第8章 雨中访客(4)

作品:《傲慢与偏见之挣扎

    查尔斯·宾利又一次从椅子里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又折返。“雨好像小了些,”他说,语气里没什么把握,“希望简小姐夜里能好过些。”卡罗琳·宾利将手中刺绣绷子搁在膝头,那上面是一朵未完成的玫瑰。她端起茶杯,杯沿在指尖转了小半圈。“查尔斯,你每隔一刻钟就要说一次雨小了。琼斯医生既已看过,也说了明日才来复诊,你不如安心些。”她的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达西,声音放柔了些,“达西先生,您说是不是?过于焦虑对主人家而言也非得体。”


    达西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颔首,视会客厅壁炉里的火将潮湿空气隔绝在外,只余木柴稳定的噼啪声。乔治安娜坐在远离炉火的窗边椅子上,手里那本诗集许久没有翻动。她望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交织成密网,将花园浸成一片模糊的灰绿色调。达西背对房间站在壁炉前,火光勾勒出他肩背挺直的轮廓。他偶尔抬眼瞥向楼梯上方,眉间那道惯常的纹路似乎比平日深了些。线仍落在跃动的火焰上。


    就在这时,会客厅门外传来动静——不是雨声,是门厅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管家雷诺兹压低了却清晰的指引。紧接着,是两下克制的敲门声。


    “进来。”达西转过身,他的声音先于宾利响起。男仆哈里斯推开门。他的制服齐整,但额发微湿。“先生,小姐们,”他躬身,“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到了。”查尔斯·宾利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伊丽莎白·贝内特走进会客厅。


    她深色旧斗篷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垂在她肩上,边缘不断滴下水珠,在浅色地毯上溅开深色斑点。她手里攥着一顶湿透变形的软帽,深褐色头发被雨水完全打湿,一绺绺贴在苍白脸颊和脖颈上,发梢还在滴水。苹果绿的裙子下摆溅满了斑驳泥点,边缘湿透,紧贴着小腿。她的鞋子糊满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每一步都在地毯上留下潮湿的污迹。


    但伊丽莎白的背挺得很直。湿透的衣衫和满身泥泞没有让她低头。她抬起眼睛,目光迅速掠过众人,最后落在查尔斯·宾利脸上。那双深褐色眼睛被炉火映亮,里面没有丝毫犹豫或难堪,只有一种被雨水冲刷后格外清冽的急切。“宾利先生,”她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微喘,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简怎么样了?请务必告诉我实情。”


    查尔斯·宾利几步上前,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手抬了抬又放下。“贝内特小姐!您……您怎么这样来了?”他话一出口便摇头,“不,我是说……您全身都湿透了!快,到火边来!简小姐……琼斯医生来看过,是严重风寒,发了高热,需要静养。我们把她安置在楼上东面的客房,女仆一直照看着,刚服了药。”


    伊丽莎白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但眼神里的急切未退。“她现在醒着吗?感觉如何?我能立刻上去看她吗?”“当然可以!可是您这样……”宾利看向她湿透的裙摆和泥泞的鞋子,又转向妹妹,“卡罗琳,能否让女仆先带伊丽莎白小姐去客房更衣?这样会生病的。”卡罗琳·宾利站起身。她今日的浅丁香色长裙料子细软,走动时裙裾轻盈。她脸上浮现出一种经过斟酌的讶异,眉头微蹙,唇角却保持着得体的弧度。


    “我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她的声音清脆,像瓷器轻碰,“看到您这样到来,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她向前走了两步,停下,目光从伊丽莎白沾满泥浆的鞋尖缓缓上移,扫过湿透的裙摆、滴水的头发,最后落在那张被雨水冲刷后依然目光灼灼的脸上。“您对简小姐的关切之情,任谁看了都会动容。”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一丝矜持的忧虑,“只是,徒步三英里,又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这份心意固然诚挚,但方法未免让人担忧。贝内特太太若知晓,该多么牵挂啊。您自己也该顾惜身体才是。”


    赫斯特太太在她惯常的沙发上半撑起身子,用手帕轻轻点了点嘴角。“是啊,”她慢吞吞地说,“这雨寒气多重。简小姐已经病着了,您可千万保重。”她的视线落在伊丽莎白脚下那片迅速扩大的湿痕上,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伊丽莎白对卡罗琳微微屈膝,湿衣服让她动作略显僵硬。“多谢您的关心,宾利小姐。但我现在必须立刻见到简。”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宾利,语气不容置辩,“宾利先生,请让人带我去她的房间。”查尔斯·宾利连忙点头:“好,好!汉娜——”他看向侍立一旁的女仆长。


    “宾利先生,”乔治安娜的声音响起,不高,但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她从窗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那本诗集。她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向女仆长。“汉娜,带贝内特小姐去二楼客房后,请立刻让衣帽间的玛丽准备好干爽合身的衣物和鞋袜送过去,要暖和些的料子。再让厨房送一壶滚烫的接骨木花茶和干净的毛巾热水上去。”她的指令清晰简短,没有询问任何人意见。女仆长汉娜迅速屈膝:“是,达西小姐。”她随即转向伊丽莎白,做出引导的手势,“请您随我来,贝内特小姐。客房已备好一切所需。”


    伊丽莎白看向乔治安娜,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是短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审视,最后化为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惫的感激。她朝乔治安娜的方向轻轻颔首,没有多说一个字,便转身跟着女仆长走向门口,湿透的裙摆在地毯上拖出一道深色水痕。会客厅的门轻声合拢,壁炉里的火安静燃烧。


    卡罗琳·宾利缓缓坐回原位,手指抚过膝上刺绣绷子的边缘。“达西小姐总是这样周到,”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许,“替我们省了不少心。”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转向达西,“您妹妹的细致,真是与您如出一辙。”


    达西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妹妹身上。乔治安娜已经坐回窗边的椅子,重新打开了诗集,垂眸看着书页,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达西看了她片刻,然后转向卡罗琳,微微颔首,算是对她评论的回应,没有言语。查尔斯·宾利长长舒了口气,重新坐进椅子,脸上忧虑未消,但多了几分如释重负。“她来了就好,简醒来看到她,一定会好受些。”赫斯特太太又用手帕掩了掩鼻子。“姐妹俩倒是一样的……有主见。”她慢吞吞地评价道,重新躺回沙发靠垫里。


    窗外,雨声依旧绵密。楼上某间客房里,很快将亮起温暖的烛光,响起姐妹间低低的、忧心忡忡的交谈。而楼下这间会客厅,炉火继续驱散着湿气,也将不同的心思与评判,无声地烘焙在这片温暖却略显滞闷的空气里。


    乔治安娜的指尖拂过诗集的纸页。她听见雨点敲打玻璃,听见壁炉木柴细微的爆裂声,听见卡罗琳·宾利重新拿起绣针时,丝线穿过绷子的轻微摩擦声。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让书页上的字句暂时占据视线,将所有的观察与思量,都沉淀在眼底那片沉静的蓝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