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中访客(3)

作品:《傲慢与偏见之挣扎

    尼日斐花园·午后


    雨势未曾稍减,依旧将尼日斐花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宅邸内的时光在壁炉的噼啪声和雨点敲窗的单调节奏里缓慢流淌。临近正午,负责照看客人的女仆玛丽轻叩着简·贝内特暂居的客房房门。“贝内特小姐?午餐已经备好了,宾利小姐让我来请您。”她的声音在厚重的橡木门外显得柔和。


    门内没有回应。


    玛丽等了一会儿,侧耳细听。除了雨声,房里寂静无声。一丝隐约的不安掠过心头。她又叩了叩门,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贝内特小姐?您醒着吗?”


    依旧只有沉默。


    玛丽犹豫了一下,轻轻旋动了黄铜门把。门没有锁。她推开一条缝隙,朝里望去。房间里的壁炉烧得很旺,驱散了秋雨的寒意,甚至有些过于暖热。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半,透进天光,映出床上那个裹在层层被褥里的身影。简·贝内特侧躺着,一动不动,金色的鬈发披散在枕上,脸颊却泛着一种不正常的、异常鲜艳的红晕,与周遭宁静温暖的景象格格不入。


    “贝内特小姐?”玛丽小心翼翼地走近床边。


    简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她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嘴唇干燥起皮,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蹙着眉。玛丽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玛丽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收回手。她不敢耽搁,提起裙摆,快步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然后几乎是跑着下了楼。


    会客厅里,宾利兄妹和赫斯特太太正坐着,谈论着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雨会如何影响附近的道路。乔治安娜安静地坐在窗边,手里是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树林。


    玛丽在楼梯口停下,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才尽量平稳地通报:“宾利先生,宾利小姐……贝内特小姐似乎……情况不太好。我唤不醒她,她额头烫得厉害。”查尔斯·宾利霍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发烧了?早上不是还好些?”他的脸上瞬间布满惊忧,那总是温和开朗的眉眼紧紧拧在一起,“医生!得立刻请医生来!这种天气——快,派人骑马去麦里屯请琼斯医生,越快越好!”


    “查尔斯,冷静些。”卡罗琳·宾利小姐也站了起来,声音比平时快,但仍维持着条理,“玛丽,立刻去告诉管家安排人请医生。再让厨房送些凉水和干净的亚麻布上去,看看能不能先帮她降降温。”她的眉头蹙着,目光扫过窗外滂沱的雨幕,又落到兄长焦急的脸上。


    男仆领命匆匆离去。客厅里的空气紧绷起来。查尔斯·宾利在壁炉前踱了两步,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希望琼斯医生能快点到……”他低声说,目光一次次瞟向楼梯方向,全然没了平日的轻松模样。赫斯特太太用手帕掩了掩嘴角,叹了口气:“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路一定难走得很。但愿医生能顺利过来。”


    等待显得格外漫长。窗外的雨声单调而持续,仿佛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粘稠。终于,近一个小时后,楼梯上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去请医生的男仆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年约五十、提着旧皮箱、浑身散发着室外湿冷气息的绅士——正是麦里屯的琼斯医生。


    “医生来了!”男仆通报。


    查尔斯·宾利立刻迎了上去:“琼斯医生,您可来了!贝内特小姐她——”“先让我看看病人,宾利先生。”琼斯医生打断他,语气温和但带着职业性的沉稳,他脱下滴着水的斗篷递给仆人,提起了皮箱。


    卡罗琳示意女仆引领医生上楼。客厅里再次陷入等待的沉默,只有壁炉的火在燃烧。查尔斯·宾利坐立不安,几次想跟着上楼,又强自按捺住。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琼斯医生下了楼,他的表情比来时稍显凝重。


    “怎么样,医生?”查尔斯·宾利急切地问。“贝内特小姐是受了严重的风寒,引发了高热。”琼斯医生一边用仆人递上的布巾擦手,一边说道,“热度不低,需要精心照料。我给她放了点血,开了舒缓的方子,已经让人去配药了。接下来要多休息,保持房间通风但温暖,按时服药,用湿毛巾冷敷额头。如果能顺利退热,便无大碍,但这需要几天时间静养,不宜移动。”


    “几天?”卡罗琳·宾利小姐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至少三四日,看恢复情况。”琼斯医生肯定道,“这期间最好有人贴身照料。”


    查尔斯·宾利脸上的忧虑并未减轻,但听到明确的诊断和处理方案,似乎稍微定了定神。“我们一定会悉心照料,医生。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按时服药,观察热度,饮食清淡。”琼斯医生嘱咐道,“我明日会再来复诊。”


    送走医生后,乔治安娜看向宾利,“宾利先生,贝内特小姐的家人是否知晓此事?按情理,应当通知一声。”这句话点醒了查尔斯·宾利。他方才只顾着担心病情,此刻才想到这一层。“您说得对,达西小姐。我这就给浪博恩写信,告知贝内特小姐的情况。”


    乔治安娜微微颔首,示意仆人去准备纸笔。卡罗琳望向焦急的哥哥,嘴唇抿了抿,终究没说什么。


    浪博恩的下午,天色愈发阴沉。当尼日斐花园的第二批信使——这次是一位穿戴整齐的男仆,携带着查尔斯·宾利那封详细说明了琼斯医生诊断和建议的信件抵达时,贝内特太太刚结束一番关于天气和女儿们婚姻前景的长篇抱怨。


    信被送到她手中。她展开信纸,起初是随意浏览,随即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逐渐焕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担忧与兴奋的光彩。“哦!我的好老爷!听听!”她挥舞着信纸,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简生病了!是真的生病了,发了高热,琼斯医生都去看了!说要好好静养几天,不能移动!她现在就住在尼日斐花园了!”贝内特先生从报纸后抬起眼,眉毛挑了挑:“生病了?严重吗?”


    “琼斯医生说需要精心照料,但没大碍!”贝内特太太快速说道,心思早已飞转,“宾利先生写信来告知,还说会悉心照顾!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简会在尼日斐住上好几天!天天和宾利先生见面!哦,这虽然让人担心,但岂不是……岂不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她转向丈夫,圆润的脸庞兴奋得发红,“我得想想,是不是该送点什么过去?或者……我亲自去看看?不过得雨停了之后,对,这样更显得我们做父母的关切!”


    与母亲的兴奋截然不同,坐在一旁的伊丽莎白·贝内特,在听到“高热”、“不能移动”、“需要几天静养”时,脸色立刻白了。她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活计,指尖冰凉。“妈妈,”她开口,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信上具体怎么说的?简现在醒着吗?感觉如何?”“哦,信上说琼斯医生已经处理过了,让她好好休息。”贝内特太太的心思早已飞到尼日斐花园的客厅和可能缔结的姻缘上,回答得漫不经心,“有宾利先生和那么多的仆人们照顾,能有什么事?”


    伊丽莎白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了解简。简向来坚韧,若非极不舒服,绝不会到需要医生放血、被叮嘱“不能移动”的地步。想象着姐姐独自在陌生的宅邸里病倒,被一群并非亲人的人围绕着,而母亲却只将这视为天赐良机……一阵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担忧攥紧了她的心。


    她望向窗外。雨依旧下着,毫无停歇的迹象。泥泞的道路,三英里的距离。


    她站起身。


    “妈妈,我要去尼日斐。”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你?现在?”贝内特太太从盘算中惊醒,愕然地看着二女儿,“这种天气?你怎么去?马车可不好走这种泥路,再说马车也没备好。”


    “我走过去。”伊丽莎白说。她的脸上没有赌气,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决,“不过三英里路,我能走。简现在需要家里人在身边。”“走过去?丽兹,你疯了吗?”贝内特太太惊呼,“你会淋得跟简一样湿!说不定也病倒!那可不行!也许明天雨就停了……”“简需要人陪着。”伊丽莎白打断她,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我这就去换衣服。”“伊丽莎白!”贝内特太太在她身后叫道,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慌乱,但伊丽莎白头也不回。


    贝内特先生从报纸后再次抬眼,看着二女儿决绝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上翘了一下。“随她去吧,夫人。”他慢吞吞地说,“丽兹惦记她姐姐,谁也拦不住。况且,她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妥。”


    不多时,伊丽莎白穿戴整齐,裹着一件深色的旧羊毛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出现在了门厅。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试图劝阻的希尔太太摇了摇头,然后推开沉重的大门,一步踏入了冰冷绵密的雨幕之中。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鞋面和裙摆。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拉紧斗篷,低下头,迈开了脚步。泥泞的小路在她脚下延伸,通往三英里外、此刻令她无比牵挂的尼日斐花园。雨点敲打着她的帽檐和肩膀,密集而冰冷,脚下的泥浆不时让她打滑,但她调整步伐,走得又快又稳。脸上淌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焦急的汗水,心里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立刻赶到简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