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并非自由落体般的急速下坠，而是仿佛落入了一片粘稠、沉重、充满恶意的液体之中。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唯有林玄周身自行流转的混沌元力，散发出微弱的灰色光晕，勉强照亮身周尺许范围。


    冰冷、滑腻的触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拉扯、抚摸，带着浓郁的怨毒与憎恨。耳畔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斥着无数细碎、扭曲、充满了极致负面情绪的呓语与哀嚎，直接钻入脑海，试图污染他的神智。


    怨憎泥沼。


    仅仅是置身其中，那无孔不入的负面意志冲击，就比心渊平台上强烈了数倍！若非林玄刚刚初步凝聚了混沌之心雏形，意志经历过千锤百炼，恐怕瞬间就会心神失守，被这无尽的怨憎同化，沉沦于此。


    他运转功法，混沌之心微微搏动，散发出沉稳的灰光，将那些精神污染隔绝在外。同时，他尝试着移动。


    阻力巨大！这泥沼并非普通的泥水，而是由高度凝聚的混沌能量与亿万载沉积的负面意志混合而成，粘稠得如同水银。每前进一寸，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而且，这泥沼之中，并非空无一物。


    噗！


    一只由浑浊泥水凝聚而成、面目扭曲、只有上半身的怨灵，悄无声息地从侧面扑来，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咬向林玄的脖颈。它身上散发出的怨毒气息，足以让寻常开元境修士神魂冻结。


    林玄眼神冰冷，甚至没有动用元力，只是意念一动，混沌之心散发出的无形力场微微一震。


    那扑来的怨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形体瞬间溃散，重新化为浑浊的泥水，融入周围。但其溃散时逸散出的精纯负面能量和混沌气息，却被林玄周身的毛孔悄然吸收，补充着他的消耗。


    “果然……混沌之心，可御万念。” 林玄心中明悟。在这怨憎泥沼中，他不仅没有受到压制，反而如同回到了主场。这些足以让其他修士闻风丧胆的负面意志和精神攻击，对他而言，却成了补品和磨刀石。


    他不再犹豫，开始在这无尽的泥沼中跋涉。方向，凭借的是混沌之心对那冥冥中“出路”的微弱感应，以及……对更深处那沉睡的“爪牙”气息的规避。


    前行极其缓慢，如同凡人在齐腰深的沼泽中挣扎。四面八方，不断有各种形态的怨灵、魔念凝聚成形，悍不畏死地扑上来。有扭曲的人形，有庞大的兽影，有不可名状的怪异存在。它们嘶吼着，诅咒着，带着生前的无尽怨恨与不甘，发动攻击。


    林玄或是以意志力场震散，或是指尖弹出灰色指风将其洞穿，或是直接展开微缩的混沌领域，将靠近的魔物碾碎、吞噬。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丝毫多余。混沌元力在体内奔腾流转，与泥沼中的能量形成一种奇妙的循环。他一边战斗，一边吸收，一边前行。修为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对混沌之力的运用也越发精妙入微。


    他看到了泥沼中沉浮的残破甲胄与兵器碎片，上面残留着古老的血迹与战意；他感知到了一些庞大而沉寂的阴影在泥沼深处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是他目前绝不敢招惹的存在；他甚至偶尔能捕捉到一些更加古老、更加破碎的记忆碎片，是关于神魔征战、世界崩灭的只鳞片爪，加深着他对这片葬神渊历史的认知。


    不知行进了多久，前方的阻力似乎变小了一些，但那怨憎的气息却更加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灰色的泥沼中，开始出现一缕缕如同黑色丝带般飘荡的、极度凝练的怨念集合体。


    同时，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触及到了这片泥沼的某种“边界”。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他前方的泥沼猛地沸腾起来，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扭曲面孔和怨灵肢体纠缠而成的“聚合体”，缓缓升起，拦住了去路！这聚合体散发出的精神威压，已然达到了神海境的层次，其核心处，一点暗红色的光芒闪烁，散发着疯狂与毁灭的意韵。


    泥沼怨憎聚合体！这片区域的霸主之一！


    它那由无数面孔组成的“头部”，齐齐转向林玄，无数双充满了恶意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发出亿万怨灵重叠在一起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


    “留下……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永恒的怨恨……”


    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向林玄的识海！


    林玄身形一顿，混沌之心剧烈搏动，灰光大放，将那恐怖的精神冲击抵挡下来，但脸色也微微白了一分。这聚合体的精神攻击，远超之前的任何魔物。


    “滚开。”


    林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他知道，无法绕过，唯有击溃！


    他不再保留，开元境六重的混沌元力全面爆发！身形不退反进，主动冲向那庞大的聚合体！与此同时，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玄奥的印诀——那是他在淬炼混沌之心时，从源核印记中领悟到的一式运用法门。


    “混沌……归墟印！”


    一方仅有尺许大小、却仿佛蕴含着天地归寂、万法终结意境的灰色法印，在他掌心瞬间凝聚成型！法印之上，混沌气流如同活物般流转，寂灭、阴影、冰火、星辰、空间、生机……六种本源力量完美交融，散发出令那怨憎聚合体都为之战栗的气息！


    去！


    林玄一掌推出，那灰色法印如同穿越了空间，瞬间出现在聚合体的核心，那点暗红色光芒之前！


    聚合体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尖啸，无数怨灵肢体疯狂挥舞，凝聚起磅礴的怨憎之力试图抵挡！


    但，无用！


    归墟印触及那暗红核心的刹那，没有爆炸，只有一种极致的“湮灭”！


    如同骄阳下的冰雪，那暗红核心以及周围大片的怨灵肢体，无声无息地消融、分解，化为了最精纯的混沌能量与无意识的记忆碎片！聚合体庞大的身躯瞬间缺失了核心部分，剩下的部分发出最后的哀鸣，轰然崩塌，重新化作浑浊的泥水散落。


    一击！秒杀堪比神海境的魔物！


    林玄伸手一抓，将那聚合体溃散后留下的一团格外精纯的、暗红色的怨恨结晶摄入手中。这结晶内部蕴含着极其庞大的能量与负面意志，对他而言，是淬炼混沌之心的绝佳资粮。


    他收起结晶，目光越过聚合体消散的区域，看向前方。


    那里，泥沼的浓度似乎在降低，隐约可见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更远处，似乎有微弱的水声传来。


    怨憎泥沼的边界，到了。


    林玄没有停留，继续前行。随着靠近边界，周围的怨灵魔物似乎变得稀少，但残存的那些，实力却更强，形态也更加诡异。他甚至遇到了一头完全由空间裂缝和混乱法则碎片构成的“虚空孽兽”，费了一番手脚，凭借对空间之力的更深理解，才将其引开，并未硬拼。


    终于，他踏出了那粘稠、沉重的泥沼范围。


    脚下是坚实、冰冷的黑色岩石地面。前方，是一条宽阔得望不到对岸的……河流。


    河水并非清澈，也不是浑浊，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悲伤与遗忘的……灰色。


    河水无声流淌，听不到任何水声，却散发着比怨憎泥沼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气息——遗忘。仿佛只要沾染一滴，就会忘却前尘往事，迷失自我。


    忘川冥河。


    而在那灰色的、死寂的河水上方，弥漫着浓郁的、阻碍一切感知的迷雾。河面之上，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木舟碎片随波逐流，却看不到任何渡船。


    如何渡过？


    林玄站在冥河岸边，混沌之心微微搏动，与这冥河的气息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与排斥。他能感觉到，这冥河之水，对他同样有着巨大的威胁。强行渡河，恐怕凶多吉少。


    他目光扫视河岸，试图寻找线索。突然，他目光一凝，在岸边不远处，一块半埋在黑色岩石中的残破石碑上，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古老文字。


    他走上前，拂去石碑上的尘埃，那些文字并非他认识的任何一种，但当他集中精神，以混沌之心去感知时，文字的含义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渡冥河，需以心为舟，以念为桨。】


    【执念深者，沉沦苦海；心无挂碍，方见彼岸。】


    【混沌行者，可踏浪而行，然需谨守本心，莫忘来路。】


    以心为舟，以念为桨？


    混沌行者，可踏浪而行？


    林玄若有所思。他闭上眼睛，心神沉入混沌之心，感受着自身与这片天地、与这条冥河之间的联系。


    他的执念深吗？复仇、变强、守护……他的执念比山高，比海深。但这并非阻碍，而是他力量的源泉，是他混沌之心的一部分。


    关键在于……掌控。以混沌之心，驾驭执念，而非被执念吞噬。


    他再次睁开眼，眼神一片清明与坚定。


    他一步踏出，迈向了那灰色的、死寂的冥河河水。


    脚底触及水面的刹那，一股冰寒彻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感觉瞬间传来！同时，无数纷杂的、充满诱惑与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试图混淆他的认知，让他忘却自己是谁，为何在此。


    但林玄的混沌之心稳如磐石，灰光流转，将那些外来记忆尽数排斥、碾碎。他的脚底，混沌元力凝聚，形成一层薄薄的、与冥河之水性质相近却更加高阶的灰色光膜。


    他，没有沉下去。


    他就这样，踏在了冥河之水之上！


    如同行走在坚实的冰面。


    他一步一步，朝着迷雾笼罩的冥河对岸走去。灰色的河水在他脚下荡漾开细微的涟漪，却无法沾染他分毫。


    忘川冥河，渡的不仅是河，更是心。


    混沌行者，万法不侵，诸念难染。


    他的身影，在死寂的灰色河面上，渐行渐远，最终没入了那浓郁的迷雾之中。


    前路未知，彼岸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