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浓得化不开。


    踏入其中的瞬间，林玄便感觉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被切断。精神力被压缩到极致，仅能感知身周数尺范围。视线更是完全失去作用，唯有脚下踏着冥河水面的微弱触感，提醒着他仍在前进。


    寂静。


    绝对的寂静。连冥河那无声的流淌感都消失了，仿佛时间与空间在这里都陷入了停滞。唯有他心脏的搏动声，以及混沌元力在体内流淌的微弱声响，成为这片绝对寂静中唯一的存在证明。


    这是一种比怨憎泥沼的喧嚣更令人心悸的考验。孤独、虚无、对未知的恐惧，如同细密的蛛网，悄然缠绕上来，试图侵蚀他的意志。


    林玄紧守混沌之心，那微小的灰色水晶虚影在识海中稳定地搏动，散发出沉静的光芒，驱散着周围的迷雾与内心的不安。他步伐稳定，不快不慢，凭借着混沌之心对那微弱“彼岸”感应的指引，坚定不移地向前。


    不知在迷雾中行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永恒。


    前方的迷雾，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冥河死寂灰色的光芒，透过迷雾隐约传来。那光芒带着一种……妖异而悲伤的红色。


    林玄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迷雾骤然散去！


    景象豁然开朗。


    他已然踏出了冥河的范围，脚下是松软、带着湿气的黑色泥土。而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


    花朵，只有一种。


    殷红如血，花瓣细长卷曲，妖艳欲滴，却无叶相伴。它们成片成片地盛开着，在这死寂的灰暗背景下，绚烂得诡异，悲伤得令人心碎。


    彼岸花。


    花开彼岸，花叶永不相见。


    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那香气并非芬芳，而是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仿佛能唤起灵魂最深处的记忆与执念。


    林玄站在花海的边缘，眼神凝重。他能感觉到，这片花海远比之前的怨憎泥沼和忘川冥河更加危险。那花香无声无息地渗透着他的护体元力，甚至无视了混沌之心的部分隔绝，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本源。


    一幕幕早已被深藏的、或美好或痛苦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心头。


    母亲云婉清温柔的笑脸，父亲林战天宽厚的手掌，幼年时林家后山的无忧无虑……紧接着是武魂无法觉醒的嘲讽与屈辱，林雄与林凡恶毒的嘴脸，父亲失踪后的茫然与无助，叶家退婚的耻辱，一路走来的厮杀与血战……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那妖异的彼岸花香，如同最狡猾的引子，将他内心所有的情绪无限放大！


    美好的回忆带来蚀骨的眷恋与不舍，恨不得永远沉溺其中；痛苦的记忆引发滔天的恨意与杀机，几乎要冲垮理智。


    林玄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呼吸也变得粗重。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坚守本心……这些都是幻象……是考验……” 他一遍遍在心中告诫自己，混沌之心疯狂运转，灰光试图抚平那沸腾的情绪浪潮。


    但彼岸花的力量，直指本源，并非简单的幻象，而是将他真实的记忆与情感无限放大，考验的是他能否驾驭自己的心。


    就在这时，花海深处，那妖异的红光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无数细小的、殷红的光点从花朵上升起，在空中汇聚，最终，在他前方不远处，凝聚成了三个模糊的、由光芒构成的人形轮廓。


    当林玄看清那三个光影的面容时，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左边，是母亲云婉清，她容颜依旧温婉，眼中却含着血泪，伸出颤抖的手，哀泣道：“玄儿……我的玄儿……回来吧……不要再往前走了……娘好怕失去你……”


    中间，是父亲林战天那玉白色的骸骨，它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望”着林玄，残留的意念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担忧：“玄儿……停下……前方的敌人……太可怕……爹已经失去了你娘……不能再失去你……活下去……平凡地活下去……”


    右边，光影扭曲，化作了叶灵璇的模样，她不再是那个清冷骄傲的少女，而是梨花带雨，满脸悔恨与哀求：“林玄……对不起……是我错了……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三个由他至亲至爱之人形象凝聚的光影，用最柔软、最无法抗拒的方式，向他发出呼唤，劝他回头，劝他放弃。


    母亲的血泪，父亲的遗骸，旧爱的悔恨……每一种，都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巨大的悲伤、眷恋、愧疚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回去？或许……真的可以回去？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和“复活”的母亲、“安然无恙”的父亲，还有“回心转意”的叶灵璇，平静地生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力。


    他向前迈出的脚步，停滞了。眼神中出现了挣扎与迷茫。


    混沌之心的灰光，在这一刻也变得明灭不定。


    “不……”


    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从他灵魂深处响起。


    “那是假的……是彼岸花根据我的记忆制造的幻影……是心灵的陷阱……”


    他想起了心渊之底，父亲那具真实的、冰冷的骸骨，那枚染血的玉佩，那断剑宁折不弯的意志！他想起了母亲被囚于林家，日夜思念的苦楚！想起了叶灵璇退婚时，那决绝而冷漠的眼神！


    真实的残酷，与眼前虚幻的美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爹是为了守护而战死！娘还在等着我去救她！我的路，是复仇之路，是强者之路，岂能困于这虚假的温柔之乡？！”


    “给我……散！”


    林玄猛地抬头，眼中所有的迷茫与挣扎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的冰冷与决绝！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混沌之心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搏动起来！


    轰！


    一股磅礴的、蕴含着混沌真意的意志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不再是防御，而是主动的攻击！


    咔嚓！


    那三个由彼岸花光芒凝聚而成的亲人幻影，在这股纯粹的、坚定的意志冲击下，如同镜花水月般，寸寸碎裂，化作漫天红色的光点，消散不见！


    与此同时，周围那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仿佛受到了刺激，所有的花朵同时剧烈摇曳起来！更加浓郁、更加妖异的花香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更多的红色光点升腾而起，不再凝聚成形，而是直接化作无数道红色的细流，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钻向林玄的眉心，试图强行侵入他的识海，灌输各种混乱的记忆与情绪！


    魂忆冲击！这是彼岸花海最本源的攻击方式，强行与闯入者的灵魂记忆融合、混淆！


    “呃啊——！”


    林玄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无数陌生的、属于不同时代、不同种族、甚至不同物种的记忆碎片，强行塞入他的意识！有神魔征战时的惨烈，有凡人国度的爱恨情仇，有妖兽吞噬生灵的快感，有草木枯荣的寂寥……


    他的意识几乎要被这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冲垮，自我的认知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这危急关头——


    他识海中央，那枚得自古神遗迹的混沌源核碎片所化的本源印记，骤然亮起！它不再只是被动守护，而是主动旋转起来，散发出一种玄奥的吞噬之力！


    那些强行涌入的、混乱的魂忆碎片，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那本源印记强行拉扯、吞噬、碾磨！印记仿佛一个高效的过滤器，将那些混乱无用的记忆信息剔除，只留下其中最精纯、最本源的灵魂能量和零星的大道法则碎片，反哺给林玄的灵魂和混沌之心！


    痛苦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无法承受。林玄紧守灵台，引导着这股被“净化”后的能量，淬炼着自身的灵魂与意志。


    他的混沌之心，在那磅礴的灵魂能量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灰色的水晶更加剔透，搏动更加有力。他的精神力再次暴涨，感知范围扩张，对自身情绪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汹涌的魂忆冲击逐渐减弱，最终平息下去。


    周围摇曳的彼岸花海，似乎也耗尽了力量，花朵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妖异的花香也不再具有之前的侵略性。


    林玄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深邃如同星空。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坚韧。混沌之心彻底稳固下来，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开元境七重的门槛。


    他看向这片依旧绚烂而悲伤的花海，目光复杂。这里既是考验，也是机缘。


    他迈开脚步，继续前行。这一次，彼岸花不再阻拦，反而在他经过时，微微摇曳，仿佛在表示认可，又像是在无声地送别。


    穿过漫长的花海，前方再次出现了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片废墟，比之前在混沌荒原见到的古神遗迹更加残破，仿佛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浩劫。而在废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相对完好的、通体由某种黑色巨石砌成的古老祭坛。


    祭坛之上，悬浮着一颗约莫人头大小、不断变幻着色彩的光球。光球内部，仿佛有无数景象流转，时而如同星云旋转，时而如同万物生灭。


    一股远超之前所有地方的、精纯而古老的混沌本源气息，从光球中散发出来。


    同时，林玄怀中的那枚父亲留下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并且自行散发出微弱的白光，与那祭坛上的光球，产生了某种共鸣！


    林玄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感觉到，答案，或许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