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发出簌簌轻响。


    宿月打了个抖，心中烦躁愈盛，手中长剑惊红随之舞动得越来越急，剑气凌乱，搅得周遭灵力微澜，庭中花木簌簌，残叶断枝纷纷落下。


    “小师妹！”


    一声带着困倦无奈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宿月剑势骤停，锋锐的剑尖堪堪停在来人身前一尺之处。


    “二师兄？”她收剑回身，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月色下，她那生了一双狐狸眼的二师兄玉嘉瑞，正披着件松垮的外袍，睡眼惺忪地倚在月洞门边，打了个哈欠：“你说呢？叫你半天了。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祸害花木？这残枝落叶的，我在隔壁院里想忽视都难。”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落在宿月那明显心神不宁的脸上，那双惯常含笑的狐狸眼里掠过一丝探究：“心事重重，剑意浮躁。怎么，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妹，也有烦心事了？”


    “二师兄，”宿月没直接回答，反而突兀问道，“你说……我若对上渡劫期修士，能抗住几招？”


    玉临风眉梢一挑，似笑非笑：“两招。”


    宿月一怔：“两招？”


    这答案比她预想的似乎……还好点？


    玉临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是罕见的认真，眼底却依旧漾着那抹惯有的、让人分不清真假的轻暖笑意：“嗯，第一招，我替你挡了。第二招，大师兄也该到了。”


    “你再用平日敷衍女修那套油嘴滑舌，来应付小师妹？”


    一道清冽如冰泉击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入。


    宿月倏然转头。


    只见她那位素衣如雪、气质清寂的大师兄慕怀舟，不知何时已静静立在另一侧的回廊阴影下，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孤峭的轮廓。


    “大师兄！你不是去蓬莱岛访友论剑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宿月又惊又喜，暂时将满腹愁绪抛到了脑后。


    慕怀舟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洒在他清俊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事毕便归。”


    他目光在宿月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狼藉的庭院，并未多问，转而道：“途径蓬莱坊市，见有新出之物，据说风靡东海诸岛。”


    说着，他手腕一翻，一个精致的玉制食盒便出现在手中，盒身触手生温，显然用了保温的阵法。


    盒盖揭开，一股清甜馥郁、又带着些微醇厚茶香与奶香的奇特气息逸散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盏琉璃杯，杯中盛着琥珀色、点缀着珍珠般莹润小丸的饮品，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这滋味、这模样……怎么那么像奶茶？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惊疑，向慕怀舟道了谢。


    师兄妹三人又站在月下聊了几句，多是玉临风在调侃，慕怀舟偶尔回应两句，气氛倒是难得松快。


    只是宿月心中压着沉甸甸的心事，这短暂的温馨更像风暴前的宁静。


    眼见夜色渐深，宿月与两位师兄道别，回到自己的卧房。


    她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


    系统光屏在黑暗中幽幽浮现，她的人气值又缓慢攀升了一些，评论区依旧热闹，那些关于“PK”和“分身潜入”的讨论像一根根刺，扎得她不得安宁。


    接下来的几日，宿月在筹备收徒大典的忙碌与内心焦灼的拉扯中度过。


    她几乎是一边核对名录、布置场地，一边竖着耳朵留意所有关于“新弟子”、“陌生面孔”的只言片语，看谁都带上了几分审视。


    终于，收徒大典当日。


    玄天宗山门广场，云海翻腾，旌旗招展。巨大的法阵笼罩上空，灵光流溢。


    数十艘来自各州、制式各异的法器飞舟悬停半空，或华美如宫殿，或古朴如楼船，正依次降下舷梯，将今年通过初选、有资格参与最终遴选的少年少女们送至广场。


    宿月作为凌云峰此次的负责人，与其他各峰的同门一起，站在接引高台上。


    她目光如电，快速扫过每一艘飞舟上下来的身影。


    人头攒动，气息混杂。


    有紧张得手脚僵硬的凡人少年，有已经炼气、自带几分傲气的修真家族子弟，也有少数几个气息晦涩、让人看不透的。


    哪个会是他？


    易容换貌对高阶修士而言并非难事，但一个人的气质、眼神、乃至不经意流露出的气息底蕴，却极难完全遮掩。


    宿月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青涩、或憧憬、或忐忑的面孔。


    是那个站在角落、沉默寡言、却隐隐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黑衣少年？


    抑或是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眼神却偶尔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沉静的灰衣人？


    宿月看得眼睛发酸，心跳在胸腔里撞得有些发慌，掌心沁出薄汗。


    可疑目标有好几个，可哪一个才是真身？系统在这要命关头偏偏沉寂无声，给不出任何提示。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绝境逼出了急智。


    宿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出七个早已备好的素净香囊。


    香囊用的是宁神草与清心花，没什么特殊的。


    她挤出热情得体的笑容，主动走向那几个重点怀疑对象。


    “这位师弟，一路辛苦。此为凌云峰一点心意，有宁神静气之效，预祝今日遴选顺利。”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香囊递出，目光却如探针，细细观察对方每一丝反应。


    那沉默的黑衣少年接过香囊，只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警惕，有拘谨，独独没有那种历经沧桑的漠然。


    排除。


    她又用同样的话术悄悄接近下一位。


    那眼神沉静的灰衣人，接过香囊时指尖平稳，只淡淡道谢，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探究多于其他。


    似乎……也不完全像。


    一连接触了四五个，宿月心中的焦虑不减反增。这些人各有特点，却都与她想象中的“寥津雪分身”相去甚远。


    大反派擅长伪装，菩萨面，毒蛇心，看似温润亲和，实则孤高漠然，视众生如草芥。


    这几个人，要么情绪外露，要么心思浅显，要么虽沉稳却无那种刻入骨髓的、对万物的疏离感。


    难道……猜错了？他根本不在这些人里？或者，他的伪装远超自己所能识破的范畴？


    宿主月心中的焦虑如藤蔓缠绕，越收越紧。


    一个接一个的排除，让她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难道判断错了方向？


    “道友，谢谢你。”


    一道温和有礼的声音忽然响起。


    宿月猛地回神，发现手里最后一个香囊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取走。她抬眼，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面前是位青衫公子，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眉目温润，举止从容。他接过香囊的动作自然流畅，指尖在她掌心一触即离，带着微凉的触感。


    是他吗？！


    宿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如擂鼓般狂跳起来，肾上腺素在四肢百骸奔涌。


    这人的气质太特别了，看似平易近人，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笑容和煦，眼底深处却平静无波。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挤出最得体的笑容：“不客气。入宗后若有任何疑难，可来凌云峰寻我。”


    “好。”


    那人眉眼微弯，鬓边几缕碎发被山风拂起。


    晨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当真如玉琢的书生，温文尔雅，却又莫名地……让人看不透。


    “我先去领号牌了。”他颔首致意，声音温和，“姑娘，有缘再会。”


    宿月僵硬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汇入人流，步伐不疾不徐，背影在众多或紧张或兴奋的新弟子中，显得格外从容。


    是他吗？她握紧了空荡荡的手，指尖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


    “姑娘。”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忽然自身侧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宿月回神转头。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正站在数步之外。她身姿高挑，亭亭而立，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


    身后侍立着四名垂首敛目的丫鬟，气度沉静。


    那女子抬手，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撩开面纱。


    周围细微的嘈杂声仿佛瞬间静了一瞬。


    那是怎样一张脸？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霜，肌肤胜雪，唇色浅淡。


    美得不带半分烟火气，清冷如九天孤月，皎皎生辉。她站在那里，周身便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寒雾，将喧嚣的人间烟火隔绝在外。


    宿月呼吸一滞。


    好美。美得……不似凡俗。


    女子目光落在宿月腰间的乾坤袋上，复又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方才见姑娘赠予他人香囊。不知……可否也予我一个？”


    宿月回神，下意识摸了摸乾坤袋。


    “抱歉，”她歉然道，“没有了。”


    “如此，”女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那清冷的眸光仿佛能穿透皮囊，语气依旧平淡，“可惜了。”


    宿月稳了稳心神，试探问道：“我见姑娘气度不凡，为何会想要一份如此普通的香囊？”


    这女子显然出身不俗，周身清贵之气难以遮掩，绝非为了一份寻常宁神之物开口的人。


    女子闻言，唇角极轻地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眸光依旧淡得像山巅的寒雾。


    “兴许是，”她声音清凌，听不出什么情绪，“看它顺眼。”


    宿月心脏猛地一跳。


    这话说得随意，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仿佛万事万物于她，都只分“顺眼”与“不顺眼”而已。


    宿月心头那点异样感挥之不去，面上却笑了笑：“若姑娘不嫌弃，待大典事了，我可为姑娘另做一个。”


    女子轻轻颔首，未置可否：“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