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四名丫鬟悄无声息地跟上，主仆五人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仿佛一滴水汇入海洋，了无痕迹。


    “小师妹。”


    二师兄玉临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踱到她身后，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狐狸眼里难得没了平日的戏谑调侃，反而带着几分纯粹的欣赏与探究。


    “那是哪家仙门的姑娘？”


    他啧了一声，“好特别的气度……真是，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


    宿月被他忽然冒出的文绉绉的形容弄得一愣，随即想起这位二师兄虽看似风流不羁，实则腹中锦绣，偶尔掉掉书袋也不稀奇。


    “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将那女子带来的恍惚压下，“可能是哪个隐世家族的子弟吧。”


    广场中央，九根巨大的测灵玉柱光华流转。


    新弟子们依次上前，将手按在玉柱上。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光芒亮起，映照着少年少女们或狂喜、或失落、或平静的脸庞。


    宿月站在高台一侧，看似专注地记录着各峰管事的反馈，眼角余光却牢牢锁定了目标。


    青衫公子排在中段。


    轮到他时，他步伐从容地上前，将手轻轻置于玉柱之上。


    玉柱先是静默一瞬，旋即，温润而明亮的青色光华持续升起，迅速越过中段，最终停留在上方三分之二处，光华纯正，毫无杂色。


    “木系天灵根！品质上佳！”


    负责记录的执事扬声宣布，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和羡慕的私语。


    天灵根，即便在玄天宗这等大宗门，也是十年难遇的顶尖资质。


    青衫公子收回手，面色依旧平和，仿佛引起的骚动与他无关，只是朝着执事微微颔首，便退到一旁，等待下一关。那份镇定，远超寻常少年。


    宿月的心跳又快了几拍。


    天灵根……倒是配得上大反派分身的身份。


    毕竟，若无绝顶资质，如何能快速崛起，成为一方霸主？


    接着，那清冷女子上前。


    她并未摘下面纱，只伸出一只如玉雕琢的手，指尖在玉柱上轻轻一点。


    没有绚烂的光华爆发。


    玉柱通体，骤然掠过一层皎洁如月辉的、近乎透明的银白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玉柱顶端镶嵌的一颗灵珠，却在此刻轻轻嗡鸣了一声，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执事愣住，看了看玉柱，又看了看女子，迟疑了一下，才高声道：“冰系异灵根……感应纯粹。”


    这个结果有些模糊，远不如天灵根来得震撼直接，但“异灵根”三个字本身已代表了稀有与强大。


    女子的反应更是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步骤，转身便走，留下一众探究的目光。


    宿月的眉头拧紧了。


    异灵根，冰系……听起来也很厉害，而且更神秘，更贴近寥津雪那种冷冽莫测的气质。到底是谁？


    测灵根之后，便是登仙阶。


    九百九十九级云阶，直通山门，看似寻常石阶，实则布有幻阵与压力阵法，考验心性、毅力与对灵气的初步运用。


    新弟子们开始攀登。


    有人一开始便健步如飞，有人则步步维艰，很快便有体力不支或心神被幻象所惑者软倒在地，被守候一旁的弟子扶下。


    青衫公子步履依旧平稳，速度不快不慢，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的中游。


    他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额角连一滴汗都未见，仿佛行走在寻常山道。


    偶有幻象袭来，他眉心微光一闪，便安然渡过，那份从容不迫，与周围咬牙坚持、面目扭曲的少年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那清冷女子……她根本就没有“登”。


    在众人或诧异或不解的目光中，她带着四名丫鬟，径直走到了仙阶起始处一侧。


    那里，一位负责监察的外门长老似乎早已得到吩咐，见到她后，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


    直接引着她从旁边一条云雾缭绕的小径走了上去，那是给已确定内门弟子或贵客通行的捷径。


    特权！**裸的特权！


    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不少辛苦攀登的弟子投去愤愤不平的目光，但更多的是好奇与猜测：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宿月也愕然。


    这行事风格……倒是很符合“视规则如无物”的大反派做派。


    可如此高调，又似乎与“潜入”的初衷相悖。是故意为之，混淆视听？还是她根本就不是？


    两个目标，一个低调从容得可怕，一个高调特殊得扎眼。


    宿月觉得自己像只掉进迷宫的蚂蚁，每条路都看似通向答案，又都可能是死胡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光靠观察，恐怕难有定论。


    必须制造机会，更近距离地接触、试探。


    漫长的遴选终于结束。


    日落时分，通过所有考核的新弟子名单出炉。


    青衫公子，名为林涧，毫无意外地位列甲等，木系天灵根，心性上佳，被好几个峰头争抢。


    而那清冷女子，名讳未公开，只知姓落，手持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宗门客卿玉令，被直接安排进了内门灵气最充裕的栖霞苑，据说连大长老都亲自过问了一句。


    宿月作为凌云峰代表，也参与了新弟子的初步分配。


    凌云峰此次分到了五名新弟子，其中并无林涧，也无那位落姑娘。


    她正琢磨着该如何自然地接触到这两人，尤其是被安排到主峰之一，天枢峰的林涧，一道传讯符翩然而至，是掌门身边的道童传来的口讯：


    “宿月师姐，掌门有请，至凌霄殿偏殿一叙。”


    掌门召见？宿月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仪容，御剑朝着主峰凌霄殿而去。


    偏殿内，檀香袅袅。


    掌门玄霖真人端坐主位，面容清矍，目光温和。


    下首还坐着几人，包括天枢峰峰主，以及……刚刚分别不久的林涧，和那位依旧覆着面纱的落姑娘。


    见到宿月进来，几道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林涧对她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落姑娘则只是清凌凌地瞥了她一眼，并无多余表示。


    “宿月来了。”玄霖真人开口，声音平和，“不必多礼。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事相商。”


    “掌门请吩咐。”宿月恭敬道。


    “此次新弟子中，林涧资质心性俱是上上之选。”


    玄霖真人指了指洛尘，“按惯例，本该由天枢峰重点培养。不过，林涧自己提出，他在入道之前，曾得一位散修指点过几日草木丹理，对此道颇有兴趣，听闻凌云峰在灵植培育与丹道一脉上别有传承，因此希望能拜入凌云峰修行。”


    宿月猛地抬头，看向林涧。


    对方依旧笑得温润，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与期待。


    主动要求来凌云峰？！


    宿月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玄霖真人继续道：“你师祖闭关，凌云峰如今是怀舟和临风暂代事务，但他们二人性子……嗯，你办事稳妥，又是同辈师妹，对峰内事务也熟悉。故而，想问问你的意见，也看看凌云峰是否愿意接收。”


    天枢峰峰主也捋须道：“宿月师侄，林涧是个好苗子，他既有此心，也不便强求。你凌云峰若能悉心教导，也是宗门之幸。”


    压力给到了宿月这边。


    拒绝？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还会得罪掌门和天枢峰主，更可能打草惊蛇。


    同意？那就是把一颗可能是炸弹的“美强惨反派分身”直接请进自家后院！


    她感觉悬在头顶的那把铡刀，寒光又逼近了几分。


    就在宿月心念电转，思考如何措辞时，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如此，”落姑娘忽然开口，打断了片刻的沉寂，她目光掠过宿月，落在玄霖真人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也去凌云峰。”


    偏殿内霎时一静。


    连玄霖真人都露出了些许诧异：“落姑娘，你持有客卿玉令，本可自由择地清修，栖霞苑环境最佳……”


    “栖霞苑太过喧闹。”落姑娘淡淡道，理由敷衍得令人发指，“听闻凌云峰人少，清净。且，”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极轻地扫过宿月腰间那个早已空了的、曾装过香囊的乾坤袋，“雪渟与此峰弟子，有未完成之约。”


    未完成之约？指的是那个随口答应的香囊？


    宿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个主动要求来，另一个更是直接用近乎任性的理由也要跟来！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


    林涧眼中也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但面上笑容不变，反而对着落雪渟拱手道：“原来落姑娘也青睐凌云峰，看来在下与姑娘，倒有同门之缘了。”


    落雪渟并未回应他的客套，只是静静站着，等待答复。


    玄霖真人看了看宿月有些发白的脸色，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位明显都背景不凡或资质超群的新人，沉吟片刻，终于道：“也罢。凌云峰近年来确实人丁单薄，怀舟与临风若能多得两位佳徒点拨，也是好事。宿月，你便带他二人回峰，暂且安顿。具体师承，待你大师兄定夺。”


    “弟子……领命。”


    宿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