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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假死后白月光替身不干了》 第 71 章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两回, 头一回是和沈彻,问她走还是留?这是第二回,却也是她决定要走。
“怀绿,虽说我同沈彻不欢而散, 可你千万别因此没了憧憬。祁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你们也要好好的。”若想要告别的, 除了月牙, 还有一个就是怀绿了。
月牙一直稀里糊涂, 她不敢当面告别, 生怕会因此惊动了沈彻, 所以这些难舍的话,通通都只能对怀绿说。
“娘娘放心, 奴婢会对他好的。”别的话,怀绿不敢多说, 也害怕自己漏了陷,好在刚刚已经偷偷将银两等物藏在了她的氅衣之间, 不曾叫她发觉。
“还有……”她想了想,又收回话, “算了, 回头我慢慢跟你说。”
她有些担忧, 不敢再说下去了。
马车在离城楼不远处缓缓停下,夜色中,巍峨的城楼,像一只巨大的猛兽, 匍匐在苍穹之下。
“娘娘到了。”怀绿唤回出神的她。
“我听殿下说, 这里有一家汤饼特别好吃。”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京都街市上最多的就是面馆, 再怎么胡说都不会出差错, 更何况原本目的就不在此。
下了马车,在随风翻飞的店招中张望,寻了个略微出空的铺子,指了指,装作欣喜状,“就是那儿,咱们吃了汤饼再去赏梅……”
怀绿同样是看破不说破,一切都依照她说的来,只是心中难舍少不得流露在眼角眉梢。向来雷厉风行的她,脚步不由地放慢了许多。
“娘娘今后如何打算?”坐下以后,怀绿还是没忍住开口,“要离开王府吗?出了城门,一路往东,那里就是码头。”
姜元初点点头,推脱道,“我还没想好呢,总之先过了今晚再说。”
怀绿小叹一口气,看着端上来的汤饼,没有半点胃口。姜元初的心思自然也不在汤饼上,尽管她装得像是很津津有味的模样,可目光总时不时地往城楼方向望去。
在寻找一个机会。
“娘娘在想什么?”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按理来说,经受了这样的伤痛,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种种举动太过反常了些。
“我在想,这京都哪里有便宜的屋舍售卖?我想搬出去。”她道,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在撒谎。
怀绿心中欢喜,以为她终于放下了一切,“这个不难,可以找祁将军,他一定有法子。不过,娘娘若是觉得不便,奴婢愿意尽绵薄之力……”
生怕她有芥蒂,怀绿赶忙改了口。
“好,往后不要再唤我娘娘了,我已经不是什么靖安王妃。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无论他怎么想,我也不是他的妻子了。”
“元初,你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怀绿握紧她的手,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担忧之色,“我更担心的是,殿下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一走了之。”
这话说出了痛处。京都毕竟还是在靖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一个辅政王对付一个弱女子简直易如反掌。无论她怎么逃,只要沈彻想,恐怕自己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管怎样他也多少会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更何况,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张皮囊罢了。”她淡淡开口,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外头的大雪下得更紧,夜风呼呼狂啸。她偶然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卖糖葫芦的货郎,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许久开口,“怀绿,你能否帮我去买串糖葫芦?顺道要一副糖画,要小兔子。”
“好,你在这等我。”怀绿愣了愣,没想太多,站起身啦,径直往外头走去。
看着怀绿离开,她摘下钱兜付了账,迎着风雪缓缓地朝城楼的方向走去。
这是京都的四大城楼之一,四周四周守卫森严。她走上前,便有守卫将她拦住,厉声道,“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赏雪。”她回了一声。
那守卫上下打量她一眼,瞧着模样衣着也生怕是哪家的贵人,少不得有些忌惮,“夜深了,姑娘孤身一人还是不要登楼了。”
她淡然一笑,从腰间摘下令牌。那是沈彻给的,从来都觉得不会派上什么用场,没想到今日会用到,着实有些讽刺了。
“原来是王妃娘娘,小的多有得罪,娘娘请,”那守卫登时换了副面孔,笑眼盈盈地让开一条道,贴心询问道,“不知是否需要小人通禀殿下一声。”
守卫看到她神情落寞,身后空无一人,少不得多留了个心眼。
“不用了,他一会儿就来。”她留好了时辰,从沈彻看到那封休书,再到这里,约莫需要半个时辰。
会不会来,也只看这半个时辰了。
台阶上积雪很厚,没了她的鹿皮小雪,刺骨的寒风像把冰刀划割在脸颊上,冻得她两眼冒泪星子,呼出来白茫茫的雾气,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冻住。
城楼之下,万家灯火。行人熙熙攘攘不少人手中捧着新采的腊梅,有说有笑。有一家人,也有一对一对的。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连步伐都极为轻快。
她缓缓抬头,雾蒙蒙中,京都城被白茫茫包裹着,像穿了件硕大的貂皮大袄。天地相接,宛如仙境一般。
沈彻曾说,这里的雪景并不比凌云峰的逊色,果真半点也欺她。
只可惜,看雪的只有她一个人。
黑夜像个无底的窟窿,夜风伸出双手,想将她拽入飞雪中。她贴近城楼的浮雕栏杆前,夹着寒冬的身子瑟瑟发抖,往下一看,两腿有些发软。
她看见城楼下,焦急的身影下那个清俊的脸庞,身着玄色遮风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的发丝上落满了零星的雪花,白茫茫的,远远看着好似白头。
从未想过,会是这也白头到老。
“姜元初,你要做什么?快下来。”沈彻勒住步子,仰头惊恐地看着城楼之上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此时更像极了一眨眼就会扑翅而飞的娇雀。
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的,大概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会是束手无策的那种。
屏气敛息,心若擂鼓。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成楼上的一举一动,拳头攥得死死的。
“我知道你会来。”她冲着城楼下的身影笑笑,往前踩了一步,大半个身子几乎要跃出石栏之外,看得人心惊肉跳。
这样的神情多好啊,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风很大,她的声音很小。
沈彻勉强能看到她,动了动嘴,却什么也听不见。
渐渐的,城楼下聚集了一些人,他们冲着上头的身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沈彻整个人像被撸了毛的狮子,偏偏侧首通一旁的祁风,喝道,“让他们滚!”
“姜元初,在那不要动!”他低吼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积雪中,跌跌撞撞地上了城楼,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痛苦。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杀了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是我沈彻的妻子,这样做,我有多难受?”他伸手捶了捶胸口,神情看起来很是痛苦。
她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消融,莞尔道,“殿下,你瞧着这雪下得多大啊!”
“姜元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沈彻没有心思她这样的胡言乱语,整个人几乎抓狂,声音有些支离破碎,“乖,你快下来,好不好?”
“殿下没有骗我,这里的雪景确实好看。”她还是笑,像朵孱弱的娇花,风一吹就散了。
“元初,一切都结束了,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他有些为难地说道,“你听话。”
“殿下说笑了,是重新回去当一个赝品?还是要我忘了死去的孩子,或者是成云州?殿下以为发生了这许多事,我们之间还能重新开始吗?”她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好似是别人的故事,“我这辈子的不幸和万幸,皆因殿下而起。”
“你恨我,怨我,我都认,我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我什么都没了,”他眼里泛起泪花,“不能再失去你了。”
“殿下这是在演谁看呢?”她冷笑道,“殿下大可不必,天底下,容貌相似的女子并非只我一个,殿下说这些,难道不觉得恶心么?”
“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去,声音落到了尘土里。
“殿下对她的感情也是真的吧?”
这话,像根针,狠狠地刺进沈彻的心窝,他突然又开始庆幸,有这吃醋的功夫,说明她心里并不是全然没有自己。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下来?”他问,紧绷着神经看着她,“孩子的事,我很抱歉。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怀了孩子,否则我怎么可能……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我们的孩子,我的错。”
“可是你要我放过成云州,”他抿了抿嘴,摇摇头,“我做不到。”
“殿下做错了什么?殿下当初就不应该救下我,不是吗?如果殿下不曾救下我,那又何来之后的事?”
“对不起,我会好好弥补,只要你肯跟我回去,”突然间,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不,我什么都不要,你要去哪我都不拦着,想见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我都依你。你快下来,太危险了。”
温柔的语气,焦急的神情,这一举一动,都不该是她可以拥有的。
“殿下糊涂了,我是姜元初,不是苏文茵。”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她,你也不会是她,这世上只有一个姜元初,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他试图解释着什么,却变得越来越无与伦比,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元初,我真的知道错了。”
“殿下能来这里,想来也是见过那封和离书的,你我之间已再无瓜葛,殿下请回吧……”
“不作数,什么鬼话,通通都不作数。就算是死,你也是我沈彻的妻。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我不答应,姜元初,你今日若是敢跳,我便诛你九族,给你陪葬。”
“殿下终于不想装了?”她道,看着他几近疯狂的模样,心中畅快不少,“诛九族?坊间传闻,倒是一点不假。殿下的残忍,真叫人闻风丧胆啊!”
“姜元初!在你眼里,我真的就这样不堪吗?”沈彻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从来不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一个这样冷血的人。”
“殿下不冷血,殿下冷血不过只对我一人。”她脑海中浮现从前的场景。
衣不解带地守在苏文茵的榻前,他可一点都不冷血。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他无力地张望着,满脸疲惫。
“死,陪我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原谅你。”她轻轻咬牙,心头泛过一阵酸楚。
“乖,别胡闹了,跟我回去。”沈彻眸色沉沉。
“殿下不敢了?”她冷哼一声,“看来殿下对我的感情,还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呢!”
“非要这样做吗?”他问。
“殿下在害怕什么?从这里摔下去,那么高,恐怕只会粉身碎骨,殿下是舍不得自己的皮囊,还是舍不得位高权重的身份?”她冷冷逼问,眼里早没了温热。
“如果没有你,我要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回道,“非要死才能证明感情吗?你姜元初从来就不是残忍的人,不要再胡闹了。”
“殿下以为我是在胡闹么?还是说殿下的感情不过是说说而已,什么死生契阔,都是假的?!”她道,“沈彻,你既做不到,就回去好好做你的靖安王。也请你,放过我。”
她说着,没有半点犹豫,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沈彻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起身飞奔到石栏面前,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却空空如也。就连衣袖都没有抓到。
他只觉喉咙里涌起一阵猩甜,鲜血喷涌而出,落在脸颊上,滚烫炙热。
他看起来很难过,祁风从身后头紧紧抱住他的身子,试图阻止着什么。寒风凛冽中,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缓缓闭上眼,身子像羽燕一般,轻轻地落了下去。
一切都该结束了,姜元初这么想,很快就能见到阿娘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下下一本,都是甜文
第 72 章
并没有同料想中那般, 姜元初只觉得摔落在了软绵绵的垫子上,疾风呼啸而过,耳旁有马蹄声响起。
她仿佛听到了许多步伐齐一的守卫们冲自己本来,他们每个人手上握着火把, 几乎要照亮京都的半边天。
可双眼却无力睁开。
昏沉中, 她察觉到自己应该是落在了马背上, 穿过城门, 迎着夜风, 漫无目的地奔走。
她挣扎着想起身, 四肢酸疼得厉害。朦朦胧胧中, 看见了驾车人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看不见容貌。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连声音都是抖的。
“姑苏。”那人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挥动着长鞭, 好让马儿跑得再快些。
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姑苏。
终于可以回去了么?
她在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 眼前的光景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睁眼可见是素朴简陋的陈设,四周是黄褐色的泥墙, 近处的桌子上摆了只粗陶茶罐和破缺的碗碟。
她收回目光, 身上盖着的是粗布棉被, 虽然看着破旧了些,但也算暖和。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都说人死后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可这地, 属实不像地狱, 更不像是天堂。
“姑娘, 你醒了?”木门被缓缓打开, 一束光亮挤了进来,有位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正端着小碗米粥。她脸上长满了褶子,偏偏一双眼睛乌黑雪亮,很有精气神,笑容可掬。
“婆婆你是?”姜元初强撑着身子,从榻上爬了起来,瀑布般的发丝披肩而下,垂散在瘦薄的腰间,看起来越发楚楚可人,惨白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血色,连声音都像羽毛那般轻飘飘的。
“姑娘快先躺下,老婆子姓柳。姑娘觉得身子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柳婆婆将碗搁到一旁的小木桌上,上前扶住她。
姜元初听她这么问,感激地摇摇头,更不好意思叫上了年纪的人照顾,说什么也要自己下榻,只可惜力不从心,只得尴尬地笑笑,“多谢婆婆,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乏力。敢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前一刻,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那么高,就算不死,也该伤得很重,偏偏自己身上没有半点伤口,更没有一点痛感。
所有的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这里叫四明庄,老婆子瞧着你这身上还有不少的擦伤。”柳婆婆慈祥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仔细端详她的面容,难免露出疼惜的神情,轻轻地叹了口气。
“四明庄?”姜元初听着名字陌生的很,极力地想从回忆起一些事来,究竟是谁会送她来这里?毕竟靠自己的气力根本做不到,她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姑娘是京都人吧,昨晚老婆子瞧见你昏倒在门口,姑娘因何到此?”柳婆婆的脸上满是疑虑,眼前的姑娘穿得衣服虽不算华贵,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穿得起的,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蹊跷。
亦或者,是同家里闹矛盾才会到这里。不过这里向来偏僻,又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姜元初这下真的肯定自己是被人送来这里的,那个马车上飞驰的身影并不在做梦。她有些泄气,脸里露出一丝失落,喃喃自语道,“我一心求死,又何苦费白费这样的心思?”
没有了孩子,成云州也死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心窝处的伤口隐隐作痛,还有发痒,她忍不住伸手扶住,自嘲般笑笑,“不值得。”
“姑娘年纪轻轻地,怎就这般自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若是叫人伤透心,有了轻生的念头,便是真的糊涂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又何必亲者痛仇者快?”柳婆婆虽上了年纪,但耳聪目明三两下就看出她的小心思,少不得劝解几句。
“不怨谁,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她道。
“姑娘以为这么做,伤害你的人,就会内疚么?”柳婆婆温声道,“老婆子我多嘴,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若真这样了断了自己,实在是可惜。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爹娘想想,万不可再有轻生念头了。”
姜元初抿嘴苦笑了一下,轻轻地点头,“我会的。”
既然老天格外开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又怎么会放弃?
她声音有些发抖,想起从来那些事和人,心情分外沉重,可看到眼前这一切,不由地轻松了许多。
“这里离京都很远吧?”她问,外头是乌沉沉的天色,和连绵起伏的山脉。
“倒也不算太远,不过这里鲜少有人知道,姑娘安心养伤就是,”柳婆婆安抚道,“虽比不得姑娘从前的居处,但这里胜在有一方好山水,还算清净。”
柳婆婆又说了些安抚的话,这才离开。
过了几日,姜元初的身子已经恢复了不少,也能正常下地走路了。她粗粗观察过这里,是一处简陋的院子,和几间再寻常不过的瓦舍,篱笆墙内圈养了几只鸡。屋子的对面是高耸入云大山,吸一口都是山间清新的气息。
柳婆婆抱着箩筐从矮门出来,箩筐里兜着的是鸡食,看到姜元初的刹那间,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姜元初点点头,走上前去,“婆婆,我帮你喂。”
柳婆婆没有松手,摇摇头,满口道,“姑娘,可使不得,这些粗活老婆子自己来就好。”
“婆婆,你别看我长得细皮嫩肉的,可小时候这些活,我都做过的。”姜元初赶忙解释,小脸红了大半截。
“姑娘的心意老婆子心领了,这天寒地冻的,姑娘还是快回屋躲着吧。”柳婆婆温和地冲她笑笑,一面走到栅栏旁,伸手捞起鸡食,撒了下去。鸡仔们纷纷上面争食,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柳婆婆看着她还杵在原地,忍不住又道,“姑娘家住京都何地?”
这话,把姜元初问得一愣,想了好久,这才红着耳根,支支吾吾道,“就靠长街那一块。”
“那可是富贵人家啊!”柳婆婆惊讶地哟了一声,“姑娘出来这么久,就没想过回去看看?”
“我……”姜元初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屋里,在枕头底下底下几下翻找,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还有不少的银两,沉甸甸的,塞到柳婆婆的手里,“婆婆,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的照顾,我才能保住一条小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哎哟,”柳婆婆看了看做工精致的钱兜子,连忙塞还给她,“姑娘误会了,老婆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姑娘一个人独自在外,家里爹娘少不得会担心。姑娘就算是同家里人呕气,也该报个平安才是。更何况,亲人本就没有隔夜的仇。”
姜元初一时间有些羞愧难当,尴尬地把钱兜子收好,怔怔道,“我没有家人了。”
柳婆婆听她这么一说,回身来看她的神情,沉默良久,眼里似乎有泪花闪烁,“唉,我这命苦的囡囡,老天无眼啊!怎就让你遭这样的罪?!”
“婆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住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我有钱,我还可以干活,什么活都会做。只求你让我留下来。”
“我实在没地方可以去了。”
“姑娘言重了,老婆子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姑娘若是不嫌弃那便住下吧,权当给老婆子做个伴,陪着我说说话,解解闷。不过,比不得你从前过的日子,这里没山珍海味,有得是几株自己种的菜。”
姜元初感激涕零,又把钱兜递给她,“婆婆,这点心意你一定得收下,没多少,你看着贴补些家用,或者给自己买些棉衣。”
“老婆子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钱够用就好,”柳婆婆又推了回来,“姑娘快且收好。再这样,老婆子我可要不高兴了。”
姜元初微微颔首,有些较劲地从柳婆婆的手里拿过箩筐,“阿娘曾教导我,有恩必报,我不能在这里白吃白喝,总得做些什么,婆婆你有事尽管吩咐我。”
“行,姑娘既然这么说,老婆子答应你就是。”柳婆婆乐呵呵地笑笑,瞧着这姑娘的气性,不答应恐怕是不行。
她其实说了慌,从前在姑苏的时候,家里虽比不得靖安王府,但也有不少的奴仆,更别说号这些粗重的农活了。
只是,她一向聪慧,起初有些费劲,但很快便得心应手,给柳婆婆减轻了不少负担。
这样一来,心里才算踏实了不少,她也能够安心地住下。
冬夜是极其漫长寒冷的,一老一少靠坐在屋内的小炉子旁取暖。姜元初津津有味地听着柳婆婆说着那些从前的事,像极了孩提时,坐在外祖母的怀里,颇有些感触。
“婆婆,炉子没火了,我去外头取些炭火。”
柳婆婆点头,满眼慈祥地看着她起身。炭火在屋门的外头,她托这蜡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
冷风阵阵,像把刀一样割在脸上,她只想快些回屋。伸手推开木门的瞬间,这才发现那上头搭了只手,骨节分明,瘦瘦长长。
她吓了一大跳,险些扔掉手中的蜡烛,就连嗓音都是变颤抖的,“谁?”
沈彻就这样站在雪里,约莫是很久了。褐色的衣袍上已经沾满了雪花,脸庞通得通红,僵硬的神情在同姜元初对视的瞬间,这才舒缓过来。殊不知是愧疚或是喜悦,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元初,我就知道是你,你没死。跟我回去罢。”
从前那个盛气凌人的靖安王早已消失不见,他看起来很是憔悴,声音卑微地犹如一只受伤的麋鹿,红肿着眼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很快收回手,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推开门去麻利地捡起炭火,往箩筐里放。
视若无睹。
“元初,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只要你肯跟我回去,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多动听的情话,换作从前,自己可能会迫不及待地扑进沈彻的怀里,可现在听来,是那么虚伪,叫人作呕。
从头到尾,姜元初的神情都是冷冷的,明明心里慌得不行,却要装成事不关己的模样。
柳婆婆的拐杖声响起,应该也是听到了方才的惊叫,“囡囡,怎么了?”
“婆婆,没事,是野猫,我这就回来了。”姜元初笑眼盈盈地冲着屋子里里头回话,随即转身看向沈彻,恭敬道,“公子认错人了。”
不卑不吭,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沈彻不敢相信眼前自己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就是姜元初。但从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应当是不认识自己的。
真的是认错人了吗?
沈彻看着那个身影走远,直到屋门收起最后一丝橙光的光亮,天地间刹那间寂静,他仍旧不愿相信,久久伫立,更不舍得离去。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似乎成了一个雪人,就这样呆呆地望着。
祁风从身后走来,神情中仿佛若有所思,劝道,“天冷,殿下先回去吧。”
第 73 章
“真的不是她吗?”他问, 那样陌生的神情,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
“那晚,从城楼下救走娘娘的人,应当是成云州。渡口有去往姑苏的夜船, 沿着水路倒也便利, 卑职已命人连夜赶往姑苏, 若有消息即刻来报。”
余下的话, 祁风没敢说。京都毕竟在沈彻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绝不可能留下来。
而这几日, 沈彻全然变了个人, 整个人失魂落魄,发了疯般四处搜寻姜元初的下落。来这里, 也是旁人的指引,误打误撞。
“倘若我早些认出她来, 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她也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他目光有些涣散,连走几步, 若不是祁风用手护着,险些就要摔倒。
祁风默默地替他披上氅衣, 跟在身旁, 没有说一句话。
雪下得越发大了。
姜元初好容易睡着, 又被梦魇惊醒。沈彻的突然出现,让她措手不及。她觉得自己整个四肢都在打颤,心突突地就要越出喉咙。
她担心的是,沈彻既然来了, 也认出来自己, 恐怕不是她一句认错了人, 就可以草草打发的。
他定然不会放弃, 一定还会再来。
她的猜测并没有差错,第二日,雪停了,初阳刚升时,便听到院外头有狗吠的声响,而柳婆婆似乎在和什么人攀谈些什么。
她火速穿好衣服,躲在门缝处张望。瞧见的却是祁风,他是一个人来的,沈彻并不在。
这才叫她稍稍放宽心,但很快又紧张了起来。沈彻是个聪明人,想来是叫他来试探自己的。
正想着,柳婆婆的脚步声从外头响起,越来越近,轻轻推开门,她连躲都没来得及,红着脸,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姑娘,外头有位公子说是要见你,”柳婆婆并不明真相,热情道,“老婆子怕他是坏人,多问了几句,姑娘不要见外。这小公子瞧着不是什么坏人,他说他姓祁名风,姑娘应当认得。”
“婆婆,能不能烦请你告诉他,这里没有他想要找的人,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她险些快急出泪来,祁风是沈彻最亲近的人,倘若叫他瞧出了端倪,难免会告知沈彻。
她不愿意,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日子被打扰。
“那老婆子去同他说说。”柳婆婆的神情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问。
祁风似乎猜到了柳婆婆会说什么,凌厉的目光一下子就追到了门缝中的衣摆,开口高声道,“有劳婆婆,我明日再来。”
有那么一瞬间,祁风的话,让她觉得恐惧又窒息,更明白一直躲下去,也不是个好办法。
倒不如坦白,看看对方的意图。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走了出去,喊住他,“公子请留步。”
她早卸了妆容,素面朝天,迎风而来,像支盛放正好的茉莉,眼角眉梢写尽了温柔。双手互握,垂放在腰间,尽管全身上下尽管穿着简朴的衣裙,却也难掩倾城国色。
“娘娘,”他轻唤一声,但很快改了口,“姜姑娘。”
姜元初的脸色有些难看,双手紧紧地抓了抓,莞尔道,“公子认错人了,在下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姜姑娘。”
“在下姓柳……”她有些心虚地胡编了一通,“自小跟着……”
“不是殿下的意思,”祁风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支支吾吾的编造,试图保护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是怀绿。”
怀绿两个字最是管用的,姜元初一听,尽管像极力掩饰,但脸上难免露出了破绽,被祁风通通看在眼里,顿时会了意义,接着道,“你不要有什么顾忌,今日之事,我更不会同殿下提起。我虽是殿下身边的人,却也是怀绿的未婚夫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
她努了努嘴,垂下眼眸没有回话。
祁风是个坦诚的人,此番话,也让她安心不少。
“这是怀绿让我交给你的,”祁风从肩上卸下包袱递给她,“兴许用得上。”
说完,转身就要走。姜元初拎着沉甸甸的包袱,突然间,鬼使神差地叫住,“祁将军留步。”
“姜姑娘放心,我祁风定会守口如瓶。”他停下脚步,淡淡开口,并没有转身。
“祁将军,怀绿这些日子还好吗?替我转告她,让她不要牵挂。”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心里像闷了一团气,鼻子酸酸的。
祁风没有回应什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姜元初把包袱拎到屋子里,犹豫着,没有勇气打开。她担心祁风未必说了实话,更害怕沈彻会借他人之手,达成心中所愿。
但最后,她还是打开了。
她知道,祁风并不是这样的人。
果不其然,这包袱里头装得都是自己平日里常用的,譬如杯子和月牙梳。直到看到里头用油纸包着的梅花糕,她才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还是温热的,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像软软糯糯的,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而这其中的一只锦盒尤为显眼,那是成亲当晚沈彻给的,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收放着,只是怀绿不知道,约莫是当成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通通送了来。
她从未见过里头是什么,而此时,也不想打开,更是目无表情地将其丢到一旁。
再贵重的东西,她也稀罕了。
连一块小小的梅花糕也比不上,梅花糕能让她心情舒畅,这玩意只会给她添堵。
她细细品着梅花糕,味道惊艳,就连王府的厨子也做不到,约莫是费了好大劲,在有名的酒楼买的。
可她不是没有担心,祁风能信守承诺,可难保沈彻不会猜疑。
越这么想,就不踏实。
沈彻还是来了,在祁风走后不久,一前一后。两个人约莫是没有碰上的。
彼时,她正领着几个孩子,在雪地堆雪人。四明山脚虽然冷清了些,但也住着不少的猎户。大雪封山的时候,猎户们就会歇息在家,孩子们见了雪,便吵闹着要打雪仗。
她喜欢热闹,喜欢和天真无邪的孩童相处。
孩子们的欢笑声戛然而止时,她这才看到白雪茫茫处立了个身影,孤孤单单,脸上写满了疲倦。
尽管如此,他身上的意气风发还在,嘴角四周多了抹淡青色的胡茬。
“你是什么人?”孩子们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其中有个胆大的小孩,歪着脑袋,好奇地眨眼。
“仁俭咱们回屋去,”她依旧视若无睹,熟练地拍了拍孩子身上的雪花,牵着手,“姐姐给你们做好吃,好不好?”
这回的沈彻却是分外沉默,僵直着身子站着,目光满是温柔,像春日的阳光,却让姜元初觉得骨子发冷,逃一般地领着孩子们紧屋。
怀绿给的梅花糕份量很足,她通通都拿出来分了。孩子们被好吃的吸引住了目光,叽叽喳喳地热闹了起来,唯独她,目光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头。
沈彻还在,他的脸被冻得通红,阳光照在身上,像一株金黄的枯草。
她飞快地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半边脸,这才发觉,自己发髻上的心步摇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
那是阿娘留给她的,除了那只玉镯子,再没有比这更珍贵了。
应该是落在雪地里了。
她再不想出去看到沈彻,却还是要出去,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沈彻的脸上露出久违的欣喜,他等了很久,终于有了机会。
“姐姐你在找什么?”仁俭跟着她出了屋子。
“姐姐的发簪掉了,”她用脚踢了踢碎雪,低头寻找着,“你快进屋,姐姐一会儿就找到了。”
“我帮姐姐一块儿找。”仁俭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容甜甜的。
“是这个么?”沈彻朝她伸出手去,声音有些干涩。
她一抬头,可不是自己掉得么?没料到,被他快一步捡到了。
“多谢。”她声音冷冰冰的,从沈彻的掌心把步摇抓了回来,夺步要走,却被对方拦住了去路,“元初……”
他深情起来的时候,声音分外动听。姜元初承认自己喜欢他,一开始是见色起意,再后来更钟情于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沙砾磨过琉璃瓦。他的嗓音仿佛是有颜色和形状的,像夏夜的星空。
可再听到,只会让她觉得不舒服,甚至有些作呕。
他拦着,她只能调头。仁俭看出了她脸上的不高兴,一脚踢在沈彻的脚脖子上,怒气腾腾道,“坏小偷,是你偷了姐姐的东西。”
姜元初脸色一白,忙将仁俭拉回怀里,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她没有帮手,若是热闹了沈彻,后果铁定不堪设想,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
小小的孩子,颇有些气力,又下了死劲,沈彻在雪里杵了很久,难免冻得厉害,不由地皱了眉头,却没有反驳。
这让姜元初也颇为惊讶,好奇他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宽宏大量了。
“元初,你看看这个。”沈彻说着,摊开掌心,一只玉镯子稳稳地躺在其中,镯子上有几处用白晃晃的银丝花纹缠绕着,隐约能看到裂纹。
这只镯子,原本是送给崔流萤的,不过对方并未领情,甚至还将其摔了个稀巴烂,为此她难过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竟然会在他的手里。
想拿,却没有伸手,只是目光不转,静静地看着。
很是不舍。
“你可记得多年前,在姑苏的河边,曾救了一位落水的少年?”他问,朝她近了半步,她却退了又退。
“说起来实在可悲,我找了镯子的主人这么多年,没想到她就在身边,”他有些哽咽,很快红了眼,“我认错了人,做错了很多事,一次次地伤害她,让她失望,绝望,是我不好,我辜负了她。”
“我喜欢的人,从来就只是那个救我落水的少女。我怎么就认错了人?怎么会认错?”
沈彻喃喃地说着,姜元初思绪有些混乱。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苏文茵才是错爱。可即便是错爱,自己又何尝不是牺牲品?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枚镯子,想着赶紧回屋,却被踮起脚尖的仁俭抢过,一把将其推倒在地,“大坏蛋。”
碎石划破了沈彻的掌心,鲜血很快染红了洁白的雪地,看得姜元初眼角一跳,痛心地把镯子往他身上丢去,“这位公子,若我是那位姑娘,定不会出手相救,我更会往你身上狠狠地丢几块大石头。”
“明知认错人了,却还要胡搅蛮缠,公子生来富贵,我等平民哪怕是报官,也不能拿公子如何,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
救他,是姜元初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第 74 章
沈彻苦笑了一下, 看着她即将折返回屋子的身影,淡声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怨你。但我想,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
“公子这般情深, 可真叫人闻着伤心听着流泪呢, ”姜元初冷不丁嘲讽道, “殊不知, 公子嘴里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人?她怕是上辈子作了多少恶, 才会遇见你这样的人。”
一番话将沈彻说得脸颊发白, 眼里涌着泪,神情复杂地看着姜元初, 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别骗我了, 姜元初你的这边小伎俩,偏偏旁人倒还可以, 你又怎能骗得了我沈彻呢?”
“明明都记得,却要装作素不相识。以为这样, 就可以忘记是不是?”
她的心跳得飞快, 不敢直视步步紧逼的目光, 往后退了退,将仁俭遮到身后,“公子在臆想些什么,我不过是听了一番话, 感同身受罢了, 公子真可怜, 连这要捕风捉影, 无中生有么?”
“是,起初我也以为你是真的忘了,可是姜元初你装得一点都不像,”沈彻痛苦的神情中有一丝惊喜,“倘若你什么都不记得,又为何不敢看我?”
“公子多虑了,我一个女子,总盯着陌生男子,不合规矩。”
沈彻的气场向来强大,淡淡的一句话,就让她觉得很是喘不过气,掌心冒汗。
“你想干什么?”没听到回应,反而是看到了踏入眼眸的靴子,姜元初不由地紧张起来,抬眼惊恐地看着他。
“跟我回去……”他道。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沈彻就觉心口传来一阵刺痛,缓缓低下头去,看着扎进自己的胸膛簪子,像被什么塞住了喉咙。
姜元初退了又退,生怕他会再往前,好在他只是伸手握住簪子,猛地一拔,鲜血溅了满地。
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他的眼里有愤恨失落,都是姜元初不曾见过的。
沈彻终于还是走了,脚印和血迹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很是扎眼,姜元初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掌心,抱起仁俭匆匆地回了屋。
她承认,自己还是有些害怕。不过不是害怕下不了死手,更不是害怕会杀了沈彻,而是害怕这么做,会给四明庄带来灾祸。
到底还是做不到心无旁骛。
她叹了口气,心中的石头却还是没有放下。自己确实也不擅长演什么戏,以为掩饰得很好,却还是叫他看出了破绽。
此地是不能再留了,只是该去哪里,她心里没有主意。
翌日,天一亮,姜元初被敲门声惊醒。昨日柳婆婆说起今早有事得出趟门,应当没有那么快回来。她好奇地推开门去,才发现是仁俭。
红彤彤的脸颊,露出两只甜甜的虎牙,小手往篱笆外一指,“姐姐,有人找你……”
“找……我的?”姜元初有些纳闷,看任俭的模样应该不是沈彻,可除了祁风还有谁会来找自己。
她抱着疑问,走了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粗布衣衫,手里拎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站在院门外,笑容憨厚。
“姑娘,请问柳婆婆在么?”那少年没想到出来的是位极其俏丽的女子,有些红了脸,双手费劲地比划着。
姜元初勉强能看懂一点意思,原来这少年是个哑巴,心中未免有些惋惜。
“这位是?”姜元初瞧着是个陌生面孔,有些顾虑,并没有上前,而是看向一旁的仁俭。
“他是祝福哥哥,听说小时候大病过一场,好了以后就这样了,”仁俭道,“也住在这四明庄,离咱们不远。”
“柳婆婆外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呢,”她冲少年微微一笑,礼貌地侧过身子,让开路,“外头风大,不如你先进来等她。”
祝福只听人说起,四明庄里来了位姑娘,就住在柳婆婆的家里,没想到生得如此好看。平常他见了好看的姑娘就会害羞地讲不出话来,见了姜元初才明白说书人说得神仙模样的人儿,确确实实是有的。
“不、不用了。姑娘,这是我刚从溪里抓的鱼,给你们的。”祝福脸更红了,颤抖着双手地把鱼往姜元初的面前一递,还没等姜元初说什么,急匆匆地跑远了。
姜元初被他憨厚可爱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看了看活蹦乱跳的鱼儿,心中也畅快了不少。
仁俭在一旁道,“祝福哥哥,每年都会给柳婆婆送鱼,他抓鱼的本事可大着咧!”
姜元初轻轻点了点任俭的鼻子,温柔道,“想不想喝鱼汤,姐姐做给你吃。”
“想。”仁俭一把搂住姜元初,笑得更开心了。
火房里,两个活泼的身影围在灶台前,鱼汤的鲜香扑鼻而来,柳婆婆一进屋就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称赞。
“姑娘,你这手艺还真不赖!”柳婆婆喝了一口,连连点头,“老婆子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喝到这么好喝的鱼汤。”
“婆婆要是喜欢,往后我就经常做你喝,”姜元初往碗里添了满满一勺,捧到仁俭的面前,“慢些喝,小心烫。”
“姑娘这样贤惠,也不知将来谁能有这样的好福气娶到你。”柳婆婆慈祥看着姜元初,越发喜欢得不行。这姑娘不光人长得好看,就连厨艺都这样精湛,谁见了不喜欢?
姜元初只是笑笑,却没有搭话。刚刚从炼狱出来,可不要再进去了。
嫁人未必是好事。
“哎哟,”柳婆婆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拍了拍大腿道,问道,“说起来,那位常来的公子,怎么今日没见他来?”
仁俭白了一眼,没好气道,“婆婆,那不是什么好人。”
“胡说,那公子衣冠楚楚的,怎么就不是好人?”柳婆婆不明事理,辩驳道。
“因为他一来,姐姐就不开心。”仁俭把嘴撅得老高,一脸气呼呼的模样。
“姑娘,这是真的吗?”柳婆婆半信半疑,看向姜元初。
她有些尴尬,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道,“谁说不是呢?只因欠了他一些银两,我答应了归还的日子,可他总是天天来索取,烦得很。”
没见过哪个讨债的会这般深情?恐怕只有情债了。柳婆婆自然不信,更明白这是推脱之词,也顺势说道,“亏他一表人才的,怎就这样抠搜?!姑娘欠了他多少银子?”
“不多,一两而已,”她随意搭了话,很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明日我就还他。”
柳婆婆看出了她心事重重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姑娘莫要因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当。”
姜元初点点头,心中万般希冀沈彻能够知难而退,而自己也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四明庄的日子比起在靖安王府,悠闲了不少。冬日的暖阳更是将人烤得暖烘烘,昏昏欲睡。
喝过鱼汤,柳婆婆在院子晒太阳,任俭围在她身旁撒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姜元初的心里突然宁静了不少。
沈彻来又怎么样?只有躲避,才是真正的放不下。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已经到了院子外头。四明庄不大,房舍连绵,家家户户鸡鸣狗吠,满满都是生活的气息,比起王府高大压抑的院墙相比,这里可算得上是世外桃源。
沿着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漫步到河边。清澈的河水映照出她的面容,她忍不住驻足,呆呆地看着,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姜元初啊姜元初,振作起来!既然老天没让你死成,就意味着你要好好活下去,还有许多美好的事在等着你去完成!”
“是啊,难道你甘心就这样死去?无人问津,更无人替你收尸埋骨?”清脆的嗓音响起,河水里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个人影,吓了姜元初一跳。
她猛得抬头,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映入眼帘。
比从前见到的判若两人,沉稳内敛,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一身湛蓝长袍,难掩少年身上的帝王气势。
“皇上?”姜元初颇为吃惊。他二人之间,彼此不过是因为沈彻,打过几回照面,更别提有什么所谓的交情。实在想不通,因何他也会出现在这里,听语气更像是很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
“这里没有什么皇上,只有沈叙和姜姑娘你,”沈叙一改以往的稚气,上下打量了姜元初一眼,“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姜元初并不敢确定那晚在城楼下救下自己的那个人是谁,听沈叙如此一问,心里便有了考量,不卑不亢道,“多谢关心,已无大碍。”
沈叙点点头,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石子投入河中,连连激起好几朵水花,“姜姑娘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元初一时被他问住,除了沈彻这样不择手段,恐怕只有救下那人,才知道自己的落脚处。
“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救人是好事,理应重谢,可告密却也不是君子所为。
沈叙被她问的话给逗乐了,“姜姑娘以为,皇叔已经笨到连这样的事,都需要我提点了么?”
“不是你?”她似乎有些不信,很快警惕了不少,“你来这里,不会是想替他说话吧?我已经忘了该忘的一切,和他之间也再无瓜葛。”
“姜姑娘多虑了,若真如此,我也就不会一个人来这里,”沈叙慢悠悠道,“皇叔的脾性我是知晓的,我虽与他亲近,但在这事上,他确实不仁。你放心,我不是来替他求情的,也不会撮合你们重归于好。更何况,事已至此,种种过往,我想,对姜姑娘你的伤害无疑是最大的,也无法弥补。”
“你到底想说什么?”毕竟是沈彻的亲侄子,姜元初不由多留了个心眼,冷冷地问他。
“姜姑娘,今日来此,我沈叙自然开门见山,”青涩的脸庞上叫人有些看不通透,高耸的鼻梁上是一双如潭水般的双眸,散着凛冽的寒光,剑眉微蹙,勾勒出少年艳绝天下的倾城色,“我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你和你的皇叔确是一家人,真会说笑。堂堂当今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命如蝼蚁,又能帮上什么忙?”姜元初觉得眼前这个人要么就是假冒的,要么就是来找乐子,看自己笑话的。
“姜姑娘急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沈叙并不惊讶她有这样的反应,不紧不慢地开口,“不过,我相信姜姑娘一定答应的。”
“我不会答应,”姜元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我也不想知道自己能帮上你什么忙。我和沈彻之间早已没有半点瓜葛,礼尚往来,你我之间也不应该有什么联系。我很感激你,从前你曾帮过我,可这一切我也都还清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倘若事关成云州呢?”一句话,让迫不及待想离去的姜元初停下脚步,回转身子,疾走几步走到沈叙跟前,阴沉着脸色,重重道,“成云州已经死了,他有什么错,你们两个难道还要鞭他的尸,将他挫骨扬灰不成?”
提及成云州,向来冷静的姜元初也失去了理智。她不敢去回忆,成云州的死,因为自己,得罪了沈彻,活活被折磨至死,就连尸骨也没看到。
孩子的死让她认清了自己不过是个替身罢了,而成云州则让她更加知晓,凉薄之人,始终是捂不暖的。
“姜姑娘是从奴院里出来的,说得上是爬出死人堆的,皇叔手段如何想必也是见识过的,坊间传闻更不用多说,”沈叙冗长地叹了口气,“姜姑娘真的以为可以躲一辈子么?皇叔会善罢甘休么?你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死去的孩子,会不会自责难受?还有成云州,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们都是因你而死,你却懦弱地躲在这里,试图欺骗自己忘了这一切,忘了杀死你亲人的人,忘了这些仇恨。”
“那又如何?是我想忘的吗?他是谁,他是靖安王,我不想无辜的人白白地跟我去死,”姜元初有些哽咽,“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沈彻吗?”
“或许,我可以助姜姑娘你一臂之力。”沈叙淡淡地开口,平静地像是置身事外。
“你?他可是你的亲皇叔。”姜元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地笑出声来,看着眼前言语冰冷的沈叙,实在无法与从前的那个他联想。果然,帝王家的,绝情起来,一个比一个狠,“你是要大义灭亲么?”
“怎么?我和你从前认识的沈叙不一样么?”沈叙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嘲讽,远山倒映在他清澈的眼眸中,凭添几分朦胧,“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也就只有皇叔把我当成不会长大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写文继续,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感谢你们一直都在
第 75 章
“你想做什么?”姜元初同样直截了当地追问。
“很简单, ”沈叙犹抱琵琶半遮面,“我心中所想,必定也是姑娘心中所求。”
“我要的是他手里的兵权,姜姑娘要的是他的命。”
姜元初静静地看了他好久, 似乎难以回神。不敢相信这样的会从沈叙嘴里说出来, 太过云淡风轻了些。
只是这样的举动, 她甚为不齿, 冷哼道, “你很聪明, 只可惜我们并不是一路人。我是恨他, 恨不得能将他碎尸万段,但我不会与你合谋, 你只当是我心慈手软罢。”
“话不要说得太满。姜姑娘,我想, 你我最终都会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是太过突然, 你一时难以接受罢了,我会等你。”沈叙的口吻听起来很是自信, 更没有规劝太久, 冲着姜元初微微一笑。
“等等, ”姜元初突然唤住他的去路,心中充满了疑惑,“我想知道,普天之下, 能让你达成所愿的人, 恐怕数不胜数。那又为什么是我?”
“姜姑娘想必听过一句话, 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沈叙道,“旁人或许不晓,可他是我最亲的人,他的心思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姜元初倒吸一口凉气,“该怎么信你?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明白姜姑娘心中的疑虑,若我能替姑娘开解,此事可有余地?”他指的是一起对付沈彻这样的事。
沈彻是他最敬爱的小皇叔,旁得不论,脾性还是十分了解的。
姜元初承认自己突然间有些想改变主意,不由地握紧了拳头,而后佯装无事人一般,“不用了。”
沈彻微微颔首,识趣地离开。
姜元初心神不宁地折回院落,柳婆婆看见她脸色阴沉的回来,少不得上前关切。
“是那位公子又来讨债了?”
“他以后不会来了。”姜元初很是肯定,冲柳婆婆笑了笑。
刚说着,祝福从院外的小路上缓缓走来,和上回一样,手里提着两尾肥硕的黑鱼,另一只手上则提了只小竹笼,里头装着一只小灰兔。
“祝福来了,”柳婆婆赶忙起身,热情地迎上前,“上回你送的鱼,我还没吃完呢,都做成了鱼干,可香着咧。”
姜元初惯有礼数地冲他点点头,默默地退到一旁。
祝福也说不了话,只能抓耳挠头地笑,很是腼腆。
“祝福,你等等,老婆子有东西给你。”柳婆婆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往里屋奔去。
院子里剩下姜元初和他两人。瞬时,气息突然被凝固住了一般,祝福抬眸偷偷看了对方好几眼,耳根子殷红,羞涩地发不出半点声响。
直到姜元初的眼眸底下被塞进一个物件,正是那个竹笼。里头的灰兔看起来还很小,毛绒绒的模样很是叫人欢喜。
“给姜姑娘的。”祝福用手比划了一番,笑得像是春日枝头的杏花。
姜元初没能抵挡住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忍不住凑进了些,指腹穿过竹笼的缝隙,在灰兔的身上点了点。
小灰兔并不惧怕人,反而好奇地凑活了脑袋,在姜元初的指尖舔了又舔,酥酥痒痒的。
正想问起这灰兔从何而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元初就瞥见祝福的手上有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触目惊心。看样子,应该是被荆棘划伤的。
“这是你从田间抓的么?”姜元初心一颤,有些气说不出的滋味。
祝福不好意思地笑笑,点点头,迅速把手收到身后头。柳婆婆从屋内出来,瞧着眼前的一幕,也是恍然大悟,把叠放整齐的衣服递给他,“这是老婆子我缝的,你看看合不合适?”
“我以为你这是要拿来送给仁俭的,没想到是送给元初姑娘。”柳婆婆意味深长地看了祝福一眼,惹得他整个面孔的红了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想要抓只兔子可不容易,他一定费了很大的心思,”柳婆婆难免感慨了一句,“这孩子实诚的很,你要是不收下,心里一定会很难过。”
谁曾想到,姜元初正提着笼子,和祝福在院里逗兔子玩乐的时候,那个熟悉却又叫她胆战心惊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憔悴了不少,但身板依旧笔直,犹如一尊雕像屹立。姜元初视若无睹,压根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可她越是不搭理,沈彻就越不肯走。这样总不是办法,她刚想起身说什么,却被祝福的身影给挡住了视线。
祝福身形不及沈彻高大,但气势汹汹的模样,也叫姜元初心头一暖。
“装作不认识我,却在这里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沈彻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醋意,显然眼前祝福的模样,自己多看一眼都是侮辱。
相貌平平也就算了,什么都不及自己,偏偏她却柔情蜜意。
姜元初被他的话给气乐了,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弄丢了自己的幸福,却在这里嫉妒别人,阴阳怪气?”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彻突然觉得,她好像变了许多,从前的她,一直是文绉绉的性子,更别提会辩解什么,看来她对这个男子,确实是用了心的。
“祝大哥,没事,你先走,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他说。”姜元初语气冰冷了下来。
直到祝福走远,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才悠悠然开口,“是非要我记起些什么,才肯善罢甘休吗?”
“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你就不能放过我。”
“我只想好好弥补你,”沈彻有些哽咽,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原谅你?替死去的孩子,还是替死去的成云州?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替他们原谅。”
沈彻缓缓伸出双手,想抱一抱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堵冰冷的墙。
“元初,我想说,成云州他……”
“不用说了,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么?”姜元初打断他的话,“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沈彻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成云州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我的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
话音刚落,有碎小的脚步声闯入姜元初的耳朵,一回头才发现仁俭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瞪眼看着沈彻,很是愤怒的模样。
“姐姐,婆婆喊你回去咧。”仁俭走到姜元初的身边,下意识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警惕地看着沈彻。对于四明庄来说,这个不速之客,来者不善。
“知道了。”姜元初微微躬身,摸摸任俭的小脑瓜,牵起他的手,头也不回离开了。
沈彻见状,忙小跑几步,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三日后,酉时溪边小竹林见最后一面,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
姜元初佯装什么都没听见,领着仁俭往院子的方向走去,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在一旁的祝福看见沈彻死缠烂打的模样,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半挽起袖子,却被姜元初喊住,“祝大哥。”
祝福最是听她的话,这才停下脚步,跟了上来。
柳婆婆做了满满一桌子好吃的,姜元初却没有半点胃口,想着沈彻说的那番话,总成云州的死应该没这么简单,又或者根本就没死。
而当初从城楼上跳下必死无疑,到底又是谁救了自己,用马儿将驼来这里?其中确实有许多疑云。
她有些犹豫,任俭贴过来小半个脑袋,悄咪咪地问道,“那个坏蛋要约姐姐去小竹林,姐姐要去吗?”
“当然不去,”她道,“仁俭都说他是坏人了,姐姐又怎么可能会去?”
可是不去,恐怕就会意味着,自己好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又被沈彻打扰,更加不会知道所谓的什么真相。
“可是那个坏蛋总是来找姐姐。”仁俭虽然年纪还小,心思却跟小大人一般。
这话也让一旁的祝福变得紧张起来,看了一眼姜元初,而后默默低头扒饭。
一直沉默的柳婆婆开了口,搁下筷子,叹了口气道,“姑娘,别怨老婆子我多嘴,这公子瞧着不像是什么坏人呐,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元初点点头,“以前是发生过一些事,不过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
柳婆婆没有多问,尴尬地笑笑,“快吃,这饭菜都凉了。”
姜元初没有去,沈彻说的那些鬼话,无非就是想自己回心转意,听多了只会觉得反胃恶心。那张脸瞧了,也会让她浑身不适。
夕阳西沉,霞光洒满了整个院子。柳婆婆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正呆坐着的姜元初,有些疑惑地嘀咕道,“奇怪,祝福今日怎么没有来?”
姜元初收起思绪凑话道,“祝福?”
连柳婆婆都说,自从她来四明庄以后,祝福跑得比从前勤快了不少,几乎天天来,送些鲜鱼,从不间断。谁人不知,这个哑巴少年的小心思。柳婆婆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她,她也只是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微微一笑,打发了过去。
恍然间,她脸色煞白,二话不说起身,撒开步子冲出院子。竹林离得不远,只是雪融过后,道路泥泞有些难走。
当看到竹林中那两抹身影时,姜元初不由地捏地把汗。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祝福的脾性也知晓了一些,可依沈彻的手段,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祝福的脸涨得通红,双手费力地比划着,试图在同沈彻解释些什么。而沈彻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偶尔皱眉,可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不明白,姜元初喜欢成云州,自己能接受,可眼前的哑巴,又算什么?特意找来羞辱自己的么?
沈彻对祝福没有太多的耐心,还没等对方比划完,就一把抓住手,眼里充满敌意,厌恶和不屑,厉声喝道,“说完了吗?我和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指点点。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别逼我动手。”
他是真的很生气,这个哑巴一直围在姜元初的身边,看得他心烦意乱。
祝福听他这么一说,越发不肯让步了,气得双肩微耸,咬牙切齿地看着沈彻。沈彻厌弃他,他同样也讨厌沈彻。
看着他如此坚韧不拔的模样,沈彻也笑了,“这位小兄弟,你我素不相识,英雄救美,我可以理解。可你的爹娘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人妻不可欺?她是我的妻子,你在这里死缠烂打些什么?”
祝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努了努了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非是我沈某说话残忍,你喜欢她,这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你这样的身份,是想着将来靠铺鱼养活她吗?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给不了她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应该离得远远的。”
祝福再是个好脾气,也被沈彻的这番羞辱,彻底激怒了,挥起拳头,往沈彻的脑门上抡去。沈彻身手敏捷,往后一躲,拳头落了个空,祝福却被他飞踹在地。
姜元初赶忙跑上前去,扶起祝福,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关切道,“祝大哥你没事吧?”
一声祝大哥听得沈彻的心窝如同蝼蚁啃咬,难受地不行。又看见姜元初紧紧护着对方,肺都快气炸了,神情也变得十分扭曲。
“死缠烂打,撒泼无赖地是你吧,”姜元初见祝福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怒气腾腾地看向沈彻,“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我早已不是你的妻子。至于祝大哥,他捕鱼也好,打猎也罢,那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喜欢的人,他就算是个叫花子,我也跟定了。”
这话把祝福听得一愣,略有不好意思抬头看了姜元初一眼,耳根子通红,满脸羞涩。
沈彻无奈地点点头,轻提嘴角,“可你还是来了,倘若你心里没有我,根本就不会来这里。”
“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来祝大哥的不是来找你的,”姜元初脑海里突然起了念头,“不过,我还真有些话要跟你说。”
沈彻黯淡的神情中,燃起一丝光亮,迫不及待道,“你终于肯给我机会了。”
姜元初莞尔低头,慢慢地走了过去,趁着沈彻不注意,偷偷藏了簪子在袖里。
剧烈的疼痛由大腿往全身蔓延,沈彻看着扎进肉里的簪子,疼得满头大汗,缓缓抬头,看着眼前人,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你就是用这条腿踢的吧,”姜元初神情冷漠地松开手,往了退了几步,“你要是胆敢再伤他一丝一毫,我姜元初就和你拼命。”
“为什么?”沈彻的眼里充满了泪水,看着曾经的枕边人,万般痛心,“你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我认错了人,可那是我愿意的吗?我也不想啊!”
她一刻也不想多留,更不想听他辩解,头也不回地同祝福两个人离开了。
刚出了竹林,姜元初立马就送开了祝福的手。手腕上一下子空了,祝福的心也跟着空空的,也明白了刚才不过一场戏。
“祝大哥,对不住,多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不过……”姜元初有些尴尬,毕竟这个忙,有些唐突了。
“我知道,姜姑娘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刚刚说些那些话,我也不会当真,我只希望姑娘能够开开心心,那个人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打扰姑娘了……”祝福比划完,尽管心里难受,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
倘若自己不曾遇见过沈彻,那祝福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如意郎君。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有点猛……呜呜呜
第 76 章
只是翌日天未大亮, 就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姜元初来不及穿戴整齐,匆匆开了门。柳婆婆比她要早些起身,看到外头来的中年男子, 后面还跟了几个举着火把的青年壮汉, 来势汹汹的样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连忙道, “发生什么事了?这大清早的, 你们乌泱泱的一帮人是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一看到姜元初, 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柳大娘,不好了, 祝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柳婆婆吓得一哆嗦,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人。
“就在刚刚, 我从山上砍柴回来,路过溪边的时候, 发现那里躺了个人,走近一看才认出是祝福, 倒在血泊中, 胸前有伤口, 已经断气了。”
柳婆婆一听这话,抬手连捶胸口,心疼地不行,脚跟没站稳往后仰去, 幸而有姜元初扶住, “怎么会这样?祝福这孩子向来温和, 从不与人交恶, 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柳大娘,我们几个来这里是想要讨个说法。”
姜元初一点也不惊讶他们会找自己,对这庄村子来说,自己是不速之客,他们有疑虑也是情有可原。
柳婆婆看了看姜元初,摇头道,“你们一定是误会了,这姑娘是老婆子我救下的,当时受了重伤,于心不忍就将收留了她,老婆子问过的,是个清白的姑娘,她和祝福无冤无仇,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我们并没说,祝福的死就是这样姑娘干的,但一定脱不了干系。有村民告诉我,这些日子,总能在村里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衣着华贵,不像是庄稼汉,形迹可疑,”中年男子看向沉默不语的姜元初,“姑娘,那个人想必你应该认识吧?!”
“这……”柳婆婆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姜元初则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婆婆,你先去屋子里,我来跟他们说。”
柳婆婆有些犹豫,但实在拗不过她,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姜元初镇定地上前,“这位大哥说得不错,那个人我认得。”
“这么说来,我们几个到没有错怪你,他人现在在哪里,把他交出来!”中年男子盛气凌人地吼道。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姜元初心中同样乱得不行,昨日祝福还好好的,今日竟出了这样的事,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失了,更何况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会给他带来这样的灭顶之灾。
愧疚自责痛心将姜元初团团包围。
“不知道?!姑娘是想窝藏同伙吗?”中年男子并不因为她是个弱女子而有所客气,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若论起来,祝大哥的事,在场的各位都逃脱不了嫌疑。我不是四明庄的人,你们不信我,也是情有可原,”姜元初长吁一口气,顿了顿道,“凡事讲究人证物证,我跟你们去衙门走一趟,是非公道自有父母官为你们主持。”
“衙门?”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显然不愿意听她的话,“你当我们是傻子吗?!那个人一看就是官府的人,送你去见官,岂不是给你找了个靠山?”
“那依你们的意思?”姜元初没料到这帮人会如此不讲情面,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本朝律法一向严明,我从未有听过官官相护的事,你们的担心恐怕是多余的。”
“要知道咱们这四明庄,平日里鲜少有外人出入,可自从姑娘你来了以后,就开始不太平,我们很难不怀疑这事与你无关。杀人偿命,姑娘不会不知道吧?姑娘既然选择袒护凶手,那就该替他受过这一切。”
“对。年大哥说的对,我们杀了她,给祝福报仇!”人群中有人起哄,扬起手中火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姜元初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可她的心思沉浸在祝福被杀的悲痛中,迟迟不能回神,整个人也变得十分迟钝。直到有人用力按住她的肩头,才反应过来,拼命地挣扎,“你们要做什么?”
“把人给我带到溪边去。”中年男子一声令下,几个青年壮汉纷纷上前,试图将她制服。
“你们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同那些贪官又有什么分别?”姜元初知道逃也没用,语气更多是无奈,“你们就算杀了我又能怎样?凶手还不是桃之夭夭,倒不如留着我性命。我既然认识他,就有法子让他乖乖来这里。”
这时的姜元初也开始有些怀疑沈彻,但理智让她冷静了不少,也知道激怒他们的后果,索性也放弃了挣扎,待有机会再想法子逃脱。
以沈彻的身份和行事作风,要杀祝福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出手?事情太过突然和蹊跷,姜元初一下子也没了头绪。
柳婆婆闻声从里头追了出来,瞧见这幕,忙上前护住她,急得跺脚,“你们到底要干嘛?我说了,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找谁找谁去,在这里为难一个姑娘,你们几个大男人不觉得害臊啊!”
“柳婆婆,凶手就是冲她来的,你别护着她。否则就别怪我们几个不客气。”
“柳婆婆,你别放心,不会有事的,”姜元初轻轻在她耳畔嘀咕几句,“我跟他们走,你要保重自己。”
到底该怎么样逃脱,姜元初的心里确实也没底,可也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送死。
一行人,沿着泥土往溪边走去,突然队伍停了下来,姜元初一抬头,就看到了沈彻。
他的眼眶还空着,看起来什么疲惫,但气势依旧压人,“站住。”
“年大哥,就是他,一定是他杀了祝福。”队伍中有个略微胆大的青年出来指认了沈彻,抬手指了指,哆嗦着又躲到了年大哥的身后头。
沈彻的神情有些茫然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押住姜元初,冷声道,“放开她。”
“来得正好,弟兄们抓住他,别让这对啥了祝福的狗男女给跑了。”
“我没杀人。”沈彻淡淡一句,乌漆的眸子在姜元初的身上下回看,几个人围上前,他也没躲。
“你没杀人?难道祝福他自杀的?这些日子除了你,没有谁进过四明庄,祝福身上的匕首,也就只有你们这样的达官贵人才有。”中年男子努力将所能认知到的证据,通通说了出来。
“我杀人何须自己动手,”沈彻眼眸微凝,满脸不屑,“更何况,我要真杀了他,你以为你们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斩草除根,片甲不留确实是沈彻的风格,这一点姜元初承认他并不是在糊弄人。
“不承认是不是?那我就先杀了她,再来解决你。”年大哥的情绪显然十分激动,还没等沈彻说什么,就狠狠地掐住了姜元初的脖子,疼得她满眼是泪,呼吸困难。
眼里的风景好像都失了颜色,姜元初只觉得整个脑子嗡嗡嗡的,猛咳几声,试图用手掰开脖子上的禁锢。
“放开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承认杀人,也可以。”再有一身的好武功,人在他们手上,沈彻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服软。
脖子上的手松了些,姜元初大口地喘气,看着目前紧张不已的沈彻,脸上没有半点神情,目光也是冷冷的。
“你既然已经承认杀了人,那你告诉你大家,是用哪只手握得匕首。”
沈彻抬起了右手,目光凌厉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一命偿一命,但就这样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了些,”年大哥命人用旁边寻了根木棒,递给沈彻,“把手敲断,我就放了她。”
只听得一声闷响,鲜血顺着袖子缓缓滴落在地面上,红彤彤地,很是扎眼。沈彻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嘴唇煞白,咬牙道,“说话算数。”
几个壮年面面相觑,跟着倒吸一口凉气,同时松开了姜元初。
“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重情重义的,为了个女人对自己还真下得了狠手。”年大哥的气势显然虚了下去,对沈彻有了些许的惧怕。祝福的死究竟是谁所为,本来也是个没证据的事,胡乱冤枉人,又是个不怕死的,自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免得要吃苦头。
“咱们还是报官吧!”年大哥不敢继续了,偷偷地看了眼沈彻,朝众人挥挥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姜元初。”沈彻唤住她,看着瘦薄的身影,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紧了紧拳头,默默地低头。
“人不是我杀的。”
“这话,你应该去跟衙门说。”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沈彻自我安慰地笑笑,“没事的。不过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不用你管。”姜元初冷冷地看着他,神情冷漠。
“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沈彻有些手足无措,眼里噙满了泪水,顾不得伤口的疼痛,紧追几步,苦笑道,“你说,倘若刚刚我不在,那该多危险。”
“那又怎样?我的生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可没说过要让你救我,”姜元初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畅快了不少,嘲讽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心疼你吗?”
沈彻看着自己已经痛到麻木的右手,喉咙里像都什么给堵住了,许久才开口,“一点小伤不打紧。”
“你真以为我会心疼你?”她狠狠咬牙,“我倒觉得,他们下手太轻了些。要剜血割肉才好呢!”
沈彻心一沉,“我从未想过,要你心疼,我只想你能够看我一眼就好。元初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姜元初一扬腿,泥沙扑了沈彻一脸,“我现在恨不得立马杀了你。”
姜元初有得是机会可以下手,可她细想过,一来,就这样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了他,二来虽然自己已孑然一身,可杀了沈彻,难保会连累到母亲的娘家人。
还不到时候,没有万全之策,她也不敢轻易动手。
第 77 章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身体往后退了几步,神情冷漠地看着他,“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现在的样子, 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沈彻一人呆呆地留在原地, 不知所措。
原本姜元初就有要走的打算, 就是有些犹豫, 祝福的惨死更加让她下定了决心, 离开这里。
怀着对祝福的内疚, 天没亮,她就早早收拾妥当, 将秦身上大半的银两留给了柳婆婆,踩着小步子离开了。
姜元初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总之不能留在这里了。刚走出小半里地,天已经亮了不少, 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让她不由地停下脚步, 颇为吃惊嘀咕了一句, “怀绿?!”
她摇摇头, 又揉揉眼,约莫是太困了,连眼睛也花了。可直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姜元初才猛地打了个激灵, 知道这不并不错觉。
“元初。”怀绿喜着绿衫子, 这段日子不见, 似乎憔悴了不少, 但看到姜元初的瞬间,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
姜元初本能往后退了退,又躲了躲,低着头没有回话。
“元初,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原本以为会迎来一个热情拥抱,却被对方冷漠的样子给吓到,声音也变得怯生生的,小心翼翼道,“我是怀绿啊,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姜元初知道避不了,心中也颇为无奈,不得已抬头道,“是沈彻让你来的?”
元初记得清楚,当初也是沈彻安排她来自己身边的,横竖都是他的人。
不想搭理。
听到这话,怀绿眼里很快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明白她的苦衷,并不埋怨她的误会,温柔地笑笑,耐心说道,“元初,你放心,虽然我是殿下身边的人,也知道你有所顾忌,不过我来找你不是他的意思,是我自己偷偷溜出来的,没有人知道的。”
姜元初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若有所思。
“祁将军可没有说漏嘴,是我偷听来,”怀绿道,“我一直在想,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好在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姜元初推开她握上来的手,心情有些沉重复杂,“你回去吧,我们两个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
“元初,你胡说什么?我们两个又不是夫妻,没有缘分已尽的说法。”怀绿并不生气,更明白她此刻的心境,不过是被伤得太深,本能的提防和自保罢了。
“再怎么说,你也是靖安王府的人,而我不想和这府上的任何一个人有任何的瓜葛,包括你在内。你骂我无情也好,狠心也罢,我在王府受的欺侮,注定让我无法接受这府里的人。珍重。”姜元初淡看了她一眼,勒紧脸上的包袱,大步往前迈去。
怀绿才发觉这样的办法没用,连忙跑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元初,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你心里有恨也在所难免。可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要么放下,要么加倍去讨回来。我是殿下的人,可身为女子,在这件事情上,我会永远站在你的立场上。错了就是错了,你受了委屈,凭什么要打掉牙齿往肚子吞,他害你到这般田地,你就应该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该做什么,我自己知道。”她依旧淡然地回话,绕过怀绿,径直往前走去。
姜元初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会心软。怀绿说得没错,虽然是沈彻的人,可从来都是真心相待。
看着慢慢前行的身影,怀绿没忍住,不争气地哭出声来,也听得姜元初心头一紧,同样鼻子酸酸的。
身后突然没了跟着脚步声,姜元初正好奇时,只听见一声呼喊,撕心裂肺。
“元初,救我!”
姜元初猛地回头,只看见怀绿栽倒在地,一只手正费力地往正上方伸举着,神情痛苦。
“怀绿!”没来得及想太多,姜元初本能地抛下手中包袱,冲上前去,直到靠到怀绿,这才缓缓地变了脸色,“你……”
“元初,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这个朋友的,否则你也不会担心我。”怀绿自个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沾沾自喜地把小手往后腰一踹,踮起脚尖朝着姜元初的脸庞凑了过去。
“幼稚。”她有些生气地吐了两个字,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有了抑制不住的笑容。
“你打算去哪里?我跟你一起,”怀绿道,“别担心,我走之前给祁风留了一封书信,他不会找来的。”
“我也不知道。”姜元初小叹一口气,心中暗自沮丧,怀绿说得对,不应该就这样轻易放过他。可以沈彻现在的地位和权势,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只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响,哒哒哒而来,一辆黑漆平头马车在二人面前缓缓停下,帘子一掀,露出半张贵气的脸庞,怀绿本能地捂住嘴,惊讶道,“皇上?”
沈叙看起来心情不错,满脸春风,并不在意姜元初的身边还多了个人,“上车吧。”
她不来找自己,那自己就先去找她。守株待兔,可没什么收获。
姜元初看着他,想起祝福的死,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她是恨沈彻,但还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地步,祝福的死,看起来更像是沈叙下的一步棋。
她沉默半晌,直到怀绿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方才回神,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安抚,“没事。”
马车迎着朝霞缓缓行驶在无边的狂野上,车厢内的气氛怪异地可怕。姜元初阴沉着脸看着自己脚背,怀绿蜷缩在她身旁,时不时地偷看沈叙几眼,好在对方并没有什么心思在她身上。
马车驶进热闹的街市,在一处富丽堂皇的酒楼前停下,沈叙起先发话,“姜姑娘请吧。”
酒楼早被沈叙盘下,空无一人,与不远处的早市,格格不入。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沈叙不等姜元初开口,就命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早点。
尽管肚子饿得发慌,姜元初却没什么胃口,“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要么已经在我手上,要么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拿到,它对你十分重要。”
沈叙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盏,浅笑一声,“姜姑娘不愧是个聪明人。”
“既然如此,我有条件。”她不慌不忙地回话,其实心中根本没数。
“姜姑娘不妨说来听听,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来满足你的要求。”沈叙看了看眼前人,明明生得弱不禁风,偏偏口气大得吓人。
“我要当皇后。”
“……”
怀绿没想过她会这样说,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要不然姜元初镇定自若地坐着,自己约莫早就要下地磕头了。
“姜姑娘,中宫之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沈叙微微凝眸,脸上露出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谋算,轻笑道,“这我恐怕不能答应你,姜姑娘不妨想想其他的?”
“怎么?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吗?那算了,我们走。”姜元初本来就不想参与他的谋划,正好借个机会推辞。
没想到,沈叙还是叫住了她,“等等,姜姑娘,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余地。别急着走,先坐下,咱们慢慢聊。”
“不必了,我要的东西,阁下并非给不起,既然大家都没诚意,那就散了吧!”
“我是真心为姜姑娘你好,一个虚有的空名罢了……”沈叙也没想到她会提这样要求,本以为只是要沈彻的命,故而也没来得及反应。
“怎么?你舍不得?”姜元初不紧不慢道,“你想要拿回他手中的权,那我成了皇后,岂不是更加可以羞辱他,一箭双雕的事,有什么不乐意?”
“我想姜姑娘你误会了,皇后之位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沈叙见她心中有所动摇,便重新坐下,“可别忘了,你的青梅竹马成云州……”
像是被触碰到了内心,姜元初没忍住,回头看向沈叙,对方正用手轻握着杯盏,而在他的腰上,赫然挂着一枚玉佩。那玉佩正是成云州之物。
“成云州已经死了。”她道。
“哦?是吗?”沈叙抬眸看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话姜姑娘听过吧?”
“我确实没见过他的尸身,你以为我不想吗?是沈彻,是你的好皇叔,让他死无全尸,挫骨扬灰。”一提到成云州,姜元初的面容就变得有些扭曲,身子跟着微微颤抖。
“所以,你就这样轻易放过杀害他的仇人?!”沈叙说着,把玉佩摘了下来,放在她的面前,“想好了,再来找我。”
姜元初的目光全然落在了玉佩上,她不敢拿起。光看着,就让人伤心欲绝。成云州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现在她脑海中。如果不是沈彻,他就可以好好的,在姑苏娶一个喜欢的姑娘,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紧紧地握住了玉佩,直到掌心将它慢慢温热,泪水侵蚀了眼眶,她才敢低头去看。
晶莹剔透的泪水滴落在玉佩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她久久凝视,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红红的花纹。瞧着模样,应该是个字,可又实在太模糊了些。
“怀绿,你瞧,这是什么?”
怀绿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她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沈叙说得对,自己并没有瞧见成云州的尸身,也就意味着他未必真的死了,很有可能被困在某个地方。
想到这里,她突然打了个冷战,这枚玉佩成云州极为珍视,更不可能转手于人。而沈叙却能轻而易举地拿到,这也就意味着成云州很有可能在他的手上。
若真如此,可就真没得选了。姜元初不由地联想到先前沈叙说得话,那话并非是想为沈彻开脱,更像是一种威胁。
不答应,成云州可真的就没命了。
再急,也要强装冷静,也要当做无所畏惧,和沈叙再见面时,是三天后,依旧在老地方。
“怎么样?想通了?”沈叙手指轻扣着桌案,眉眼中写满了得意洋洋。
“是,我要他生不如死,事成之后,他的命,归我。”
“好,一言为定。”沈叙拍拍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第 78 章
“元初, 你真的想好了吗?”怀绿看出了她心底的无奈,小声轻问道,“这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办法,靖安王同今上毕竟是叔侄, 血浓于水, 谁又能断定这不会是个陷阱?”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什么都不怕了。陷阱也好,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我孤身一人想要对付他, 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真是陷阱, 我自会想办法抽身, 若对方坦诚相待,各取所需, 有何不可?”她小叹了口气,似乎也在揣摩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更何况,成云州还在他手上, 是死是活,总该有个结果。”
怀绿点点头, 刚从酒楼走出几步, 身后头便有小厮唤住她俩, “二位姑娘留步,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姜元初目光轻扫了一下小厮手里捧送上前的地契,毫不犹豫地收下,轻描淡写, “多谢。”
小厮又赔笑又行礼, 匆匆回了酒楼。姜元初把地契打开又合上, “正愁没有落脚的地方。”
沈叙送的院子倒也阔气, 只是久无人居,若显得清净了些,不过稍稍打扫一番,也还算得上是好居所。
话虽如此,可这样大的庭院,平日里无人清扫可不成。姜元初身上所剩的银两已经不多,哪怕只是日常的吃穿用度,也抵不了多久。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原房舍的主人却突然出现,身后跟了几个丫头婆子,看着也算干净利索。
“二位姑娘打搅了,老夫不请自来,还望恕罪。老夫姓许,单名一个善字。”许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翁,头发胡子雪白,脊梁骨挺得笔直,身子看起来还算硬朗,讲起话来,声音十分洪亮。
姜元初同样还礼,恭敬道,“晚辈姓姜,名唤元初。这是我的好姐妹怀绿。”
“二位姑娘,往后这就座宅院就归属你们了,”许善伸手捋了捋胡须,四处望了望,目光里满是恋恋不舍,“想当年,这座宅院是我花重金从江南请来有名的工匠,历经三年才建的。这里头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都照着江南采得景,用料稀缺讲究。如今要离开,还真是舍不得呐!”
“晚辈冒昧过问一句,既然许伯伯你如此喜爱这里,又为什么要将它卖掉?”姜元初有些不解,总不该是沈叙强行霸占的才好。
“我老了。落叶总要归根的嘛!京都再好,也比不上江南啊!”许善拍了拍心口,“睡得踏实啊!”
姜元初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许伯伯往后若想回来,晚辈随时恭候。”
“不了,不了,”许善摆摆手,谢绝她的好意,“今日我来这里,一来是想再看这老宅一眼,二来我身后这几位,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住惯了京都,自然不能叫他们随我去乡下吃苦。不知姑娘这里?”
姜元初有些为难,凡事总是量力而为,但就目前来说,自己还没有太大的本事,能养活这十几口人。
“姑娘不必担心,只要你肯留下她们,沈公子说了,月钱的事交由他便好。”许善一针见血地拨开了她的心底事。
“你们是怎么想的?”姜元初愣了愣,看向这些人。
“姑娘,我们只要有口吃的,有地方住,怎么着都成。”为首的嬷嬷露出了淳朴的笑容,忐忑不安地等着姜元初开口。
房子换了新主人,能否讨对方欢心尚且不知。
“既然如此,那你们便留下吧。和从前一样,各司其职。”姜元初知道推却不掉,便也接了下来。
许善满心欢喜地告辞了,丫头婆子们也合回了自己的院子,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待人一散去,怀绿就凑了上来,没等她开口,姜元初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你是不是想说,是沈叙刻意这么安排的,好让我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怀绿看着她,很是佩服地点点头,“与其这样,倒不如我们花些银两,另买几个回来。”
“他有这样的考量也合乎情理,我姜元初行得正坐得端,更没有什么可欺瞒的事,这样一来,反倒安心不少,”姜元初一面收拾着衣物,云淡风轻道,“不过,我也有个规矩。这其中凡是宠妾灭妻,亦或者抛妻弃子,另觅新欢者,通通逐出院子。”
怀绿知道这是心结未解,便也顺从地点点头。
“我手头并不宽裕,一时间也养不起那么多张嘴。我若有家财万贯,定要将那些被夫家遗弃,无家可归的女子接来这里。女子生来这世上,太苦了些……”她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漂浮不定。
“元初,我去端盆热水,给你洗洗脸,也好去去这些天的晦气。”
怀绿说着,刚要走,却被她唤住,“你且等等。”
“沈叙说我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是他需要的,”姜元初微微皱眉,“你可知道是什么?”
一国之君要什么有什么,怎可能有什么东西是要求着她的?
怀绿也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又灵光一现道,“我好像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姜元初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怀绿,迫不及待。
“我想,应该是殿下对你的真心吧……”怀绿道,“毕竟一个人的真心是很难难可贵的。”
“真心?”姜元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不提,我倒快这个人人了。不是说真心么?那我倒要试一试……”
话音刚落,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火急火燎的模样,险些就要摔倒在姜元初的面前,“姑娘,外头有人求见。”
“沈叙?”姜元初兀自嘀咕了一句,可倘若是他,又何须拐弯抹角求?很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二话不说,径直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沈彻在门外伫立了许久,才敢上前,心中想着该是会被打发走的。没料到她会亲自前来,诧异之余又十分惊喜,手足无措地上前,又怕惊扰到对方,赶忙回收了脚步,“元初……”
他声音沙哑,眼里布满了血丝,嘴角生了薄薄的一层胡渣,看起来略显憔悴,只是依旧掩盖不了这副完美的皮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多听一个字,姜元初都觉得恶心,立马打断他的话,“真心是不是?”
沈彻有些愣神,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那我倒要看看什么是真心?”她道,“嘴上说得动听谁不会?得拿出诚意来,靖安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你想要我做什么……”沈彻心中爬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总觉得眼前变了许多,颇为陌生,就好像冰块,冷冷的。
“既然你对我是真心的,那你敢不敢去城楼前跪上几个时辰,告诉这京都的百姓们,你跪着,是因为想求得我的谅解。”姜元初压根没想过,沈彻会答应,不过是想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怎么?”
“别的法子不行么?”沈彻握紧了拳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行。”她斩钉截铁。
“我不懂,你要试真心,怎样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用那样的方式?”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是你自己说的什么真心。你对我的感情不都是真的吗?那昭告天下又有何不可?”姜元初笑道,“应该很为难你吧……就是不知道从前那些见你打了胜仗,夹道欢迎的百姓,而今见了这样的靖安王心中又会有何感想?会不会赞扬他的痴情?”
“我沈彻颜面事小,可事关皇族……”
“我当然知道,”姜元初懒懒地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事你可以不答应。殿下不如再权衡一下利弊?不送。”
“是不是我答应了,你就能原谅我?”沈彻依旧抱着一点的幻想。
“自然,我说的话,一定算数。”
她冷眼地收回目光,心中畅快了不少。只要能叫沈彻难堪的事,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怀绿看着她黑沉着脸回屋,便知晓没遇上什么好事,更知道是因个何人而起,也不多问,只是贴心地递上一碗暖汤,“元初,咱们明日去做新衣裳吧。这宅院是大,可咱们毕竟出来急了些,很多东西也没带齐整。”
“好啊,”姜元初点点头,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话,少不得舒坦了许多,“是要出去走走……”
兴许沈彻真的就答应了呢?尽管十分渺茫,就当是散散心也是好的,顺带想一想如何对付沈叙。
万事都得防一手的道理,她懂得很。
说是出门置办衣物,可姜元初的心思全然不在上头,刚出门没多久,便遇上几个嬉闹的孩童,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未能细听清楚。
再走出几步,往繁华的主街走时,姜元初这才发现,行人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听着倒是件稀奇事。
“元初,你看,那边好像跪着一个人……”怀绿用手一指,再往前走几步,吓得她赶忙捂住嘴,多少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
姜元初循声望去,那城楼下跪着的,可不就是沈彻么?他身边围了不少的人,显然并没有人认出这位就是屡建战功的靖安王,人们更好奇的是这他为何有这样的举动。
“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到底是对自己有恩,怀绿没忍心,把围观人群通通赶走,这才欲言又止地看着姜元初。
“没想到,靖安王殿下真的会跪在这里。”她的口气带了几分讥笑,对沈彻困窘的神情视而不见。
“你要的真心我给你,”沈彻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缓缓抬头,“那你答应我的事,也可否信守承诺?”
“什么事啊?”她懒懒道。
“你说过,会原谅我的。”
“靖安王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我怎么不一点也不记得了?”她微微一笑,眼里写满了嘲讽,自知死里逃生了一回,更不怕沈彻动怒。
“姜元初,你欺人太甚!”他整个人从地上窜了起来,满腔的怒火就要溢出眼眶,生生地给收了回去,耐心道,“别闹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发生的这些事,以后会好好跟你解释。”
“怎么?这么快就恼羞成怒了?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你的真性情?倒不用为了我刻意伪装,你做的那些事,让我将你千刀万剐一万遍都不够。”一想到尚未出世的孩儿,姜元初实在是伤心得不行,狠狠地咬牙,“原谅?除非你跟我一样痛苦。”
作者有话说:
社畜疯狂打工中,断更非我所愿。完结会返包致歉~爱你们
第 79 章
“等等,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沈彻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 这般待我亦是情理之中。我只是想知道, 这些日子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又遇见了什么人……”
“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姜元初吗?”
沈彻的直觉告诉自己, 她变了, 变得冷漠, 整个人掉凋零的枯叶, 毫无生机。
“靖安王殿下当真贵人多忘事, 要不是你,又怎会有今日的姜元初?”她冷冷笑着, 眉眼间仿佛凝了层霜雪,一下子把沈彻的希冀狠狠地打压了下去。
“怀绿, 我们走!”
“元初,”怀绿内心颇为纠葛, 回头看了眼沈彻,长吁一口气轻声道, “不要忘了那件很重要的东西。”
一句话, 让她不得不想起了成云州, 更让她不得不暂且将这份恨意收敛起来,伸手遮住太阳穴,眼一闭,跌靠在怀绿的怀里。
“元初, 你没事吧?!”
惊呼声让沈彻慌了神, 紧走几步上前, 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时, 怀绿起先开了口,心急如焚道,“殿下还愣着做什么,快帮忙搭把手。”
一时间,沈彻也顾不得想太多,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整个人扶住,满脸忧色道,“去找辆马车,要快!”
知晓她的脾性,沈彻更不敢将她送回自己府上,只是又吩咐怀绿将城中医术精湛的大夫们悉数请了来,自己则片刻不离地守在榻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姜元初闭着眼,听着周围的动静。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有双炙热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
她浑身有些不自在,懒懒地睁开眼。抬眸的瞬间,对上的是满脸担忧的沈彻,他有些不知所措,干涸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醒了?”
她收回目光,不做声响。
“大夫说,你身子太虚弱了,得好好休养才是……”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二人,有些压抑,沈彻觉得连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许多,偷偷看了几眼,又恐惹她生气,僵直着身子守在一旁。
“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要看我再死一次,你才心满意足?”她的话冷冷的,带着尖刺。
沈彻尴尬地笑笑,从旁边的小案几上扔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耐心道,“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过得先把药喝了……”
“为什么要听你的?”她来了精神,索性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靖安王殿下在王府内使唤惯了,不会以为天底下的所有人都要对你言听计从吧?”
沈彻有些无奈地垂下眸子,“无论如何,总好过,你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这话让姜元初的心底涌起一阵无名怒火,没想到他会沿着杆子爬,嘴角扬起笑意,伸出手去,“就听你的,先喝药。”
一瞬间,反而让沈彻有些招架不住了,忙道,“药烫,我给你凉……”
“不用。”
“脏……”
她轻描淡写的吐字,让沈彻的神情变得有些难堪,迟疑着把药往她的手里递。姜元初并未避让,稳稳的接住药碗,却在沈彻即将离手的瞬间,轻轻一松。
滚烫的药汁浇淋在沈彻的手上,汤碗在地上打了几个圈,稳稳落地。
白皙的手背立马泛起一片殷红,沈彻的手本能地颤了颤,淡声道,“无妨。我再去熬一碗。”
话音未落,门被人外头踹了开来,祁风阴沉着脸,阔步走了进来,看了看沈彻,紧张道,“殿下……”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沈彻语气平和,脸上看不出半点怒火,下意识地将身上残留的汤汁扑了扑,恋恋不舍地看了姜元初一眼,缓步朝外头走去。
“姜姑娘,这汤药是殿下亲手熬的,足足熬了三个时辰,”祁风也顾不得沈彻会治自己的罪,看着这样被践踏的心思,干急了眼,“还有殿下他……”
“那又如何?是他自愿的,他自作自受和我有什么相干?难不成是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这么做的?”姜元初不痛不痒反问道。
“即便是殿下自愿,你也不能就这样糟践了他的一番心意!”祁风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和他之间的事,劝你还是别多管了,只当看在怀绿的面上,”姜元初把目光递到门口沈彻的身上,懒懒道,“祁将军,请吧……”
她一点也不在意沈彻听了这话会如何感想。不痛快是必然的,只要沈彻不痛快,她心里就舒坦,浑身轻松。
怀绿从门口走了进来,把新炖的药放在床头,少不得叹了口气,贴心道,“喝吧,这是我熬的。”
她像个孩童般,眼眸里燃起了光亮,捧过汤药,仰头露出甜甜的笑容,“多谢。”
待她喝完药,怀绿再次起身,朝着外头望了望,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到榻前捏了捏被角,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姜元初很快察觉她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难免多问一句。
“元初,如果,”怀绿仍旧有些举棋不定,犹豫片刻,“我是说如果,成云州他还活着,你和殿下之间……”
“我不是要你原谅,只是不忍心你因为他,而让自己变得这么不开心。”
“你说,成云州他还活着?”姜元初难免有些激动,一把抓住怀绿的袖子,“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又或者是沈叙跟你说了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自己的猜想没有错,成云州还活着。且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想办法告诉她。
譬如,那枚玉佩。
“不好,他现在一定有危险,否则又怎会不来见我?”姜元初不由地蹙起了眉头,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焦虑,脑海里已经有了不好的设想。
“元初,你别急,”怀绿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子外头,见安安静静,并无人影,才敢出声,“是我偶然见听到的,是这宅院里一个婆子的娃娃告诉我的,不过……”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这一切兴许都是沈叙的圈套是不是?”她冷静了不少,将脑海中盘根错杂的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
怀绿没有回话,而是郑重地点点头。”那倒不至于,既然我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卸磨杀驴也不是时候,“姜元初淡眼看了看窗外,已是绿意葱葱,春意盎然的好时节,”沈彻不是一直想要一个机会吗?那我就成全他。”
怀绿没猜透她心中所想,也是一愣,姜元初则不紧不慢道,“咱们屋里可有烫伤的膏药?”
怀绿茫然地点点头,从柜子拿出上好的金创药,看着姜元初接过手,头也不回的出门,心中更是大吃一惊。
沈彻走得慢,目光中依依不舍,满脑子都是绝情的姜元初,根本没想过她会来找自己。兴奋之余喉咙也变得干涩起来,好半天都没能讲出一个字来。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姜元初朝他招招手,整个人懒懒地依靠在鱼池的石栏杆上。
待沈彻一走近,姜元初才伸出藏在袖子中的手,往小池中一丢。只听得扑通一声,水面上溅起浪花,姜元初眉头微蹙,面露难色,“哎呀,掉水里了……”
说完,不忘抬头同面前人递去求助的目光。沈彻一顿,看了看她裙摆晃动的脚丫,二话不说,直截了当地下了池。春阳虽暖和,可池水依旧刺骨冰冷,池水不算清澈,更有杂草丛生,肉眼并不能分辨出。
待沈彻打湿了小半身,双手沾满了淤泥,姜元初方才觉得称心如意,象征性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跺了跺脚。
看到这一幕,沈彻才明白,自己又一次被耍了,脸庞涨得通红,膛目结舌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想立马上岸,才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池中央。
“你的鞋?”他眸色有些慌乱。
“我的鞋,不正好好,在我脚上吗?”
“那……没事……我还以……!”沈彻洗了洗手上的淤泥,有块皮肤分外殷红,上头还有水泡,应当是方才被药汁烫到的。
“以为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会愚蠢到把鞋子丢进池子里吧,”姜元初冷眼看着他,脸色写满了轻蔑和嘲讽,“一块石子而已,难得殿下如此用心……”
她就站在暖阳里,不冷不淡地开口,脸上没有半点笑意,沈彻却觉得这样的她是好看的,比从前好看,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像极了当面陌路相逢时,若即若离的疏离感。
沈彻一时间出了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直到她再次开口,方才轻轻地跟上步伐。
点心香茶上桌,姜元初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我这小庙的点心是不是不合殿下的胃口?”
“没,只是有些突然。”
沈彻没想到,她会这般对自己,反倒有些惶恐,慌慌张张地将面前的香茶一饮而尽,用袖子盖了盖嘴角边的茶渍。
“把手给我。”姜元初并不搭话,从云袖中取出白色的小药瓶,语气命令。
沈彻也不推托,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白皙的手背上,赫然有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看模样伤得不轻。
从头到尾,姜元初的眼里没有半分怜惜,轻轻松松地把药末倒在伤口上,全然不顾沈彻复杂的神情。
“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沈彻点点头,却觉得眼皮子有些发沉,近看时连桌案上的茶碗也有了重影,四肢更是绵软无力。
“因为,我有求于你。”姜元初知道起了药效,便有意说得模糊了些。
朦朦胧胧在沈彻听来,更是变成了,“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
“那你告诉我,成云州是不是在你手上,他到底是生是死?”姜元初神色冷静,生怕错过任何一句话。
第 80 章
很长的沉默, 似乎料到沈彻会避而不答,姜元初看着他愈来愈沉的眼皮,不慌不忙淡笑道,“你不是说, 想让我原谅你吗?”
“是, 说过。”他话不多, 有点轻飘飘, 却十分诚恳。
“那如果, 我要你救出成云州呢?”姜元初眼眸微动, 毫不犹豫地将话挑明, “他在你的好侄儿手上。”
她有十成的把握,可以笃定成云州的下落, 却对沈彻的抉择没有半点信心。
真当会为了自己去同亲人反目成仇吗?更何况那是他最疼爱的侄儿。
她觉得心沉沉的,屏住呼吸, 一言不发地盯着沈彻的神情。
“你喜欢他?”沈彻突然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 眼里雾蒙蒙的。
“与你有何相干?你只需回答我。”姜元初冷冷打断他的话,脸色有些阴沉。
“好, 我答应你。”沈彻缓缓开口, 神色平静。
姜元初有些目瞪口呆, 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心中难免失落,试探道,“那可是你的亲侄儿……”
“那又如何?我说过, 你要的, 我都会给你, 负你的, 也都会好好弥补,”沈彻眼眸微收,“你不用太担心我和……”
“谁担心你?我只要救出成云州,你若后悔亦或者有所顾虑,大可推托。我又何曾怪你?”
沈彻的心头像是被狠狠地砸了一记,闷闷地点头,缓缓起身,“知道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此事多久能成,我没有太大的耐心,一日见不到成云州,他就危险一分。”
“三日后,我会亲自把他领来见你。”沈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扶了扶太阳穴,轻轻晃晃了脑袋,缓步离去。
姜元初心中清楚,沈彻还算言而有信,答应的事,半数能成,而至于怎么成,她并不关心。
怀绿从外头进来,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去收拾桌上的茶碗。
“我还是担心,万一他突然起了杀心怎么办?”她有些泄气地坐下,托腮看着院内的枝丫,生生咽下后面半句话。
自己确不该用这样的手段,药效过了,沈彻清醒过来,又会如何抉择,是否会履行诺言?
正想着,视线被一个身影,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姜元初抬头,沈叙一身浅月色素袍,似笑非笑地立在门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你怎么来了?”不请自来,实在蹊跷,姜元初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半作打趣地取笑道,“是想通了,要给我中宫之位吗?”
沈叙不慌不忙地在她跟前坐下,笑容温和,却没有回话。
“舍不得?”
“怎么会呢?”沈叙依旧微笑着,“只是一想到,以后我的皇后心里还藏着别的男子,难免委屈。”
姜元初不过是想试试他的诚意,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地笑出声来,“我朝律法可有言明女子不可移情别恋?”
“自然没有,”沈叙道,“不过,姜姑娘用不着如此心急,有些东西,恐怕是连皇后之位也比不上的。”
这世上,她还真没什么想要的。若真有,那一定是想亲眼看到沈彻生不如死。
“随我去见个人。”沈叙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笑容也收敛了不少。
“去哪?”她有些警惕,但一想到自己对方还有利,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
马车不知走了多远,最后在一处偏僻城郊外停下。沈叙起先下了马车,这里人烟罕迹,四周被群山和良田包围着,风一吹,倒也神清气爽。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茅草小屋,有些破败,但也算干净整洁。褐色的泥墙跟长了不少的青苔,还有雨水冲刷的痕迹。
姜元初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回城。”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马车里钻。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成云州的下落吗?”沈叙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用目光替她引路,“他就在里面,你不想去见一见?”
“怎么会?”姜元初有些不敢相信,惊恐和犹豫,她脚步缩了又缩。
“回城吧。”沈叙道。
“等等。”她深吁一口气,看着竹篱笆做成的矮门,下定了决心。无论见到的是什么场景,都不能心慌。
她缓缓靠近,主屋的小门虚掩着,光线透过窗子,照在地面上。
每一口气,都颇为漫长。
终于,她还是推开门来,屋子里静悄悄的。窗沿下有张木榻,依旧可以瞧见上头躺了个人。
只是那人像是没有呼吸般,见不到半点的起伏。
她忐忑不安地挪了过去,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的人。
待近些,终于能看清榻上的人。
“成云州……”她呢喃着出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泪水夺眶而出。
成云州双目禁闭,面色并不好看,惨白地像是一张纸,还有几道未痊愈的伤疤,嘴唇干涸,裂出了血缝。
几乎听不见呼吸声。
姜元初有些胆怯,从头到尾扫视一番,才敢把颤抖的手握下。
好在是温热的。
“我就你一定会没事的。成云州,你醒醒,是我。”她努力克制住自己,轻轻地在他耳旁说话。
生怕吵醒他,又生怕他不会醒来。
“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是沈彻吗?”她问,但也知道这些问题,约莫是换不来回答的。
“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沈叙从外头走进来,接过她的话,“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他的身上没有一处不是伤口。我不敢把人带回城,到处都是皇叔的眼线,只好让他留在这里养伤。”
“我找人给他瞧过,五脏六腑都受了很重的伤,能不能醒来,恐怕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旁的我无能为力,治病这事上,倒是能略尽绵薄之力。”
“宫里的御医呢?”姜元初问。
“江湖上的游医未必不及宫中御医,找几个御医并非难事,可万一暴露了行踪呢?”
“我求求你,救救他。无论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姜元初道,满眼心疼地看着眼前人,迷茫不知所措。
“哪怕你不求我,人我是一定要救的,”沈叙慢悠悠道,“不过,你暂且不能带他离开。”
“我知道。”
“我不会勉强任何人。”沈叙回她。
“是我心甘情愿,权当我回谢你的恩情。”姜元初何尝不知道他如此安排的用意,但只要看到成云州活着。其余的事她倒是乐意装个糊涂。
“皇叔与你成亲那日,可有相赠信物?”沈叙问。
姜元初一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彻确实送过,不过她从未打开过,也就不知道里头装得是什么。
“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沈叙云淡风轻地回话。
姜元初虽明面上点点头,不以为意,心中却疑虑重重,直到沈叙说出催促的话,她才缓缓起身,回看了几眼,依依不舍地离去。
回去的路上,沈叙见她魂不守舍,泪眼汪汪的模样,心中已觉胜券在握,不由地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唯独姜元初,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去一点点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成云州昏迷不醒,沈叙说得也未必全是实情。说是带她来见成云州,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威胁?
到底还是对自己不放心。
更何况,以沈彻的性子,是绝不可能留下后患的。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城,头一回事就是从柜中,把当初沈彻送自己的物件给翻了出来。
盒子上已有了厚厚的一层灰,姜元初轻轻用嘴吹去,又用手摸了摸,轻轻一晃,沉甸甸的挺有份量。
会是什么?
盒子被打开,半枚由青铜制成的虎符赫然出现在姜元初的面前。
如此重要的东西,沈彻怎么就随随便便就交给了她。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得战场上的打打杀杀,但多少也有耳闻。沈彻手中的兵权,正是沈叙所忌惮的。
沈叙是个好皇帝,却未必有将帅之才。而沈彻……
谁也不能料算这半枚虎符一旦落入沈叙的手里会发生什么?沈叙要得当真是这兵权吗?自己不过是要沈彻痛不欲生,有仇报仇,可沈叙会放过他府上的其他人吗?
真的要交出去吗?姜元初有些犹豫,从未想过会遇到如此棘手的事。
“元初,你在想什么呢?”怀绿从外头回来,看到她一动不动,有些好奇地上前问道。
“没,没什么,”她很快把手别到身后,“你说,沈叙会是个好皇帝吗?”
“你这话问得奇怪,我哪里能知道这些,”怀绿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你何时对家国大事如此有兴致?”
“我……”姜元初胡乱编说道,“很羡慕,他有那样好的一个皇叔。从小到大,那么悉心地去呵护教导他。”
“旁的不论,祁将军也曾说过,殿下对皇上确实煞费苦心。”
“如果是你,骨肉亲情和皇权你选哪一个?”
“元初,你问得我越来越糊涂了,这些和我们做女子的有什么瓜葛吗?”怀绿挠挠头,“若是我,自然是要选骨肉亲情啊!”
姜元初点点头,“我要见沈彻。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该怎么抉择那是他的事。关乎天下黎民百姓,她更不能视为儿戏。
至于如何救出成云州,总会有办法的。
“你一直不想见到殿下,每每都是避而远之,怎么这回子?”怀绿欲言又止,不明白,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笔旧账,没有跟他清算,”姜元初生怕此事知道的太多,反倒危险,更不想怀绿受自己连累,“明日,我去趟靖安王府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