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苏姑娘今日觉得身子如何?”成云州温吞的声音把倚在门沿上的苏文茵吓了一大跳, 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越发煞白。


    她一直注视着院内那二人举动,并未察觉到来人,拍了拍心口,赞许道, “成大夫神医妙手,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他按例要每日过来给苏文茵诊脉, 原本早该到的, 可听到姜元初受伤, 便二话不说往那边去了。这会子姗姗来迟, 苏文茵还以为他今日有事不来了。


    成云州的脸上一如平常风轻云淡, 探脉过后,新开药方交由一旁伺候的齐嬷嬷, “苏姑娘好生休养,在下先告辞了。”


    初见这张脸时, 成云州已经猜中了大半,又瞧了细微之处的举动, 更是没半点好感。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多说一句与病情无关的话, 就连离开也是匆忙地很。


    因而出门时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月牙, 与之撞了个满怀。手里拿着的糖葫芦也碎了一地, 闻声而来的祁风瞧见这幕,少不得怒斥道,“这是你能来的地吗?还不快出去。”


    说罢,赶忙看向一旁的成云州, 满脸歉意, “成大夫受惊了, 没事吧?”


    “没事, ”成云州粗粗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打量起赖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月牙,蹲下身去,柔声道,“小姑娘有没有摔到哪里?”


    “成大夫不用理会,自那日摔碰在石头上,磕破了脑袋起,她的心智还不如三岁孩童,只因曾对娘娘有恩,这才留了下来,”祁风也生怕她会突然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吓到成云州,伸手做防备状,“郎大夫也瞧过的,说是没什么大碍,可就是好不了。”


    “我的糖葫芦,你们赔我糖葫芦……”月牙伸手够住祁风的袍身,用力地拽啊拽,小嘴憋着,梨花带雨,哭得很是伤心。


    “哥哥给你买糖葫芦,但是你把手给哥哥瞧一瞧,好不好?”成云州并非信不过师父的医术,再复杂的病从来也难不倒他,那样敷衍的话,更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这其中必定有许多蹊跷。


    一听到糖葫芦月牙的哭声才渐渐轻了下去,圆润明亮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成云州,眨了几眨。


    眼眸清澈见底,囧囧有神,不像是失了心智的。


    “乖。”他颇为耐心地安抚着。


    月牙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嘴里像是在嘀咕着什么,在引导下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安静下来细细探脉过后,成云州的目光在手腕上意味深长地停留了片刻,把月牙从地上扶起来,“不知祁将军可放心将她交给在下?没什么紧要的事,就是带她上街去买几串糖葫芦。”


    “自然可以,成大夫请便,”能摆脱开这个麻烦,哪怕只是一小会儿,祁风都觉得是莫大的恩赐,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叮嘱道,“只是千万要小心,别被她伤着。”


    成云州点点头,领着月牙走了。祁风回望了一下屋里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便也顺路去找沈彻去了。


    唯独苏文茵知道,月牙并非是头一回贸然闯进沈彻的卧房。那次,她正在榻上闭门养神,猛地听得屋内好像有动静,睁眼便看到了在花几旁掐着花芽玩耍的月牙。


    恐怕没有几个人,能随意进出沈彻屋子还没有被发现的,偏偏她就进来了,大摇大摆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苏文茵不动声色,佯装入睡,偷偷观察了好久。看模样,长得小家碧玉,打扮并非是府里丫鬟的装束,想了好久也想不起,会是沈彻哪房子的亲戚。直到看到对方捋了花苞坐在地上,咯咯咯捧腹大笑,又将脏兮兮的小手往脸上抹,方才惊觉过来,这个姑娘何止半点不聪明,简直就是个痴傻儿。


    这也难怪了。


    王府从前也不是没有遇见过痴傻的丫鬟,哪里有她这样的好运,非但没用铁链锁着,还准许她在府里自由自在。


    就是不知道沈彻何时有得这菩萨心肠,竟能忍住不动手杀她?


    “你是娘娘屋里的人么?”她问。


    “娘娘!娘娘!”月牙把话重复了一遍,点头又摇头,拍手道,“娘娘是姐姐,姐姐是娘娘。”


    不用多问,光靠这几句话,就知道她是靖安王妃身边的人。


    “姐姐,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还有画里的姐姐,三个一模一样的姐姐……”月牙低着头,掰着手指数啊数,嘴里喃喃自语,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榻上的苏文茵。


    “什么画?是殿下画的么?”


    沈彻的丹青她是瞧过的,造诣颇高,朝堂上有不少憎恶他的人,但对他的画却是赞不绝口。


    月牙想了想,没回答。


    “那幅画在哪儿?你把它拿来给姐姐瞧一眼好不好?姐姐给你买好吃的,买小兔子……”


    月牙摇摇头,脸上露出揣摩之色,小手搓了搓,犹犹豫豫。


    “姐姐不会骗你的,”她在身上找了找,将贴身所戴的香囊摘下来放到月牙掌心,“你把它拿过来给姐姐瞧一眼。姐姐这里还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呢……”


    香囊是枫叶状的,样子精致,做工工整,月牙一到手就喜欢地不得了,又听说还有好多新鲜玩意,眼睛也没舍得眨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岂料一转头却瞧见了床尾处赫然摆了卷画轴,装在褐色的绢袋里,上头沾了层薄薄的灰。


    她朝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挪过身子,把画轴拿到手里。


    昌隆九年,这身骑猎装,她只在秋猎时穿过,因为沈放喜欢,没想到被沈彻一笔一划细致地描绘了出来,甚至是头上的发饰。


    画轴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半点破损的痕迹,有几处墨迹是新添的,想来应当被沈彻收放地很好。


    门外头照进来一束光,齐嬷嬷捧着几样小糕点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吓得苏文茵赶忙把画轴收到了枕头底下。


    “苏姑娘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齐嬷嬷笑眼盈盈道,“药很苦吧,吃些糕点润润舌头。”


    她听话地接过,放在嘴里嚼了嚼,甜香溢满唇舌,赞许道,“这糕点确实清甜可口,嬷嬷有心了。”


    “姑娘折煞老奴了,这是殿下特意叮嘱老奴准备的,要姑娘好生休养。”齐嬷嬷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只看到那晚沈彻火急火燎地将自己找来,又是片刻不离地守着。


    苏文茵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在鹅黄色的糕点上,思绪纷飞。嘴硬心软,从来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彻,一点都没变。


    “他在哪?”


    “姑娘是要见殿下么?”齐嬷嬷想了想,回道,“这回子,约莫还在娘娘那边。”


    方才从外头进来时,瞥见一眼,这两人打情骂俏闹得正欢呢!


    “没有,”她面色平静道,“随口一问。”


    可话音刚落,她的脸骤然间红了起来,一顿猛咳过后,几乎要喘不上气,眼角冒着泪光,显然是被难受地不行。


    “姑娘这是怎么了?”齐嬷嬷不敢怠慢,一边帮着抚心口,一边冲外头待命的小丫头大喊,“青雀,快快去请殿下。”


    “姑娘且忍忍,老奴这就去找成大夫。”齐嬷嬷走了,她独自一人留在宽阔的榻上,疼得满头大汗。


    别院那边,姜元初促膝在暖炉前,看着吊锅里的茶香满满四溢,因为身边端坐着沈彻,浑身有些不自在,双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哪怕只是说说话。红红的炭火把沈彻的半边脸映得通红,他生得好看,如此一来越发俊朗了不少。


    “冷?”他毫不客气地抓过她的手,塞进自己宽阔的袖兜中,轻放在双膝上头,趁此机会又把身子往她旁边挪了挪。


    “妾身不冷。”她一时也没料到自己也会有如此清甜的嗓音,女儿家的羞涩与温和通通展露无遗,嘴角微扬。


    “我冷……”他说着,不管不顾地把另一只手也揣进了袖里,惹得她涨红了脸,想收回又争不过他的气力。


    这样怪异的姿势坚持了很久,她只觉浑身酸麻,想尽法子也要让自己松松筋骨,“殿下,妾身去把烤栗子拿过来,不然都快成炭了……”


    “让她们去就好,你在这陪着我。”沈彻知道她的心思,不慌不忙地松开手,拣起火棍在炭炉里翻了几翻,又看看庭院里的天色,“暮冬了,京都也快下雪了,你还没瞧过下雪的京都吧……”


    “妾身是姑苏人,江南多雨,确实不曾见过。”她偷偷看了眼沈彻,心窝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哒得不行。


    “改日我带你去瞧瞧。”沈彻转头同样看向她,红扑扑脸蛋像云霞一般,叫人心生怜爱。


    “殿下,娘娘烤栗子来了,”怀绿端了一只被炭火烘烤地漆黑的罐子进来,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模样,心里像吃了蜂蜜那样甜,顺势道,“这些栗子都是娘娘亲手敲出来的,殿下一定要尝尝……”


    沈彻微微颔首,正想拖过她的手看看有没有受伤,她却娇羞地躲开了,面红耳赤,磕磕巴巴道,“殿下,妾身有样东西要给你。”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氅衣已经制成,看天色,这些日子定然是要大下雪了。


    “是什么?”栗子有些烫手,沈彻用火钳挑起一枚,把裂口处的飞灰轻轻吹散,掰出金黄色的果肉,递到她嘴边。


    “殿下看了就知道了。”她没接栗子,而是飞快地站起身来,脚步轻盈地往屋子里头走去,看得沈彻也是一愣,淡淡发笑。


    青雀在外头探头探脑,怀绿知道她是被沈彻安排在苏文茵身边照顾的,若没什么紧要的事,也不会前来。


    “青雀姑娘有什么急事么?”怀绿最担心的就是如此惬意的相处会被打扰,递了个眼色,“殿下和娘娘这回子正在里头歇息呢……”


    意外之喜青雀自然能听得分明,但是苏文茵那样的情形,也不是她贸然可以做主的。


    青雀面露难色,“回姑娘的话,是齐嬷嬷打发奴婢来回禀殿下,说是苏姑娘她腹痛难忍,奴婢等束手无策,并不敢怠慢……”


    “怎么回事?”沈彻在里头听得清楚,本也没打算起身,但听到后头那句,还是站起身来。


    “回殿下,苏姑娘她腹痛难忍,齐嬷嬷已经去请成大夫了。”青雀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胆怯。


    沈彻看了看屋内,那个身影还没有出现,也没心思这么等下去,转头看向怀绿,“好好照顾娘娘,我去去就来。”


    “殿下……”怀绿心头一紧,沈彻说一不二,可苏文茵未必会轻易放他回来。


    显然沈彻什么也听不见,再看时,院落里已经没了身影。


    “阿彻,你试试可还合身?”姜元初开开心心地抱着氅衣从里头出来,瞧着火炉前的空空荡荡,瞬间明白了什么,声音顿时轻了下去,想着兴许只是一时走开也未可而知。


    她在炉前轻轻坐下,看着那一罐纹丝不动的栗子和燃得正旺的火苗,苦笑道,“殿下呢?”


    “娘娘,殿下说是有公事要忙,”怀绿编了个幌子,迟疑道,“说不定等会子就回来了呢……”


    “我知道了,”她伸手顺了顺向怀里的氅衣,不敢提起心中猜想,自我安慰道,“他向来就是个大忙人……”


    “奴婢给娘娘剥栗子罢,这栗子粉粉的,可甜了……”怀绿知道她心里的苦,也没敢多说,埋着头认认真真地剥了起来。


    两个人心里像明镜一样,偏偏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提起。


    第 62 章


    沈彻刚进屋子, 没瞧见成云州,榻上的人面色红润,并没有半分病态,顿时明白她的别有用意。连脚步都不愿踏进寝居, 远远之隔地看着。


    他是小跑过来的, 少不得气喘吁吁, “我听下人说你病了。”


    “我确实病了, 病得以为自己确实忘了一些事, ”她不紧不慢地将画轴从枕头下拿了出来, “可是沈彻,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连沈彻也没想到原本该化成灰的画竟然会落入她的手里, 疑惑和愤怒让他变得面色阴沉,沉默许久之后, “不过一副画又能证明什么?”


    他快步上前,从她手里夺回画卷, 当面撕成了碎片。眼里的坚决和冷漠让她不寒而栗,怯声道, “你就那么厌恶, 非要否认吗?”


    知道她在无理取闹, 沈彻也不搭理,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而祁风正急匆匆地迎面而来,绷着一张脸, 像有什么急事。


    一看到沈彻, 祁风缓和了神情,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事, 对方却先开口问道,“青州那边可有回信?”


    祁风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将要回禀的事,极为紧要,可看到自家主子这张比黑炭还要沉的脸,有些犹豫,只好用行动暗示。


    “什么事?”沈彻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宫里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废帝自戕了。”


    沈彻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像永不见光的天色,回首看了看屋内,“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是昨夜,太后那边的意思,秘不发丧。”


    “我知道了……”沉默了很久,沈彻才轻轻了回了一句,面上神情复杂,“不要让她知道,能瞒多久就多久罢……”


    祁风点点头,看着沈彻的步子往后退了退,扭头回了屋子。


    苏文茵没想到他会折返回来,很是惊讶,连忙偷偷摸了摸眼泪,想起身却被拦住,“大夫怎么说?”


    沈放的离开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沈彻心里十分清楚,更害怕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受不了,更怕她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沈放被囚的这些年,他也去看几回。旁得不敢猜想,但自戕这事,未必有勇气?若说这背后没有蹊跷,恐怕无人会信。


    “除了刀口有些微痛发痒,没什么大碍了,”她微微吃惊,老老实实地作答,“你不用担心我,一点小伤而已,我有练武的底子在。”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伤的你?”沈彻丢出两句话来,眼里的关切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躲在宁海,那是我曾祖母的故地,可是即便是这样,仍旧叫他们给找到了。我很害怕,就想着去京都找你,”一想到那晚的遭遇,她整个身子也跟着战栗起来,“沈彻,那些是你的人吗?我知道你在找我。”


    “不是,”沈彻摇头,“我以为你还在京都,没让人去过宁海。”


    “沈放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还要赶尽杀绝吗?”她怔怔道,“是太后娘娘。”


    “安心在这住下吧,梁家的手再长,也伸不进这里。”


    “沈彻,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她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地抓住沈彻袖子,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你有法子的,对不对?”


    “等你先养好伤。”沈彻抽回手。


    “沈彻,他确实做错了一些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我只想他好好活着,如若可以我要带他离开这里,再不要回这儿了……”话末,苏文茵已经泣不成声。


    流离的这三年自己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她清楚的很。可那是天牢,锦衣玉食的沈放又怎能受得住?


    她一度怀疑,没有沈放的消息,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以太后那样的手段,想处死一个囚犯,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嗯,”皇兄的自戕的事大抵是瞒不住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沈彻长叹一口气,“不过等些日子了……”


    “好,”她险些没出声来,感激地看着沈彻,“我这没什么紧要的,你快回去陪她,你我叔嫂之间理应避嫌才是,这些日子已经给你添了太多了麻烦。”


    “这有什么?我们行得端走得正,又何须在意旁人怎么想?”沈彻话语一紧。


    “说来惭愧,这三年来我颠沛流离,竟连你成婚了也不知道,”她自嘲般笑笑,“我见过她一面的,长得乖巧惹人喜爱,是个有福分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改明日,你让人替我上街去采买些丝线,我想给将来的侄儿做件衣裳。”


    “嫂嫂有心了,”沈彻脸上闪过一丝羞红,“这事也不急,待你先养好伤。”


    姜元初望着对面的小窗子,鼻子微微发酸,拢紧了身上的小斗篷,天太冷了,就连呼吸也带着白茫茫的雾气。


    “娘娘,不如去榻上躺着吧,也好避避这寒气。”小火炉显然暖不了她的身子,天寒地冻,连猎户都足不出户,这样子无尽头地等下去,怕是会冻坏了身子。


    “你替我去膳房瞧瞧,菜肴都准备好了么?还有参汤,千万别忘了。”怀绿的话显然劝不住,她现在满眼子想得都是沈彻早晚会回来,他答应过要一块用晚膳的。


    “奴婢已经去瞧过几回了,都仔细备着呢,没有怠慢的。”怀绿满眼心疼地看着她,这样的等待属实漫长了些,就连这事就吩咐了好几遭。


    “那你去瞧瞧库房那边,若有新采买的银骨炭,便领些过来。”她想再等一等。


    怀绿拗不过她,只敢起步离开。


    炙热的炭火烤得她嘴里干涸,舌尖隐隐发痛。她抬再次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下,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而下。


    阴郁的心缓缓舒畅了些,她起身走到阶前,仰头望了望万里高空,伸出手去,初雪凉凉的。


    院内几个岁数小的丫鬟也纷纷在雨廊下驻足看雪,脸上喜喜洋洋。


    空荡寂静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就连墙角的数枝寒梅也在瞧瞧绽放。


    只是一想到水榭那头,她还是有些难过。没等到怀绿回来,却先等来了成云州身边的小侍童,火急火燎地往院子里赶。侍童还小,有些规矩并不太记得,但有嬷嬷想拦也还是跑了进来。


    小脸冻的通红,头发上衣裳上都雪花,双眼通红,微微抽泣,“娘娘,不好了,月牙姐姐同云州哥哥上街,叫马车给撞了……”


    “什么?!”她惊呼一声,脑海里闪过一个场景,那日在府门口,同样被撞倒在地,血肉模糊的沈彻。


    顾不及那侍童说什么,她撒开腿就往外头奔走,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担心谁。


    成云州斜靠在梨花木圈椅上,衣裳磨破了好几个窟窿,额头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牙关紧咬,看起来十分痛苦。他的腿上被碎石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和泥土沾染在一起,叫人不忍直视。


    环顾四周,月牙坐在一旁,双目呆滞,脸上泪痕未干,手里紧紧抓着糖葫芦,看样子吓得不轻。


    “月牙,你没事吧?”没有任何的外伤,姜元初不清楚事情的经过,更担心她会有内伤。


    “姐姐,吃糖葫芦,”月牙呆呆抬头,看到姜元初的刹那间,愣了愣,突然扑上来把她紧紧搂住,哭得很是伤心,“姐姐,我好怕,好怕……”


    “去请过大夫了吗?”姜元初一边安抚,一边看向身旁的侍童。尽管成云州自己就是个大夫,但想要自个儿处理好伤口也绝非易事,更何况他看样子应该是受了不小的碰撞。


    “去请了,只是这大雪天的,路上又滑,恐怕要耽搁些时辰。”小侍童忧心忡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血还在往外流,成云州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苍白,人命关天的事,她也不敢怠慢,一面催人去接大夫,一面麻利地卷起硕大的衣袖。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原本奄奄一息成云州见此情形,下意识地醒了醒双眸。


    “来不及了,成大夫若是信我,便教我该如何做。”稚嫩的脸上镇定自若,记忆里那个坚强执拗的小姑娘仿佛又回来了。


    “在下人微命薄,怎可劳驾娘娘?”成云州身子一躲,没想过她会这样,更想不到她成了王妃,心性还是那样纯善,没有任何防备的心。


    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一躲,小腿猛得撞上了凳腿,震得鲜血又往翻涌。


    “成大夫先前给的薄荷糖还是我记忆里的味道,”她笑了笑,“药箱在哪?”


    过多的失血让成云州变得困乏,眼皮子也开始打架,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柜子,“我小时候也爱吃……”


    “成大夫不能睡,你得教我怎么处理伤口。”打开药箱将能想到会用上的东西通通找了出来,用剪子剪开黏裹在皮肉上的胫衣。


    眼前的血肉模糊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她硬着头皮,顿了顿手,“成大夫且忍耐些……”


    他伤得并不比沈彻要轻,险些见了骨头,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血被止住,成云州清醒了一些,摇摇头,没好意思说是为了保护横穿巷道的月牙。


    “娘娘,万万不可……”看到她要给自己包扎,成云州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毕竟是在靖安王府,沈彻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倒没什么,要是连累了她那可真的是罪孽深重。


    成云州躲得厉害,她压根没法子上药,心里急得不行,气得低吼,“人命在前,礼法在后,成大夫是医者,怎么比比我糊涂?”


    “我自己可以。”成云州咬牙,躬身将她手中的药布扯了回来,但显然对方不让,一来一回就这样僵持着。


    “我听闻成大夫受了伤,所以特意过来瞧瞧。”沈彻清冷的声音响起在背身后头响起,吓得姜元初脸上发白,一时间竟也忘了甩掉手中的药布,慌乱地回头,对上阴沉的脸孔。


    “阿彻……”她颇为惊讶,这会子不在苏文茵那边,竟然跑来了这里?


    惊讶的又岂止她一人,就连沈彻自己都不相信她会跑来这里,还将那回话的婆子怒斥了一顿。本也没那么快回来,只因苏文茵一直催促,回了屋子又不见她身影,谁能想到她会来这里,还做这样逾越规矩的事。


    “妾身过来看看月牙。”她声音轻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脸颊更是红到了耳根。


    “我有问你吗?”一想到也许这二人已经久聊了一会儿,沈彻心里就怒火难平。


    她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没有吭声。


    “多谢殿下关心,草民没什么大碍。”成云州哪里察觉不到气氛的剑拔弩张,原本孱弱的身子不得不提起精神。


    “我倒以为成大夫伤得很重,需要王妃亲自给你上药。”后头两个字敲得极重,谁能听不出这其中的醋味和敌意。


    生怕这二人会起冲突,姜元初瘦弱的身子往他身旁靠了靠,抬头看着他,央求那般小心翼翼劝道,“阿彻,是我不好,我来这里,应该让人知会你一声的。”


    沈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眼前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殿下误会了,是药布掉在地上,草民行动不便,身旁无人,这才劳驾娘娘。”成云州语气云淡风轻,没有半点慌乱。


    “是吗?如此看来成大夫确实没什么大碍,”沈彻斜睨一眼他的伤口,“更用不着大夫了。”


    姜元初眉头一紧,很是担心地看了看成云州,想说什么,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


    “阿彻,我们回去吧……”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商讨着。


    “我听闻,成大夫也是姑苏人氏?”沈彻并不依她,反而揽了腰温吞地在一旁坐下,颇有兴致地闲聊起来,“怎么,你们是旧相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前去查探的人查到了成云州的祖籍,才不得不相信对方的图谋。只是碍于拿捏不好,这两人的进展,只能摸索着来。


    第 63 章


    成云州的目光停留在沈彻的右手上, 他拥抱着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人,“是,草民同娘娘从前就认得,不过并非如殿下想得那般, 草民是她表兄。”


    这话, 连姜元初也不信, 沈彻这样难唬弄的人, 就越发不信了。


    “既是表哥, 表妹忘了礼数, 做错了事, 不加劝解反而迎上,这又算哪门子的事?”沈彻忍着闷火不发, 眼神好似要将成云州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


    “此事确实是草民处置不当,请殿下责罚。”成云州心里又何尝不是窝了口气, 才忍痛将表兄二字说出口。


    “成云州是你的表兄,”沈彻低头温柔地望向怀里人, 眼角似笑非笑,“那你且说说他的父母都唤什么名字?”


    姜元初心中咯噔一下, 知道沈彻起了猜忌, 这话也确实为难了些。头一回觉得, 身正不怕影子斜别这句话是个谬论。


    “说。”对方不耐烦地催促着。


    “殿下有所不知,娘娘先前受过伤也忘了一些事,自然记不得草民了。”成云州说这话时,眼里的忧伤一闪而过。


    听着这二人一唱一和, 全然把自己当猴子耍的模样, 气得沈彻肝疼, “你们两个当我是傻子么?纵然她不记得你, 你也不该领她犯了这宗教礼法,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么?更何况她已有夫君?”


    沈彻目光掂量了他一眼,悠悠然道,“不过倘若你们之间原本就是交好,我成了横刀夺爱之人,成大夫此举亦是情有可原,我也并非不能原谅。”


    “草民确实是娘娘的表兄。”成云州语气坚定,面上从容不迫,就连自己也险些以为这是真的。


    “你救过我性命,可在我沈彻这里,功过不能相抵,”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阶边雪,已经摞了厚厚的一层,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屋檐下也长满了长长的冰棱子,天寒地冻,“那就去外边跪够三个时辰。”


    “殿下……”


    三个时辰,以成云州的身子又怎可能受的得住?她紧唤一声,却看到成云州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了。


    不是害怕受罚,而且害怕她一开口,沈彻真的会将他驱逐出王府。这样一来,真的就见不到她了。


    与其捅破天窗说亮话,倒不如留些悬念,沈彻心中会有所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


    看着成云州拖鞋受伤的腿脚,一步步迈出厚厚的大雪中,沈彻脸上的阴霾越发厚重了,不由地紧了紧拳头,“我们走……”


    看着成云州走过的路,被划下一道长长的血印子,她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脸上神情像极了初次相识的陌生人,语气嘲讽,“妾身终于明白原来那些坊间传闻,并未空穴来风。殿下从来都是个残忍的人。”


    失望并没有让沈彻转变主意,反而冷声附和,“你姜元初是头一天认识我吗?没见过也总听过一二吧……”


    “你也知道他救过你性命,也知道那次承恩寺若不是成云州,你性命难保。”


    “所以,你要替他求情?”沈彻冷冷看着不远处雪地里跪着的人,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捏得她骨节生疼,苍白了脸色。


    她记得成云州给自己的暗示,沈彻这样问,一时也无话。看着那雪里地渗淌开来的血水,心都揪在了一起。


    不说求饶,但紧盯不移的目光也足以证明。沈彻伸出手去,将她的脸庞强行扳正,拇指摩挲着耳根跳跃的青筋,“再敢多看一眼,我就剁了他拿去喂狗。”


    姜元初秀眉微蹙,这话沈彻做得出来,不由脊背发凉,讨好似地握住他的手背,“妾身只是生怕殿下这么做,外头那些人又要添油加醋,把白的往黑了描。”


    “别藏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沈彻并不想听那些,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


    “殿下说过要带妾身去看雪的。”她身子一哆嗦,不得不把这话引开,一边说着将他往院外牵。


    只要离得远一些,成云州的危险就少一分。


    “把手拿开,别碰我。”他语气冷冷,毫无情面地将她推倒在雪地中。


    一颗心慌得厉害。


    白皙的双手上沾染了不少成云州的鲜血,沈彻生气是因为这个。跌坐在雪地中,溅了一身的尘土,发髻凌乱,北风一刮很是狼狈。


    沈彻没想到她身子骨竟然弱到了这样的地步,也被吓得不轻,心软着伸出手去。


    可转念就想到了她同成云州眉来眼去的模样,约莫是想用可怜博取同情,还没等姜元初搭上手,他就收了回去,有些厌弃道,“自己起来。”


    她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去,扑了扑身上的尘雪,支愣半天也没能起来,可沈彻已经走远了。


    寒风凛冽刺骨,她咬牙在雪地中尝试了许多次,可双脚却绵软无力,怎么也使不上劲,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默默地把泪都吞进了心里。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在这里?殿下呢?”殊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畔有怀绿的声响,缓缓睁开眼,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怀绿丢了撒,撒开步子,飞一般地跑到她身边,暖和的双手搭上她几乎要结冰的面颊,急得崩泪,一边将她从雪地里扶坐起来,一边大喊,“快来人,娘娘晕倒了!”


    火炉让她冰冷的身子渐渐变得暖和起来,额头滚烫地厉害,就连喉咙地疼得几乎要发不出声。


    怀绿守在榻前不住地抹眼泪,心疼又心急,想问什么有不忍心问。


    “我想出去看看雪,没留神脚下,这才摔倒的,不碍事。”她身子虚得不行,说上几句话,就要喘上好长时间的气。


    “哪里是不碍事?”怀绿气恼地也说了重话,“这要是再晚些,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就……”


    “孩子?”她睁大了眼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有孩子了?”


    怀绿点点头,“娘娘,成大夫说你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成大夫?”她皱起眉头,看着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住怀绿的手,忧心冲冲道,“他怎么样了?殿下怀疑我与他有私情,罚他在雪中长跪三个时辰。他受了很重的伤,这样会没命的。”


    “娘娘不用担心,殿下方才出府去了。奴婢让祁将军偷偷给成大夫上了药,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怀绿叹了一口气,“娘娘如今有了身孕,更应该小心才是,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别、别告诉他。”她怔了怔,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如此惧怕这桩欢喜事。


    “娘娘这是好事啊,”怀绿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告诉殿下?”


    “我听阿娘说过,妇人怀胎前三个月是不能同任何讲的,犯了忌讳,胎儿恐怕会不稳。”


    “奴婢心喜,竟把这事给忘了,”怀绿拍了拍脑袋,“娘娘这会子觉得身子如何,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姜元初被她逗乐,摇摇头,“才一个月,哪里有那么快能分辨?”


    “若娘娘生得是男孩,就让殿下教他习武练字,若是女孩娘娘便教她女红。”


    怀绿在一旁滔滔不绝,可她却不由地想起了先前成云州一事,沈彻对他那般记恨,出手是早晚的事。可实在想不起,自己与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成云州看自己的神情同别人都不一样,像是心疼和怜悯,她看不太懂。


    雪下得越发大了,她坐起身,看了看已经完工的氅衣,失落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平坦的小腹。


    外头响起叩门声,怀绿起身走到外头,是那边的齐嬷嬷,手里提着梨花木制成的食盒,笑脸盈盈道,“姑娘,这是殿下打发老奴送来的。”


    “殿下人在何处?”怀绿好奇地接过,看了看空荡荡的庭院。


    “还没回府呢,”齐嬷嬷尴尬地笑笑,“这是殿下命老奴送来的。”


    “有劳。”怀绿帮着掀开帘子,目送齐嬷嬷走远。扑了扑身上的寒气,这才走进暖阁。


    “娘娘,快瞧瞧殿下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怀绿在她跟前坐下,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还有热气呢!应当是快马送来的。”


    滴水成冰的日子,什么都凉得快。


    她也跟着好奇地探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食盒里头装了一笼热气腾腾的玲珑包子,白乎乎的很是可爱,肉香四溢,叫人垂涎欲滴。


    竹笼上用簪花小楷刻了几个小字,五味斋,能如此巧夺天工的也只有他家了。


    “娘娘,这不是你先前一直在提的五味斋么?”怀绿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了起来,“殿下有心了。”


    “娘娘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嗯。”她点点头,在雪地里挨了冻,又昏睡这么久,的确也饿了。


    五味斋的包子远近闻名,因为模样娇小玲珑,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名字。不过,每每出笼,总要排队等上很久,哪怕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皮薄馅多汁水浓,咬上一口就欲摆不能,鲜香酥到了骨头里。眼看着小半笼的包子都要快吃完了,怀绿贴心地递上绢帕,“娘娘看起来胃口不错,奴婢听阿娘说过,这妇人怀胎最是恶心吃不下东西的。”


    她塞了一口在嘴里,鼓鼓囊囊的像仓鼠那般,嚼得津津有味。忽听得外头有人似乎在喊话,怀绿收起腿上的毯子,少不得疑惑几句,“夜半三更的,又是谁呢?”


    按例这院,若没什么紧要的事,下人们也不敢随意叨扰。


    开门一看,却又是齐嬷嬷,她手里捧了一小框子的银骨炭,躬身立在外头,瞧见怀绿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姑娘,老奴听说娘娘的屋里还缺些银骨炭,想着正得空,便送了来。”


    “齐嬷嬷有心了,不过方才我已经去库房领了些,也够用些日子了。”怀绿一时没懂她的用意,婉言谢绝了。


    “姑娘收下吧,这来回也是气力,”齐嬷嬷说着便将框子轻放在面前的地上,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往屋子里头转了转,用手指了指,“娘娘还没睡呢?”


    “齐嬷嬷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怀绿看出了她的怪异举动和欲言又止。


    “老奴想着问一问,”齐嬷嬷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方才那笼五味斋的包子,娘娘吃了么?”


    “娘娘喜欢的很。”


    “哎哟,这该怎么办,”一听这话,齐嬷嬷吓得拍了拍手,唉声叹气,自言自语道,“那原本是要给苏姑娘的,我怎么就糊涂了呢?”


    沈彻吩咐的事自己给办砸了,齐嬷嬷担心的不是皮肉之苦,反倒更怕就这样被驱逐出府门,毕竟家里还有三个小孙子,都指望着自己这点月例。


    “齐嬷嬷在说什么?”怀绿也跟着变了脸色,“难道这五味斋的玲珑包子我家娘娘吃不得?”


    “没没没,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齐嬷嬷慌忙摆了摆手,畏畏缩缩解释道,“这确实是殿下的意思,是老奴记混了,想着若是娘娘没动筷,便换回来。”


    “混账东西,只因平日娘娘待你们亲近几分,这会子便要蹭鼻子上脸了么?”怀绿冷哼一声,看着眼前人越发来气,“哪怕三岁幼童也都知道,做错了事就应该勇于承认,齐嬷嬷不想着去弥补,反倒在娘娘的跟前磨口舌,实在是好笑。”


    “姑娘,你这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这谁不知道五味斋的包子最是难买的,也是因为那苏姑娘想吃,殿下才去买的……”齐嬷嬷声音哆嗦,几乎快要急出泪来,左看右看,不敢回去复命。


    娇软无力的咳嗽声在身后想起,齐嬷嬷跟着抬了头。姜元初站在帘子旁,伸手轻掩住咳嗽声,“怀绿,想来她也不是有意。齐嬷嬷你先下去吧,若殿下追责起来,只说是我贪嘴,硬要你给我的。”


    “这……”齐嬷嬷一时感动,忘了该如何谢恩,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行了礼,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大雪里。


    “娘娘怎么起来了?”怀绿赶忙摘了斗篷与她披上,明明同为女子,可她的身子骨却要窄小许多,像朵娇花一般,风吹不得雨淋不得。


    “娘娘也太心软了些,奴婢瞧着分明就是故意的,这些个最会看碟子下菜了,不过是一笼包子,哪里值得她们这样大惊小怪?”怀绿在一旁打抱不平,她的胃里却翻涌上一阵绵软,呕声响起,嘴里却是空无一物。


    恶心。


    从未有过的恶心。


    像吞了根刺,卡在喉咙里。


    原以为这笼包子,是沈彻对自己的上心。


    “娘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宣府医?”怀绿轻轻地她顺着背,面色焦虑,“可是吃了不舒服?”


    “我贪嘴,应该是吃撑了……”她苦笑了一下,伸手捂住胸口,往回顺了顺气,“我有些累了,你出去吧……”


    第 64 章


    天刚蒙蒙亮, 外头的阴风灌进了未收拢的锦被,她从梦魇中醒来,泪水浸湿了枕头。


    身旁的床榻依旧空空如也,那些日子的温情, 好似从未有过。


    一束烛光在她眼前照亮, 吓得她往床榻里头缩了缩, 直到看到沈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才稍稍安心了些, 但也不敢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 漠然的疏离感。


    “那么怕我?”沈彻心头窜过一阵凉意。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在梦中, 否则又怎么会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浅笑了一下,往前倾出小半个身子, 试图寻找些什么。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避开, 僵硬着身子别过头去。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沈彻抱住她, 拍了拍她的背,“可你要明白我的苦衷, 你已经是我沈彻的妻, 又怎可同旁的男子如此亲近?哪怕是多看一眼, 都不行。”


    “妾身同成大夫之间是清白的。”没想到沈彻会提这事,眼瞅着逮了这机会,便小声地辩解了一句,心中的闷气也将消了一半。


    “我知道, ”他小叹一口气, 语气如春风拂面, “我向你保证, 从今往后,此事再不过问。”


    她轻轻应了一声,低着头像只乖乖的小呆兔,脸上没有半分的喜悦。一想到,先前那笼包子,心里就颇有怨念。


    沈彻的手一路摸索,她却没有半点要回迎的意思,而是生硬地将他掰开,冷冷拒绝,“妾身累了……”


    她实在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也害怕肚子里的孩子经不起沈彻这样的折腾。


    “气还没有消么?”几次三番被浇了冷水,沈彻也没了兴致,有些恼怒和不解,“是因为我罚了他还是因为那笼包子?”


    “妾身不敢。”她抿了抿嘴,语气里小小的傲气。


    “口是心非?”沈彻被她这有趣的神情给逗乐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捏了捏鼓囊得像河豚一样的腮帮子,强忍着笑意。


    她又气又恼,抡起软绵绵的拳头朝他胸口敲去,“殿下是在嘲笑妾身心眼小么?”


    “不敢,”他趁机抓住她的手,一把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住她额头,“能有个人因我生气,为我吃醋,高兴还来不及呢……”


    “下雪了,”这回她没有挣扎,而是听话地靠在沈彻的胸膛,听着强有力的心跳,“殿下说过要带妾身去看雪的。”


    “京都的雪数凌云峰的最好看,说起来我也有很多年没去过了,除了凌云峰,西门城楼也是不错的赏雪地,”沈彻想哄小孩般轻轻拍着她的肩背,“不过,这阵子我恐怕没功夫陪你去,明日我要去趟刑部,承恩寺的案子,似乎有些眉目了。”


    “殿下是不是已经猜到幕后主谋?”


    她心里也清楚,能找到庄仁,并为之所用,想来定是沈彻身边的人,对其十分熟识。


    沈彻摇摇头,眼里闪过一片阴翳,点了点她的鼻尖,“男人的事,你一个小女子多问什么。”


    “妾身只是担心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承恩寺兴许只是个开端。”沈彻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让她不由地着急起来,秀眉紧蹙。


    “怕当小寡妇?”他依旧云淡风轻,不忘调侃。


    当寡妇她还真不怕,还不是怕孩子没了爹爹。


    “嗯。”她违心地点头。


    “你现在这样,”沈彻的目光游走到她纤瘦的腰身,微微凝眸,“还不如小寡妇呢!”


    她明白沈彻话中之意,却当成什么也听不懂,“怎么就不如了?”


    “睡吧。”沈彻的兴致被她装傻充愣的眼神再次毁了,扶着她轻轻躺下。


    天已经亮了,沈彻的轻咳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柳眉拧成了川字,“殿下受凉了,妾身去煮碗姜汤去去寒气。”


    她想起来,却被沈彻一把按到,“我这身子也不是纸糊的,哪里就这么脆弱?你不用起来,我已经她们给你备好了早膳,若贪睡便再眯一会儿……”


    “午膳不用等我,若顺利,我回来陪你用晚膳。”沈彻是要马上走了,麻利地拾掇着自己,三两下就已经穿戴整齐。


    她顾不得沈彻会斥责,忙里忙慌地钻出被窝,从床尾衣架子上取下那件氅衣,塞到沈彻手里,“外边风大,殿下兴许用得上。”


    “好。”他伸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发丝,宠溺的笑笑,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这场雪下得很大,早膳下肚,也怕窝在榻会困睡,姜元初便下了榻,穿戴齐整,想去外头逛一逛,顺带消消腹中积食。


    天地仿佛混为一体,皆是白茫茫的,目光所及之处,银装素裹。


    院子里有几个丫头婆子正握着雪球,嬉戏打闹。她倚在雨廊下呆了一会子,觉得无趣。回屋时,瞧见院墙角落那株梅花,花苞正被厚雪压得严实。


    她走上前去,用手掸掉上头的积雪,悉心地观赏了半晌,方才起身。怀绿穿着鹅黄色的斗篷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捧着一束刚采的腊梅,笑容满面。


    “这花开得倒是俏丽,”她开口赞赏了一句,“咱们王府有栽过此等品相的腊梅么?”


    瞧着不像是院中物。


    “娘娘好眼力,这株腊梅是奴婢刚刚在府门外买的,”怀绿挽着她的手进屋,寻了只月白色瓷瓶将其插上,“我瞧那老翁大冷天在街上兜卖梅花实在可怜,就买了几枝,娘娘喜欢便好。”


    “这场雪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她目光悠悠地望向窗外,巴望着沈彻会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氅衣,风尘仆仆地回来。


    可,庭院内只是落雪寂静,听不见半点风声。


    这场雪若是停了,恐怕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再等等,孕肚显了,行动更为不便,更晚些,那就是早春了。


    “怀绿,参汤可有让膳房备着?”她道,“殿下浅眠,我请教过成大夫,在里头添了几味养心安神的药材。”


    “娘娘的吩咐,奴婢都记得着,”提及成云州,怀绿少不得语重心长,“娘娘听奴婢一句劝吧,殿下不喜欢成大夫,你往后在他跟前可要谨慎些才好。”


    “我晓得,”她看向瓶中开得正娇艳的梅花,“我听闻,京都有处梅院,哪儿的梅花开得最好,离得也不算太远,能在殿下回来前本走一趟的。”


    “可是娘娘你现在怀着身孕啊!”


    “这来回都是坐在暖阁里,没什么打紧的。”她想去瞧瞧一下雪的京都,沈彻不得闲,那就自己去。


    到梅园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前来踏雪寻梅的人很多,但也因为地广,所以并不觉得拥挤。


    姜元初没有太多的心思赏雪,京都对她来说太陌生了,沈彻不在身旁,更是粗粗地观赏了一番花色和品相。


    脚步在一处极为隐蔽的栅栏前停下,姜元初看了看被竹篱笆隔断的景色,好奇地走上前,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夫人请留步,”不知从哪里窜过来一个小厮点头哈腰地赔笑,“此处院子已经被京都的沈大人给买下了,不知夫人可有名贴?”


    沈大人在京都极富盛名,他精于商道,产业遍天下,京都的达官贵人都要卖他几分脸色。


    “叨扰了。”她冲小厮淡淡一笑,转身要走。


    那被竹篱笆隔开的院落里头,忽然闪过一抹艳红,惹得她定眼细看。冰天雪地里,那抹艳红格外刺眼。


    原想着走来,耳畔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哪怕隔得远,被风刮得有些凌乱嘈杂,也能听得分明。


    那是沈彻的声音,笑得很开心。


    她神情诧异,缓缓回过身来,透过篱笆的缝隙,试图能看清楚些什么,直到里头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身子哆嗦险些没站稳。


    显然怀绿也听到了,同样不敢相信。印象中,沈彻最厌恶的,就是人多拥挤的地方,没想到能来这里。


    猝不及防。


    “没有名贴,”她摘下腰间令牌,鼓起勇气,“敢问这位小兄弟,这个可以么?”


    那是沈彻先前给的,一直也没派上用场。谁能想到如今用这个,竟是为了见他一面,实在讽刺。


    那小厮认得这令牌,才觉自己冲撞了贵人,且是沈彻的人,吓得面如土灰,连忙为她开了门,“自然是可以的,夫人里头请。”


    待她推门进去,雪地里,沈彻身着玄色劲装,苏文茵则穿了身艳红色的百迭裙,远远瞧着更像极了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而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赝品和替身。


    以为能毫不在意,直到看到苏文茵身上披着的氅衣,她还是没能忍住,偷偷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两行热泪在她的脸庞上蜿蜒而下,很快沈彻也发现了她。


    “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在府里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沈彻的脸上写满了愧疚,更怕她受冻,语气里更多的是责备。


    “是妾身不好,不该来这里的,”她道,“妾身更不知道殿下会在这里。”


    他说过,今日是去了刑部的,哪里会想到这样?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这事容我回去之后慢慢跟你解释。”


    “殿下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那是殿下的事,不用同妾身做什么交代,妾身也不会过问。”她声音轻轻的,却像有千斤重担压在沈彻的心坎上。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还是不信我么?”姜元初冷漠的眼神让沈彻心底有些发慌。


    “殿下不用这般紧张,妾身相信的。”她脸上依旧平静,僵直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里,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沈彻握住她的肩头,凉意一下子没过温热的掌心,“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你是最懂事的,不要闹这样的小性子。”


    “殿下觉得妾身是在闹小性子么?”她看了眼肩上的手,甚至都懒怠去推开他,无力地笑笑,“妾身说过,殿下做什么,都与妾身无关,更不会生气。”


    “你……”如鲠在喉,沈彻看着她冻的通红的脸颊,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初,”苏文茵瞧见沈彻阴鸷的面孔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忙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他没有骗你,他原本是要去刑部的,可想着这冬雪难得,一时兴起,所以就让沈彻陪我来这里,你不要生气……”


    “皇嫂的身子好些了么?”她问。


    “已经不碍事了,”苏文茵一愣,这姑娘倒是个好脾性的,没有半点恼火的意思,语气也是真正的关心,也难怪沈彻喜欢的紧,她揉了揉姜元初冰冰凉的小手,“手怎么这么凉?”


    “把这个披上。”


    物归原主,姜元初却不想要,她退了一步,恭敬道,“多谢皇嫂,只是皇嫂才大病初愈,要是受凉了就不好了。”


    沈彻没碰到她的手,听苏文茵这么一说,也不由地担心起来,“皇嫂给你,你就穿着。”


    她仍旧不要,说什么都要躲。这两人一来一去,雪地里又滑,双双没站稳,扑通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怀绿惊呼一声,想要去扶,却还是晚了一步。雪水湿冷一下子就透穿了她的衣裳,让她不由地打个了寒战。


    她在怀绿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看着沈彻的手正稳稳地抓着苏文茵的胳膊,半点尘雪也没有沾染到。


    “皇嫂没事吧?”沈彻神色紧张,似乎全然忘记了她也是一同摔倒,甚至无动于衷,“要不是你皇嫂会摔倒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沈彻,”苏文茵摇摇头制止,目光投向孤零零的身影,关切道,“元初,你还好吧……”


    掌心被碎石割了个口子,她没吭声,忍着痛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红着眼道,“是我不好。”


    “沈彻,你怎可这样说她?”苏文茵也有些生气,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见没什么大碍,才放心了些,“快些回府换身干净的衣裳,可别让寒气进了骨子。”


    “是她自作自受,皇嫂不用管她。”看着她湿答答的鹿皮小靴,沈彻就气得不行,原本关切的话,说出来就成了一把把刀子,刺人心疼。


    连一旁怀绿也看不下去了,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殿下知不知道,这件氅衣娘娘绣了了多少个日夜,手上又被针扎了多少个窟窿?”


    “府里没有绣女么?需要她亲力而为?”沈彻冷冷地接话,心里早焦灼成了一团烈焰,只想她亲自开口。


    “殿下不知道吧,娘娘她已经……”


    怀绿刚想说身孕一事,就被姜元初抓手制止,“别说了。”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还不够寒心么?


    “已经什么?”沈彻皱眉。


    姜元初抿了抿嘴,“没什么。”


    “外头冷,咱们不妨先回马车上吧……”苏文茵看出了姜元初的心思,赶忙将氅衣摘下,送还到一旁祁风的手上。


    三个人坐在暖阁中,彼此都没有开口,气氛尴尬地可怕。苏文茵看了看这两人,皆冷着一张脸,自己忍住猛咳几声。


    “皇嫂没事吧?”沈彻回了神,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苏文茵也抬起头来,但在看到沈彻的目光时,又瞧瞧地低下头去,只盼着王府能快些到。


    兴许是外头的风太大,苏文茵这一咳就是一路,而马车颠簸,原本姜元初安然无恙的小腹,突然也是疼痛难忍,红彤彤的脸色瞬时转为煞白,额头渗着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用手捂住小腹,咬住牙,没吭一声。


    沈彻也察觉出了异样,心里又藏了闷气,以为她是装的,好让自己心疼,于是没在意,更没搭理。


    第 65 章


    到了府门口, 才下马车,她便瘫倒在了怀绿的肩头上,双眼无力地望着那扇朱漆大门,咬紧牙关, 慢慢地挪着过去, 而那头, 苏文茵咳嗽声也越发厚重了, 甚至还咳出了血。


    “姜元初……”沈彻从身后头唤住她, 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她顿了顿, 在怀绿的搀扶下, 一步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祁风,去请府医, ”沈彻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先让他们都去皇嫂那儿。”


    姜元初躺在榻上,眼眸空空的, 无精打采。小腹上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可还是挨不住吹了风, 头疼欲裂。


    “怀绿, 大夫还要多久才能过来?”她疼得实在受不了, 终于开口。


    “娘娘,奴婢这就去瞧瞧。”怀绿焦急忙慌地朝外头赶去。


    几个府医围站在卧房中,年长的那位老府医正给苏文茵把脉,沈彻在一旁就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一连追问了好几次, 要不是祁风劝住, 他怕是恨不能自己上手。


    府医都在苏文茵这里, 怀绿扑了空,不得不想法子去找成云州,可自从那日惹恼了沈彻,就被罚了禁闭,压根见不到人。


    可病情耽搁不得,她只能冒死跑进屋里,一见到眼前的情形,愣了好久,上前道,“殿下,娘娘从梅园回来以后,身子就一直不适……”


    这么多府医在这里干等着,而那头却是无人问津,实在凄凉地很。


    “出去。”沈彻的心思全然在苏文茵的身上,头也不回。


    怀绿再想说什么,却被祁风连拖带拽地拎了出去。


    苏文茵牙关紧咬,昏迷不醒,就连经验颇丰的老府医也束手无策,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似乎在拖延时辰,等着沈彻的脸色好转些再开口。


    沈彻绷着脸,屋里的府医个个都觉得脖子发凉,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吭声的,卧房内噤若寒蝉。


    “怎么样?”沈彻开口,把老府医吓了一大跳。


    “容老夫再细探一番。”


    “李大夫,你行医多年,怎会连这样的病症都含糊其辞?”看着苏文茵渐渐发黑的脸庞,沈彻料想到一丝不妙。


    老府医深叹一口气,想说实情又怕沈彻迁怒于自己,到底还是保命要紧,哆嗦道,“老夫虽行医多年,但苏姑娘的病症,实在有心无力。”


    “有什么便说什么!”沈彻低吼一声,眉眼间俨然一副肃杀之气。


    老府医被吓得不轻,更是哆嗦着不敢开口,拱着的手抖了又抖,磕磕巴巴好半天,也没能说句完整的话。


    “沈彻,我没事,”榻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声音虚弱,“你不用太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你也别为难他们,等睡一觉就好了。你快去看看元初,在梅园的时候,就瞧着气色不好。”


    “她能有什么事?皮糙肉厚的,”沈彻嘀咕了一声,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约莫又想耍些什么新鲜的把戏,皇嫂不用理会她。”


    虽这样说,但苏文茵还是瞧出了他眼底的担忧和坐立不安。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因为她在意见你。”苏文茵极力克制身体的痛楚,耐心地开解。


    “这样,我过去瞧瞧,”她的话向来就很管用,沈彻知道拗不过,只好起身,“李大夫,你再细探一番,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府医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开口,看着沈彻离开,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能请来大夫,怀绿都快急哭了,在门外徘徊,想着到底该怎么同娘娘解释,远远瞧见院落出了一个人影,待近着才认出是沈彻,险些没飞跳起来,朝里头直呼,“娘娘,殿下来了。”


    姜元初也跟着开心,抿了抿地干涸的嘴唇,轻声念叨道,“孩子,你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记得要乖……”


    沈彻阴着脸进屋,一声不吭在她旁边坐下,“好玩么?”


    她一头雾水,笑容渐收,“殿下在说什么?”


    “我问你,装病—好玩吗?”


    “殿下以为我在装病?”她恼了,眼里冒出了泪星子。


    从欣喜到失望,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不愿意我待在皇嫂那边,所以想尽法子,要我回来。你的心眼何时变得这么小了?”沈彻最厌弃看到她一副与世无争,淡雅如菊的气性。明明只要她稍稍撒个娇,说几句好话,哪怕掏心掏肺他也愿意。偏偏这个人,哪怕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愿说半句讨好的话。


    说到底,还是不屑。


    “殿下可以不来的,妾身更没有拿刀子胁迫殿下。”


    她漫不经心地回上一句,又把沈彻气得肝疼。


    真的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皇嫂……”沈彻突然停住,打量了她一眼,“有这样的心思跟我扯嘴皮子,看来你真的没病。”


    她强忍住泪水,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垂眸看着衾被上的刺绣鸳鸯渐渐模糊。


    沈彻微叹一口气,流转的目光停留在她那殷红色的掌心。


    新干的血痕。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姜元初偷偷地把手收拢。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知不知道,皇嫂她旧伤初愈,又受了风寒。这些年她一直过得不好,身子虚得很,比起你,她更需要大夫。”


    到底还是及不上那抹白月光。


    她的心头被狠狠地刺痛,“那殿下就更加不用来了。”


    本想找个台阶,趁机说上几句软话,谁料又被怼得哑口无言。


    沈彻走了,也带走了身后头跟着的大夫。怀绿奔进屋,看着已经仰卧在榻上的人儿,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小脸更是红灼地可怕,抬手一试,十分烫人。


    “娘娘这又是何苦呢?哪怕与殿下闹得再不悦,也不该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更何况现在还怀有身孕。”


    “死不了。”她无力地喘息,悠悠地吐出几个字。


    再怎么倔强,也抵不过身子的实诚。这阵冷风后劲太足,头疼还不算,甚至还干呕起来,满嘴上酸苦味。


    所有的府医都在苏文茵的榻前,纵然京都有不少的医馆,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起初还神志清醒的她,显然已经有昏厥的征兆。


    走不开人,去外头请的大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忽然之间,紧闭的窗格开了一道缝隙,外头传来成云州的声音,“怀绿姑娘。”


    “成、大夫?”怀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上前开窗,看到了躬身半蹲在窗下的成云州。


    漆黑的夜,白茫茫的雪,阴风刺骨。


    “成大夫怎么来了?”怀绿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又喜又惊。


    “我听说娘娘病了,就想过来瞧瞧,”成云州的身上披着不少的雪花,脸冻得通红,目光焦急地往里头探望,轻声细语道,“放心吧,我来的时候,没有发现。”


    “成大夫怎么知道的?”怀绿一头雾水,但想到娘娘有救了,也顾不得这许多,忙道,“奴婢这就去开门。”


    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婆子被支开,怀绿开了侧门,将成云州迎进了屋,几乎是喜极而泣,“成大夫来的真是时候,这大半夜,娘娘又病得这么凶,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怕,没事的。”成云州一面说着,一面将身上沾满雪花的氅衣脱了下来,在火炉前烤了烤,生怕将寒气过给姜元初,这才急急地进了暖阁。


    “娘娘……”他轻轻唤了一声,看着那张几乎成枣红色的小脸,心揪在了一起。


    榻上昏睡的人,缓缓睁眼,就连呼吸也灼热地很,“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的手抬在半空,“我想回姑苏,想见阿娘。”


    成云州微微蹙眉,接住将要垂放下的手腕。他不说话,僵着一张脸,怀绿在旁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身。


    女子怀胎就意味着半只脚进了鬼门关,加之身体孱弱,病来如山倒。


    “怀绿姑娘,按照这药方去抓一副药,武火熬个几滚,要快。”他不敢下太重的药,更怕药性峻烈会伤及腹中胎儿,就连写药方时,手都是抖的。


    怀绿有些犹豫,这屋里并没有旁人,若是支使了婆子去,必定会叫沈彻发现,可娘娘尚在昏迷中,也害怕成云州会有别的心思。


    成云州是个聪明人,很快看出了她的担忧,起身走到门口道,“我不能离开太久,待药熬好之后,趁热给娘娘喂下,捂出微汗便好。”


    怀绿刚想说些什么感激的话,一转眼就看到他脚下斑斑点点的血迹,“成大夫你的伤……”


    不敢想他是费了多大的气力。


    “我没事,”他揽了氅衣遮住,很自然地将积雪踢散,“照顾好娘娘。”


    汤药的苦涩一下子就钻入了鼻子,她闻了这味,只是将脑袋往旁躲,甚至想伸手来推。


    怀绿看了心急,握住她的手,哄小孩那般安抚道,“娘娘,喝了这药,咱们就回姑苏好不好?”


    她点点头,半眯着眼,笑了笑,“好。”


    汤药下肚,她身上冷意驱散了不少,昏昏沉沉一夜到天亮。


    怀绿端着汤药从外头进来,见她气色好转,这才放心。


    “成大夫来过?”也没喝上一口,闻着味道就认得。


    怀绿有些惊诧,本不打算说的,知道再也瞒不住,“是殿下的意思。娘娘可觉得身子舒坦些?”


    这话,糊弄旁人兴许可以,但她心里跟明镜似得,知晓怀绿的良苦用心,不忍拆穿,只是点头,“舒坦多了。”


    “殿下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是最疼娘娘的。”这话说出来,连怀绿也觉得有些凄凉。


    苏文茵回来了,旁的不说,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谁人看不出来?若是能离开这里,也是好的。


    她轻抿了一口,药味苦涩难以下咽。


    怀绿贴心地递上蜜饯,“娘娘想回姑苏么?”


    虽然是沈彻的人,可她也从未防着,微微颔首,“想,我连做梦都想回去。”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爹爹已经续了弦,新夫人不是个好惹的。若真回去,也就意味着要同沈彻彻底了断,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爹。


    始终还是狠不下心。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沈彻不是给过机会,是她自己要留下来的,无论如何,都认了。


    “娘娘不用这般消沉,京都干冷,姑苏的气候宜人些,更适合养胎,若是想去,便寻个借口,先离开这里。”怀绿打心眼里不忍看到她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


    第 66 章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橘红色的暖阳给雾蒙蒙的大地披上了一层霞光。


    姜元初轻咳几声,看向窗外。院内枯枝上停了只通体漆黑的寒鸦,扑着翅膀,叫声凄凉。


    “也不知道她身子怎么样了?”?她喃喃一句, 似乎想到了什么, “怀绿, 你扶我起来, 我要去看看她。”


    “娘娘, 你身子才好些, 可别这样折腾了。”怀绿心疼地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小声劝着。


    她不依,怀绿不肯扶, 就自个儿挣扎着起身。


    “娘娘,你还是别去了……”


    沈彻在那头衣不解带地守了苏文茵一晚上, 要是叫她瞧见了,那该有多伤心。


    “我这个位置本就是她的, 若她身子康健,殿下心里宽慰, 将来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能舒坦些, ”她自己也没想到突然间会把这一切看得云淡风轻。


    要去的, 不仅要去,还得去瞧瞧她那边可有缺什么的。


    别的不敢送,但冬日里,手炉一定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娘娘, 这只手炉你自己都舍不得用。”怀绿看着她往里头添炭火, 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也没多说, 只是淡淡一笑, 悉心地给手炉裹上绣花套子,踹在怀里。


    出了门走几步,便远远瞧见水榭外头围了不少人,有丫头婆子,也有手提药箱的几位府医,有些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神情凝重,紧张兮兮地盯着那扇门。


    姜元初走上前,挑了个最外头的府医,轻声道,“怎么回事?”


    那府医见了她,赶忙躬身,哆嗦道,“回娘娘的话,苏姑娘她、她怕是不行了。”


    这话也将姜元初吓得不轻,变了脸色,“昨日回府时,不还是好好的么?”


    “小人也不知道,昨夜给苏姑娘把脉,脉象平稳,可清早起来突然就这样了,”府医瑟瑟发抖,眼里满是惊恐,“为今之计,也只有耐心等李大夫出来了。”


    以为只是干咳,哪里想到会这样?


    话音刚落,面前镂空板门被人从里头一脚踹开,木头的碎屑飞了一地。沈彻提着李大夫的衣襟,将其狠狠拽推在雪地之中。


    李大夫上了年纪,腿脚本就不稳,被沈彻这么一推搡,直接就起不了身。众人无不惊骇,更不敢上前搀扶,生怕惹祸上身。


    “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都别活了。”


    “废物,都是写废物!”


    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眼里冒着红血丝,身上尽是杀伐之气。丫头婆子们跪了一片,个个垂着头,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成云州呢?!去把成云州找来!”沈彻好容易逮到了一点希望,忙拽住一旁站着的祁风,扯着嗓子怒声催促。


    她也被吓得不轻,一不留神,打翻了捧着的手炉。大块的炭火灼伤了细嫩的皮肤,顿时冒起一个大火泡。


    疼得直冒冷汗,上前揪住他的双袖,“殿下,你冷静些……”


    屋里什么状况,她不敢想。但看到沈彻这副几近发了狂的模样,就知道先前的府医说得不假。


    雪地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小跑而来,神情凝重。像一阵风,同姜元初擦肩而过,直直地奔向暖阁。


    沈彻也想跟,成云州转过身来推住他,冷着面孔,“病人需要静养,还请殿下在外头耐心等候。”


    真不敢让他进去,以现在失控的情绪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一来不利于自己诊脉,二来若真诊出了什么,也能不受影响,对症下药。


    成云州一进去,姜元初也跟着走了进来。


    苏文茵嘴唇青紫,双眼紧闭坐躺在青雀的怀里,地上是一瘫黑漆漆的血迹。


    “皇嫂……”她看了看尚在把脉的成云州,轻声道,“是我。”


    听到声响,苏文茵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有了精神,左右瞧见沈彻不在,更是大胆些,拼尽全力坐直了身子,推开成云州的手。


    成云州一愣,他才搭上,根本没探到脉象,更没太多的底数。但瞧脸色,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遵循了苏文茵的意愿,静静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元初,你来了,”苏文茵挤出一个笑容,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我这病是好不了了。”


    往日的娇花破碎成了一副残败的模样,要看快要凋零。


    姜元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皇嫂千万别这么说,你要相信成大夫,他的医术哪怕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定会有法子的。若是哪里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她却摇了摇头,“真的不用。”


    姜元初一头雾水,看向旁边不动声色的成云州,“成大夫,你快瞧瞧罢。”


    “这世上最好的医术也抵不过她一心求死,”成云州面色平静,低声道,“娘娘你说是吗?”


    “成大夫在说什么?”姜元初很是不解,又看向苏文茵,抓过她的手,就连指尖也都是黑沉沉的。


    “苏姑娘体内的毒已经进了心脉,非是我不愿,而是无能为力,”成云州道,“这毒出自西域,中原并没有解药。”


    哪怕是快马即刻出发,抵达西域也要七天七夜的路程。更何况,诺大的西域,就这样茫然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一切,苏文茵都想好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我去找殿下的,一定会有法子的。”她转身想走,却被苏文茵一把揪住,央求道,“不要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嫂这又是何苦呢?”


    她真的不懂,这样倍受宠爱的人,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去一点一点去了断自己的性命。也难怪那些府医束手无策,沈彻会突然发那么大的火。


    “你知道吗?沈放死了,”她紧紧揪住苏文茵的袖子,泪水夺眶而出,重复道,“沈放死了啊,我最爱的那个人死了,你说我还活着做什么?”


    “这不可能,”她也为之感到震惊,摇头劝道,“皇嫂不用胡思乱想,这些混话听听就罢了,说这话的人,必定是别有用心。”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无力地垂下手去,目光停留在庭院的枯叶上,“我和他自年少时就认识,多少风雨艰险,都走过来了。你恐怕不信,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是会有心灵感应的。”


    “我能做的,是可以让苏姑娘走得不那么痛苦。”成云州毕竟是个医者,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苏文茵说这话时,他心底毫无波澜,唯有那双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方才乱了心弦。


    “不能,殿下不会答应的,我也不许,”她道,“皇嫂,你要好好活下去。若他泉下有知,定然也不愿看到你为他赴死。”


    姜元初的声音有些哆嗦,从来都只羡慕沈彻对她的偏爱,甚至也曾阴暗地想过,要是她没有回靖安王府,那该多好。


    “只当我求求你了,”苏文茵的声音软了下去,“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你们也不用为我做无用的徒劳。我这一生,有沈放,很心满意足了。”


    姜元初怔了怔,沈放离世,这事应当密不透风,自己更从未听沈彻提起过,苏文茵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哑了声,没有说话。


    “你们成亲我也没来及送上什么贺礼,靖王府什么都不缺,”苏文茵说着,从枕头旁摸出用绢帕仔细包裹着的物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元初,对于我,也许曾听说过一二,但你要相信,人是善变的。你们一定要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我不能收,”她道,把虎头鞋推了回去,“等你病好了,再亲自给我。”


    苏文茵冲她笑了笑,动作轻柔地将虎头鞋再次塞进她手里,“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姜元初转过头去,偷偷收了收眼泪,看向一旁的成云州。


    “娘娘,走吧……”成云州知道苏文茵心意已决,也没有多说什么,温和的开口,劝了劝还未能接受事实的姜元初。


    几乎是被拽拉走的,姜元初步子发沉。脚步刚下台阶,就看了沈彻那张阴沉的面孔。


    “成大夫,她的病怎么样了?”见成云州两手空空地出来,更没有吩咐药童取药,沈彻的心彻底乱了,他上前一步,死死押住对方的去路。


    “殿下,人各有命,”成云州没有半点惧怕之意,脊背挺得笔直,平静回话,“凡事不可太过强求。”


    几乎是要将回天无力四个字摊开来说,沈彻心中其实早有定数,只是这话,从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嘴里说出来,未免太残忍了些。


    “真的没办法了吗?”沈彻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去,但很快抬头起来,赤红着眼,往前一步,揪住成云州的衣襟,狠狠发问,“还是说,你成云州不怕死?”


    她抢步上前,用小小身躯作挡,把成云州护在身后头,一双杏眼微微战栗,似有泪光涌动。


    “娘娘。”成云州没想过她会这样,又喜又惊,以为她记起了一些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偏在沈彻的眼里,这一切通通成了神情。他的心,像被什么给刺痛了,微微凝眸,“你就那么护着他?”


    “殿下不要再开杀戒了。”她道,明明害怕地不行,却也没有躲开。


    “为了一个外人,你连王妃的身份都不顾了么?你让我觉得自己真可怜,”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而后涌上一股狠戾,“还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殿下这话,妾身听不明白。哪怕今日站在这里的并非是成大夫,妾身一样会这样做,”她想起了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心里的苦楚一下子涌了上来,“妾身只是不愿意再看到殿下再这样自欺欺人了。”


    “试问这些大夫,哪一个不是名满天下的?难道他们的脉诊都是错的吗?殿下自己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她把话说得很重,试图能让沈彻清醒一点。


    “姜元初,你这根本就是嫉妒心在作怪,也就只有你,巴望着,恨不得她早些去死,你的歹毒用心,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原来妾身在心里殿下竟是这样的人,”她自嘲地笑笑,用指腹抹了抹眼泪,“那试问,倘若妾身真对成大夫有意,又怎会怀揣那样的心思?倘若妾身别有用心,就更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又怎会这般轻易叫殿下知晓?”


    “我且信你,”沈彻点点头,“但他身为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是己任,可你方才也瞧见了,没有脉案,没有药方。你说我该不该罚?”


    “祁风,取长鞭来。”


    姜元初心慌地厉害,脸上却异常平静,直直对着沈彻的眸子,淡声开口,“做错了事,理应受罚。”


    她深知,倘若自己再有一句偏袒之言,成云州的下场必然十分惨烈。


    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沈彻紧握长鞭从空中挥落,发出啪啪的爆响声,听得人惊骇不已。就连司空见惯的祁风也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此等小事,就由妾身代劳罢。”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但更知道,倘若沈彻亲自下手,哪怕死不了,也得废了。


    沈彻把长鞭递给她,在她伸手要接的那刻,又很快收了回来,丟给了祁风。杀气腾腾地盯了成云州一眼,开口下令,“动手。”


    祁风不敢怠慢,挥鞭往成云州的背上抽去。沉闷的鞭声让她喉咙里的呕吐感越发强烈,一时没忍住,将才下肚的早膳,点滴不剩地吐了出来。


    第 67 章


    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的身子没有恢复完全。早起的孕吐感十分强烈,吃不下东西,心窝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难受得很。


    一闭眼, 满脑子都是浑身是血的成云州。害怕得不行, 临睡前不敢将蜡烛熄灭。偏偏沈彻的半步都没有踏进这里, 似乎仍在生着闷气。


    而那头传来的动静, 无外乎都是沈彻去哪里, 又请了什么样的名医, 她因身子抱恙, 也无力起身去看。


    就这样恍惚过了几日,直到那晚夜里, 她想起身去睡,只瞧见外头一个影子闪了进来。


    多日未见, 沈彻消瘦了不少,嘴角冒出了不少青灰色的胡渣, 双眼涣散无力,衣冠不整, 看起来十分憔悴。


    她才想拢被入睡, 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


    “殿下怎么来了?”她十分惊讶, 此刻不陪在苏文茵的身边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她可不愿和他说上一句,近来总是这样,没聊上几句,彼此都没好脸色, 闹得很不痛快。


    这两个人, 各怀心事。


    “皇嫂她病得很重。”声音沙哑听起来很是疲惫, 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也害怕自己所讲,不能如他所愿,难免又起争执,索性开口不答,只是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握了握。


    “我答应皇兄,会好好照顾她的,可我食言了。”


    “元初,我不是有意瞒着她的,情愿她恨我……”


    他声音越发低了,把头深深埋进她宽大的中衣里。


    “殿下不是已经从外头找了大夫么?”听这话的意思,应当还是回天乏力。


    “元初,她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他抬起头来,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极易破碎的瓷罐子,“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已经失去皇兄了,我不能再失去她。”


    两行清泪在他的脸上蜿蜒蛇行,滴落在她的手背,凉凉的。


    “你一定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看她去死,”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般,“所以,你会帮我。”


    “殿下想让妾身怎么帮?”隐隐的啜泣声让她喘不过气,僵直着身子,看着怀里的沈彻。


    “你有没有听过民间有一种奇术,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让离了身的魂魄回归□□。”


    要不是一本正经,眼角还淌着泪,她还以为沈彻是跑来同自己说书的。这样的荒唐事,哪怕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也不会信,更何况是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辅政王。


    实在太荒唐了些。


    “殿下乏了,妾身伺候殿下洗漱更衣罢……”她避而不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是真的,”兴许是她的话,刺中了痛处,他突然爬起身来,紧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变得慷慨激昂,“没有别的法子了。哪怕是假的,我也愿意一试。”


    “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的道理,殿下是读书人,怎么也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胡话?”


    “我就是相信,哪管他是什么江湖术士,只要能治好皇嫂,我便给他封官进爵,让他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粗着脖子,嗓子沙哑。


    “殿下醉了。”她独自躺下,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怎么也想不到这话竟然会从沈彻的嘴里说出来,平日里那个冷静睿智的沈彻突然就不见了,像是变了个人,着了魔,发了疯。


    “我没有,”他突然一个猛扑,将她欺压身下,双手死死地锁住她的喉咙,双目圆睁,急切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什么都给你,我把我的心给你。”


    她被扣住脖子,发不了声,呛了一眼的泪水,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沈彻。


    “殿下要妾身做什么?”终于沈彻松了手,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血!”他道,“心头血。”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又问,整个人像被拍散了魂魄,变得无可理喻,“只有你的血,才能救她。”


    她浑身发抖,抱住身子往床榻里头,缩了又缩,不断摇头,“妾身会没命的,殿下想她活着,难道就不管臣妾的死活了?”


    “元初,乖,就一点点儿,”沈彻的笑容看起来很是阴森恐怖,宽阔的手掌在向她慢慢逼近,“不会疼的。”


    她本能抗拒,双手护住心口,退无可退,摔跌到床榻下。


    “如果她死了,姜元初,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去陪她。”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


    脊背摔撞在床柱上,疼得她冷汗直冒,惊恐地抬头,看着已经疯魔了的沈彻,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咣当脆响,匕首出鞘,雪白的刀刃晃落在她的面前。


    连哭泣都没了声响。


    一切都是静静的,能听到外头沙沙的风动声。


    她想起了腹中的孩子,颤抖着捡起了匕首。


    月白色的中衣轻轻褪去,露出雪白的胸脯。她能清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响。


    她动作缓慢,似乎在等着什么,可抬头之后,仍旧是绝望。沈彻的眼里没有半点的心疼和不忍,除了焦急,再无其它。


    疼。


    匕首轻轻划开皮肤的刹那间,钻心的疼。殷红的血液爬满了她的指缝,嘀嗒落在地面上,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她眉心紧拧,握着匕首的手在轻轻颤抖。


    皮开肉绽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哐地一声,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怀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幕,吓得双腿发软,想说什么,根本捋不直舌头。


    倒是后头紧跟而来的祁风反应迅速,一把扶住怀绿,“殿下,怕是不行了……”


    沈彻怔了怔,整个人像发了疯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祁风见状也来不及安抚怀绿,连忙跟了上前。


    “娘娘!”怀绿再看时,姜元初已经昏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脸色惨白,手中还握着匕首。


    听到呼唤声,她缓缓睁开眼,本能地护住小腹,泪水无声地淌落下来。


    “娘娘,奴婢已经命人去请成大夫了。”


    “别,不要去。”她一听这话,就害怕得不行。


    “娘娘,”怀绿按住她挣扎推拦的手,“所有的府医,都在苏姑娘那边,也就只有成大夫了。”


    “我没事,这点小伤,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她咬牙坚持,生怕成云州一来,沈彻又会像得了失心疯那般,处处为难他。


    “娘娘不用担心,那头出了乱子,殿下不会过来的。”虽说是句伤心的话,却十分管用,她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依旧坚持不让对方过来。


    她话音刚落,成云州就来了,来得很急,气喘吁吁,动作迅速把怀绿也吓了一大跳。


    “成大夫,你快离开这里,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她用锦被护住自己的伤口,想起方才疯疯癫癫的沈彻,心中恐惧不已。


    成云州一来,她的本能反应就是立马赶对方走。


    那双血红的眼眸,她怎么也忘不了。


    成云州杵着不动,她就越发心急了,寻了榻上的垫子丟了过去,“我让你走,你你听不见吗?殿下会杀了你的。他已经疯了……”


    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头的情绪失控,姜元初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就连手脚也不听使唤,脑子涨疼得厉害,整个人飘飘忽忽的。


    “他不信我……”


    “不信我……”


    “我好疼……”


    “好疼……”


    一声哭喊让成云州心碎不已,看了看身旁的怀绿,眉头自始自终不曾舒展,“这样下去,恐怕性命难保……”


    “成大夫,求你救救娘娘,她受了很多苦,在奴院的时候被人欺负,差点就丢了小命。”怀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含泪,“奴婢求求你了。”


    “我又怎能不救她?”成云州喃喃一句,而后冷静道,“我施针,先让娘娘安静下来,你搭把手。”


    姜元初闹腾地厉害,怀绿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困住她的手脚。


    施针之后,立马有了成效。她面色苍白,心口的血还在往外渗涌。


    “成大夫还在犹豫什么……”怀绿心急如焚地催促了一句。


    平常也不是没遇见过女病患,可这次成云州却没有那么得心应手了,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血很快止住了,苍白的面容红润了不少。怀绿方才喘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担忧道,“娘娘如今怀有身孕,又流了这么多的血,奴婢生怕……”


    不吉利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我在这守着,”成云州道,“她不会有事的。”


    怀绿点点头,“成大夫只管放心,奴婢会看紧门口,不会叫殿下发现的。”


    成云州感激地点点头,目光轻扫过那张娇小玲珑的脸庞,心情复杂。


    “殿下对成大夫一直耿耿于怀,成大夫就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吗?”直到听到榻上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外头院子风平浪静,怀绿这才从门口折返轻声开口。


    成云州看了眼榻上人,对沈彻身边的人多少有些设防,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很想,很想带她走,回姑苏也好,总之不要待在这里了。看到沈彻这般对她,他的心都要碎了。


    可也恨自己无用,贪生怕死,屈于皇权之下,更可悲的是,哪怕仅仅是让她认出自己,都做不到。


    怀绿瞧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成大夫既然能来,自然是信得过奴婢的。”


    “非是我不愿说,而是怕连累姑娘。”他黯然神伤。


    “自从那位回来王府之后,娘娘就一直闷闷不乐,殿下又很少来这里,哪怕来也是不欢而散。娘娘说,自己是个影子,是个赝品,奴婢听了也很难受,不知该怎么劝她,”怀绿诚恳道,“成大夫同娘娘应该是旧相识罢?奴婢斗胆想过的,换作旁人,躲都来不及,又怎会以身犯险。”


    成云州没有回话,像是默认了。


    “成大夫不用灰心,终有一日,娘娘会记起你的,会记得你是谁。”


    “记不记得,没那么重要,我只想她开开心心的,”成云州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解释,“这样一来,对肚子的孩子也好。”


    她在睡梦中听到记忆里熟悉的声响,四周漆黑,喉咙却发不出半点身影。看着越走越远的阿娘,想伸手却怎么够不到。


    “阿娘,不要走……”


    “不要……”


    她在梦中反复呼唤,冷汗浸湿了长发,苍白无力的双手紧紧抓着被褥。


    看着她渐渐开始躁动的四肢,向来冷静成云州也慌了。颤抖的手,轻掀起被褥的一角,果不其然,猩红的血正缓缓往外流淌。


    “怎么会这样?”怀绿吓得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微微颤抖。


    “姜元初,”成云州低唤一声,摇摇了她昏睡着的身子,“醒醒。”


    巴掌大的脸陷在绵软的枕头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半睁开眼,额前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浸透地湿漉漉的,泪眼斑驳,声嘶力竭,“成大夫,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双手拼命抓住成云州的袖子,眼里满是哀求,“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成云州低头沉默不语,脸上是散不去的乌云。


    她身子根底本来就差,前些天受了寒,刚刚又被沈彻伤透了身心。想要保住孩子谈何容易。


    看着她恋恋不舍地闭眼,成云州紧握着的拳头不由地颤了颤,从来温和的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杀戮。


    他心里说了千万遍歉意,自己读了那么多的医,救了那么多人,可到头却连她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他闭了闭眼,嘴角微微颤抖,“对不住。”


    “孩子是娘娘唯一的希望,”怀绿听到这话,腿都软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如果孩子没了,娘娘她又该怎么办?”


    “奴婢、奴婢去熬参汤,人参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是吗?娘娘会好起来的。孩子也会没事的。”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就连方向也寻不着,没走出半步,就被成云州拽了回来,“来不及了!”


    他眼里噙着泪,忍痛道,“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尽快让死胎从腹中流出,否则连她也会没命的。”


    第 68 章


    她缓缓睁开眼, 四周静悄悄的,烛光微微闪动,月光穿过窗格,从成云州身后照进来。他的身子仿佛披了层柔柔的细纱, 整个五官轮廓也变得格外温和。


    “云州哥哥?”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有些不信, 试图耸直身子近前瞧看。


    可不知怎地四肢无力, 脑袋刚离开枕头便昏沉的厉害, 整个屋子仿佛跟着天旋地转。


    转得她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


    成云州忧心如焚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但很快成了消失不见,苦涩道, “娘娘终于记起我了。”


    “云州哥哥,真的是你吗?”像做梦一般, 着实让人不敢相信。


    她伸出手去,想碰一碰, 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不用她开口说什么,成云州心领神会, 缓缓挪到她的跟前, 柔声道, “是我。”


    “云州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她终于碰到了这张心念念的面孔,还是温热的, 可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憔悴消瘦了不少,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 整个人挣扎着起身, 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气呼呼地责备,“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半点音信?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几度哽咽,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完整,磕磕巴巴道,“我、回来了。”


    “是我不好,我答应你,再也不走了。”


    “我都想起来了,薄荷糖、姑苏,还有你。”她哭得很是伤心,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落,几乎快要把成云州揉进骨子里。


    生怕自己一松手,他还是会走。


    “娘娘,哭多了伤身子,”将她从自己背上缓缓推离,成云州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娘娘莫要再哭了……”


    一声娘娘将她的回忆从春江水暖的姑苏抽离,她躲开他的手,神情变得陌生和复杂。


    回不去了,从成为靖安王妃的那刻起,两个人注定就失了缘分,没可能在一起了。


    “云州哥哥,你快走,殿下、殿下他会杀了你,”她突然想到考什么,拼尽力气,去推成云州的身子,花容失色,“你不能在这里。你快点走,我求求你了……”


    成云州无动于衷的模样在她看来绝望到了极点。


    “水榭的那位姑娘,昨夜里没了,”怀绿搂住她,安抚道,“殿下不会来这里的。”


    “没了?皇嫂?”她自问一句,目光慌乱地在四下寻找,“她不能死,她如果死了,沈彻该怎么办,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孩子……”她回过神,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眼里是失而复得般的欢乐,“孩子没事吧……”


    怀绿没有开口,成云州目光躲闪,低了头。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愣了愣,“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我的孩子呢……”


    “娘娘,孩子……”怀绿欲言又止,看向成云州,小心翼翼道,“娘娘你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如晴天霹雳,心中的信念一下子被击垮了。好久也没能反应过来,更不能接受,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她握起拳头,猛地捶向自己的胸口,歪倒在榻上,面容破碎。


    “孩子,我的孩子……”好容易说出一句,声音又被截断了,喉咙里只是呜咽。


    “娘娘节哀,身子要紧。”指尖戳破了掌心,鲜血淋漓,他眉心紧拧,就连呼吸都觉得生疼。


    “我该怎么办?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小腹,躺在榻上,任由眼泪横流。


    以为能保住的。


    “你疼,我陪你一起疼。”虽没有受皮肉之苦,可此情此景,同万箭穿心亦没什么分别。


    他亦感同身受,伸出手去想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却被她狠命推开。乌云般的发丝披散在腰间,她连连喘息,红着眼,像只绝望的困兽。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成云州,那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可以随意决定他的生死!”她抓住面前的身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撕打。


    直到没了气力,双手发抖。成云州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印子,衣襟也被扯烂了。


    “成大夫,不如你先走吧……”怀绿想不出还有更好的法子能让娘娘安静下来,再这么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


    待成云州一走,她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了些。看着庭院内远远离去的身影,如释重负。


    姜元初不吃不喝,沈彻也一直守在苏文茵的灵前,从未踏进过这个院子。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曾差人来问询,这也难得叫成云州得了个好间隙。


    他以医者的身份去照顾姜元初,旁人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也因是沈彻花重金请来的名医,在京都极富盛名,一来二去的,也同院里的丫鬟嬷嬷们也熟络了不少。


    慢慢地,成云州出入院子端汤送药,已成了最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他送来的汤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成云州无奈,只能想别的法子。她爱吃蜜饯,他就把药粉和糖霜混在一起,她喜欢吃薄饼,他就把药粉揉进面团里。


    总之,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她不明所以,吃得很香。瘦弱的病体,肉眼可见日复一日的丰腴。


    送药只是个幌子罢了。


    否则又怎知道,她过得开不开心,可有按时吃饭,会不会想家?


    成云州端了汤药进屋,隔了几日,她的气虽然消了些,但还是不愿意看到他。


    闻着药味,她背过身子,拉紧了被子,整个人像春蚕那样缩了起来,“我不是让你走吗?你为什么还要来?”


    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沈彻不敢拿他怎么样?仅仅是因为这些日子,一门心思扑在苏文茵的身上,无暇顾及罢了。


    “娘娘的身子还未痊愈,需得按时吃药。草民是医者,让病患恢复如初,是草民的己任。”成云州看了眼她娟秀脸庞,白里透红,气色正好。


    谁不知道他怀揣了怎么样的心思?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可那副深情眼,叫沈彻瞧了,恐怕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我知道你是借着送药的名义来看我,可我已经嫁了人,还是靖安王,”她觉得这事冷处理并没什么成效,沈彻不在,也没他瞧过哪一日落下过,“成大夫不惜命,可总该替我想想,我怕死,怕的很。”


    她这话没让成云州觉得有多难过,心头反而趟过一阵暖流,亦如自己所说,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会离开了。


    “草民怎么会不惜命呢?”他淡淡一笑,搁下汤药,“娘娘也更保重身体才是。娘娘放心,若真有什么,草民自会撇清关系,让娘娘无后顾之忧。”


    “成云州,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她急得呛泪,胆战心惊地盯着外头,生怕沈彻会突然闯进来,“我让你走,我已经有了殿下,你也早该断了这念想。哪怕从前,你我之间曾有过什么,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喜欢他,很喜欢……”


    “我和他是要白头到老的。”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荒唐可笑了些。且不说白头二字太不实际,恐怕将来有一日反目成仇,那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她对沈彻没有十足的把握。沈彻喜欢的是这张脸,天底下有着同样脸孔多了去了。这份恩宠,怕是无福消受。


    “可他喜欢你吗?”听着违心的话,成云州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触动,“他若喜欢你,又怎么会取你心头血,害你没了孩子?”


    “他没有逼我,”她紧咬唇角,躲过他热切的目光,“是我心甘情愿的。他若不喜欢我,又怎会娶我?”


    “他若喜欢你,就不会对旁人念念不忘,这些日子,他来过这里吗?有关心过你一句吗?”他胸口闷着一股子气,“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曾有恩于你,把感动误以为是欢喜。究竟是不是喜欢,你比我更清楚。可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托付一生。”


    “我来这里,是要看着你幸福,而不是看着你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却浑然不知,处处偏袒他。我不愿意再看到你为他受半点苦了。”


    “跟我回姑苏。”他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激昂的声音低落下来,红着眼,期盼地看着她。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双眼发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是不想,而是有心无力。连自己这个蠢笨至极的人都能想到,他成云州怎么会想不到?


    到底还是意气用事。


    走不掉的。王府戒备森严,都不用等他俩动身。


    这样做,无疑就是送死。


    自己一辈子已经被困在这里了,又何必赔上他?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王府固然戒备森严,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黯淡的眼眸有了一丝光亮,她缓缓回过身,猛然间神情却变得极为惊骇。


    目光所至的珠帘外头,立了个人影,不知道何时来的,来了多久。


    直到对方掀起帘子进来,她的脸色由青到白,久久不能回神。


    “成大夫怎么不说了?”他径直走到榻前,斜睥成云州一眼,语气嘲讽戏谑,“我竟不知道自己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你们两个,比话本子说的还要真切,看得我潸然泪下。”


    他轻拂了拂心口,腰间的孝布尤为惹眼,往前一步靠近那张惊恐的脸庞。


    “殿下,此事缘由草民一厢情愿,是草民胁迫娘娘的。”


    “听听,可还真的是郎情妾意呢?”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姜元初,你说有这样的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看起来很不通人情么?”


    沈彻的平静让她觉得害怕,神情也分外阴冷,摇了摇头,往床榻里头缩了缩。再想靠近时,却被成云州揪住了休息。


    屋子里,硝烟弥漫。


    “殿下不知道吧,娘娘已经有了身孕,却也因殿下的一己之私,这个孩子没能保住,”每一个字,都如同摧心剖肝,“殿下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放她走?”


    “孩子?”沈彻突然发笑,冷哼道,“尚未落地的孩子,何以断定就是我的?那会不会还是成云州你的?”


    “殿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成云州气得肝疼,两眼簇起金星,心疼地看了看姜元初,“皇家子嗣,并非小事。”


    “如果不是我的,你成云州又怎么舍得他死?”沈彻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如果是我的,你身为府医,未能尽责护皇子周全,更是死罪。”


    沈彻的话让她无比心寒,看着眼前这两个剑拔弩张的人,连哭都没了声响。


    “你让我觉得可悲,你喜欢的人对你视而不见,喜欢你的人你却不好好珍惜。”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成云州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第 69 章


    “你还有胆子提?!若不是你, 皇嫂她就不会死,你不是神医的徒弟吗?让我剖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束手无策,还是根本就不想治。”


    “殿下想杀我了, 欺人自欺么?”


    “那又如何?你们不是很恩爱么?我偏不让你们如愿。”沈彻说着, 提起成云州的衣襟就往地上摔去。


    成云州到底不是练武出身, 气力虽论不出高低, 却也不是沈彻的对手。没来得及缓神, 就又被对方抡倒在地, 狠踩手掌。


    皮靴之下, 那只手血肉模糊,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骨骼碎裂的微响。成云州再能忍住, 却也难免冷汗淋漓,紧咬牙关, 死命地想要挣脱。


    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沈彻反手同祁风接过长剑, 挑开成云州的阔袖,“医者的手, 若不能治病救人, 留着何用?”


    姜元初吓得心颤, 成云州则死死地握住剑刃,同沈彻周旋。


    “殿下!”她哆嗦着唇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榻,抓住沈彻的手, “妾身同成大夫之间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殿下若是不信, 妾身愿以死明志。”


    “生死同穴是么?”他收剑挑起那张憔悴破碎的脸, 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从来没见过她为谁这样拼命, 到底那个人不是自己。


    “姜元初,你让我沈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他变得激动起来,几度哽咽,险些没忍住眼里的泪,“你们、两个在王府,在我沈彻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卿卿我我。你把我当傻子了,是不是?还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就不配得到真心。你我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和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妾身知道,无论说什么,殿下都不会相信。殿下一直把妾身当成皇嫂的替代品,妾身以为只要能好好地留在殿下身边,其余的那些真的没那么重要。妾身还记得殿下曾一次次出手相救,也记得殿下许与妾身的承诺,可不知从何起,妾身觉得同殿下之间越来越疏远,已经不是那个妾身认识的那个殿下了。”


    “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守在皇嫂的身边,没有府医,妾身没有法子,只能请来成大夫”她气息有些不稳,脚步不由自主地仰退了一步,“事到如今,殿下却还要问孩子的生父?”


    “苦肉计是么?”沈彻莫名有些心慌,想说什么,偏偏出口的话,还是伤人,“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沈彻,你还是个人吗?”一直沉默的成云州,也按耐不住了,握紧拳头狠骂。


    “我不是人,可你的行事难道就正人君子,光明磊落么?”沈彻眼里的恨意越发浓烈,哪怕是成云州粉身碎骨都不能解。


    “殿下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伤害?”成云州恨不能有把利剑当下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倒是喜欢,只可惜,自己的小命就要不保了。”沈彻轻描淡写,垂眸看了看带月的锋芒,眼里露出一丝杀意。


    但显然有些迟疑。


    “阿彻,我知道错了,”她抢步跪倒在他的膝下,颤抖着嗓音,无力的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摆,“你不要伤他。要打要骂都好,不要伤他性命。”


    “元初,你不要求他。我这烂命本就不值钱,只要能让你清醒点,我死而无憾了。”成云州说着便想抢剑自裁,姜元初见状也拼命扑身上前。


    此情此景,叫沈彻妒红了眼,牙关厮磨,身子发颤,把剑往旁一横。


    “只要殿下肯放他走,妾身做什么都愿意。成大夫是唯一的亲人了,妾身不能没有他。”


    “祁风,把人带下去。”沈彻闭了闭眼,不想再看到这样发酸的场景。


    看到事情似乎有了缓和的余地,她抹了抹眼泪,强挤出一丝笑意,轻轻搂住沈彻的腰身小心翼翼道,“阿彻,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只要她乖顺些,把沈彻哄高兴了,那成云州也就没有性命之虞了。


    隔着厚重的衣衫,姜元初觉得他整个身子都是凉凉的,没有半点温热。


    他回想起成云州说的话,伸手不由自觉地伸向她的胸口,却又收了回去。白色的中衣上头,隐隐约约还有化脓的血痕。


    他突然有些生气,明明可以躲的,为什么就这么傻?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而眼前这个人,又试图刻意模仿着苏文茵的一颦一笑。


    一伸手,又将她推得老远,神情淡漠,“你学不来的,你永远都不会是她。”


    她有些语塞,抢先在离开之前抱紧了他,央求道,“殿下能不能不要走?妾身一个人害怕。”


    他无情地掰开她的手,“怕什么?成云州不是会保护你吗?”


    她哪里不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可心中已毫无波澜。孩子没了,从不闻不问,疑神疑鬼的这一刻起,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留他,不过是为了成云州。


    他走了几步,在门前停下,月色落在他的肩头上,仿佛隔了很远。


    沈彻走了,蹒跚着步伐,摸向床沿。小小的一段距离,却花光了所有的气力。


    她仰卧在榻上,从枕头下摸出一枚薄荷糖,润了润干涸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握紧。


    不知睡了多久,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浑身乏力,提不上劲。一睁眼,外头已经是艳阳天,褥子上那截湛蓝色的衣摆让她不由地身躯一震。


    骨节分明的手正缓缓搅动着汤勺,动作温柔细腻。黑漆漆的汤药泛着粼粼微光,苦涩的药味冲鼻而来,她侧过脸去。


    “醒了?”他面色如常,仿佛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孩子是你的。”她道,失望中透露着一丝惊恐。


    “我知道。”瓷勺划过碗底磕出碎响,沈彻的目光落在了热气腾腾的汤药上,低头轻呼一口气,递到她嘴边。


    她照旧躲开,丧着一张脸,眼里早没了往日的生机。


    沈彻轻提嘴角,收回手,“府医说你身子很虚,这些都是滋补的药材,应该不会太苦。”


    “是你害死他的,沈彻,我们的孩子没了,是你害死的。”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姜元初就心痛地无法呼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若不好好喝药,我保证你永远都别想见到成云州,”他语气清冷,眉间似有化不开的积雪,“一日不喝,我就剁他一根手指。”


    “别,我喝我喝就是了。”几乎是一把抢过,她捧起汤药一饮而尽,直到露出雪白的碗底,这才战战兢兢地搁下,抹了抹嘴角的药汁。


    “早乖乖听话,不就没事了?”他站起身,看向一旁的怀绿,“好好照顾王妃。”


    看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她才敢抱住双膝哭出声响。极冷的冬日,纵有艳阳也散不去心头的阴影,一桩桩前尘旧事在脑海里翻涌,胸闷,反胃,恶心,反反复复。


    待到夜里的时,又下雪了。窗沿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新熬好的药,又被送到了枕边,冒着腾腾的热气。


    已经过了第三天了,沈彻没有出现过,只是命人按惯例送汤药,而关于成云州,没有半点消息。


    到底怎么样,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屋子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皆是沈彻寻来,说是为了照顾她,可她又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用意。


    怕她想不开,寻短见,更怕她私底下还和成云州有什么来往。


    到底沈彻有没有履行这样的诺言,她无从得知。


    月牙抓着一束梅花从外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笑得花枝烂颤。怀绿生怕她惊扰了姜元初,忙将她拉到一旁,半哄半劝,想领出门去。


    “等等,”榻上的人儿突然开口,招手道,“月牙,到姐姐这里来。”


    怀绿看出来她的心思,看了看屋内正紧盯着的二人,急中生智道,“你们两个随我去外头把积雪扫一扫,要是殿下来了给绊倒了,可有苦头要吃。”


    那两个人虽然有些犹豫,但也不得不跟怀绿走了出去。到底人还在屋里,和一个疯子在一起,总不会出什么事。


    她轻柔地替月牙擦去脸上的碎雪,摸了摸花瓣,温声道,“这梅花开得好看,是从哪里采来的?”


    月牙歪着脑袋,想了想,咬了咬食指,指了指外头,“院子里,可多着咧。”


    她微微感慨,自己是有多久没出门了,随即转念一想道,“你瞧这红红的梅花,像什么?”


    “像……”月牙冥思苦想,挤出半个字,摇摇头。


    “像不像糖葫芦?”她问道,满眼期待。


    为今之计,也只能把希望暂托在月牙的身上了。


    “像。”月牙认真地点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带你上街买糖葫芦的那位大哥哥,”她心扑通扑通地跳,“你有没有见过他?”


    月牙挠挠脑袋,眉头紧锁,突然间憋了憋小嘴,眼里盈满了泪光,支支吾吾。


    “你见过?”她喜出望外。


    蚊吟般的哭声缓缓渗出,月牙抽了抽鼻涕,慢吞吞吐出一个字,“血。红红的。”


    有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上心头。气血翻涌,两眼一黑,险些没昏过去,她强撑着身子,说了几句安抚月牙的话,把怀绿从外头唤进来,咬牙坚持要下榻。


    “娘娘是要见去殿下么?”怀绿见她脸色苍白,这般迫不及待,忙帮着穿戴好衣裳。


    她一声不吭,眼里噙着泪。就连下榻时不小心崴到了脚,也感觉不到疼,只是想快点,再快点见到沈彻。


    第 70 章


    冬雪下了好几个时辰, 院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那两个丫鬟正在扫雪,抬眼看见姜元初出来,面面相觑, 正想上前说话, 只叫对方一个眼神逼了回来, “我要去见殿下, 你们谁敢拦。”


    年纪稍长的丫鬟识趣地退到一旁, 将另外的也一并拽了开来, 躬身道, “王妃仔细脚下。”


    书房的门虚掩着,橙黄色的烛光透在台阶上, 她的鞋袜被雪水浸湿,刺骨寒冷。


    沈彻端坐在案牍前, 一如往常,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目光淡淡扫视手中书卷,微风乍起, 轻轻翻动湛蓝色的衣袖, 整个人看起来一尘不染, 高不可攀。


    她只手推门,走了进去,在他面前坐下,努了努嘴, 双眸低垂。


    “什么事?”沈彻落下手中书卷, 抬眸看她。


    她眼眸红红的, 像只挨了冻的小兔子, 看起来楚楚可怜,目光却是坚毅的,泛着零星的泪光,像太阳底下的雪花,有些刺眼。


    “成云州在哪?我要见他。”声音温淡,她骨子却害怕得不行。


    害怕接下去听到的任何回答,害怕担忧会成了真。


    原本平静的眸子里,突然翻涌起了惊涛骇浪,沈彻没有当即回答,两个人对视,彼此间充斥着浓浓的硝烟味。


    他起先收回目光,自嘲般笑笑,笑容有些苦涩和破碎。


    “你笑什么?”她心一抖,总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好征兆。


    “你就那么在乎他?”他问,四肢百骸凉凉的。


    “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你忘了是怎么答应我的?”她强忍着泪水,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只觉天旋地转,捂住心口,好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答应了又如何?我改变主意了,”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沈彻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给狠狠地扎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很失望?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谁叫你那么喜欢他……”


    “我没有喜欢他,”姜元初摇摇头,“该说的,我也都说了。”


    “你究竟把他怎么样了?”


    “杀了。”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你说什么?”她惊地身子往后一瘫,骨子里升起一股寒意,泪水夺眶而出,整个人失魂落魄,“你不会的,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不是你自己要听真话的吗?”他走到她身旁,轻轻捏住她下巴,像朵易碎的花苞,“怎么?一时接受不了是不是?我说给你听,我拿着刀,在他身上一刀一刀地划,你见过烟火吧,血肉皮骨就那样裂开……”


    “别说了……”她捂住耳朵,猛地将沈彻从自己身旁推开,仿佛这样就可以躲开心中的恐惧。


    “是你自己要问的?”声音被间隔之后轻了不少,但看着轻启的唇舌,姜元初依旧能辨认出他在说什么,“不信是吗?那我带你去瞧一瞧。”


    她摇摇头,身子往后退了退。


    沈彻的身子还在逼近,在她看来,和从前认识的已经变得不一样,他的眸子还是明亮的,但里头装满了狰狞,仿佛要将她撕碎了还不够。


    “怎么害怕?”他稍稍皱眉,突然伸出手将她一把揪住,“我带你去见他。”


    “不,我不要,我不要,”她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拼命地摇头,试图从他手里挣脱,哭哭哀求,“我求求你了,沈彻……”


    光是听着,就已经很恐怖了。


    “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她哭,眼泪鼻涕融在一起,从脸上滑落,痒痒的。


    “看来,你只是喜欢活着的成云州。”他嗤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迎着月色走了出去。


    地面的寒意涌入四肢,她将自己抱紧了些,试图将方才的那些话通通忘记,可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满身是血的成云州站在自己面前,脸色苍白,目光空洞。


    殊不知过了多久,她勉强能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沈彻不知去了哪里,庭院里空无一人,连个巡夜的侍卫也不曾出现。


    她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墙摸索着,看着将近的院落,步伐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还没有叩响,门就开了。里头走出一个小童,是先前随着成云州,背药箱的,模样乖巧可爱,脸上却有未干的泪痕,红着眼,肩膀一耸一耸的。


    “成、成大夫呢?”她问,就连呼吸是疼的。


    “回王妃的话,他……”小童看了看屋内,抹了抹眼泪,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了。”她颇为费力地蹲下身去,替他擦去泪花,漠然地转身,折回自己的院子。


    怀绿瞧她回来,神情恍惚的模样,大半也猜到了,默不作声地将她扶到软榻上。着急忙慌地打了洗脸水,佯装无事道,“娘娘,奴婢想起,明儿是咱们京都一年一度赏梅节。娘娘最喜欢梅花了,要不要出去瞧一瞧。”


    说是赏梅,可这节日同乞巧节也没太大的分别。这前去赏梅的哪一个不是成双入对的?她全然没有这样的兴致。


    “你替我去把纸笔取来。”她淡淡开口,神色平静。


    “娘娘要习字?”怀绿稍稍一愣,见没等到回答,便应了一声下去了。


    鹅黄色的纸张在宽大的桌案上铺陈开来,她提笔蘸磨,轻轻落下。


    “和离?”怀绿惊得双目圆瞪,“娘娘这是为何?你和殿下之间……”


    没等她说完,姜元初立马打断,“我这个人没什么福分,当不了什么靖安王妃。”


    怀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怔怔地看着她如娇花的脸庞,心中倍感惋惜。这样的人儿,若是嫁了寻常人家,必然夫妻和睦,白首到老,偏偏遇见的是沈彻。


    “从前也想过的,就这样过一辈子挺好的。”她静静地落下最后一笔,看看纸上的墨迹被自己泪珠晕染开来,胸口闷得难以呼吸。


    哪里能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明儿出去赏一赏梅花,不过只你我二人。”她把和离书小心翼翼地叠好,收入袖中。


    凌云峰自己是去不了了,西门城楼的雪景,她倒是可以看一看。沈彻说那里景色好,定然是一点不差的。


    昏沉沉睡了小半日,怀绿来瞧过几次,也能清楚地听到脚步声,偏偏就是醒不开眼。


    外面是隆冬大雪天,比起暖阁,确实不那么好受。


    可心中的决定已下。孩子没了,成云州死了,这里更没有什么能够让她留恋的。


    若以这样的法子能回去,又何尝不能试一试?


    她挑了件较为素淡的衣裳穿上,那是新婚之夜,穿在里头的。沈彻的屋门仍旧虚掩着,祁风并没有守在门外,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回头看了眼怀绿,冲其微微颔首,“你在外头等我。”


    “娘娘……”怀绿欲言又止,但细想了想,兴许这是会是正确的抉择,与其痛苦地在一起,倒不如早些分开。


    倘若她有这样的意思,更是可以尽自己的能力帮她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


    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找一个疼她的,从此山高水长地过一辈子。


    二人似乎心照不宣,怀绿也没有再劝,对她浅笑了一下,“娘娘,奴婢去外头等你。”


    怀绿不是没有准备,平日攒下的银两备了一些,不算太多,但也足以让她撑上一些日子。


    “好。”她目送怀绿的身影出了院子,这才推门进去。


    炉香温热,扑面而来。沈彻浅眠,屋子里用的香料都是由府医精心调制过的,而她先前亲手研磨的那盒不知去了哪里。再次走进这间屋子,回忆像潮水一样翻涌。算不上太长的时日,可点点滴滴早已经将这里装满渗透。


    眼里有热流涌动,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烟雾熏的,还是心中的惋惜,情不自禁。


    如果苏文茵没有出现,如果孩子没有死,如果他肯放了成云州……


    可惜没有如果。


    错就错在,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重新蘸磨,添上诀别二字,浑身突然就变得轻松起来,眼里风轻云淡。


    刚出了府门,怀绿小跑着递上早就备好的手炉,贴心为她披好氅衣,少不得唠叨几句,“外头冷,娘娘可别冻坏了。”


    “哪里有你说得这样娇弱,”她笑了笑,“我从来就是个皮糙肉厚的人。反倒是你,只顾着要我保暖,自己倒这样贪凉。”


    “以后,我若不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她一时没忍住,险些说漏了嘴,听得怀绿一脸煞白,却也只能假装听不懂,扶着她上马车坐下,方才道,“娘娘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来二去,这话听着就越发落寞了。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这二人再没有说话,只听得车轮和马蹄的声响,踏碎了她美梦里的深冬。


    原以为这个冬日,能和沈彻一起踏雪赏梅,彼此依偎说上几句体己话。


    她心中小叹一口气,掀开帘子。映入眼帘是京都宽阔的街道,马车渐渐慢了下来,红光光的灯火簇照在脸庞上。本来凄冷的寒冬,却因这赏梅节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两旁,吃食的香味,热气腾腾,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欢声笑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