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作品:《假死后白月光替身不干了》 第 51 章
沈彻依旧没有进屋, 她穿戴齐整后上了马车,才知道原来对方早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应该等了挺久,也没有催她。
“进宫之后无需多言,跟在我身后便好。”他起先开了口, 伸手摘掉了她肩上的一枚落叶。
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也心照不宣, 安安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马车缓缓前行, 她转头看了眼, 又很快收回目光。
该说些什么好呢?但昨夜一事, 仿佛又将她推远了。
随着宫门越来越近, 沈策的脸也一寸一寸地黑了下去, 若非必要,他今日也不会来。
以现在势如水火的局势, 多说一句,他都觉得浑身难受。
太后同样也是十分难受, 没能把自己的人安排进王府,反倒还受威胁, 这个太后做得真当憋屈了些。
但见到沈彻的瞬间,依旧看不出一丁点的厌恶, 笑容慈祥没得说。
她牢记清楚, 只是乖乖地跟在沈彻身侧。进宫之前, 已经将礼节反复练习了几遍,尽管旁边有许多眼睛盯着自己,但也没觉得有多惊慌。
“儿臣携荆妻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声音里透着一丝阴冷, 笑容却要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旁人还当真以为, 这两人有多母子情深。
“臣媳给母后请安, 愿母后身体康健,福泽延绵。”不卑不亢,语气娴静,异口同声。
“好好好!乖孩子!都快起来罢!”太后也不含糊,亲自上前将二人搀扶了起来,笑容慈祥,和蔼可亲。
太后把二人的手拉在了一起,“阿彻,你父皇的在天之灵,也定会保佑你们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厚实的掌心握了上来,她本能地缩了缩手背,脸上笑意只增不减。
“彻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太后的一句话,让她回了神,“别看他平日威风凛凛的,但在哀家眼里至始至终都是个孩子。他若是对你不好,哀家替你做主。”
她还记得上回进宫的情形,听过许多刺耳的话,如此转变,未免也太快了。
“臣媳多谢母后。”
拿捏不好该回什么,那就不回,恭敬谢恩总不会错。
沈彻早听出话里有话,不由地将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哀家从前对你是有些成见,那也是因为见多了覆车之鉴。哀家做母亲的少不得总会多些顾虑,你不要放在心上。阿彻心性纯正,哀家只是怕他遇人不淑。后来哀家想通了,你可千万不要埋怨哀家……”
她不傻,太后话里有话,又怎会听不出来?就是在如何回话上犯了难。
“母后忧心了,人是儿臣自己选的,有什么后果儿臣自己担,母后的教诲儿臣从不敢忘。”
没想到沈彻会替她挡话,原先的算盘也落了空,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干笑道,“哀家瞧她可是越瞧越欢喜呢,可要好生对待,若受了委屈,哀家拿你是问……”
“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好好待她。”
明明是温馨的谈话,姜元初却觉得,这两人都恨不得能互相掐死对方。
“哀家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她说,”太后似笑非笑,“彻儿不会介怀吧?”
猝不及防。
这是姜元初没想到的,两个人之间的较量,竟然能把自己扯进来。看来裴夫人先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点都没错。
皇宫凶险,莫说伴君如伴虎,就一个太后娘娘就足够难缠了。
“母后请便。”沈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袖口的拳头紧了又紧。
自己同太后娘娘并未有任何的交集,有什么话又非得单独说?姜元初跟在其后头,简直是百思不得解。
偏偏沈彻顺了意,那自己更无话可说。
穿过宽阔的大殿,走进一扇窄门,太后领着她进了内室,佛香扑面而来,她对眼望去,神龛里头摆了一座小小的佛像,案几上摆了些贡品,佛珠,经书等物。
应当是平常太后礼佛的地方。
“哀家近日新得了一卷佛经,不知道你能否帮着抄写一遍?”太后说着从里头找出一卷,经书有些年头了,卷面已残,但里头的字迹能清楚辨认。
是妙法莲华经。
慈宁宫自有人专门抄写经书,怎么如何就轮到自己?她不曾念过几年书,写得簪花小楷算不得好看,恐怕到时候又要惹事端。
但又不能推辞,只得先答应,再找法子脱身,
“能替母后抄写经书是臣媳的福分。”多说多错,她也学着惜字如金。
“是个好孩子,哀家让妙云给你准备纸笔。”太后点点头,很是满意,当即就命人吩咐了下去。
太后一走,她就开始捯饬起了经书,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总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佛室内静悄悄的,林妙云捧着文房四宝从外头进来,瞧见姜元初的瞬间也是一愣。先前听说靖安王要娶妃,太后为了此时还伤神了很久,没想到竟然是她。
比起宫里皇上身边的妃子,她算不得惊为天人,哪怕是穿了王妃的冠服,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像是藏在深闺中好好呵护着的姑娘,温婉亲切。
就是不知道上回的事,她记不记仇。今时不同往日,以她靖安王妃的身份,若要给使绊子抬眼色,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疼。
沈彻的人,莫说自己,连太后都不敢明着怎么样。
脚步一滞,姜元初显然也认出她来,习惯性地想起身,方又想起数日以来裴夫人的教诲,在宫中行事理应不卑不亢,合乎身份规矩。
“王妃,纸笔到了,”林妙云走到案牍前半蹲下,“让婢子替你研磨罢……”
薛采乐的事未必是她由着做的,但事因自己而起,沈彻又下了死手,难保不她记恨。
她微微颔首,心中苦笑了一下。进宫见礼还没来得及奉茶就被叫来抄写佛经,恐怕也就只有沈彻的人才有这样的待遇了。
墨香在砚台里缓缓散开,她在纸上落笔,由浅入深,一字一画都写得极为小心。
屋子里十分寂静,只有风吹过枝页和研墨的声响。这个王妃的来头,林妙云听过一些,但靖安王向来挑剔,先前不明白光是样貌相似,怎么就入得了他的眼。
而今离得近了才深觉,这个姑娘光坐着什么话也不说,就让人瞧着欢喜,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哪个男子瞧了不心动,他沈彻再无欲无求,可也是个男子啊!
“王妃的字,是婢子见过的里面写得最好的,想来在这上头费了不少的心血罢!”林妙云实在藏不住心头的欢喜,忍不住夸赞。
虽说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可在宫里待久了,早就学会了如何在个个主子之间周旋,这里并没有其他人,也难得说句不违心的话。
“让林尚仪见笑了,我自幼喜学笔墨,不过是熟能生巧。”
惜字如金,再多的话,她也不想说。在这里,她的颜面就意味着沈彻的颜面。
沈彻同太后如今是什么样的立场,她又怎么会不清楚。明面上瞧着是让林尚仪陪着自己抄写经书,谁不知道这是特意找来盯着自己的。
口风实在太紧,林尚仪微微有些尴尬,但也挑不出差错,只得继续低头研磨,时不时地看向她提笔的手,粉雕玉琢,白里透红。
她抄写得不快,经书又很厚,抄写完一遍,恐怕天都要黑了。这还是不要紧要的,已经很久没握笔了难免生疏,几页下来,整个胳膊酸得几乎要抬不起来,小半个身子也麻得厉害。
但看林尚仪也没有要去通报太后娘娘的意思。
她轻轻将笔搁下,用手揉了揉胳膊。
“婢子该死竟忘了时辰,”林妙云忙放下手中墨棒,站起身来,双手往裙上拭了拭,“王妃且稍候,婢子去取些果茶。”
林妙云走了,她才有机会站起身来,轻轻踩了踩发麻的双腿,小叹了口气。
才来的时候,香案上的香还是新点的,如今已经快燃尽了,也没能到半点沈彻的消息。
是还在昨晚的气,故意将她遗忘在这里么?
林妙云从外头端了香茶进来,见此情形笑眯眯道,“抄了一上午的佛经,手都酸吧,王妃快吃杯香茶,这会子太后娘娘正小憩呢,你也暂且歇歇。”
真要把她这手抄费了,到时沈彻盘问起来,吃苦头的肯定是自己,薛采乐的下场她是见到了,也不想做第二个。
听这话的意思,沈彻已经走了,至于是去了皇上那里还是出了宫,她不知道。
心中失落不已,但眼下的礼数不能忘。
“多谢林尚仪。”
她轻扫了一眼面前的瓷碟,里头盛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模样小巧精致,惹人喜爱。小心翼翼捏起一枚,用手托着,生怕有碎屑落在佛经上。
她是真的饿了,但也不敢吃太多。生怕叫人笑了去,只吃了两枚小点心,呷了口茶,稍作休整后继续抄写。
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坚持了小半个时辰,头晕眼也花,看了看窗子外头,静悄悄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还不来?
她咬咬牙,鼻子一圈,眼底似有温热游走。
在屋子一待就是小半日,前面还有林妙云陪着,后来连她也走了,只剩孤零零的一人。
刚要起身,太后在两个宫人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进佛室。又不紧不慢地在佛像上了香,敬拜过来,方才将目光落到姜元初的身上。
案牍上的宣纸已经垒了厚厚一沓。抄佛经最是费心力的,稍有不慎落错笔,前头那些也会功亏一篑。没想到她竟然一声不吭咬牙坚持下来了。
“累了吧,过来歇歇。”太后在一旁坐下,手中把玩这佛珠,脸上似笑非笑。
“回母后的话,不累,臣媳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抄好了。”
抄好就回去,她可不想留在这里,傻傻地等着太后把对沈彻的怨愤撒在自己身上。
“不急。你且过来,”太后嘴上不说,“这样不停不休你哀家会心疼的,要是彻儿问起来,也没法子回话。”
哪里就那么容易放她走?就要她知道,靖安王妃的位置可不是光有皮囊就行的,可好借此警训沈彻,得知进退懂割舍。
“是,臣媳遵命。”她有些无奈,可也毫无办法。
“你替哀家捶捶背吧,也好活络活络筋骨。”太后说得轻描淡写,姜元初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是抄了这么久的佛经之后。
已经就要站不住脚跟了。
还不知道,过后等来的又会是什么?
第 52 章
慈宁宫外头, 沈彻头也不回地往宫门的外头走去,祁风追上他的步伐,小声道,“殿下……”
“王妃她……”
太后是什么用意, 谁人不知道, 当真要把她留在这里, 不管不顾, 真的妥当吗?
“留她说几句话罢了, 用不着大惊小怪。”他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 果不其然墙角树根有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如果自己贸然进去,强行将她带离, 恐怕才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新册封的靖安王妃,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料太后也不敢胡来。时辰一到,还不是会把人完好无损地放了, 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殿下就不怕太后娘娘会同王妃提起苏姑娘的事么?”
苏文茵永远是他的心头大忌,提不得。倘若将姜元初知道了更多的真相, 又或者……
祁风不敢想下去, 将如果定夺交与沈彻。
这事沈彻也想到了, 太后的手段卑劣,从不显山露水,若想利用此事离间二人,他并没有十成得把握肯定她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事真实存在, 越解释, 只会欲盖弥彰。
眼下似乎进了一盘死局。
有些发愁, 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有下落吗?”时隔多天, 沈彻第一次这么问,他不怕姜元初恨自己,倒是更怕太后会先一步找到苏文茵。
如此一来,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好办了。
“没有。”祁风依旧摇头。
“回府。”他片刻也不想在此地久留。
姜元初挺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给太后敲肩捶背,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一切。
“哀家从前是不是见过你?”太后娘娘突然眼眸一亮,凑近她的脸庞瞧了瞧。
“你长得很像那位……”
“是苏姑娘。”林妙云回了一句,笑得有些难看。
“对,可不就是她么?简直是一模一样,小时候,哀家还抱过她咧,”太后娘娘叹了口气,“妙云啊,哀家怎么很久都没见她来了?”
“娘娘又糊涂了,苏姑娘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林妙云知道这是个坑,但也没办法帮姜元初,只能顺着太后的用意说话,“殿下命人找了好久,仍旧一无所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哀家口无遮拦,你不要放在心上,”太后娘娘演得收好意戏,将她千疮百孔地心又放在火里烤了一遍,“从前彻儿是很喜欢那位姑娘,可如今他娶了你,想来是要下定决心对你好的。”
“母后放心,臣媳也定会同殿下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装糊涂的本领她也不差,见招拆招,只当是听不懂。
太后这么做,显然是为了羞辱和激怒她,但这件事她不是头一回知道,已经习惯了,脸上更没有任何的波澜。
如此反应,叫太后的心里又凭添了几分恨意。
“瞧瞧哀家当真糊涂了,你们能放下过去,相敬如宾自然是好的,只怕你心存芥蒂,”太后娘娘挽住她的手,拍了拍,“哀家知道是你个好孩子,可当真能够接受一个心里早有人的夫君么?”
表面上问的是话,姜元初却清楚,太后娘娘要的是立场。是想要自己投入阵营,一起敌对沈彻。
“臣媳如母后所想,既已成亲,便也是下决心放下了过去的一切,他会对臣媳好的,臣媳相信他。”
女子嫁人不就是图夫君对自己好么?那个位置真的没那么重要。
以为能等来什么解气的回话,这好像说了又没说,太后活生生被噎得不轻,气得急呛几口,连忙吩咐妙云掌茶。
“罢了,哀家累了,你且退下吧!”知道拉拢人心无望,也不敢明目张胆使手段,太后闭了双眸,挥了挥手。
她轻吁一口气,想着能离开这里,浑身也轻了不少。谁料刚走出几步,便又被叫住。
“且慢,把你方才抄的佛经拿来给哀家瞧瞧。”
“是。”
哪里有这么简单,她开始有些无助,把仅有的希望投向林尚仪,但显然对方是太后的人,对她的求助几乎视而不见。
抄写的佛经被递了上去,她乖乖候在一旁等待。初时太后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待翻到最后,直起身子,哆嗦着手将纸通通挥到她脸上。
“你写得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她脊背发凉,胡乱从地上抹起一张纸,瞧了瞧,那上头有许大不敬的话,掺在佛经里头,很是突兀,是有人刻意添加上去的。
可这些东西分明就离开过自己的手掌心,她胆子再大也是惜命的,怎么可能在这上头做文章,太不合逻辑。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由得她解释,太后身旁的宫人已经将她按跪在地上。
“母后,臣媳冤枉,这不是臣媳写的,绝对不是,”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疏离着可能会遗忘的纰漏,摇头辩解,“方才林尚仪一直都在臣媳身旁,她可为臣媳作证。”
“林尚仪,你可有亲眼瞧见我写这些?”
“回太后娘娘的话,婢子的确不曾亲眼瞧见,但期间婢子给王妃添了果茶,有离开过片刻,那时可有发生些什么奴婢就不得而知了。”林妙云有些心软地看了她一眼,不敢违命,将先前的交代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姜元初,你对皇家不敬,该当何罪?”
“此事绝非臣媳所为,臣媳亦无力自证清白,但请母后将那位举证臣媳有罪的宫人找出来。”她身子骨娇小,说出来的话却是铿锵有力,惊得在场之人无不震撼。
“你当这哪里,衙门升堂的地方么?难道哀家还会冤枉你不成!”太后一口咬定此事就是她所为,只是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公然挑衅自己的威严。
“没有做过的事,臣媳不会认,”她脑海中又细细过盘一遍,仍旧找不出半分破绽,心灰意冷,“母后要罚便罚。”
“你!”太后气得直咬牙,将桌子拍得很响,厉声道,“放肆!”
林尚仪不由地替姜元初捏了把冷汗,太后固然惧怕沈彻,可面子上向来做得周到,恐怕不会为了区区小事出头。这是有苦头吃了。
“太后娘娘息怒,想来这也是王妃的无心之失……”林尚仪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什么情境该说什么话清楚的很。
“哀家念你是初犯,又适逢大喜,宫里亦见不得血腥,你去外头跪着,不跪满三个时辰,不得起身。”说罢,甚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她清楚的很,知道执拗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束,索性不挣扎了。
已经是深秋了,再华丽的慈宁宫也早失了春色,一片凋零。
她咬牙,挪移发麻的双腿跪了下去,台阶下不知何时多了碎石,一下子簇进皮肉里,疼得她浑身冒冷汗。
疼,像被人用刀活生生剔开,从里头取出骨头。
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眼前的宫殿出现了重影,闭了闭眼,天旋地转。
“王妃,不然你进去同太后娘娘说句软话吧……”林妙云从殿内走了出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不是滋味。
“用不着,我能坚持住。”话里小小的倔强。
太后等得不就是自己的求饶吗?她同沈彻之间的较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决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林妙云无奈地摇摇头,同一旁的宫人使了个脸色。
消息传到沈彻耳朵的时,马车刚驶出宫门不远,祁风听到身后有宫女扯着嗓子大喊,甚至都没过问沈彻的意思,赶忙停了马车。
祁风认得她,是慈宁宫里头的。
宫人气喘吁吁跑上前,看了看掩得严实的车帘,没有紧皱,“祁将军,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祁风也跟着一紧。
“王妃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怒了太后娘娘,这会子正被罚跪呢!”
似乎比想象地要更严重些。马车里头,沈彻的脸阴沉地可怕,祁风以为他没有听清,用手搭了搭帘子,预备听从他的示下。
“殿下……”
“回府。”
充耳不闻,语气冷淡地让祁风也摸不透了,心情复杂,应了声是,上了马车。
那宫人是受了林妙云的差遣前来通风报信的,本以为沈彻至少会多问一句,没想到竟如此漠不关心,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悻悻转身回宫去了。
祁风坐立不安,几次想掀开车帘都犹豫了。自己跟了沈彻这么多年,他的脾性是知道的,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十分难堪,一路更是无话,惹不得。
想了个最为拙劣的办法,祁风从马车的踏板上取下一枚碎石,轻轻一弹,乖乖地钻入了轮子下边。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殿下,待卑职下车看看。”
“她既有那样通天的本领,有什么好忧心的?”明知太后对她不怀好意,会想法子为难,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她独自一人抛下。
“卑职只是担心太后会利用她来对付殿下。”
祁风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估摸着早就捅破天窗说亮话了,有变数也不是不可能。
“沈彻淡淡一笑,“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拐弯抹角了?”
“卑职不敢。卑职所言亦是心中所想。”祁风头皮有些发麻,论看透人的心思,沈彻从未走过眼。
“让阿叙去瞧瞧。”看样子不给个准话,这回去的路上恐怕难得清净,沈彻笑容渐收,放下帘子递话。
第 53 章
“是!”祁风难掩心中的喜悦, 调转马头直奔宫门。
她快要支撑不住了,眼前的一切变得灰黑,大殿的梁柱也变得矮矮的,在那里晃啊晃。
沈叙来得还算及时, 一眼就看到外头跪着的身影, 和在旁若有似无替她挡住风口的林妙云。
“怎么回事?”他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看到这一幕, 心中不解。
“回皇上的话, 是王妃她在替娘娘抄写的佛经, 不知怎地上头写了几句大不敬的话, 犯了忌讳,”林妙云瞧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知道耽搁不得,也顾不上尊卑, 催促道,“皇上快去帮着说说话吧……”
“你……”沈叙转身看了看, 欲言又止。
“我没有……”声音很轻,似乎拼劲了所有的气力。
“送她回府。”沈叙也实在看不下眼, 先斩后奏, 吩咐一声, 匆匆进了里头。
身子在颠簸的马车里渐渐温热,她一抬头看到就看到怀绿那双焦虑红肿的眼眸,像只兔子那样,红彤彤的。
“娘娘醒了……”怀绿喜出望外。
“我这是在哪啊?”她依稀记得, 沈叙好像刚刚就在眼前, 林尚仪同他回禀事情的经过, 自己又说了什么, 后来就不省人事了。
微风拂起遮风帘,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橙黄的灯火像如血的残阳,涌近她毫无防备的眼眸。
有些刺眼,身子更觉得冷。
“绕过前面那条街,咱们就到王府了。”怀绿捂住她的冰冰凉的手背,搓了又搓,试图找回一点温热。
也不知道在宫里头受了怎么样的委屈,被宫人送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人事不省,膝盖上隐约还有血迹。
更让怀绿生气的是,靖安王不知去了哪里,问了祁风又闭口不提。
她双腿已经没法走路了,怀绿差了府里的几个奴仆将她放在软垫上抬了进来,来来回回过了几个风口,整颗脑袋都跟着生疼。
用过不多久,嘴里便开始说起了胡话,额头滚烫如炭火一般。掀起裤腿才知道,破处已经化了脓,正往外渗着血水,气味难闻。
屋子里大夫和仆妇们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清理伤口,又是擦身子洗脸的。
沈彻坐在案牍前,听着院子里嬷嬷前来回话,面无波澜。
“知道了。”口吻冷淡地更像是懒意知道,连眸子都没抬一下。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并不清楚。不过是说几句话,哪里就闹成这样?
昨晚那自作聪明的本事,若是用到这上头,又何愁不能全身而退,哪里还能叫太后留了把柄,惩戒得如此狼狈。
“殿下,娘娘她……”
先前的嬷嬷又跑了进来,语气比先前还要焦虑上许多。他压根就不想听,顺其自然地握紧手中的书卷砸了过去。
“出去!”
书脊触低发出一声闷响,那嬷嬷吓得连忙没了踪影。
他揉揉生疼的太阳穴,眼底露出一丝狠戾。
屋子里排排站了许多人,个个脸上都心急如焚。这些奴仆中有不少受过姜元初的恩惠,听到出了这样的事,纷纷赶来。
但病人需要静养,怀绿迫不得已将来人通通请了了出去,独留大夫在榻前诊治。
嬷嬷缩手缩脚地在门口徘徊许久,被怀绿发现后方才畏手畏脚地进屋。
“殿下呢?”怀绿有些奇怪,换作从前沈彻恐怕早就守在榻前了,如今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你先出去。”沈彻不来,她也没招,元初又离不得自己只能让嬷嬷先退下。
“怎么样?”
约莫是受了风寒,进屋以后暖炉微熏,她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
“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歇上几日应无大碍,”大夫收拾好诊箱,叮嘱道,“娘娘的后脑勺有旧伤,遇不得冷风,更要勤添衣物。”
“有劳。”怀绿点头,命人给了赏银,将大夫送出屋外。榻上的人仍旧昏迷不醒,胡言乱语,小脸涨得通红,柳眉微蹙,燥汗淋漓。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过来看一眼么?难道仅仅因为多问了一句不该问的,就要将她抛下不管不顾吗?
如果自己早些说出真相,会不会就不一样。
瞎想间,榻上突然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姜元初双目无神,干涸的嘴唇起了皮,低喊着,“水……”
“娘娘,水来了,”怀绿将她扶起,一面抚她的背,“慢慢喝……”
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屋子里里空空如也,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仍不愿意相信,“殿下呢?”
眼里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想同沈彻说上几句的,哪怕太后娘娘已经下了定论,也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那样的事,她不会做,也不屑去做。
“殿下方才来过的,要你好好修养,瞧你睡着就没打扰,”怀绿编了个密不透风的谎话,“你也知道殿下日理万机,又将近年关,各部呈上来的折子比平日里多了半成,他脱不开身。”
“他来过……”
黯淡无光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咧嘴笑笑,再次重复,“他来过……”
来过,那就是不生气了。一下子释怀了许多。要不然实在没气力下床,她恨不能马上飞到他身边,说上几句亲昵的话,顺道为自己昨夜的唐突认个错。
“是啊,奴婢早就说过,殿下是个外冷心热的人,有时是会阴晴不定,可那是因为他在慢慢接纳你,接纳你成为靖安王妃。过程兴许会闹得不愉快,但熬过去就好了。所以娘娘,昨夜的事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男子心粗,过后也就忘了。”
她听话点点头,眼睛亮起了星星。看来是自己太无理取闹了,沈彻能在太后跟头求旨赐婚,哪怕真的是逢场作戏,可那些好,怎么会是装出来的。
自从大喜当日便再未踏进喜房半步,那夜已经将话说绝,沈彻没想到她能来。
端着乌漆的小瓦罐,脸上沾染了不少的煤灰,蓬头垢面地站在书房的外头,直到四目相对,她才踩着碎步走进来。
“是什么?”他皱了皱眉。
对她的病情只字不提。也是,能站能走,会有什么大碍?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阿彻……”两个字说出口,她的心跟小鹿那般蹦哒不停,捧着瓦罐的手微微颤抖。
正儿八经地这么唤他名字,还是头一回,难免生涩和娇羞。
“……”
“我不饿。”他似乎也猜到了里头装的是什么,不是刻意躲避,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临近渭北的青州,不久前遇了场旱灾又有蝗虫欺野,田地寸草不生,庄稼人颗粒无收。朝廷拨了粮饷过去,但仍有源源不断地难民在往外出逃。
谁都知道这不合乎常理,可青州的知府是太后娘家的人。这样的荒唐的事往年也时有发生,亦有上书弹劾的官员,可往往不出多日这些皆无病而终。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敢当那只出头鸟了。
他一夜未眠,愁得正是此事。
“是栗子,”她甜甜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我在上头加了些糖霜,尝尝吧,很好吃的。”
秋季是栗子成熟的季节,香气浓郁,回味甘甜。
沈彻忽然记得对方有些听不懂自己的话,将手里的折子重重丟到案牍上,拧眉冷眼,不说一句话。
她似乎嗅了火药的味道,将瓦罐往自己怀里抱了抱,低头从里头挑出一颗较为饱满的栗子,轻轻剥去外壳,递到他面前。
悄悄张嘴就能吃到,沈彻却极不情愿地别过头去,推开她的手。
冷漠的举动让她心不由地往下一沉,以为是昨夜的事,他还没有翻篇,鼻子发酸,强颜欢笑道,“阿彻你是不是有烦心事?”
昨日将她一人遗忘在慈宁宫暂且不提,今早又是这副脸色。姜元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他?
栗子是一大早趁着灰蒙蒙的天色在后院中拾捡的,仆妇都尚未起身,她兀自一个人在柴火前守了好几个时辰,用文火一点点炙烤出来的。
且不说栗子的外壳坚硬将她手背划上伤好几处,炙烤时指尖更是烫得生疼。
这些她都没说,害怕沈彻担心,又害怕沈彻视而不见。在慈宁宫的折腾已经耗尽了她不少心血,身子本来就恢复完全,又早起折腾,难免体力不支。
没想到,换来的是他的漠不关心。
“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府里自有仆妇去料理这些粗活,你是靖安王妃就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的一举一动是代表整个皇族,你颜面微薄,视同儿戏,可我沈彻丢不起这个人。”
他把话说得很重,脸上没有半分温柔。
“阿彻说的,我也想到了。所以这栗子是我趁着他们还在熟睡时烤的,没有叫旁人瞧见。”
烤栗子不是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为了不打扰其他人,姜元初只掌了一盏油灯,烫伤无可避免。
指尖留有红印同白皙的肌肤格格不入,手背上一道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让人很难不想到当时的鲜血淋漓。
他很显然也看到了,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
“听不懂我的意思么?”自己说出口的话,沈彻都觉得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张脸他总会想起苏文茵来?是不是要看到自己足够狼狈她才死心。她是来可怜自己,看自己笑话的。
想到这里,沈彻心头的火再也压不住了,骤然起身冷冷地盯着她。
“我……”
她更加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明明也说什么,不吃就不吃。
“你当真以为,自己在那上不得台面的阿娘跟前学过几天厨艺,就可以在王府论高下么?”
“阿彻先前不是说过……”
越来越听不懂了,先前不是夸她饭菜做得可口么?怎么翻个脸就不认人了?再者,为什么要牵扯到阿娘呢?
“想听实话,是吗?”他眸色渐渐黯了下去,如深渊般凝视着她,将她逼推到墙角。
她紧紧抱住瓦罐,退无可退,惊恐不已。
“很难吃。”声音像从地狱爬出来般阴冷,身上拢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将彼此间隔得很远。
“真的很难吃吗?”她看了看怀里的栗子,瓦罐的滚烫已然毫不在意,仰起头来,泪眼斑驳,不解道,“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可你为什么要迁怒要到阿娘身上?你难道就没有阿娘吗?”
第 54 章
沈彻如何嫌弃自己她都不怨, 可唯独阿娘不行。阿娘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任何人都不能羞辱她,包括沈彻在内。
姜元初不知道,这句设身处地再寻常不过的反问,竟然会激怒了他。
手中的瓦罐被砸到地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碎片同栗子散落在地, 狼藉一片。
他红着眼, 额角青筋爆起, 五指死死擒住细嫩的脖颈, “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母妃永远是沈彻这辈子的遗憾和痛点, 偏偏她不知道,不经意间重重踩上一脚。
她被掐得眼泪横流, 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响,就连摇头也颇为费力。
“我母妃如何, 你们有什么资格混说?”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沈彻面目狰狞好似困兽, “不如你们都下去陪她?”
泪水缓缓趟过那颗美人痣,她没了挣扎的气力, 安安静静等着赴死。
可沈彻突然把手松开了, 悻悻地背身去。得了喘气的机会, 她猛呛几口,瘫软在地,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出去。”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胡乱将地上的栗子搂了一些在怀, 支撑着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屋子的声响祁风也听得清楚, 本想着进来瞧瞧, 但一看到沈彻的神情, 也生怕自己添乱。这会子看她出来,方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也只当不曾看见她。
瓦罐的碎片划破了掌心,血滴顺着地面蜿蜒蛇行,比起来心里才痛。
怀绿刚起身,正四处寻找,看见她拖着疲惫的步伐,狼狈不堪地从外头进来,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疾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脸上有斑驳的泪痕,手中捧着几颗黄松松的栗子,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娘娘,你去哪了?奴婢到处好找。”
支撑不到榻前,她双膝一软,重重栽倒在地,仅有的几颗栗子哗啦啦地滚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强忍住的泪水一下子翻滚了出来,她发了疯一般扑到在地,双手胡乱摸索着。
地面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
“娘娘!”怀绿惊呼一声,说什么也要将她拽起来,可实在敌不过她的气力,只好在劝,“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眼里也只有栗子。好容易找到一颗,捧在掌心,像失而复得的珍宝,破涕为笑。
“这栗子可甜了,他怎么会不喜欢,怎么就不喜欢?”
怀绿眼皮一跳,果然还是因为沈彻。
“他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你,”怀绿一直在想该怎么劝说,眼下不失为一个好时机,索性也不阻挠了,任由她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哭得天昏地暗,“你做的所有事,他都看不到,更不会心疼。”
“娘娘,心里有人的,永远不可能取而代之。”
“以后离他远远的,好不好?”
怀绿蹲下身去,拍了拍她肩背,将她拥在怀里,“过了今日,不许再为他掉一滴眼泪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死心眼,到底能不能走出来?
巴掌大的脸上早没了血色,又受了惊吓,双目像一摊死水,呆呆的。
门口有个身影探了进来,歪了歪脑袋,逮住地上栗子就扑了过去,怀绿还没来得及说话,月牙就塞进了嘴里。
“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哥哥又欺负你了?”月牙的病还是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心智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孩童。
“月牙乖,快去把昨日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请过来。”怀绿用手比了比长长的胡须,“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这样的窘态,还是不要叫她多瞧才好,痴傻的人是管不住嘴的。成婚三日就受了冷落,传出去免不了又是一顿风波。
听到有糖葫芦吃,月牙二话不说,唱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怀绿松了口气,看见榻上的姜元初,双眼紧闭,神情痛苦。
“在下可以进来么?”
门外头一个清亮的嗓音,让怀绿回了神急忙走到门口,用手在嘴上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轻声。
“奴婢眼拙,敢问阁下是……”
王府来来去去的庞杂人等向来很多,但这是内院,能进来这里的外人除了府医,怀绿想不起还有谁了,但又不确定。府医是有几个,那都是上了岁数的,从来也没听过说还有位如此俊朗年少的府医。
“在下是朗先生的徒弟,姓成名云州,朗先生今日抱恙,特意命我前来给王妃诊脉。”
“这不妥当……”怀绿当机立断拒绝,又将纱帐垂了下来,谨慎道,“先生稍候,待奴婢去问过殿下。”
“正是殿下的意思。”成云州面色平静,语气温和。
怀绿也有些讶异,这是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果子吃么?幸而她听不见,否则恐怕又会动恻隐之心。
上回沈彻难得请了女大夫,结果就被絮叨了很久,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别的暂且不论,光是耳根子清净这一点,就足够了。
没有人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传沈彻的口谕,怀绿正在犹豫,内室突然响起了一阵燥咳,听着很严重。
“那便有劳成大夫了,这便请。”无论如何,这身子是不能再拖了。
“娘娘醒了,”有外男在怀绿没有撩起纱帐,“大夫来诊脉了。”
纱帐里头缓缓伸出一只手来,肌肤胜雪。
“不知道王妃能否露脸以便在下诊断?”
望闻问切,摆在首位的面诊尤为重要,恁是再高的医术,没有面诊的参照,也不敢妄下定论。
可这似乎又不合乎规矩了。
“好。”糯糯的一声,听得成云州耳根子微热,抬了抬头。
纱帐掀开,里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泪痕未干,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冲成云州点点头。
听到声音的时候,姜元初就觉得不太对劲,等纱帐一掀方才看清这位大夫的真面容,有些吃惊,但也没说什么。
成云州搭手探脉,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姜元初没有察觉,怀绿倒看得一清二楚,当着面也不敢多问,生怕问出个什么好歹来。
三个人心照不宣,无一开口。直到成云州起身走到外头,怀绿才敢跟上去,悄悄问,“成大夫,我家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碍?”
“师父先前有所交代,若脉象同昨日一般,便按从前的方子继续服用,无需改动。”成云州脸色一滞,并未将实情全部说出口。
郁火困结于胸,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解铃还须系铃人,任何名贵的药材都抵不过舒坦的心境。
说了又好像没说,怀绿有些生气,皱了皱眉,“成大夫不妨有话直说。”
今日的状态分明就比昨日差了许多,脉象哪里会一模一样?
成云州浅笑,“不知王妃平日里都有些什么嗜好?”
怀绿想了想,又摇摇头,“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
“京都人杰地灵,山川秀美,不妨多出去走动走动,”成云州道,“又何必将自己拘困于小小的庭院中。”
“成大夫的意思是……”
好像听懂了,但又不太明白,再想问对方已经走远了。怀绿折回屋子,看着尚且等自己回话的姜元初,愣了一下神,突然想到了什么,“娘娘,你今儿起那么早是为了给殿下烤栗子?”
她点点头。
枉费了自己一番心意,以为他会象征地吃一口,可惜了。
“那手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光凭送栗子,哪里就能引来沈彻那么大的火气?
“是瓦罐的碎片,我没拿稳摔了,”她眼神一躲,“没什么大碍。”
手上的伤可以这么解释,但脖子上那道鲜红的指印呢?还好成云州来的时候,把它给遮住了。
“是我出言不逊,中伤了殿下。”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娘娘说了什么?”怀绿追问道。
“我问他……”越回想越发觉得刚刚的却太过分了些,也难怪沈彻会生气。
“问了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没有阿娘……”
“娘娘,你疯了!”怀绿脸上截然是一副吓破胆的神情,“娘娘不知道吧,而今的太后并非是殿下的生母,殿下的生母淑妃娘娘早年间病逝了,那时殿下正驻守关外,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回京都,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怀绿替她捏了把冷汗,如此说来,沈彻已经仁慈了不少。
她是真的不知道,太后同他吵得不可开交,也只以为这母子间有什么误会,却没想到有这样一段痛彻心扉的过往。
像是悟到了什么,她掀开锦被就要下榻,被怀绿一把按住,看出来她的心思,“姑娘是要去找殿下么?奴婢以为话一旦说出口伤害就已经造成,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殿下一个人静静。他定然也知晓你是无心的。”
她没有坚持,双手垂放在腰间,呆呆望天。
“娘娘总这样也不行,待你身子缓和些,奴婢带你出去转转吧……”
成云州说的一点都没错,她这病是心病,压抑太久,应该出去散散心,看看不同风景。
她提不起半点兴趣,想着那时沈彻的神情,挠心挠肝般繁闷,早该想到的,怎么可以说出那样伤他的话?
自成婚那日的不欢而散,沈彻就搬回了旧居,一步也没踏进门。成日里伏案操劳朝中之事,似乎已经忘了成婚这门子事。
旁人以为沈彻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但姜元初知道,他这是在生自己的气。
路过偏门的时候,看见里头赫然坐着的清瘦身影,沈彻也刚好抬头看向外头,两人目光交错,对视了瞬间又很快低下头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屋子里头没有旁人,祁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机会跟解释些什么的,但看到他那副寡淡的神情时,她怯步了。紧了紧身上的阔衫,往外头走去。
第 55 章
承恩寺是京都里现存的五所皇家寺庙, 前来朝拜的都是各府夫人和贵女。
藏匿在半山腰的寺院,四周古木参天,虽已至深秋,但依旧青翠挺拔。朱红色的院墙, 庙顶琉璃在朝霞的沐浴下熠熠生辉, 远远望去如浮云剪影, 庄严而沉寂。
这儿寻常百姓进不得, 故而清净许多。这次进香只带了怀绿一人, 也有两个护卫, 让他们在山下等着, 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庙中主持以为她是寻常的贵人, 并未过多叨扰。
这是姜元初希望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纵然王府院墙高深,可外头那些关于自己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
有说她使劲拙劣手段, 给沈彻下降头的,也有说她靠魅惑得来的位置, 总而言之没有半句好话。
今日前来礼佛的人并不多, 她拣了个离主殿较为偏僻的庙堂走了进去。眼前的一幕将她吓了一大跳, 不由地拍了拍心口。正座上供奉的佛像,三头九目,八臂缠龙,通身靘黑色, 流着火焰, 赤发头顶坐了释迦牟尼, 神情愤怒。
“是秽迹金刚, ”怀绿轻声道,“娘娘莫怕,此佛虽面相狰狞但同其他的佛一样,内心慈悲,度一切苦厄。
她点点头,双手作揖拜了拜,但也不敢在看了。
“娘娘不如求个平安符吧,承恩寺远近闻名,很灵验。”知道她还是害怕地狠,怀绿用话支开了她的注意力。
“那可有护身符?”她顿住脚,这个兴许沈彻用得上,那日在府门的境遇,想来并不是凑合。
把沈彻狠透骨子里的人很多,想杀了他的人恐怕只会更多。
“娘娘是要给求殿下求么?”怀绿知道她心中放不下这段执念,也没多加阻拦,笑道,“娘娘有心了。”
刚出了庙堂,便有匹小羊踩着小蹄慢悠悠走从二人眼前走了过去,后头还跟几只小羊,一点也不怕生,脖子的红绳上系了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奇怪,这庙里头怎么会有羊?”
刚刚被吓得不轻,看见眼前一幕缓和了不少。圆鼓鼓,毛绒绒的东西,谁瞧了不喜欢。
少不得又多看了几眼,又觉得还是不够,忍不住好奇走上前去。羊群沿着羊肠小道往后山方向去了。
先前进门遇见的主持又打了个照面,对着二人揖了佛礼。
“这位师父,方才那羊群可是哪位农户遗失的?”庙里养羊,并不多见。
“贵人有所不知,这羊原也是有主的,后来主人不幸罹难,羊群无人豢养,方丈就将它们收养在后山。除此之外,方丈还救养过许多受伤的猎物,待伤好便放归丛林。”
“能否去瞧瞧?”她心底萌生怜爱之意,小声央求。
“自然可以,贵人请便。只是后山小路坎坷不平,贵人须得留意脚下。”
“多谢住持。”在得到应允后,她开心地像个孩子,可想到沈彻说的有失身份那样的话,不得不收敛许多,抿嘴笑笑,端庄地让人心疼。
到了后山才知道,这儿养着的牲畜还真不少。姜元初细细看了看,里头有许多是缺腿断腿不健全的。
诺大的后山上有两个小和尚正在清扫林子,投喂着瓜果,做些杂活。这些牲口都是散养,并不需要专人照看,小和尚们也是偶尔投喂。
偏这样生养出的牲口那叫一个精力充肺,活力四射,有好几次,姜元初都压根都没看清是它们从哪里窜出来的,在身边兜转了小半会儿又消失在茫茫的丛林中。
这儿满眼郁郁葱葱都是高大的植木,远离京都的喧嚣,更没有王府院墙的压抑,她觉得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山野中养了几只小鹿,听小和尚说是母鹿为弓箭所伤被方丈救下的,小鹿没了母亲,刚出生时还很小,方丈就亲手喂它们喝羊奶。日久天长的,小鹿长大了却没有学会独自觅食的本领,还特粘人。
方丈生怕它们会被其他猎人盯上,就也没放归山林。不过这是唯一的例外。
说起这些小和尚似乎有许多说不完的话,从羊宝宝的出生到长大,将期间发生的趣事都捋了一遍。这里再干净,那也是有味道的,地上还有不少牲口留下的粪便,瞧着恶心,闻了想吐。约莫平日甚少有贵人来这里,故而也看得珍重些。
说话间,有只梅花鹿跑了过来,黄褐色的皮毛上有许多梅花一样的斑点,前后晃着小耳朵,伸长了脖子在姜元初的身上嗅了嗅,瞪着一双光闪闪的大眼睛。
“贵人,”小和尚贴心地递过一卷青草,“它性子温顺,贵人不用怕。”
果不其然,青草转手的过程,小鹿只是安静安静地直立在原地,待举起青草时,才象征性地急不可耐地跺了跺蹄子,模样憨厚可爱。
“怀绿,你看,它好乖啊!”趁着小鹿吃草的功夫,她没忍住心中欢喜,偷偷在它身上摸了摸。
皮毛软软的,一点也不戳手。似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小鹿干脆不走了,把身子又凑近了些,蹭了又蹭。
整颗心都要被融化了。
看着她一点点变得开心起来,怀绿才放心松口气,跟着一块摸了摸小鹿。
眼看天色渐晚,凉意四起,姜元初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耽误太多时辰了。这里毕竟有些偏僻,得快些下山才是。
马车停在山下,走下去还有一段路程,她将求来的护身符收放妥当,同怀绿快步下山。
承恩寺离京都不算太远,但要临经一条较为偏僻的小道,白日里到有行走的商队和附近的农户,可一到傍晚那里人烟罕至,道路遍布杂草和荆棘。
听人说,那里经常会有山贼出没,专盯着衣着华贵的香客下手。香客大多数是朝廷官员的眷属,没理由铤而走险,去啃这样的硬骨头,可架不住钱财的诱惑。
而大多数贵人为了保命,会将身上值钱的首饰通通舍弃,一来二去,靠这条小路发家的賊匪还真不少。
晚风很大,吹得草木沙沙作响,马蹄驶过扬起阵阵尘土。想看看路,一掀帘子,飞屑直冲起来,将轿厢整得乌烟瘴气的。
怀绿挥了挥袖子,驱散灰尘,少不得小叹一口气,“早知道就让祁将军一道来了……”
沈彻来不来她不关心,但有祁风在,以他的伸手,万一这路上真有个什么好歹,也无后顾之忧,
她想到的,姜元初也想到了,只是没说。经过山贼出没的路段时,两人能感受到变得艰辛起来,车驾颠簸不说,隔着帘子也能闻到外头的肃杀之气。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她大胆地下定了赌注,自我安抚。
不同于其他贵人,她这一身极为素朴,没有华丽的簪饰,连同护卫都是简装便服,看不出是什么富贵的人家。
怕什么来什么,刚说话完话,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外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
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但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可再害怕,真遇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稳住心神,伺机而动。
“娘娘别出声。”护卫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来者何人?”另一个护卫握紧刀柄,高声力吼。夜色中模糊能看见灌木中有人影在晃动。
不止一人,身穿夜行衣,且个个脸上都戴有罩面,只留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杀气腾腾。
“阁下无须问过姓名,不过是千万人中想取靖安王首级的一个。”
竟然是冲着沈彻来的。
车驾中的姜元初眼眸微动,转头看向怀绿,皆没有出声。礼佛是一时兴起,从前也没有同谁提起过,这帮人又怎么会知道的?甚至敢断定,靖安王会出现在如此简陋的车驾当中。
“小辈莫要猖狂,待爷爷会一会你们,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知道瞒不住了,护卫鲁朔翻身下马,长刀出鞘,杀气凛然地喝道,“赵潜,护驾!”
透过帘子的缝隙,眼前一幕姜元初看得清清楚楚,身子僵直发硬,掌心微微冒汗。那帮人来势汹汹,看样子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没有见到沈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对方足有二三十人,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帮忙,反而成了拖累。
唯一庆幸的是,沈彻并不在车驾上。
可这也意味着,倘若事情败露,那这批人很有可能兵分两路,直奔靖安王府。
这样一来,沈彻就有危险了。
事不宜迟,也为了拖延时间。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危险的年头,握紧了怀绿的手,小声道,“对不起。”
怀绿以为她是要出去,慌忙拽住她,“娘娘不知道,从前也经常遇见过这样的事,王府护卫皆是殿下精挑细选的,肯定能化险为夷。娘娘只需安心坐着,切莫轻举妄动。”
这回她没有乖乖听话,只是象征性的应下,而后掀起帘子,沉声道,“赵潜,往反方向走,快!”
赵潜愣了愣,但很快想到了什么,抓紧缰绳,调转方向顺着另一条路往京都城内奔去。
怀绿惊出一声冷汗,也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引开那些人的追杀。坐着沈彻的马车跑了,他们定然不会白费精力同鲁朔周旋太久。
可这样一来,就把危险对准了自己。那些人断定沈彻在马车内必然穷追不舍,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到京都城的守兵,那里都是沈彻的人。
一来能顺理成章地给王府报信,二来也能护住自己的性命。
对策很好,真要这么做,可没那么容易。那帮人之中有人看出了苗头,不说二话提了刀,直奔车驾二来。
羽箭嗖嗖嗖如雨般连绵不绝,射向黑暗中疾驰的马车。赵潜挥舞着风刃一一挡过,正欲往前跑,才发觉前头是一处断头路,下边是深不见底的河崖。
情急之中,只好悬崖勒马。
第 56 章
慌乱之中走错了路, 这是没想到的。前面鲁朔还在奋起抵抗,但显然注意已经被引来了这边。
马车在悬崖前,稍有不慎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黑夜中, 赵潜与他们对峙, 彼此都不敢轻举妄动。
“抓活的。”为首那人咬牙下令, 双目微凝似乎猜出心中有诈, 但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靖安王向来谨慎, 难得一次简装出行, 可不能错漏如此大好机会。
姜元初屏气凝息, 听到外头没了动静,也预感到事情不妙。对方人数众多, 鲁朔赵潜纵然有通天的能力,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计划一旦被识破, 这帮人得知自己被耍肯定会恼羞成怒,性命危矣。
帮不了沈彻, 更救不了自己,很有可能连怀绿他们的命都要误在自己手里。
已然没有可犹豫的间隙了, 她深吸一口气, 给身边的怀绿递了个脸色, 从容不迫地起身走到马车外头。
为首那人见是个女子,顿时醒悟过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剑指喉咙, 咬牙切齿, “臭娘们!敢坏老子的好事, 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赵潜横剑抵招,后头有人急切说几句,“且慢!她可是靖安王妃,有了她,还不怕靖安王乖乖束手就擒?!”
阴谋诈生的模样,叫姜元初觉得恶心。
“你太看得起靖安王的良心了,手足之情他不不认,何况只是个女人。”为首那人不信,眼里杀意渐起。
“有没有良心,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你们也不亏,若能将他引出来,也能叫你们如愿,倘若不能再做打算也不迟,”剑刃雪白的锋芒闪在她脸上,明明早已害怕地不行,却能异常坚定地将话一丝不苟地说出来,看不出半点慌乱,“但我有个条件,你得放他们走。”
如果不是自己预判失误,也不会遭此下场,没理由让无辜之人跟着送命。
为首那人目光变得有些异样,上下端详了几眼,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当真以为自己在靖安王的心里有多少份量,自然是先杀了你们,再去要他狗命!”
“杀了他,你们一样不能活,”她用手往山崖下一指,“那些都是殿下的人,你们走不出京都的。”
“我有个好法子,可以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这件事。”
为首的人惊了,赵潜和后头赶来的鲁朔也惊了。
着实太不像话了。
想在临死前,亲手把她先宰了。
鲁朔想。
“靖安王同我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你……”为首的人被她的荒唐也逗笑了,“也恨他么?”
她这么做,无疑是在下一步险旗,只要怀绿能顺利放出求救的信号,在祁风人等赶来之前,尽可能地拖延时机。
“你们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吗?结果能成,又何必问缘由?”她的目光如炬般在他们当中打量起来。
为首跟着的那位,瞧着特别眼熟,像是在那里见过,可身形却又不是自己认得的人。
“我在这里。”
恍然间,道路的尽头奔来一匹高头大马,沈彻手拽缰绳稳坐其间,目光好似一柄短刃,锋芒毕露。
“不是要取我性命吗?”
说出第二句,那帮人还没回过神来,以为是梦。鲁朔赵潜当即就认了出来,更没想到他来得如此神速,顿时斗志昂扬地高呼,“殿下!”
她穿着一系素衣未施粉黛,站在马车的前头神情镇定,表面瞧着没什么大碍。沈彻只一眼就发觉了衣袍下战栗的身躯。
很害怕。
可也不敢轻举妄动,瞧着情形,自己处于劣势,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不敢冒这样的险。
为首的知道今日恐怕难逃一死,一个跃步将姜元初反扣在手,剑刃直逼白嫩的天鹅颈,渗出点点血丝。
车驾里的怀绿听到沈彻来,便知道增兵到了,下马车一看,才知道是沈彻单枪匹马一人。
祁风并没有赶到。
“一命换一命,”有了人质在手,为首的语气也猖狂了不少,“沈彻,想要她活那拿你自己的人头来换。”
心扑通扑通在胸腔里跳跃,姜元初看向脖颈间的剑刃,那上头映出自己的脸庞,眼尾微红,神色凝重。
刀口在轻轻摩擦,温热的血热缓缓流淌过她的肌肤,滚烫腥甜。
恐惧惊慌让她几近崩溃,却也想在临死前拿命试试,沈彻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不用,杀了吧……”
“……”
鲁朔赵潜再次傻眼,完全不知道这二人之间在玩什么乐子?反正自己听不懂。
为首的也傻眼了,沈彻这么说,也就意味着自己手里捏了枚毫无用处的弃子。可弃子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他心下一狠,微微凝眸,看着被扼住喉咙的姜元初,轻轻地划开刀子。
“殿下,卑职救驾来迟。”杂乱却又规整的马蹄声踏破山谷,祁风一袭玄色劲装乘风而来,怒目灼灼,身子一屈长剑当下挑飞两个。
恍然间,姜元初只觉有道剑光直直朝着自己脑门奔了过来,无法动弹只能闭眼。
一声嚎叫,身后那人直直坠地,双眼瞪天,没了动静,额头中央是一支羽箭。脖子上的禁锢被松开,伸手一抹满掌心的血。
来得急,连弓都没摘。他心里没底,全靠赌,赌自己能不能一箭致对方于死地。
赌成了,可在那眼眸分明看到了失落和疏远。
羽箭质轻,稍有风动,后果不堪设想。
她面如土灰,呆在在原地,看着两帮人打成一团,听着祁风大喊着说通通拿下,怀绿推着她的手腕自己却什么都听不见。
增兵一到,那帮人就成了瓮中鳖,结局已定,负偶顽抗罢了。
二十七人全部生擒,无一逃脱。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沈彻也觉得好笑,来来回回,每年都要换上一批,仿佛就等摘了他的人头,领赏金买米下锅。
一个个急不可耐。
祁风迅速盯了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形,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庄仁?!”他不敢确信,但当对方缩了缩脑袋的时候,祁风便知道自己没认错。
庄德的事,刑部呈过折子的,沈彻要求公事公办,有罪伏法,沈叙当时听了自己的,满口答应,但不知为何就被耽搁了下来。
刑部每日主审卷宗颇多,而又事关靖安王能躲则躲,躲不掉的也就拿诸事繁杂搪塞了过去。
谁也不想趟这浑水。
庄仁出现的理由就充分了,一来给自己兄长报仇,二来经过数年的溢价,沈彻这颗人头已经是富可敌国。
那帮人见了他,如同见了尊行走的金菩萨。
沈彻转了目光,眉头微皱,没说一句话。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的王府,沈彻没搭理他,祁风押送刺客直奔刑部去了,怀绿倒是说了几句,是些安抚的话。
没有用处,还是很怕。
走到进了沈彻的屋子,她才赫然转醒,扭头就想跑。
“站住。”他拦住去路,连同怀绿在内,屏退了所有人。
仗马寒蝉,连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就是有道红红的沟壑,看得沈彻愧心难平,手伸到半空,她毫不犹豫地转头躲过去。
“去那做什么?”他悻悻地垂下手,出门前应该多问一句的,若自己迟到一步,这条小命还能保住吗?
尤其看着她自信满满地同对方斗智斗勇时,真的觉得她娇憨得可爱。都是亡命之徒,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他。
连这样的人,她以为道理是能讲通的。
“吃酒。”
明知故问,去寺庙不去进香,又能做什么?
“……”
剑眉微蹙,他略为退步,寻思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分明是故意这么回答的,心底的无名怒火一下子就蹙了上来。
“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时辰,”他目光灼灼,“要不是问起,根本不知道你去了承恩寺。”
“不能去么?”她反问。
“鲁朔张潜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良将,身居要职,不是叫你随意拉去送死的。你若没有自救的本领,就安分在府里待着。你死了不大打紧,地狱多个魂魄,可连累了旁人,就算有十条命也抵不上……”
果然,他心存芥蒂,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也受伤了的,被人挟持的时候那样害怕,也不见得他说句宽慰的话。脖子上留得刀口,他看不到吗?还是装作看不到。
“要罚便罚,何须多言。”她的心彻底凉透了,垂眸看向冰冷的地面。
“你倒是识趣,那就去外头跪足三个时辰,从今往后不许再踏出院落半步。”他将话重重地摔下,拂袖背身去。
很近,伸手就能碰到他,姜元初却这么远,而且毅然决然地走到院中,朝着屋门的方向重重一跪。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自己一意孤行,她知道不该这么做,可就是听不得沈彻这般训自己。
又想起他那时漠然的神情,她清楚地开始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是个替代品,还是个短暂的。
祁风捧着姜汤从外头进来,见了这一幕,去留两不是。送姜汤是怀绿的意思,想让他借机进来瞧瞧发生了什么。
也不用问了,就知道这两人又吵架了。只是她惊魂未定,这样做始终有些不妥当。
“喝点姜汤吧……”他听命于沈彻,有许多事也都爱莫能助,只能最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拉她一把。
“多谢祁将军!”她道了谢,却没有伸手去接。万一叫沈彻看到,恐怕会殃及无辜。
祁风没再坚持,来得路上怀绿千叮咛万嘱咐了的,见她身子并无大碍,便也没多说什么。
“殿下,山上阴风大,喝点祛祛寒邪。”姜汤往桌上一摆,热气腾腾。
沈彻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冥思苦想些什么。近来朝中事务繁多,祁风已然见怪不怪。
刚想离去,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喘息,连着后头的书架也跟着晃了晃,却见沈彻脸色苍白,昏躺在血泊之中。
“殿下……”祁风的心揪到了一起,从承恩寺回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这摊血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夜风穿过窗子,四周静悄悄的。
“来人,快传府医。”祁风一时愣神,才想起来囔着嗓子冲到门外。
沈彻先前屏退了左右,院子里空空的,只有跪在地上的姜元初,茫然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焦虑不安。
仆妇不能及时传话,祁风不得不动身自己去请,可总不能沈彻独自一人留在冰冷的地上,想了想,也顾不得许多,“殿下受伤了,娘娘快去瞧瞧,卑职去请府医。”
两个字如同闷雷般在她头顶炸醒,夺步冲了进去,四下寻找着沈彻的身影。昏黄的烛光下,宣纸上那一抹新鲜的艳红格外刺眼,屋子里弥漫着厚厚的甜腥味。
鲜血淌出好大一片,沈彻无力地躺靠在书架前,双手垂地微微喘息。
伤口在右臂膀,溪流般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姜元初不敢鲁莽行事,看着干着急,又眼巴巴地盼着祁风回来。
“阿彻,我在,”声音如鲠在喉,“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了。”
不想在意,还记恨着他的绝情,偏偏就红了眼眶,连着心口也赌得慌。
在府门前受的伤也有些时日了,以为他伤得不重,哪里想过会这样?
她回想起路上那幕,那支羽箭是沈彻空手掷过来的,没有张弓。
紧急时刻,由不得他做太多的准备。很显然是奔着直取对方性命去的,难免手劲过猛,才致旧伤复发。
回忆起来,好像忘记什么重要的细节。怀绿的穿云箭才放出不久,沈彻就来了。
没有一匹马能有这样矫健的蹄力,恰恰意味着,沈彻应该很早就来了,很有可能跟了一路。
没领情就算了,倒说些有的没得给他添堵。姜元初觉得自己真不算得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也想到沈彻果断放弃自己的举动,心又骤冷了下来,反反复复,无比纠葛。
“让我瞧瞧。”成云州的声音从外头踏了进来。姜元初一愣从怀里让开沈彻,眼睁睁看着他被祁风扶搂着上踏,没了可亲近的机会。
成云州步子总是很轻,上回也没听见声响,而且动作温温柔柔的,遇事沉稳,不急不躁。面对失血如此严重的沈彻,也能临危不惧。
记忆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说话温声细语的,可除了越来越沉痛脑门之外,姜元初回忆起的,只是一张白纸。
后脑勺那一棍,让她忘了很多事,连阿娘都是费劲气力才想起来的。很多记忆都佚失了。偶尔也会记得一些,但头痛欲裂,也就不在自讨苦吃了。
成云州眸色凝重,先查看了沈彻的伤势,而后麻利地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血止住了,面色瞧瞧缓和了些,可仍旧昏迷不醒。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成云州还没走,沈彻的额头就冒了冷汗,嘴里呢喃着什么。
祁风拿这样的事毫无办法,只能在旁轻唤他名字,显然毫无用处,沈彻的面容越发痛苦了,眉心几乎要拧在一起,连呼吸也变得破碎凌乱。
慢慢地,四肢也跟着晃动,无法克制,像被人生生践踏那般,开始痉挛。
成云州清楚,这是梦魇所致,再这么下去,光凭伤药是止不住血的,一旦再出血,恐怕性命岌岌可危。
“祁将军,”成云州温和开口,“须得让殿下镇静下来,否则我无法施针。”
祁风无奈,深叹一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他能有什么办法,如果可以他自然很愿意替沈彻受这份罪。
片刻耽搁不得,祁风把仅有的希望投向了一旁的姜元初,那时沈彻浅眠,她也有法子。
“我来试试……”她心里没底,但抵不过这两双热切的目光,若置身事外,倒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牢牢抓住沈彻的手,长吁一口气,声音绵柔,“阿彻……”
祁风、成云州两人面面相觑,再看时,沈彻似乎在努力尝试着睁眼,嘴里胡乱呢喃着什么,同样紧紧揪住了姜元初。
“不要走……”声音很轻,但能分辨出是在极力挽留。
“我不走……”她微微有些尴尬,脸颊落下一片潮红。
听到这话,沈辞的呼吸似乎变得顺畅了些,整个人也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像是沉沉睡去。
“成大夫……”她轻唤一声,想抽回手才发现被抓得死死的,有些语塞,无奈地低下头去。
诊治刻不容缓,成云州也没有片刻的耽误,约莫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这样略为怪异的举动,并没有影响他的施针,神色淡定,有条不紊,叫人安心。
越看越觉得彼此之间应该是认识的,可就是想不起来。
“成大夫是哪里人?”她想着问一问,兴许能记些起来。
“回娘娘的话,在下姑苏人氏。”成云州的注意力皆在沈彻身上,并没有回头看她。
一旁的祁风也只是奇怪,她为何会突然问上一句,但也没作过多的料想。
“那可是太巧了,想不到我与成大夫是同个地方的人。”她眼里微微感慨,终是回不去的姑苏,见不到的故人。
沈彻眼眸微动,喉结滚了几滚,轻呛一口,“阿茵……”
成云州的手怔了怔。
祁风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姜元初的脸白了又白,权当作什么也没听到,抚了抚沈彻的心口,一时无话。
似乎是很漫长的等待,看着成云州麻利地给沈彻裹上最后一层药布,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试图将手挣脱开来,而这次沈彻是真的睡着了。
“卑职随成大夫下去抓药。”祁风意识到什么,迅速反应过来,跟着成云州的步伐匆匆离开了屋子。
王府里多得是仆妇,哪里需要他亲自去?姜元初知道,他是故意给自己找借口离开。
屋子里静了以来,能清楚地听到沈彻匀称的呼吸,和她自己无力紧蹙的心跳。
“你既然心里还是放不下她,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又为我做那么多事,”手腕被捏捏得生疼,也被气哭了双眼,“为什么?”
“哭了……”虚弱的声音像柳絮般在她耳畔响起,沈彻微启的双眸,像荒野里的一线天光。
“没,”她胡乱揉了揉眼角,“没哭。”
“因为我罚你?”他支撑着坐起身来,忍痛抬手去抹她脸上的泪痕。
为了避开追问,她稀里糊涂地点头承认,心中胆战,也不知道刚刚那番话听到没有?
“你不听我解释,所以才觉得委屈,”躲过一劫,她心里轻快了许多,顺水推舟地胡缠起来,“我听闻承恩寺的佛签向来灵验,那日你又在府门口受了伤。”
“我去求了这个。”她终于有机会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保佑平安顺遂,无病无灾。”说起佛签,她脸上虔诚了不少。把护身符强塞到他掌心,站起身来退出一步。
他不属于自己,她告诉自己。哪怕已经成婚,有了顺理成章的名分,她也觉得远,像隔了条鸿沟。
吧嗒轻声,明黄色的护身符被丢到地上,沈彻微动手肘,不费吹灰之力,而后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盯着她。
真把他当成三岁孩童了?骗骗那些痴汉倒是可以,还想拿来骗自己?
“你做什么?”她没想过他敢这样做,护身符沾染了尘土不吉利,她连忙蹲下身去捡起,掸了掸上头的灰尘,宝贝那些护在掌心。
再不轻易给他了。
“纵然不信,也该敬重些才是,”舒展不开的愁容,“怎这般对待?”
“光是京都,庙宇就不下三百座,来来回回香客那多,你说灵验,菩萨保佑得过来吗?阎王会同意吗?”
“……”
好像不是一回事,可听着也不是没道理。
她细细品了这话,真真气上心头,原来是他拿自己当孩童。
“求佛求得本就是自心,”她试图同他争辩着什么,一抬头,声音怯懦了下去,“算了,我自己留着。”
沈彻猛觉心里被戳了一下,隐隐地疼,看着她离开背影,紧了紧拳头。
类似承恩寺的遭遇,从来都不是第一遭。天底下,想摘他脑袋的人多了去了,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殊不知还未近沈彻的身,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 57 章
沈彻病情已稳, 她也不用在旁守着,自讨没趣。
怀绿见她回来又惊又喜,承恩寺的遭遇仍旧心有余悸,好在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唯一担心的, 就是沈彻恐怕会动怒, 单看神情来说, 应该无事发生。
可手上捏着的那枚护身符, 又让觉得怀绿觉得事出不妙。这两个人自成婚之后, 时常吵架, 明明记得先前不是这样的。
不敢问。
“娘娘, 方才丁管家传话来说,你姑苏的亲友要前来探望, ”怀绿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以为她在孤身独处王府, 听到这消息会高兴上好久,“这是她们写的信。”
没有准许, 她们自然进不得王府,只能用这种方式先开口, 过问姜元初的意思。
能真正开心的事, 的却不算太多。
谁料, 她听后竟有些恍惚,神情冷淡,呆呆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没写过一封信回去, 躲也来不及。
“奴婢也不知道, 可殿下名声在外, 娶妻是大事, 京都自然也有姑苏的人,约莫就是这么传过去的罢。”怀绿想了个还算合情合理的缘由,也看出了她的担忧,“娘娘有心事。”
“我不看,烧了吧。”她瞟了一眼上头的字,是续弦姜氏写的,倍感无趣。
姜氏念过几年书,她的字迹,姜元初认得。
当初为了几两碎银将她卖给人贩子,更不能忘。
“娘娘,要不还是看看吧,兴许是什么急事呢?”怀绿忍不住劝了一句,纵然有什么心结,躲也不是个好法子。
她缓缓接过,没有片刻的犹豫,将它投进了浓浓的火光中。书信遇火,很快烧成了灰烬。
“能有什么急事?”她平静地笑笑,目光苦楚。
从来不闻不问,是因为知道她身份已今非昔比,才眼巴巴凑上来,想攀一攀情份么?
怀绿听懂话中之意,已猜到了八九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原以为,这事里这么过了。岂料,第二日天一明,才梳洗,外头就有仆妇急匆匆进来回报。
那仆妇是外院的,若非紧要的事,也不能如此莽撞。姜元初事感不妙,心中已有打算,抿了口清茶,眸子平静。
“张嬷嬷在府里有些年头了吧,怎么还这般莽撞?!”怀绿一见她那模样着实来气,因为主子性子好,一个个都没了规矩不成?
“启禀娘娘,府门外来了个人,说是娘娘的亲眷。”仆妇神情为难,心里多了几分顾虑,毕竟是沈彻亲选的王妃,得罪不起。
“张嬷嬷有话不妨直说。”秀气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没有一丁点的慌乱。
“太傅府那头老奴也是见过几面的,不是那熟悉面孔,以为是听了风声想得便宜的,便叫小厮打发了去。谁料,她们竟能将娘娘样貌长相说了个八九成,这会子那几位还在府门口守着呢,老奴不敢随意做主,这才想前来问来娘娘的意思。叨扰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外头也有风声在传靖安王妃是奴籍出身,祖籍不详,有不少胆大妄为前来攀亲戚的,皆抱着侥幸心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毕竟这个靖安王妃是个好脾性,纵然被识破,也不会受罚。
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头崩,张嬷嬷等也早就见怪不怪,只是这回尤难定夺,逼不得已才回了话。
一恍神,杯盏跌落,浸湿了大半的桌面。姜元初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阴魂不散。
见她犹豫,怀绿挺身而出,冷哼道,“张嬷嬷糊涂了,这外头充数的人你见得还不多么?别的不提,靖安王妃是她们想见就能见的么?若再赖着不走,便差人去报官。”
“我去瞧瞧。”
靖安王府地处繁华的京都,没有不透风的墙,多耽误一刻,迟早会传到沈彻的耳朵里。承恩寺一事让她长了记性。
乌漆大门一开,涌现几个女人的身影。续弦的继母和她女儿姜巧颜,以及贴身的几位婢女,背着厚重的包袱,衣裙上沾染了不少尘土,风尘仆仆的模样。
像是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聚宝盆,姜氏头一个蹿出来,双眼发直,上下打量了姜元初。许久未见,原先的瘦骨嶙峋早已不见,改头换面,取而代之的是华丽高贵的打扮。生得好看,稍加修饰,便足以倾城。
京都贵妇也是听人说说,姜氏一辈子没见过,不由地咂咂嘴,但不敢近前,用手装模装样擦了擦眼泪,“我可怜的小元初啊,为娘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姜巧颜被母亲在手上轻捏了一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扮牵挂模样,“姐姐,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妹妹好想你……”
许是被她面无表情的威严震慑到,姜巧颜也知道,眼前站着的姐姐身份早已非比寻常,再不是自己可以随意使唤和欺负的了。看看她身上穿的,再寻常的衣服,做工也比自己身上的要好过千万倍,眼睛快红得出了血,心里很不是滋味。
甚至歪理地想,如果当初被贩卖掉的是自己,那会不会王妃的位置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了?什么好处的都叫她得了。
但现在也不晚,只要想办法近得了靖安王的身,后头的事慢慢再想办法。
哪怕是演戏,也忒不用心了些,连眼泪也没有掉一颗,胡乱用袖子遮掩着看得人好笑。
姜元初脸上没有太大的神情,犹如对待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心里的苦楚和忿忿不平没有半点显露,心平气和道,“二位认错了,这里并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姜氏同女儿面面相觑,不卑不吭,落落大方,谈吐间整个人像脱胎换骨般,叫人不敢相信,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元初,我知道你不肯认,娘不怪你,当初是娘没有照顾好你,才让那人贩子有机可乘,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的苦吧……”姜氏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过错推了个一干二净,脸上更没有半分愧疚。
“这位夫人,我家娘娘说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还是速速离开吧。”不明白真相的怀绿都看出姜氏骨子里的坏心眼,不等姜元初回什么就挡了回去。
开门的时候,姜氏就注意到她了,听完这话更是恼羞成怒,可面子上依旧春风不改,端得是大家主母的气度,“这位贵人说笑了,我自己的女儿,不会认错的。王妃的左手掌心还有颗粉痣呢!”
怀绿望向姜元初,看着她握了握手掌,一时没了话。
“夫人真的认错人了。”若是可以,她当真想将手里的痣给抠了去。
“娘娘说笑了,”姜氏一改先前的敦厚,脸色渐暗,“谁人不知道你是太傅收的义女?吃水不忘挖井人,人总不能忘本,你说是不是?”
“含辛茹苦,将你待作自己的亲女儿,有什么好的都是先颜儿让你给的。为娘的无心之失,做女儿的就不能体谅一回吗?”姜氏喋喋不休,绘声绘色,连王府的几个仆妇听了也信了不少。
众目睽睽之下,姜氏仍旧将她当成从前那个好拿捏的小姑娘,也不顾忌身份,当即就训斥了起来。
姜元初眸子一沉,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她知道,姜氏没那么好糊弄,若没能得了便宜,断然不会离去,怕的连金银也没法子打发……
“我身世伶仃,同夫人你更是素不相识,”她咬咬牙,心中同母亲默念了无数遍对不住,“若夫人再胡言乱语,就别怨我不和善……”
“姜元初,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至始至终,你根本也把我当成是母亲来看待,枉我一厢情愿,你纵然不肯认我,可总要记得你爹爹吧!他如今病卧在榻,你就这么狠心么?”知道自己说的话不管用,姜氏甚至搬出了父亲。
“怀绿,报官。”她也料到姜氏会搬出自己的父亲,可从离开姜家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心了,眼下更不会多留一分情面。
自己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唯有报官,才能换来耳根子清净。
姜氏有些慌了,若真报官,那她与人贩子勾结的事定然包不住,再者天子脚下,衙门那边未必不会耍些手段维护靖安王,抬一抬自己的情面。
“无论你认不认,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哪怕报官,你也不能忘了祖宗,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维护姜家的颜面。如今你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就想将从前的那些事抛得一干二净么?你的秘密,我要吃一辈子。”姜氏这回来,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要么大大方方接纳她们母女住下,要么共沉沦。
从人贩子手里几经周转的女子,哪怕身子干净,也是要叫人嚼舌根的,皇家最看重清誉。从来没有的事,叫她胡编一通,也不得不叫人生疑。
姜元初眸子一顿,头一回萌生了想致人死地的念头。母亲患病郁郁而终,也是因为发现了父亲金屋藏娇,偏偏这人从不知收敛,嚣张跋扈地不行。
“娘娘……”怀绿心疼看着她,在耳边轻唤了一声。
“那就拔了舌头。”沈彻突然出现,一袭玄色窄袖蟒袍,着绣祥云暗纹,声音懒懒的带了几分倦意,纵是这般,身上的肃杀之气也未减分毫。
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干涸的嘴唇,姜元初能想到的是,他身子并没有恢复,估摸是在水榭听到了风声,强撑着出来的。
像只雀儿那般,她步伐灵动迎了上去,看了一眼,又稍稍低下头去,“伤好些了吗?”
成云州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其实不用多问,但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心中难免热流涌动,很是自然地问出口。
就是声音有点轻,甚至连沈彻都没有听见。
靖安王的名讳哪怕在姑苏也是响当当的,姜氏只是听丈夫提起过,今儿得见双腿更是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少不得瞪了姜巧颜一眼。
从来没想过,沈彻会为了这点小事出现。
要不是她这个好女儿出的瞎主意,自己也不会招惹上他,眼下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未可而知。
“民妇拜见殿下。”姜氏服软,领着女儿等人齐齐地跪了下去,又磕又拜,好不热闹。
“方才你说,你是元初的母亲?”沈彻微微侧目,看了眼身边人,目光落在臂弯的小手上,轻轻搭着。
没有乞求,却比开了口更管用。
“是,民妇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胡编这样的蛮话。”姜氏偷偷松了口气,战战兢兢的回话。
“既是母亲,女儿走失不去报官,却要来王府认亲,还是生怕报了官,查出什么好歹来?”沈彻一眼就看穿姜氏的小把戏,沉声发问,“我短见薄识,不曾听闻哪个母亲会对亲生女儿如此咄咄逼人。按照朝廷律法,生母遗弃亲子当杖毙,若非生母,你慌认亲眷,折损皇家清誉,更是饶你不得。哪条路,自己选。”
分明是要她选一个死法。去留两不是,姜氏呆了眼,瘫坐在地,险些没昏死过去。
愿望落了空,姜氏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作数,把求救的目光头像一旁许久未开口的姜元初,退而求其次,“我承认,我从前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算不看在我的情面上,也该想想你爹爹,他将你拉扯大不容易,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的。”
说到父亲,姜元初眼眸微动,嘴里泛起一阵苦涩,迟迟没有开口。
“愣着做什么?!拿下,送衙门。”不用沈彻吩咐,祁风一声令下,几个待命的府卫冲上前将姜氏捆了个五花大绑,任由姜巧颜再怎么哭求,姜元初皆不为所动,而是挽着沈彻的手缓缓进了府。
大门紧闭,听着母亲的哭喊声,姜巧颜心疼不已,也将姜元初恨进了骨子里。
走出几步,待身旁的人才散去,沈彻突然停住脚,面无表情地收了回手,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阿彻,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她怯生生地低下头去,看着足尖,试图寻找着什么来弥补内心的不安。
庭院中的叶子已经凋零了大半,阳光透过稀疏的树缝漏了一地斑驳。
斥责也好惩戒也罢,她都认了。若不是他出现,这样的事,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怎么做都不妥当。
沈彻凝眸看向不远处平静的湖面,“我会修书一封给姑苏。”
猜不透心思,她猛呛一口,急忙用袖子掩住,“阿彻要做什么?”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自己的爹爹不过是几品芝麻官,何德何能要靖安王亲自修书。
“家书我自己写就好。”她想了想,应该是同今日的事有关,约莫是些告诫的话。
沈彻点点头,饶有兴致,“好。”
“告诉你父亲,乌纱帽和休书他自己选。”
“……”
“是要休了姜氏么?”她问话就后悔了,以为送官也算是惩戒了,没想到沈彻远比自己想得要干脆利落。
“不休?那留着给你尽孝,好不好?”
“……”她摇摇头。
还是不要了,可不想让姜氏再回来了。
“阿彻,谢谢你。”她还是没能改变这样的习惯,总觉得要说上一声,哪怕他不领,自己心里也没觉得亏欠这许多。
“再有下回,我连你一同送去见官。”沈彻没了好脸色,甩袖离去。
他心里反复胶着,担心又害怕的事在慢慢发生着,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画轴被缓缓打开,女子五官依旧明朗,身着红衣横跨在高头大马上。回眸一笑像用刀篆刻在脑海里那般,怎么也挥散不去。
沈彻闭了闭眼,一手揉托在太阳穴,“拿去烧了。”
苏文茵没有什么画留下的,唯独这一副,是唯一的念想,是他心头最为珍贵的物件。可如今再打开,他只想逃。
想把它扔得远远,这还不够。
“殿下,这……”祁风从地上拾起画,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从前有下人不小心洒了清水在上头,便领了三十大板,而今被冷冷地遗弃在地,这是从不敢想的事。
祁风以为他受伤太重,神志未清,看走眼了,憋了口气问,“这是苏姑娘的画像……”
他是受伤了,不是眼瞎。还需要让人再重复一遍?祁风等了等,沈彻缓缓抬起头来,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一阵凉意穿过脊背,祁风噤了声,抱起画轴逃命般遁走。身后头穿来茶盏碎地的声响,他停了停脚,径直往前走去。
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抱着画轴,祁风在庭院了愣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烧?哪怕沈彻亲口发话,也生怕是意气用事。来日问起来,可真的没什么物件能交代了,留着也不是,万一不是气话呢?
怀绿过桥走来,看了眼倚靠在老地方的祁风,没多想什么就要往里头走。祁风小叹一口气,将她拽到自己跟前,“别进去。”
“我找殿下呢……”她反手指了指后头,一脸茫然。
“怎么办?”他把画递上前,一脸诚恳,“殿下要我把它给烧了……”
“烧了就……”怀绿打开一看,登时就闭了嘴,塞还回去,“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她又不是没见过沈彻为苏文茵疯魔的时候,这样的事,怎么样都错。要把这画烧了?真真是日头从西边升起了。
“你舍得、眼睁睁看我受罚吗?他也学了点情话,就是不怎么利索,又是面对怀绿,更是完全不知道说了个啥。
“无妨,你身子骨硬朗的很,那几下也不过是松松筋骨。”瞧他磕磕巴巴,怀绿忍不住偷笑,逗趣道。
“……”
祁风绷住,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怀绿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接过画轴,微微一笑,“交给我罢,我给你想法子。”
沈彻的目的是想让这副画消失不见,烧了还是扔了,这些都不重要。
怀绿刚进屋,月牙歪着脑袋,蹦蹦跳跳地进屋,还是和往常一样,脑子不清不楚,手里总捏着焉了的花草或者脏破的香囊,嘴里哼哼唱唱。
虽然不信,也试了几次,也捏不到什么把柄。沈彻又不管这样的琐碎事,姜元初则不愿意让她走,暂且也只能把她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傻子来看待。
好在并没有注意到藏在身后头的画,怀绿糊弄了几句,月牙也就出去了,心惊一场,趁着四下无人,塞进了废弃的库房中。
这里平日鲜少有人,到处布满蜘蛛网和灰尘,藏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倘若沈彻哪天后悔了,也不至于迁怒祁风。
但愿不用再进这间屋子了。
第 58 章
姜家在京都没有门路, 姜氏被送了官,姜巧颜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看,束手无策。想要修书一封,奈何山高水远终解不了近困, 谁知这其中又有什么变数?只能在府门外干巴巴地等着。
解铃还须系铃人, 姜巧颜用尽法子也想见姜元初一面, 只要能撬开她的嘴, 说上几句好话, 牢狱之灾可免。
姜元初不知道她在外头守着, 从侧门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个人影一晃而过, 看不真切。她今日要上街采买些药材和香料,成云州替沈彻把过脉, 说他近日心神有些不宁,是特意嘱咐的。
“什么人?”她轻车便裝, 想着去去就回,府卫也早已察觉将躲在墙根的姜巧颜拎了出来。
冻得通红的脸颊, 已不见了往日那份清高,整个人垂头丧气, 跪倒在姜元初的面前, “姐姐, 以前是我不好,我总欺负你,可我那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帮着求求靖安王殿下, 放了娘亲吧……她一路来水土不服吃了好多苦, 我怕她……”
话没说完整, 就被车帘无情地隔在了外头。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面容清冷,看不出喜怒,轻声吩咐,“去医馆。”
姜巧颜万万没想到会扑了空,被府卫按着也无法上前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驾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娘娘,不如叫府卫驱赶她走吧……”成日闹下去也终不是一回事,怀绿也有些担心,夜长梦多,恐旁生枝节。
“随她吧,待会子回去走西门。”落败的事她半点也不想提,天子脚下哪里就能胡乱断案,委屈这两人?不过是为自己的口徳受个教训,哪里就这样忍不住?
她耗不起,躲着总成了。
“是,娘娘。”怀绿没有再劝,支开她的注意力攀谈起了制香一事,姜元初心中的不安才慢慢散去。
天快黑了,姜巧颜躲在角落里左顾右盼也没能等来一驾马车。秋日干冷,她穿得单薄,实在熬不下去,只能先回驿站再做打算。
刚要走,府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红衣,没有随从,孤零零地看着匾额上的鎏金大字发呆。夜幕中,昏黄烛影震颤,她背对着姜巧颜,右手捂着小腹,微微弓腰。
“元初,是你吗?”得来不易的好机会,等不及多想,姜巧颜抢步跑了上去,伸手挽住她,凑上笑脸。
迎面对着是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和发白的唇色,整个人像是从冰潭里捞出来那般湿漉漉的,而她伸手捂着的地方,细看才发现,是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指缝缓缓地滴落在地面上。
这人同姜元初长得八九成相似,姜巧颜从她空洞的眼神中辨认出来,她不是自己的妹妹。遂很快松开手,后退一步,“叨扰了……”
似乎是经受了什么风吹草动,姜巧颜刚松手,那姑娘就直勾勾地栽倒在地,朝府门伸出手去,嘴里低吟,“救我……”
两个样貌几乎相同的人都出现在这里,且这个姑娘眼角含泪,悲戚戚地望向大门。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说不定,还真有什么渊源。姜巧颜琢磨了半晌,试图靠近她,“你没事吧……”
血沿着地面缓缓流淌,她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眼里光亮微弱,眼皮子几乎要掀不起来,嘴里轻声道,“帮帮我……”
姜巧颜是见过府卫厉害的,这样的请求着实有些为难了,更不敢轻举妄动。
“求求你了……”她身子虚弱,连话也说不清了。
姜巧颜摇头又摆手,谁知道门敲开里头出来的会是什么人?旁得还好,若是沈彻了,可不就麻烦了。
“我认识靖安王。”她的喘息已经变得微弱。
这话,像平地一声惊雷在姜巧颜的脑海里炸开,她有些不敢相信,心中难免多疑。认识靖安王的那么多,这人万一藏有歹心呢?岂不是会拖累了自己。
还是不妥,她转过身,只当没有听到。
“我是他嫂嫂……”说完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贵人?!姜巧颜眼眸发亮,迅速转身,安抚道,“姑娘挺住,我这里去叩门。”
能不能救出母亲成败就此一举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有盼头的。
清楚的叩门声响起,门竟然一下子开了,姜巧颜对上祁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吓得连退几步险些栽倒,伸手指了指躺着血泊中的人影,无与伦比道,“民女,是这些姑娘让民女前来敲门的。”
祁风认得她,以为又想耍什么花招,赫然看到眼前一幕,这才将信将疑,拔了剑警惕地走到那人身边。剑挑发丝,祁风微微凝眸,突然皱起了眉头。
姜巧颜观察入微,知道这姑娘没骗人,逮着了机会就上前,却被祁风冷冷用剑隔开。
“怎么回事?”沈彻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迈着流星大步子,从门槛里头走出来。
车驾已然备好,沈彻也被吸引住了目光,调转反向径直走了过来。
这回姜巧颜学聪明了,隔着老远就喊话,“回禀靖安王殿下,这位姑娘说她认得你。”
沈彻心一颤,步伐略微迟疑了下来,踌躇过后突然转身,从马车旁走去。
不会记错,哪怕化成灰也认得,只需要一个背影。
像是经过很痛苦的决定,他重新走到苏文茵的身边,缓缓蹲下身去,用手拨开凌乱的发丝,整个声音都是抖的,“阿茵。”
“殿下,是民女将她从那边背过来的。”姜巧颜不敢揽什么过分的功劳,但这个姑娘已经昏过去了,自己稍稍添油加醋些,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想死,就滚远些。”沈彻冷冷地丢出一句话,从地上将苏文茵抱起,风风火火地入了宅院。
门再次被关,连一句话也没能搭上,姜巧颜气得直跺脚,夜色已深,也只能先行离去。
采买的事不费多少功夫,姜元初走的侧门,不曾叫姜巧颜发觉。兀自一个人在屋子里捯饬了许久,好几个时辰才得了一小盅,迫不及待地想送与沈彻房中,好叫他睡个安稳觉。
刚到水榭,门口站了两人,一边是常在的祁风,一边是提了药箱出门的成云州,皆面色凝重,乍一看像极了牛头马面。
“怎么了?”她笑容渐收,意识到并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殿下的伤?”
她不懂医理,但也知道情绪会影响伤者恢复,白日里他气得并不轻。
“娘娘不用担心,一点小伤。”向来沉默少言的祁风突然就开了口。
她微微一怔看向旁边的成云州,捧出香盒,“成大夫,这是按照你给的方子调制的,我想送进去给殿下用上。”
“娘娘,殿下已经歇下了,”成云州不敢直视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目光,双手接过,“夜深了,娘娘也该注意身子才是,此事就交由在下吧……”
“好,如此就有劳成大夫了。”姜元初找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莫名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沈彻的安排,便没有再多想,微微颔首,折回了院子。
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拐角处,成云州同祁风面面相觑,一个离开,一个进了屋子。
不约而同。
苏文茵尚在昏睡中,小腹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只是面容依旧惨白,像张脆弱的薄纸,一划就破。
时隔三年,沈彻头一回以这样的场面相见,原以为心底会有很大的触动,没想到平常地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就是觉得她比从前瘦黑了些,应该过得不算如意。
祁风从外头进来,瞧见这幕,脚步微滞,“殿下……”
他想说夜深了,该歇息了,还想说,手里捧着的熏香是娘娘特意调制的。这一小盅来之不易,看样子指尖已经发肿了。
熏香被轻轻搁下,沈彻听到声响,冷着脸起身,“让齐嬷嬷先守着吧……”
苏文茵回来得太突然了,又是夜深,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淡漠也许是因为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绵薄,被褥之下的手却颇有气力地拽住沈彻的衣袖,“你就不想问问这些年我都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沈彻背对着她,心口像是压了千斤重担,闭了闭眸,从前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着。
“不会有事的,”沈彻没有回身,淡淡开口,“好好歇息,明日我再看你。”
根本就不想知道这过去发生的许多事,甚至连她身上那么重的伤也没有问。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和记忆中那张几近疯狂的脸变得截然不同,整个人像藏在屏风后头,拢了层白纱。
苏文茵觉得声音躲在了嗓子里,怎么也掏不出来,只能朝着沈彻的背影空伸了伸手,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落下。
心里空空的。
她无力抬眼看了看四周,沈彻洁简的性子依旧未改,所有陈设同三年前没太大区别。靖安王娶妃她也听说了,虽然没见过样貌,但能看得出来,沈彻还是一人独居。
应该不是很称心如意吧?许是太后强塞给他的?这样想想,自己好像也不是没有机会。
尽管上了药,可腹部的伤口还是疼得厉害,她没有心思想太多,合上眼沉沉睡去。
姜元初看了眼对窗里的光亮,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的。沈彻不喜旁人打扰,她便不踏进半步,久而久之,这更像是默契的约定。
她低下头去,摸起针线。是上回买的兽皮,预备缝一件御风的氅衣,天已转凉,沈彻早晚都能用得上。
怀绿新沏了茶回屋,暖炉前娇小的身影雷打不动,聚精会神,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不难看出一针一线间藏了多少情思在里头。
“娘娘,都这么晚了,早点歇息罢,明儿再绣也不迟啊……”怀绿是真的心疼她那双手,白日里研磨香料就没离开过石臼。
“快了,等我缝好这一点点,你先去睡……”她停下手,蓦然想起,自己拼命赶工倒没什么,却连累这丫头不能好好歇息,跟着折腾了小半日,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更知道,倘若自己不歇息,这丫头定然也会跟着守着天亮。
“倒是不急,我也乏了。”她连半成衣小心翼翼地收进柜子里,吹熄了缝绣的蜡烛,“你明日替我去问问祁将军,不知道那香是不是真的那么管用?”
“娘娘,别看成大夫年纪轻轻的,”怀绿凑到她嘴边轻声道,“奴婢听说,他可是连今上都请不到的,花重金也不行。”
“没想到成大夫竟有这般的风骨,”她微微感慨,打趣道,“不过怎么到殿下这儿就折了?”
“谁说不是么,或许人也讲究投缘二字。”怀绿轻轻拢下绣有金线海棠的帐幔将外头的香炉往里靠了靠,有一搭一搭地聊着,渐渐地就没了声音。
银盘似的月亮高挂在天际,月光落在碧青色的纱帐上,
微风一起,显得越发静谧。
“怀绿……”她轻唤一声,外头却没有回应。有些奇怪,按照平常,睡前应当是要送漱口用的清茶进来的。
她懒懒起身,乌云般的长发倾泄而下,落在窄小瘦薄的肩背上,锦被也随之滑到了腰间,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娇柔妩媚。
一伸手,搭上的却是坚硬厚实的肩膀,屋里头蜡烛已经灭了。月色下,沈彻刀刻般的五官变得格外柔和。
惊恐讶异和不知所措。像是从悬崖边掉落的人,辗转几遭,在以为要粉身碎骨的时候,突然跌入了温柔乡。
“阿彻你怎么来了?”她很是惊讶,身子本能地往后一躲。
“这是王府,我想去哪就去哪……”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惶恐中想辩解,舌头却打了结,茫然不是知所措,“你好久都没来这里了,我是觉得意外。”
她想不到沈彻突然来的原因,印象中成婚那日已经将他得罪透了。自此以后,沈彻再未踏进房门半步。好像从未成过亲,孑然一身。
很久了吗?沈彻细想了想,眼里顿现阴霾。何时起,他的出现竟然成了意外?
这样的反问他显然很不高兴,顺势将她欺压在身下,沙哑着声音,“不想我来?”
沉沉黑夜中,微微促起的呼吸声格外分明。
“明明你也想的,却要忍着……”沈彻挨近了些,坚硬的骨头搁得她生疼,下意识地轻咬住嘴唇。
她耳根子发红,侧脸往里头避去,没有回答。那股子侵占而来的温热,就足以让她的心像只小鹿般活蹦乱跳。
“在生我的气?”他不肯放过这样的绝佳机会,掌心微拢,像抓住了烈烈炎夏,大汗淋漓。
沈彻每日忙于朝中政务,嘈杂且颇费心神。偏却在这样的事上,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
一想到大婚当晚,她就觉得自己腰疼得不行,不由地皱了皱眉,眼里爬上一丝恐惧。
熬不到开口拒绝。
“不舒服?”脊背空空的,没有半点回应,沈彻突然停下,双眼簇成一团火焰,慢慢等她睁开眼。
她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额角香汗滴落在枕巾上,低哼一声,乖巧回迎。
整个身子像要被撕裂了那般。
“以前是我不好,往后我不会再冷落你了。自我们成婚那日起,你便是我沈彻的妻,纵然我曾有对谁有过欢喜,但那已成过往云烟,我答应你,我沈彻今生今世心头唯有你一人生同衾死同椁。”
情欲褪去后,沈彻看了眼枕在臂弯上的玲珑身段,隔着细薄的绢纱,隐约能看见点点桃红,像晕染在天际的云霞。
她收了收修长的脖颈,像只娇雀蜷缩起了身子,小脸娇红一片。
腰身传来一阵燥热,骨子里酥酥痒痒,她缓缓抬头,眼里水汽氤氲,哀求般倔强地摇摇头。
实在经不起他这样的折腾。
他低眉浅笑,用掌心轻轻摩挲她的发梢,眼尾略过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愁绪。
她不知道沈彻什么时候走的,醒来后,怀绿已经守在身侧,端了擦脸的热水。
“娘娘,”怀绿看了眼她身上或深或淡的红印,不禁有些心疼,“若起不了身,便躺着好生修养几日……”
“无妨,”她咬咬牙,可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双腿更是抖得厉害。终于还是失策了,她眼底透出一丝无奈,重新躺了回去,揉了揉酸沉的胳膊,“让膳房熬一盅参汤给他送去罢。”
沈彻精力充沛她是见识过的,只是昨晚同平常更甚了些。若不是自己装乖求饶,哪里有这么轻易放过。
“怀绿,待会子你亲自送去罢……”她忙不迭补上一句,目光温柔到了骨子里。
朝堂上琐碎的事太多,沈彻一忙起来,总费劲忘食。昨夜怕是掏空了身子,不补给些定然是守不住。
“等等,”怀绿刚要转身,她又连忙唤住,美目流转,“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
“是,娘娘。”怀绿领了话躬身出去了,她转头看向窗外,冬日的暖阳照在锦被上,晒得整个人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第 59 章
怀绿得了吩咐, 从膳房取了参汤径直往沈彻的书房去了,远远就看见祁风在庭院里来来回回踱步,像有什么烦心事。
一看到怀绿,他目光闪躲, 显然心中慌乱, 抬手想接, “给我罢……”
“殿下正忙着呢, 你不要进去打扰他。”
怀绿偏就不让, 身子一躲, 直言道, “祁将军,这是娘娘的吩咐, 要我亲眼看着殿下把这参汤喝了。”
“我看着不成么?”他微微皱眉,沈彻喝与不喝还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命令的, 落在案几上的汤羹哪回不是凉了。
“万一你自己给喝了呢?”怀绿一句话堵住。
“我不会的,”祁风当机立断地回话, 自己还真没那个胆量,“你给我罢, 殿下会喝的。”
怀绿杏眸微微凝, 看着举止反常的祁风, 声音放慢了些,一边紧盯他的神情,“祁将军,我不能进去么?”
“不能。”祁风的声音显然躲了一下, 步伐后仰。
“怎么?难不成殿下金屋藏娇?”从来没有过的事, 头一回因为送参汤这样的小事被拒之门外, 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怀绿多留了个心眼, 祁风是个实诚性子,编幌子三五句就露馅,错不了。
“你活腻了?”祁风眉头紧皱,以迅雷不及掩耳上前捂住怀绿的嘴巴,气得肝疼,语重心长道,“这是能胡说的么?”
怀绿摇摇头,试图挣脱,无奈敌不过祁风的气力,最后只能干瞪眼,从指缝中漏出几声低哼。
一来二去的,险些没将参汤砸了,发出磕碎的声响,将沈彻引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目光冷冷,清早看到这一幕,的确有些不尽人意。
“回殿下的话,娘娘命奴婢前来送参汤,”两人反应迅速,怀绿将参汤稳稳捧在手里,“娘娘还说,一定要看着殿下喝下去。”
“拿过来。”他微微侧目,看向一旁佯装无事发生的祁风。
沈彻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将汤碗重重搁下,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好好照顾王妃。”
“是。”怀绿爽朗回话,心中欢喜地不行,更替姜元初感到高兴,“殿下,娘娘她还问那香……”
“成、成效……”话音未落,怀绿脸上突然就变了颜色,柳眉微蹙,看着沈彻身后慢慢靠近的人影,五官从暗到明,最后沐浴在浅薄的朝阳中。
“沈彻……”苏文茵一手捂住小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长发散乱地披在月白色中衣上,身子如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看看沈彻深深闭目,长吁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怀绿觉得此刻尤为漫长,干笑道,“奴婢不知有贵客在,叨扰了。”
说完,捧着檀木托盘,逃命一般地离开了。
苏文茵的手很是自然地缠绕沈彻的胳膊,像毒蛇那般冰冰凉凉的,又像藤蔓越挣扎越紧,直到最后用力推开,方才撒手,跌靠在屋门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彻。
沈彻看着窗子里透过来的那缕阳光,竹影在风中轻轻摇曳,“我让祁风在城外给你找了座庄子,待会子就送你过去,从前的旧事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他终于还是看了她一眼,是在话末,而后收眸抬步进了屋子。
来之前苏文茵就清楚地想过,可万万么想到,自己等来的会是如此冷漠的对待,甚至及不上一个陌路人。
失望绝望悲愤屈辱,所有的攒在一起,让她原本重伤的身子更是不堪一击,急呛几口,看着案牍上正襟危坐的沈彻,抓了抓自己的心口。
疼得很。
“我不要去那什么庄子,”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她却用了很久,跌撞着在沈彻跟前瘫下,按住书页,“你说过,会替你皇兄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沈彻抬眸,眼里阴霾又厚重了几分,“我已有家室,恐怕要食言了。”
“君子一诺,看来不过如此。”她冷笑着收回手。
“皇嫂跟着我,名不正言不顺。我沈彻的清誉无足轻重,可若是传到皇兄耳朵里,该多心痛。”他轻轻启唇,将陈年旧事在脑海中过了一边。
暴君当株,他是辅政王,亦是沈放的亲弟弟。
“我不否认,曾倾慕了你很多年,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对你已没有那样的心思,浮云流水,皇嫂也应该往前看才是。”
“所以,你还要赶我走是不是?”她呛声问话,从发髻上掏下银簪,抵住自己的喉咙,“若你执意如此,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明日靖安王辱杀皇嫂的消息便会在京都传开,你猜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三年不见,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沈彻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碎,记忆中柔和的脸庞变得面目全非。
“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口子处的血液凝成珠子,顺着珠子缓缓滴落,苏文茵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每近一毫,沈彻的眉头就跟着皱一分,“我不过是想让你放他一条生路,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迟了,”他抢过手,银簪子落在地面,轻蹦一声,发出脆响,“三年了,三年不长,但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你要留下,我便遂了你心愿。”沈彻轻轻咬牙,像把利刃横插在苏文茵心坎上。
“我知道了。”她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朝簪子摸索过去,突然间猛地抓去,直直地捅入自己的小腹。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苏文茵的额头上很快爬上了细密的冷汗,身子微微战栗,双目疲倦地倒了下去。
沈彻脚步还没有出门,听到身后异响,稍稍迟疑过后,一转身,眼前一片血红。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文茵,醒醒。”只是想叫她知难而退,并没有想过她真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
簪子刺下去的那一刻,她抱着必死的心。沈彻不肯相帮,沈放此生恐怕再也离不了天牢,活着同死了又有何分别。
“我不过是想你救救他,沈彻,你救救他,好不好?”身负重伤的她语气终于变得绵薄娇软,让人不忍狠心责备。
“没有他,我真的就活不成了。”带血的手颤抖着揪住沈彻的衣襟,苏文茵缓缓吐字,很是疲惫。
沈放同苏文茵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地连同为两小无猜的沈彻也不能相比较。
沈彻没有晚来,而是苏文茵的选择从来就不是他。
“别说了……”他莫名变得烦躁,狠斥一声,红了眼。
苏文茵大概是没听到的,沉沉昏睡过去。沈彻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紧了紧,“去把成云州找来。”
因为先前的事,怀绿一直怯步不敢回屋,在林荫小道上盘桓。没想到过不了多久,祁风就风一般冲了出来,以为是要解释些什么,站住脚还没开口,甚至都没她一眼。
“发生什么事了?”向来在外院伺候的李嬷嬷突然出现在眼前,怀绿一愣,忙上前追问。
“殿下的贵客受了重伤,祁将军去请成大夫了……”李嬷嬷步伐急促,根本等不上把话说完整,匆匆往前边去了。
意识到什么,怀绿也紧步回了屋子。到嘴边的话却在看到她安静缝制东西的刹那间被收回,晃了晃干干净净的碗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娘娘,你瞧!”
点滴不剩。
“怀绿,你过来帮我瞧瞧,”欢喜过后,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虽说要给沈彻缝制冬衣,可连他的身量都不清楚,又不能明着把人叫过来,“你跟了殿下这么久,可知道他的身寸……”
“娘娘,你这可就为难奴婢了,”怀绿一脸茫然地摇头,“殿下的衣裳都是由宫里定制的,奴婢实在不知。”
她垂下手有些失落地叹口气,想给沈彻一个惊喜,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去问,得想个法子才行。
看了眼青烟袅袅升腾的香炉,脑海里突然动了念头。借着制香的幌子去瞧上一眼,不算罪过吧……
可很快就被打消了,自成婚之后,他依旧分居别院,应当是不希望被打搅的。纵然昨夜他来,也难保不是一时兴起,亦或者受了什么样的触动。
她揉了揉发酸的腰身,今日定是下不了地的,只好等明日。
这一夜似乎过得尤为漫长,连那头的祁风也这般觉得。内室被奄奄一息的苏文茵占着,沈彻在案牍前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后半夜,听着里头传来深沉的呼吸声,沈彻终于搁下笔,揉了揉紧绷着的太阳穴,一张脸阴冷地可怕。
“殿下,该歇息了。”祁风实在没忍住,在旁轻劝了一句,“卑职瞧见娘娘屋里……”
“走吧……”浑身像压了什么重担,看起来就连起身也颇为费力,冗长地叹了口气,“去你那边将就一晚。”
“……”这是祁风没想到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怔了怔,“殿下这恐怕不合适吧……”
“卑职那儿简陋,床板硬,有老鼠还有臭虫……”生怕沈彻多想,他忙不迭又添了几句。
“……”
沈彻顿下脚步,回身打量着他,“那有什么,从前在军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他一个糙汉子,还真没有那么矫情。
“是,”祁风拧了拧眉头,看样子沈彻应该是没听出自己的话外之意,“殿下,那苏姑娘……”
总留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皇兄身在天牢,京都更无亲眷可托,我已修书给她远在青州的舅父。”沈彻收了话,脸上神情复杂。
“可……”祁风欲言又止。
“过些日子,我自会同元初解释。”沈彻早瞧出祁风的心思,索性开口先回话。
这还是自己从前认识的沈彻么?望着他走出好一段路,祁风才回神跟上,“殿下,待卑职替你收拾被褥。”
姜元初不知道沈彻去了祁风的住处,想着腰酸没那么厉害了,就要下榻。怀绿从外头进来,迎住她的去路,“娘娘要去哪儿?”
“我去殿下那边瞧瞧。”她实诚地回话。
“娘娘,要不改天吧,奴婢听祁将军说起,殿下这些日子公务缠身,怕是心情不太好……”不好明说,怀绿只得旁敲侧击,极力阻止,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那我更要去了,”她道,“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替我担心。”
“可是娘娘,你真的不能去。”怀绿知道她误会了话里的意思,连忙追上前。
“我就去一会子,量一量身段就回来。”她依旧不懂怀绿焦虑的原因。
“娘娘……”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再是反应迟钝的人,一来二去也能察觉出怀绿怀疑的举止。
“没,娘娘我陪你去吧……”她往前一步,扶住姜元初的胳膊。
“不用,我是偷偷去量,断不能叫他发现了……”她莞尔道眼里露出不经意的爱意。
眼睁睁看着姜元初出了门,怀绿在后头闷得直跺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可以阻止的万全之策。
“阿彻……”门敞开着,屋内静静的,香炉上的熏香还在燃烧,淡淡的香味。
向来守在门口的祁风不在,也没看到沈彻的身影。会不会是太累,还没起身?姜元初抱着这样的念头,径直外内室里头走去。帘门轻掀的同时,里头有只白皙的玉手也搭了上来,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把她吓了一大跳,松了手,微微后退,轻问道,“谁在里头?”
听声音是个女子,院里也有不少的丫鬟婆子,除了收拾屋子,沈彻很少让她们进屋。没有吩咐,她们也没有大的胆量胡乱闯入,由此可见,是沈彻应允的。
依旧是几声薄弱的低咳,帘子被轻轻挑起,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无神的双眸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姜元初心一沉,也同样静静地打量着她,连呼吸也变得拘谨了不少。
是画中那女子。
莫说容貌十分相似,七八分也是有的。
她的心再次跌落万丈深渊,对眼前人和事毫无头绪,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敢问姑娘是?”
“小女姓苏,名文茵,”语气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尽管身子虚弱,却挺得笔直,浅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靖安王妃罢……”
“小女见过靖安王妃。”
一直想不通沈彻为何对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冷漠,眼下这个谜底倒是不攻自破了。还真有上天入地的本领,竟找了个样貌相似的人。
“阿彻在里头么?”她问,双手死死地拽住裙摆,心扑通扑通地跳,强忍镇静。
“娘娘亲手制作的熏香,费了不少心血罢……”看着姜元初的目光落在香炉上,苏文茵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侧过身,“娘娘自个儿进来瞧瞧……”
千言万语抵不过眼见为实,苏文茵很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就不进去了,”她苦笑了一下,“苏姑娘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一点小伤,不碍事,”苏文茵下意识护住腰腹的伤口,“多亏殿下出手相救,事出突然,未来得及相告,还望娘娘恕罪。”
“苏姑娘同殿下已是熟识多年的旧友罢?既是朋友,更无需见外。”
“算是吧,小女是同殿下一块长大的。”
声音虽轻,却如五雷轰顶。那样的交情,又是相识几个月可以抵得过的?她心中溃不成军,脸上倔强着,当做不在意,“苏姑娘好好休养身子。”
这些日子的疲惫通通攒在了一起,原先彻夜难眠的沈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待看到脸上写满委屈愤懑的姜元初时,才知道自己来晚了。
“元初……”他轻唤一声,抓住她的手。
冰冰凉凉,没有半点温热。
“妾身给殿下请安。”她福了福身,眼神闪躲,试图想将手收回来。
“手怎么这么凉?”他紧握住揉了揉,满眼心疼。
“若没什么事,妾身就不打扰殿下了。”她不敢抬头,生怕眼里的委屈会夺眶而出。
远远的疏离感,让沈彻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安抚道,“她是沈放未过门的妻子,亦是我亲嫂嫂,你不要胡思乱想。”
嫂嫂二字未免太牵强了些,若真是嫂嫂,更应避讳才是,怎么还留在寝居住下了?王府不是没有空院。
“殿下无需同妾身解释这许多,妾身也更不会胡思乱想。苏姑娘是殿下的嫂嫂,于情于理,妾身也该唤她一声嫂嫂才是。”她终于抬起头来,笑容在脸上漂浮着,很是无力。
从看到苏文茵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沈彻心里的那个人本就不是自己,只因容貌相似,便得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宠爱。
而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本以为沈彻根本不会解释什么,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多奢求什么。
就是嘴里有点发酸。
“元初……”骤起的西风卷离地上零碎的枯叶,将她瘦薄的身子衬得越发孤单。恍然间,沈彻觉得脸上被什么抽得生疼,紧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她。温热从她的锁骨缓缓延伸开来,蹿进心窝,宽阔的胸膛紧紧贴住她的后背,低声道,“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她蓦然地想起缝到一半的氅衣,回过神来,紧紧拥住沈彻的腰身,指尖在背后比了比,心中暗暗记下,而后慢慢地从他怀里抽离,“你好好照顾她。”
是她,而不是嫂嫂。
怀里的温柔一下子没了,灌进凉凉的西风。什么都没说,但失落几乎要溢出眼眶,头一回,沈彻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娘娘回来了?”怀绿早等得焦躁难安,看到她远远迎面而来,眉眼浅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殿下呢?”
“我都说了,就是去量一量身寸,很快回来的。”语气平静地让怀绿害怕。
“娘娘若是心里难受不妨说出来,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
“有什么让我好难过的?”她停下手,径直发问。
不是去了沈彻那边吗?难道没瞧见?怀绿也是一愣,“没什么,可能是奴婢想多了……”
“娘娘累了吧,奴婢去给娘娘斟茶……”生怕被追问,怀绿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她坐在花窗前,借着外头照进来的光亮,慢慢起针,熬到怀绿离开,才垂下手去,看着指腹上的针眼,悄悄留下两行清泪。
但很快抹掉眼泪,沈彻都这么说了,她还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应该信他的,自己又在这里较什么糊涂劲?
第 60 章
沈彻折返回屋子, 脸沉得像乌云那般,压得人喘不过气,“你跟她说了什么?”
苏文茵躺靠在软垫上,对着他的发问微微一滞, 用手背遮住轻咳, “我跟她说, 我是你嫂子。从前是, 以后也是。”
后半句更像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眼角余光轻扫了一眼。
“你不信, 自可去问她。”她是个聪明人, 懂得沈彻不回话的用意。
“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安心地做你的皇嫂, 不要再去叨扰她,更不要逾越了规矩。”
可见一斑的护犊子, 让苏文茵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笑道, “不去安抚你的王妃,却跑来我这里兴师问罪, 更何况不是我去见她, 而是她来见我。沈彻, 一碗水总该端平吧?”
知道问不出什么,沈彻索性将此事就此搁下,径直出了屋子,只留一个背影给苏文茵。
她闭了闭眼, 痛苦的神情中有些无奈。
屋门紧闭, 沈彻抬手又放下, 神情犹豫。把正要出门的怀绿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殿下要进去看娘娘么?”怀绿回眼看了看屋内,也有些犹豫。
“嗯。”
“娘娘已经睡下了……”怀绿看着沈彻阴郁的脸孔,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下不如晚些再来?”
大白天睡觉?分明就是有意躲着自己。
“不用了。”他嘴里泛起一阵酸苦,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怀绿看着他走远,这才回到屋内,看着榻上郁郁寡欢的小脸,小心翼翼道,“娘娘,殿下已经走了……”
以为他会进来的。
藏在被窝中的手紧了又紧,眼睛酸胀地厉害,嘴上却倔强道,只字不提心中哀怨,反而笑笑,“我知道了。”
“娘娘,奴婢瞧你气色不好,要不要找成大夫过来瞧瞧?”从水榭折返回来之后,怀绿就细微地发觉她的情绪一直就很低落,也害怕她心事郁结于胸,拖得久了,成了病体。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微凉的脸颊,转头看了眼妆奁上的铜镜,没有勇气让怀绿捧过来瞧上一瞧。
“娘娘忘了,成大夫也是姑苏人,就算不看病,让他过来陪你说说话也未尝不可,”苏文茵的到来对她的伤害是无影的,怀绿一门子心思也想看到她开心起来。
成云州医术高明,连宫里的许多御医都望尘莫及,颇得沈彻的器重,更是破了例允许他自由出入后院,想来这点小小的愿望也未尝不可。
她没有说话,眼里燃起微光更像是默认了。
成云州在府里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怀绿遣人去请,不少一会子就到了。隔着纱帐,姜元初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轮廓,却不知为何惶恐的心突然安静了许多。
“娘娘近来胃口可好?”他难捱心中的喜悦,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找她,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挨过多少难眠的午夜,从姑苏一路辗转,最后得知她进了王府,便想方设法,找尽所有的门路,博取沈彻的信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更难过的是,眼前人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不敢想下去。
“一切都好。”声音轻慢,隔着帐蔓,听得见却瞧不见面容。
很长时间的沉默,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讲什么。苏文茵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也恐她因此忧心。
“成大夫是姑苏人,娘娘不是说一直想回去看看吗?”怀绿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引开话端。
“想啊,想回去坐一坐乌篷船,听一听丝竹声,那都是儿时的记忆了。”她看着眼前厚重的纱帐,思绪飞出好远。
“还有蟹壳黄,海棠梅花糕,糖粥,酒酿饼,姑苏比不得京都的重口,吃食都是甜甜糯糯的。”她浅浅一笑,想起这些旧事,心情似乎也那么压抑了。
成云州附和道,“甘味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娘娘应该多吃些……”
她苦笑了一下,“阿娘有一双巧手,只要我想吃,就没有她不会的,惹得邻家孩子都艳羡得很。”
想到这里,忍不住搅了搅口水。王府里有不少的厨子,会做各地的美食,可比起地道的苏式小点心还是差了点火候。
“不瞒娘娘,在下确实有样东西,”成云州语气顿了顿,说到娘娘二字时嘴里泛起一阵苦涩,看向一旁的怀绿,微微一笑,“是要给孟姑娘的。”
“给我的?”怀绿指了指自己,窜上一股新鲜劲,好奇道,“是什么?”
姜元初也微微讶异,这二人只见过几面,连点头之交都不算得,想到这里,她不由地伸出手去,将纱帐收开一条小缝,偷偷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纱帐外头成云州长身玉立,一副胜却春光的脸庞,不浓不淡的剑眉下藏了双潺潺溪水般的眼眸,嘴角微扬,身上拢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轻抬手将早藏在袖中的布兜子掏了出来,递给怀绿,“这是姑苏独有的薄荷糖。”
怀绿一愣,看向帐内,犹豫过后接了过来,“多谢成大夫。”
布兜子在手里,她也想不通对方有什么理由给自己这个。
“姑苏地产薄荷,其味辛凉,有行肝气平干火的药效。苏薄荷制成的糖,清凉舒爽,淡雅清香。”
“成大夫有心了。”一直想不通的话,在此刻突然开了窍,怀绿将布兜收紧了些,微微颔首。
“娘娘好生歇息,在下先行告退。”成云州心头亦是微微触动,看来靖安王身边的人也不是不可以深交。
直到成云州离开,她方坐起身来,悄声问道,“你们从前认识?”
否则哪里会这样上心?
“娘娘一向聪明灵慧,怎么这会子就糊涂了呢?”怀绿收起纱帐,撩了小半个身子坐下,将布兜放在她手心,轻拍了拍,“物归原主。”
她越发不懂了,明明不是给自己的,同成云州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娘娘难道还看不出成大夫的用苦良心吗?娘娘是靖安王妃,他一个外男理应避嫌才是,怎可私相授受,所以才把奴婢当成了借口。奴婢不是姑苏人,也没吃过这个,但是娘娘一定吃过。”
她的心猛地一颤,登时红了脸庞,如鲠在喉。
“娘娘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不会同任何一个人提起。奴婢虽是殿下身边的人,可也知道在这尘世中,同为女人的辛酸,”怀绿顺手解开布兜,拆了一颗放在她掌心,“眼下娘娘要做的,是好好回想一下,从前是不是认得成大夫?奴婢的直觉不会错的。”
她下意识地摸向后脑勺,那里有她曾经挣扎反抗留下的伤疤。确实是忘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更不敢细说,或许还是不够放心怀绿,含了一小枚糖果在舌尖,装作若无其事道,“是你小题大做了,成大夫避嫌是因为要合乎规矩,这没什么好说的。在京都难得遇见一个故乡人,自然就亲切些,哪里就成了你说的别有用心?”
“奴婢就知道娘娘不会信,”怀绿接着道,“不如下回,奴婢同你里应外合,试探一番?可好?”
“别,”她也不知道为何心突然跳得厉害,生怕真有什么被旁人发觉,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倘若真的没什么,倒叫人家误会,若真有什么,殿下也会生气的。”
她不敢冒这样的险,只能看走一步看一步。薄荷的凉爽在口颊中缓缓溢出,整个身子像被洗尽了疲倦,轻盈漫步云端。
布兜上的苏绣也让她怔怔出了神,真的会是被自己遗忘的那个人吗?若真的是,那留在王府,难保哪天不会被沈彻察觉,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好容易寻了机会支开怀绿,挑着沈彻不在府上,她跌坐在庭院中,差了个还算机灵的丫头去找成云州,将脚踝处的伤处往重了说,静悄悄地等待着。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她不由地蹙起眉头,了显然成云州更关心是她的伤势。
“娘娘!”几乎是飞奔而来,跌跌撞撞,神情焦虑,双手无错,根本不敢触碰,连声音也是颤抖,“几时摔的,摔得重不重?”
姜元初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越发明白了怀绿说的话,继续试探,泪星子更是说掉就掉,有模有样道,“就刚刚,我想着夜里起霜冻要将那株腊梅捧回屋里的。”
为了更逼真些,她还指了指墙角不远处的梅花,“没想到脚下一滑……”
“腊梅本就生于冷冬之中,愈寒开得愈盛,娘娘有空担心它,不如先担心自己。”成云州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脚踝,愁容满面。
未见血,却比见了血还要麻烦。
突如其来的顿吼把姜元初也吓了一大跳,愣神搞半天,“成大夫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直到抬头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成云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更发错了火,声音哑了下去,“在下只是觉得,再贵的花种也比不上娘娘金体娇贵。”
“成大夫,我这只脚是不是废了?以后还能走路吗?如果不能下地,殿下一定会很嫌弃我的,说不定还会休了我……”
“……”
“如果他真的休了我,又该怎么办?”说罢,用绢帕轻轻地点了点脸上的泪痕,神情楚楚可怜,活像个小怨妇。
“不会的,”成云州趁着她费心说话的间隙,偷捏了一下脚踝处的骨骼,原本焦虑的神情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甚至有些黑了脸,再不愿意抬头看她,“以在下的了解,殿下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娘娘不必担心。”
“成大夫来王府不过一月有余,如何就能断定?”她收起了哭声,回呛了一句。
“娘娘是要自己走,还是由在下代为通传殿下。”成云州从来没觉得哪一刻自己的心是如此跌宕起伏,知道她摔倒会难过,知道她是在有意戏弄自己,气愤中又带着无奈。
“……”
知道瞒不住,她嗖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开门见山道,“成大夫是不是从前就认得我?”
“在姑苏,”她道,“我忘了一些事,无论怎么努力可就是想不起来。”
成云州浅浅上扬的嘴角,在看到她身后缓缓靠近的人影时猛地收起,语气恭敬,“娘娘认错人了。”
“不知道本王的爱妃在同成大夫聊些什么?”厚实宽阔的手掌一下子将她揽进怀里,险些没将她的魂魄吓飞。
沈彻什么时候来的,她不知道,听见了多少,心里更没底。
“娘娘崴了脚,特意命在下前来诊治,不过眼下没什么大碍了。”成云州不慌不乱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依旧温和。
可姜元初分明能察觉出这两个人似乎在暗地里较劲,就连对视也是剑拔弩张,让人不敢喘息。
“娘娘好生修养,在下告退。”
沈彻没有要拦意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凝了凝眸。
“阿彻怎么来了?”她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什么破绽。
“我知道留下她是我做得不好,你耿耿于怀,我亦没什么话好说,”他松开紧搂的手,挑起她娇嫩的下巴,眼里促生烈焰,“但你不用为了故意气我,而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他不是个傻子,方才那幕看得清清楚楚。她兴许不知情,但成云州绝非是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我崴了脚,你就不问问疼不疼?”她装作听不懂,揪了揪沈彻的衣襟。
“再有下回,我摘了他的脑袋,”他眼角生笑,伸手抚过她鬓角的发丝,“省得你老是去招惹人家,惹得我心烦。”
知道沈彻言出必行,方才对成云州的试探心中也有了底数,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偷偷保护。
“殿下是在吃醋么?”她眼里没有半分惧色,不痛不痒道,“否则又怎么会因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生妾身的气?”
“你胆子不小,”沈彻口吻阴冷,往她面前逼近一步,“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
“是殿下太疑神疑鬼了罢?我若真的对成大夫有那样的心思,又怎会如此轻易叫殿下逮到?妾身亦无法自证清白,殿下若是不信,那么孰是孰非便听凭殿下决断。”她朱唇轻启,神情镇定。
从来没有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不用紧张,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随口一问。”他说着,温柔地用她入怀,抚了抚肩背。看得出不像是在撒谎,沈彻心头才松了口气,只要她没那样的心思,哪怕成云州有,也不过是单枪匹马独斗,没什么好担心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