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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假死后白月光替身不干了》 第 41 章
知羞的应当是她吧?送她回去的明明是沈砚, 怎么就扯到了沈彻头上?是真的不知道实情,还是在推聋作哑。
“跟着殿下,那自然是殿下身边的人。”姜元初顿觉自己跟沈彻久了,将这种说了、又好似没说的本领学了个八成, 连事不关己的神情也像。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你跟着殿下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丫鬟、仆人, ”任嫣儿睥睨她一眼, 语气满满的轻蔑, “到底是身边人, 还是榻上人?”
再耻辱不堪的话, 她也听过, 但没想到任嫣儿一个高门贵女,竟如此口不择言, 颇为吃惊,“任姑娘自重。”
她说得轻淡, 可在任嫣儿看来却像是莫大的耻辱。没名没姓的暖脚丫鬟,敢在自己的地盘撒野, 口气真当是不小。沈彻今日既然来了,那于情于理, 有些事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想到这里, 任嫣儿早迫不及防地将粉臂抬了起来, 朝着姜元初的脸颊扇了过去。
她反应迅速,一抬手稳稳地抓住,面色平静,任嫣儿满面涨红, 气乎乎道, “我爹爹和阿娘都不曾如此待我, 你一个外人, 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你当真以为自己靠了殿下这座大山,便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吗?别忘了,这里是任府,你进的来,未必就出的去。”
“你都说了我的身后是殿下,那我有什么不敢的?”见她实在咄咄逼人,姜元初没有了忍让的打算,“我有过错,殿下自然会惩罚,于你又有何相干?你若什么好手段,尽管使出来,莫要留情放我出任府。”
“你!”任嫣儿被怼得哑口无言,好在左右并无旁人,要不然实在不知该往哪里躲。气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像话的样,又见她如此风轻云淡,只得甩袖离去。
待她走远,姜元初才下意识地拍了拍心口。她不擅长口舌之争,但对付这样趾高气昂的人,似乎特别得心应手,回头想想,幸而自己语气不痛不痒,否则真的像极了泼妇。
出了门,任嫣儿越想越委屈,哭声渐起,泪珠子像黄豆般落了下来,又看到不远处庭院中站着的沈彻和祁风二人,顿觉遇见了救星一般。
折中一下,也算是见过高堂了。更何况是在任府,沈彻没有不帮自己的道理。
泪眼汪汪地奔了过去,祁风见状,二话不说,隔着五步之遥,提剑直指。
任嫣儿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看到沈彻神情的一瞬间,胆子也瘦了不少,“殿下,嫣儿自以为没有什么过错,这门婚事亦是太后娘娘钦定的,殿下若对嫣儿有什么不满,大可请旨撤去这门婚事,又何必叫旁人来损嫣儿的颜面?”
太后同靖安王的关系本就水深火热之中,她敢这么说,就是笃定了沈彻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小丫鬟去冒头,得罪了太后。
更何况,拉拢他们任氏,对其百利而无一害。权衡利弊,他也不会那样做。
沈彻看了看她完好无损的模样,便知道是无中生有,闹幺蛾子,所指之人就是姜元初。旁得的不说,庄德曾提起过这小奴隶在奴院中的举动,看着娇弱无骨,却并不是好欺之人。
自己不过就离开了一会儿,怎么就给盯上了?
“她性子不好,你少惹她。”沈彻轻轻咬字,眼中怒火似雷霆万钧。
“嫣儿以后不会了,”磕磕巴巴回了一句,尽管知道沈彻已经被惹毛了,任嫣儿仍旧心有不甘,追问道,“殿下能不能告诉嫣儿,她究竟是什么人?嫣儿学不会宽怀大度,更不愿将来同另一个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一听到她提丈夫二字,沈彻就觉得浑身不适,拳头紧了又紧,慢悠悠道,“你所说的大度是什么?是背着顺承王在我跟前披露情愫吗?”
已经十分谨慎小心,原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顺顺利利地当上令无数贵女艳羡的靖安王妃。怎么还是叫他发觉了?
一时间,任嫣儿吓得脸色惨白,双膝发软,哆嗦道,“殿下说什么,嫣、嫣儿听不明白。”
一定是沈砚,她想。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招惹他。大丈夫一言九鼎,没想到,他竟这样言而无信?说什么,只希望自己幸福,全都是屁话。
“所以,你要怀着他的孩子嫁给我?”沈彻往前站了半步,黑眸之中藏了隐隐的杀气,气势逼人。
“嫣儿不否认曾与顺承王有过一段过往,可那也只是曾经。嫣儿仰慕殿下已久,心里也只有殿下一人。殿下想要嫣儿放手,何苦要这般中伤嫣儿?嫣儿知道女儿家的贞洁意味着什么,又怎会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殿下,辱没殿下的清誉?”任嫣儿说着,抽了抽鼻子,哭得梨花带雨。
祁风看了身旁人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直言不违是好事,可这么说,要是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那是我冤枉你了,”沈彻被她哭得心烦,奔想找个委婉的理由,可偏又想到被蒙在鼓里的沈砚,还那般对她深信不疑,早已怒火中烧,顾不得这许多,“你难道忘了,昨夜是顺承王送你回来的……”
任嫣儿退了几退,有种大梦初醒的愕然,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个沈砚还真是阴魂不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这件事,从未同别人提起的,沈彻又怎么会知道地这么清楚?
可无论如何,这一切都瞒不住了。任嫣儿又羞又气,整个人游走在崩溃边缘,猛抬手将发髻上的金釵拽了下来,直抵脖颈,仰头面向沈彻,眼里绝望,“殿下不愿娶嫣儿,自可堂而皇之地相告,嫣儿自会知难而退。但现在,嫣儿再无颜面活在这世上了……”
“任姑娘冷静。”祁风比沈彻要紧张许多,再怎么说也是尚书府的千金,真有什么差池,恐怕外头又要添油加醋地将沈彻狠狠地讨伐一番。
但显然,这个主子神情异常淡定,甚至还往前压了一步。
“怎么?下不去手?”语气里毫无感情,更别提怜香惜玉了。
任嫣儿不过是想用死威胁,好叫沈彻心软,再怎么样也会顾虑到任氏,可没想到换来这冷冷一句,顿时心如死灰,握着发釵的手微微松了松,始终没这个勇气刺下去。
祁风一听,这哪里是劝,分明就是火上浇油,但没有沈彻的命令,他也不敢多管闲事,心里头默默地捏了把汗。眼下,沈彻的性子已经收敛了不少,换作从前,恐怕任嫣儿早就身首异处了,哪里有闲情听她掰扯这么多?
“你胆子不小,”沈彻眸子清冷,“我只问你,欺君之罪,其罪当诛,谋害皇嗣,罪加一等,你们任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任诏清不是想光耀门楣吗?他处心积虑一辈子没做到的事,竟叫自己的女儿成了,可喜可贺啊!”
“殿下,嫣儿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殿下的事……”知道再也瞒不住,她强守最后住最后的清白和尊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哀嚎,“真的没有……”
沈彻微微俯下身去,声音像刺骨的江水,“有还是没有,全凭你一念之间。”
任嫣儿缓缓抬头,双眸微亮,“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慈宁宫那日,你说马车坏了,到底真假?”沈彻提身开口。
“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让臣女对殿下殷勤些,便走有了这个法子。”
任嫣儿说完又细察了一眼,明白沈彻要得不是这可有可无的废话,随即战战兢兢道,“臣女不能再说了……”
“臣女若是说了,太后娘娘怪罪下来,殿下能否保住臣女全家上下?”她又问。
沈彻微微颔首,以示答应。自己在太后心中是什么的存在,他再清楚不过。
太后觊觎他靖安王权倾天下,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必当后患无穷。
而太后疯狂为自家人揽权,干预朝政,意图将沈叙削弱成傀儡,有朝一日江山岌岌可危,这也是沈彻的担忧。彼此都明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臣女亦是听闻,太后娘娘拉拢了朝中不少势力,想找准时机,好让殿下交出兵权。臣女不懂这许多,太后娘娘许得是任家的荣华富贵还有哥哥们的仕途……”
沈彻并不意外,和自己想得如出一辙,只是对交兵权一事,颇为震惊。父皇在世时,她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谁知底下竟藏了这样的狼子野心?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她真的是自信过了头。
“我沈彻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劝任姑娘还是收一收。顺承王是我的手足,你该知道怎么做。”
“臣女明白,太后娘娘赐婚的懿旨还未下,臣女会即刻进宫,言明一切。殿下看在嫣儿将功补过的份上,能不能替嫣儿守住这个秘密?孩子是无辜的。”听沈彻这般说,任嫣儿的心头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坊间传闻靖安王种种劣迹,但从来听人提及他是个自食其言之人。
这一点,她很相信。
赐婚的事,只要任嫣儿肯松口,他自可以在太后跟前退却。说这话不过为了警醒,让她往后不要再辜负了沈砚的心思,没想到将这事也揽了去,便也没再坚持,点头就走。
到了府门外,那个熟悉的声音却没出现,想起她被任嫣儿为难一事,沈彻有些懊恼,应该将她带在自己身边的。
能去哪里?任府里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至于任嫣儿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也须得仔细推敲才是。
“去找找。”他低声吩咐,原地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祁风应了一声,逮着府中的仆妇们就上前询问了起来。
“殿下。”身后有个声音糯糯地响了起来,她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怔怔地望着他,杏眼圆润,脸颊桃红,像只白瓷娃娃。
“去哪了?”他紧步上身,将她拽在自己坏里,心急道。
她甜甜一笑,露出两只甜甜的梨涡,将双手往前一捧,“殿下尝尝这个。”
果子翠绿,冒着油光,闻起来香香的。
“不吃。”他没好气地拒绝了,俯身上了马车,绷着一张脸。
本来担心她又被谁为难了去,哪想是因为这果子。
“很甜的。”她解释道,低头钻了上来,像只猫儿,靠坐在他身旁,蹭了蹭。
“旁人给什么你就吃什么,”他依旧闷闷不乐,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不怕人家在里头下毒?”
作者有话说:
狗子:除了我给的,不许吃别人给的
第 42 章
“会吗?”她端起一个闻了闻, 看了又看,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些。
一句话将沈彻堵得死死的,夺过她手里的果子,毫不留情地抛到了窗外。
她小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马车哒哒地在走, 果子滚了一地, 看着好不心疼。
她收回身子, 乖坐一侧, 小手拧了拧裙摆, 委屈巴巴道, “可那是任夫人给的……”
还没来得及尝一口,本以为他会喜欢的。
任嫣儿是什么样的人, 她见识到了。但任夫人亲切啊,讲话温温柔柔的, 还给了这么多果子。
“只因她和你一样,是姑苏人, 才觉得亲切么?”沈彻抓住她的手腕,寻找目光。
是, 好像又不是。
她点点头。
那果子是任夫人好容易托人从姑苏带回的, 京都没有的。
“从今往后, 除了我给的,旁人的东西你都不能拿。”最后三个字他刻意说重了些,只怕她不长记性。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他的吧, 总没坏处的。
任嫣儿唯恐夜长梦多, 沈彻一走, 她就命人备了软轿, 直奔顺承王府。皇宫并非可以随意出入,想见太后娘娘也没那么容易,只好把事情挑明,让沈砚带自己进去。
沈彻知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慈宁宫的掌事太监前来报信,说是太后想见他一面。至于为什么间隔那么久,想来必定是得找些话来圆一圆。
这是个好时机,沈彻看了看跪坐在案牍前安心研磨的小奴隶,突然有了决定。
“进宫。”他轻压住她的手。
她茫然地抬眸,诧异道,“殿下,可不可以不去?”
上一回已经领教过了,知道这次又是去慈宁宫,她很是排斥。自己没有精力对付那帮人,更不想给沈彻添麻烦。
这次,沈彻直接不搭话了,而且站起来吩咐,“换身干净的衣裳,我在外头等你。”
看来是真的逃不掉了。从千秋节那天晚上起,沈彻的性子似乎变了许多,多数时候都是顺着自己,从不为难。以至于,她甚至有了错觉,相信那副画真的只是巧合。
沈彻不依,她也没法子,只得换了衣裳,乖乖地上了马车。一路上二人无话,她揣测着,等会子进了宫,又会发生什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沈彻,果然比自己还要心事重重。
太后早早就在慈宁宫里等着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沈彻不是个好忽悠的人,若真有什么,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低着头,乖乖地跟走在沈彻的身后,刚进了殿门,就被掌事姑姑留住了,只说太后娘娘有要事同靖安王相商,闲杂人等须得回避。
她也不吭声,跟着姑姑的指引进了偏殿,里头早备好了精致的糕点和香茶。
“姑娘且安心在这等着罢,不会有人来叨扰的。”
说话声温柔极了,姜元初一抬头,正是上回见到的林妙云。那件事,她心有余悸,只是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多谢姑姑。”
再无她话。
“婢子在外头候着,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约莫是有了前车之鉴,林妙云说完就走了,并不敢多留。沈彻对这个姑娘颇为上心,得小心伺候些才好。
沈彻也放心她去,毕竟是慈宁宫,他说的话定然是有效的,再者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未可而知,贸然带她进入,定然不合适。
沈叙也在,看到小皇叔顿时喜上眉梢,不稍说便迎了上来,偷偷瞧了瞧后头,松了口气。
看样子,应该没把那位姑娘带来。
“彻儿来了,快坐罢……”太后比之前和蔼了许多,声音也柔,笑容满面。
“儿臣多谢母后。”沈彻也不客气,当即就坐了下来,也不多问,只等太后开口。
他倒想看看,板上钉钉的事,又能天南地北地扯到哪里去?
“前些日子,砚儿来找过哀家……”太后一边说一般打探起沈彻的神情,打算随时就收。但沈彻是个鲜少将喜怒放在脸上的人,看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半点端倪,太后不得不讲话继续说了下去,“你猜他是为何事而来?”
“儿臣不知。”他回,丝毫不感兴趣。
“哀家糊涂了,差点就误了一桩好姻缘呐!”
“……”
沈彻心中不禁讪笑,她不去演戏,倒是可惜了。
“儿臣愿闻其详。”
“哀家说过,要将任诏清的小女许给你,岂料那丫头心里早有了人,也不怨她难以启齿,毕竟是女儿家嘛!要不是砚儿亲自来提,哀家可真的是作孽了,”太后微微侧身,想拉私沈彻的手套近乎,却被对方巧妙地避开了,无奈之下,只得继续道,“只是要委屈你了。砚儿同她两情相悦,咱们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呐!”
语重心长的模样,让沈彻有些不适,“儿臣听凭母后做主。”
“这件事上哀家仓促了些,彻儿不要怨母后,你父皇生前就一直对你的婚事颇为惦念,想着能早日抱上皇孙,好在后来有了阿叙。母后亦知道,那些年你劳累军中事务,并无心儿女情长,如今边疆战乱已平,国泰平安,你也该为自己想想。母后也会为你另择良缘。”
沈彻握了握拳头,眼眶微红。她倒是好意思提及那段陈年旧事。母妃是个孱弱性子,被欺侮了只会默默流泪,那些年没少受身为皇后的太后挤兑,日子过得很不容易。要不是屡次建功立业,父皇压根也不会记得这对母子。
自己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母妃在深宫中病逝,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成了他心头永远的痛。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了,但凡那年捎封书信,也不会如此记恨。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沈彻要得就是她那副假惺惺的关怀,好顺水推舟,“儿臣多年未有妻室,膝下更无子嗣,愧对父皇在天之灵。只是母后今后不用在未此操心了,良缘一事,儿臣已有佳选。”
太后心一沉,本想再找棋子安插,但话已说出口,没有收回去打自己脸的道理。心中不爽,但脸上依旧带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是哪家的姑娘?”
“儿臣今日就将她领来了,母后不会觉得见外吧……”沈彻开门见山道。
“彻儿说的哪里话,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罢……”
姜元初坐在圆凳上发呆,只听得掌事女官唤自己,方才回过神来。
“姑娘,太后娘娘要见你。”
她站起身来,没说一句话,神情惴惴不安。
“姑娘且放心,”林妙云看出了她的担忧,“太后娘娘心善,你初来乍到,哪怕有失礼之处也不打紧,再者有靖安王殿下在,只管同寻常一样便好。”
她点点头,冲林妙云微微一笑。踩着碎步往殿中走去,她不敢抬头,脚边有抹玄色衣袍晃入,沈彻在她耳畔低声安抚,“不用怕。”
太后不知,但沈叙一见她进殿,整个人立马就坐不住了,径直走到沈彻身旁,眉头皱成了川字,压低了声音,“皇叔这是要做什么?你明知道皇祖母最不喜欢什么。”
苏文茵在的时候,太后一直觉得她是祸水,要不是废帝护着,哪里又能留她性命?
本以为沈彻只是一时兴起,并未上心,没想到真就带来了,这纯粹就是和太后过不去啊!
“因为母后不喜欢,所以我也要厌弃,是吗?”沈彻话里带了腾腾的杀气,沈叙神情一滞,退到一旁,没有说话。
若不是对方紧盯这个正妃的位置,想方设法摆自己的眼线进来,他倒也不用多此一举。
太后不曾发觉任何端倪,只是将姜元初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身子窈窕,肤若凝脂,应当是不可多得的绝色。她满面春风,“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沈叙屏气敛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雨,眼里充满了担忧。
姜元初依照吩咐缓缓地抬起头来。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身子本能地往后一躲,抬起的手抖了又抖,“你是谁?”
容貌相似,比起苏文茵少了些攻击性,多了些乖巧。可这张脸蛋,怎么瞧怎么不舒服,甚至还有些恶心。
“民女姜元初见过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她似乎也能预料到这一幕,只佯装,恭敬地行了礼。
不是那个名字,太后捂了捂心口,看向沈彻,不可置信,“是不是要把哀家气死你才安心?”
“母后何出此言?良缘天定,人是儿臣自己选的,母后应该替儿臣开心才是。”沈彻不痛不痒道,“来日,她诞下一男半女,亦是遂了母后的心愿。”
“儿臣会立她为正妃。”
她的手被温暖厚实的掌心轻轻握住,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正妃二字,何德何能才配拥有?莫不是,沈彻为了气太后才这么说?
“还请皇叔三思,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沈叙终是有些看不下去,轻轻抚着太后的背。
“哀家不答应,谁都可以是你靖安王的正妃,但她不行,”太后气直了声音,抬手往桌上一拍,已然动怒,“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怎么能做王妃呢?”
姜元初眼眸微动,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子冻得直哆嗦。再看不明白的人,也能从语气中听出来,太后同沈彻的关系并不怎么样,连劝也懒得劝,约莫是相互憎恨的那种。
可太后说得不无道理,自古以来,登名入册,死后入皇陵,配享太庙香火的从来都不是她这样的出身。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是真的想这么做,还是仅仅把她当成了和太后之间的较量?
第 43 章
“母后母仪天下, 普天之下皆是你的子民,又岂有高低卑贱之分?”沈彻是铁了心要拿下这桩婚事,毕竟懒怠久了,这帮人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打起了主意。
“只要哀家不同意, 礼部的喜帖就到不了你府上!”若不是有沈叙在, 太后恐怕就要咬牙切齿揭了他一层皮, “叙儿你是一国之君, 臣子们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哪怕他是你的恩师, 也不能偏袒, 否则如何以振朝纲?”
再阴险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沈彻早习以为常,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神情淡淡的。倒是沈叙头皮发麻,左右为难, 一边是敬爱的皇叔,一边是疼爱自己的皇祖母。
“皇祖母先消消气, 皇叔也先坐下喝杯茶吧, ”沈叙开口道, “依我看,不妨各退一步。历朝历代确实没这样的规矩,但良缘难觅,皇叔好容易有喜欢的姑娘, 自然是要留下的, 不如纳为侧妃, 这样也可相伴左右。皇叔以为呢?”
太后没吭声, 心中怒火难消,只等沈彻如何回话。眼看任嫣儿这事就要成了,没想到被他退了回来。自己想再谋划一番,把信得过的人塞过去,却被他捷足先登,堂而皇之给拒了。
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留着必然是个后患。
“怎么?母后若对儿臣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为何要将阿叙扯进来?”少气懒言的模样,看得太后额头青筋直跳。从前竟不知,他性子竟然猖狂到了如此地步。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都是天经地义。”
“父母之命?”沈彻握杯垂眸,“父皇已经驾崩了,而你不过是因为当年膝下无子,父皇将我过继给你,担得虚名而已,无血肉之情生养之恩。你尊自己为母,不觉得荒唐吗?”
耻辱,莫大的耻辱。宫中女人无生养,便丢了邀宠的筹码。若不是娘家人,哪里能轮到她做皇后。这一点,她很有自知自明。
“你!”终是被揭了伤疤。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脸颊通红,声音哆嗦,“要不是当初哀家从你父皇的鞭子下护住你,能有今日?你好没良心!”
“你当初有意隐瞒母妃病重的消息,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沈彻站起身来,一拳头闷在桌案上,气势压人,“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些,坐好现在的位置,安享天年。否则我想,父皇也会很乐意你下去陪他。”
一番话叫沈叙吓得目瞪口呆,还是那个另文武百官避而远之的性子,这些年虽然一举一动间温和了不少,可骨子里依旧是那个皇叔。
一点也没变,只是别招惹他就好。
话毕,沈彻甩袖就走。太后瘫坐在榻上,对方才一幕仍旧心有余悸,许久才反应过来,咬着牙,狠狠道,“逆子!”
刚到殿门外,沈彻听着后头的脚步声似乎比先前轻了不少,回过身去才知晓,她躲得很远,好像在刻意躲避自己身上的煞气。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问。
她摇摇头,没有作答,宛若惊弓之鸟,缩紧了身子,揣揣不安,沈彻为了自己同太后娘娘翻脸,这并不是件好事。太后拿沈彻没辙,可若要追究起来,爹爹他们定然也会受到牵连。
她记恨爹爹,却不想他死。
“回府……”他说得很轻,怕吓着了她。
车驾缓缓地驶离宫门,沈彻脸上的乌云从始至终就没散去。从来心知肚明的事,今日挑明,同太后决裂,恐怕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走了。
他思绪纷飞,未曾注意到旁边的人儿,早向车外猫出了身去。此时,夜幕降临,彩云未散,市井巷道被热腾腾的水气和缭绕的青烟包裹着。
各式各样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人垂涎欲滴。京都真大啊,她仰着头,怎么也望不到边。
咽了咽口水,将小脑袋将窗外边收了进来,那双如炬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饿了?”
出门之前没来得及吃任何东西,又在慈宁宫耽搁了那么久,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实诚地点点头,“想吃枣糕。”
甜甜的,糯糯的,咬一口,就觉得很满足,也能压压惊。他能对太后尚且如此,自己要是惹毛了他,估摸天灵盖迟早被捏碎。
要求还挺高。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吩咐祁风将马车靠边停下,“去买份枣糕……”
“要、大份的。”看那双饥饿如狼的眼眸,一小块,不够喂的。
有好吃的,她总是很开心,甜甜地挽起一个笑容,想说什么以示感谢,可看到沈彻紧绷的脸时,笑容渐收,贴身靠了过去,抓住他袖子。
香甜粉嫩,沁入心脾。若不是在外头,他真想咬上一口,尝尝究竟是什么味道。
“坐直了。”他懒懒开口,强压住胸腔里滚滚而来的欲火,整个人像捆枯柴,一点就燃。偏偏那朵绵软无骨的云朵,总在他眼皮子跟前若有似无地晃。
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几乎要掐出水来,肌肤吹弹可破,脸上染满了云霞。
“听不懂我说的话?”他稍稍躲了躲,依旧肃穆着一张脸。
还在生气么?因为太后?她想,跟着挪了挪,试图离他近一点,但她不太会安慰人,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黑的眼眸闭了闭,拢上杨柳般的腰肢,伸手抵起洁白如瓷的下巴,俯首轻啄。
她睁大了眼,脸颊绯红,惊慌失措地捶向他胸口,好在很快松开了。稚嫩的薄唇微微有些灼痛,上头还留有他的余热,她抿了抿,偷偷将温柔品了品。
“是你自己要过来的。”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唯恐她先说了怪罪的话。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总觉得,应该当机立断讨要回来。一手搂住他宽阔的肩膀,照猫画虎,想将轻薄悉数还给他。
“做什么?”沈彻察觉到她在蠢蠢欲动。
被识破了真相,她满脸通红,好不害臊,被他稳稳地抓住手腕,“跟谁学的?”
他可从来没教过。何时如此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了?
“殿下,枣糕来了。”外头不明所以的祁风兴致勃勃地掀开了车帘。
一听到枣糕二字,她像丢了魂一般,眼里几乎要冒出绿光,瘦小的身板扑了上去。枣糕浓郁香甜,入口绵软,也顾不得旁边人的神情,猛塞了几口,两只腮帮子鼓鼓的。
不经意落下的枣糕屑散在了他身上,她呆了呆,鼓足勇气伸出手去在他干净整洁的衣裳上拍了拍,弯了弯嘴角。
正准备咬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脑袋一抬,那对乌黑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手里的枣糕。
应该没那么好吃吧……
他想。
但怎么看她吃起来就那么香,比世上任何一种吃食都要香。
她也是这么想的,没来得及吃东西的,也止自己一个。太后娘娘那里那么多吃的,他不也只是喝了杯茶吗?
小心翼翼将枣糕掰成两半,细心地把没有入过口的那块递给他,“殿下尝尝,很甜的。”
温甜的语气,在他听来却像是在哄小孩。他把头往旁一瞥,厌弃道,“自己吃。”
她低头看了看枣糕,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也没什么问题啊,怎么就不喜欢呢?
“很好吃的。”她又道,甚至将枣糕举到了他嘴边。
“……”
不吃好像不行?特别是她那些充满期待的眼神,些不忍去遭了她的心思。
他伸手一把抓过,当着她的面,整块塞进了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肚子中,甚至都没尝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而她连看都没有看清。
也是,自己眼里的一大块,就是他眼里的一小块,哪里够吃的?
只是手里这块,自己吃过,上头应该有不少的唾液,不能给他吃。可如果他不知道,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想给?
想到这里,也学着他的模样,张大了嘴,将一整块枣糕塞进了嘴里。
几乎要噎出泪来。
“……”
倒也不必如此,难不成会抢她的?
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祁风掀起车帘,天色已暗,外头看着黑漆漆的,只有几盏油风晃啊晃,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光线不是很好,她小心翼翼地弓着腰,生怕一不小心踩红。沈彻早从她身侧掠过,大步流星落了地,把手递了给她。
没有一句话,却让她心里被好踏实。并未拒绝,乖乖地将手搭了上去。嫩藕般的小手搭在他的掌心,一股凉意瞬间袭来,他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头,方才留意到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衫裙,唇色微白。
深秋比不得炎夏,白日里倒没什么,可到了午后,秋风一起,比那严冬犹有过之。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将外头大袖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才算心满意足。
双脚才落地,姜元初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巷道似乎有马蹄急走声,好像就在跟前了。
不过还是晚了些,有个庞大的身影直冲冲奔着他二人来了,甚至连祁风也未能反应过来。
对方来势汹汹,疾风闪电般,避之不及,沈彻一个转身,将她紧搂在怀,侧身一躲,但还是被强大的力道给冲了出去,只觉得双眼一黑,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滚。
“什么人?”祁风飞快上前,用手紧拽住缰绳,却只是匹失控的骡子,拉着满车的干柴和布匹。乍一看后头还跟了瘦小干瘪的老头,正惊慌失控地跪在地上,对众人又跪又拜。
“求公子见谅,是老叟一时没拽紧绳子,实在是对不住……”
祁风好奇怎么会好端端发了疯时,才发现骡子的身上插了一把匕首,血流不止,想来罪魁祸首就是它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险些没将沈彻的骨架拆了,为了躲避骡子,保护怀里的姜元初,身子骨不可避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旁凸起的石阶上,顿时脸色发白。
第 44 章
他咬牙牙, 低头细看怀里的人儿,幸而只是受了点惊吓。
姜元初被吓得六神无主,一扭头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沈彻的怀里,他的身上沾染了不少的尘土, 地面上有摊红红的血迹。
“殿下……”她惊呼一声, 手足无措地起身, 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次伤到了他。
伤口在右臂膀上, 外袍被尖锐的石块划开, 鲜血直流, 看着触目惊心。还没等搭上他二人的手,沈彻却像个无事人般, 仅仅皱了皱眉便站了起来。
应当是无大碍,祁风想。
但到底是受了伤, 有些难掩心头的怒火,忍不住问道, “老人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有看清是什么人干的?”
老翁爽抬手在半空无力地晃了晃, 又重重地垂拍在腿上, 老泪纵横, 心痛道,“这位公子,老叟眼花,又是夜里, 哪里能看得清?!”
“这头骡子是老叟才买不久的, 老叟平日里做些贩卖布匹柴草的小生意, 把货从东街运到西街, 今日天色已晚,这才抄了近路,”老翁抹了把眼泪,哭得很是伤心。
鲜血还在滴,那头骡子看样子是要支撑不住了。庄稼人,唯一值钱的也就是这个了。
祁风再问说什么,终是于心不忍,深叹一口气。一旁的沈彻朝四周探了探,寻找可疑之处,而后将腰间上的钱兜子摘了下来,不多不少,买头骡子应该不成问题。
“天色不早了,送老人家几步吧……”
“可是,殿下你……”再怎么说,应该也把伤口的血给止住吧,更何况若有人趁此机会偷袭,又如何是好?
他不放心,更不愿意离开半步。
“快去快回……”沈扯启唇吩咐,眼眸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自己又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子,真不知他在担心些什么?
“是。”祁风不再犹豫,牵紧了缰绳,在老翁的指引下,缓缓地消失在夜幕中。
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却把无辜的旁人给牵扯了进去,这帮人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恬不知耻。沈彻心头一时怒火冲天,猛呛几口,顿觉伤口又活生生被扯开了些。
他一皱眉,姜元初就觉得不对劲,双手扶着的力道又轻微了些。这个样子,恐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越发痛苦。
她的步子紧跟沈彻,对方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看得沈彻一愣一愣的。索性将胳膊从她怀里收了回来,反问道,“你觉得眼下是扶我进屋子快,还是让府医在屋子等比较快?”
“……”
她幡然醒悟,脆生生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奔进院子。依照这样的速度,约莫天亮也是到不了的。
王府的府医很好找,随便捞个仆妇问一问就清楚,不过还是叫沈彻快了一步。
面色同寻常一样,不过唇色稍稍发白了些。
“殿下这是怎么弄的?”府医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彻武功高深,哪怕是暗算,也没几个人能得便宜。
“摔的。”他毫不避讳。
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也算合理。府医微微颔首,没有再问,全神贯注地给他换药。
清理伤口,敷上伤药,大功才算完成了一半,祁风也正巧赶了回来。府医看了看左右,“虽无大碍,好歹是流了血的,老夫先给殿下开一副止血的药方,待伤情稳定了,再予养血补血。”
“有劳。”祁风上前一步将府医手中的小药瓶接过。
“我去熬药。”她埋怨自己笨手笨脚,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唯有这件还算得心应手。
生怕沈彻吩咐了旁人,她迫不及待地跟着府医走了出去。
“说吧……”沈彻看出了祁风的欲言又止。
想好的话,还在犹豫,就被对方看出了心思,祁风只好改口道,“咱们真的要坐以待毙吗?她梁家除了梁永怀和梁永庆,已无可用之人。殿下有何顾虑?”
唯一的顾虑,恐怕就是因为她是沈叙的亲祖母了,这也是沈彻一直不愿意同她兵戈相见的原因。
他一时踌躇,开口道,“不见得一定是她。”
太后再急不可耐,倒也不至于到了他前脚拒婚,后脚动杀心的地步。未免也太招人起疑了。
“到底想说什么?”沈彻知晓他突然换了念头,索性不再再多作答。
“殿下当真要娶姜姑娘?”祁风很是诧异,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君无戏言。”他淡淡作答。
“那是否、继续寻找苏姑娘的下落?”祁风屏着一口气,这本就是不能提的事,也怕沈彻突然动怒。
岂料,平静得很,无事发生。
“不用了。”沈彻将目光对向了腾腾燃烧的火苗,像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神色凝重。
她若想,谁还能捆住不成?到底是自己孤注一掷,笑话罢了。
“是。”响亮清脆的回答把沈彻整得一愣,不禁抬头用异常的眼神瞅了祁风一眼。
终是松了口气,原以为他执念太深,想要放下谈何容易。但没想到放下一个人,竟是从想对另一个人好开始。
“我问过,她的娘亲早没了,”沈彻定了定心神,“姑苏尚有老父亲在,也已续弦,但成婚一事,没有高堂,我纵然能帮她,却也少不得见人低看一眼。”
“殿下的意思是?”祁风半天没琢磨透他的心思。
“你去太傅那儿瞧一眼,不必叨扰,若无什么紧要的事,我便去见他,”沈彻沉思半晌,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但还是咬牙下了决定,“老师唯有一子,只可惜多年前裴戎战死沙场,膝下再无人承欢。”
“卑职鲁莽,虽然姜姑娘并不是犯事才进的奴院,可毕竟身份低微,”祁风顿了顿道,“殿下这么做,恐怕不太妥当。”
冗长的一声叹息,沈彻皱眉凝神没有回话。
好像真的太荒唐了些,但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顺遂他这么做。
“是,卑职明了。”祁风不再劝了,只是听命下去了。
药香从门缝中挤了进来,一对黑漆漆的目光眨了又眨,脚步胆怯不敢推门。
恰巧被逮了正着。也没见他抬头,怎么就知道自己来了。
她悻悻地低头,进了屋子,双手将药碗捧到沈彻面前,但不忍细看胳膊上的伤。
初闻只觉得甘香,再闻便是焦苦,他皱了皱眉。
“殿下,是药,”她这回聪明了些,读懂了眼神,摆手解释道,“大夫说了,止血药多为炒炭,所以才会闻着有焦味。”
这还真不是自己煮焦,只是黑漆漆的一碗,实在难下肚。
沈彻没喝,她委着小身板凑了过来,朝门口探了探头,这才神秘兮兮地从兜里一只小盒子,里头装满了一个个橙黄色的小蜜饯,看模样就知道酸甜酸甜的。
“殿下,药苦,就这些吃。我偷偷拿的,没有人知道。”
的却,叫人知道靖安王吃药也怕苦,传出去岂不是受人耻笑。
沈彻自然也不会吃,只是瞧她一番动作下来,觉得心暖。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意他苦不苦。
“我给你找户人家好不好?”药已温凉,沈彻才缓缓开口。
“……”
果真,求赐婚是权宜之计。
她难免有些失落,但也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于是不客气地点点头,“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殿下吗?”
沈彻:“……”
是怎么想的?只说要找户人家,没说要找个人家把她给嫁了。
或者说,她心里眼巴巴早盼着嫁人。
“你有喜欢的人?”
否则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
她在王府见过的男子,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祁风是怀绿的,余下的几个,更是点头之交。小的时候倒有,那是青梅竹马,成日里一道玩,谈不上喜欢与否。
只是白驹过隙她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了。
她摇摇头,“没有。”
沈彻松了口气,见祁风从外头回来,便起身道,“今晚早点歇息,明早带你去见个人。”
她惊讶地张嘴,脆生生地点头,退了下去。
回到屋子,怀绿正同月牙哄闹些什么,看到她回来,立马上前,替她摘去外头的衣裳,急切道,“姑娘,我才听说在府门外出了事,殿下为了救你还受了伤,我早就想过来瞧瞧,可是祁将军拦着不让。”
怀绿上下打量了一眼,又围着她转了转,拍了拍胸脯,“还好没事……”
“月牙,你去找院子的嬷嬷,只说我有糖饼留给你,快去罢!”怀绿有话想说,但碍于月牙在,没得开口,半哄半骗地将她支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子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她用绢帕浸湿擦拭去姜元初脸上的灰尘和血迹。
“姑娘,外头冷,这一回可又遭了什么罪?”如此娇美的一个可人,才出去一阵就弄得灰头土脸,怀绿难免心生怜惜。
“今日殿下在慈宁宫中,同太后娘娘求旨赐婚。”在惊险的事她没敢提,想起来,就觉得脖子一冷。
“赐婚?”怀绿跟着念了一句,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
第 45 章
“是啊, 我也没想到,殿下要娶的那个人竟然是我。”她低着头,心里有丝不安和欣喜。
“可刚刚殿下……”
“什么?!”
她刚想说,那应该是权宜之计, 为得是拒掉任家的亲事, 却被怀绿的一声低吼给吓到。
“姑娘当真喜欢殿下?”怀绿看起来很紧张, 一直皱着眉头, “我有句话一定要说。”
“你是想说, 殿下心里早有喜欢的人, 娶我未必是他心中所想, ”她抿了抿发白的唇尖,一抬头, 眼里雾蒙蒙,“甚至, 我是那个人的影子。”
“姑娘一直都知道。”怀绿没了话,目光黯淡了下来。
“这也没什么的, 是我自己要留下来,可如果你说要我走, 我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没有家了啊, ”她哽咽道, “在这里,至少有月牙和你陪着我。”
“再说,殿下对我不是一直挺好吗?就算有朝一日,都成了梦幻泡影, 那也没什么, 这些本就不属于我, 更没什么担心的。”
怀绿握住她掌心, 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钦佩,我虽也是殿下身边的人,但也得冒死劝你一句,不要太认真,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我知道的。”她回道。
她从来也不是个爱犯迷糊的人,哪怕沈彻从车轮前救下自己,也努力说服,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像极了那个画中的女子。
沈彻应当很喜欢她,才会豁出性命去护自己。
*
自从新帝登位,太傅裴值便以病弱体告退了朝堂,留在京都的宅院里,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
沈彻能来,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身后头还跟了个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很清瘦,但面容姣好,是有富贵相的,瞧着就叫人赏心悦目,怜爱的很。
“老臣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裴值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管迎进来再议,又吩咐夫人沏了茶。
沈彻并不掩饰,问安过后,直接开门见山,“老师,学生今日给你带了一个人。”
“这位是?”
“她姓姜名元初,”沈彻顿了顿,“想借府上暂住几日,待成婚那日,我会接她回府。”
裴值同夫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听过苏文茵的,也知道一些事,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沈彻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毕竟这样一来,等同于又将恩师卷入了不必要的纷争之中,可若是旁人,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就让这位姑娘住下罢,”见气氛有些尴尬,裴夫人起先开了口,上前牵过姜元初的手轻拍了拍,“手怎么这么凉?殿下,容臣妇领她下去披件氅子。”
沈彻会意,点点头,“去吧。”
两人走出了视线,裴值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见过苏文茵的,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总归有八九成相似。
“老师,是学生的错。”沈彻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更害怕会被拒之门外。
“女子祸国,”裴值心里如明镜一般,重重将杯子放下,“殿下还是放不下那位苏姑娘么?是嫌老臣活得太长吗?”
“老师,学生不是这个意思,”一时间,沈彻也变得六神无主,“老师教诲,学生一直都记得,只是许多时候身不由己,心更不由己。”
“胡闹!”裴值气得胡子乍飞,把桌子拍得闷响,“你既记得我的教诲,就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
“老师且听学生解释。”沈彻很是愧疚,这样的要求,委实太过分了些。
后院内,裴夫人正拉着姜元初闲话。她与这般年岁的妇人见得不多,太后娘娘算一个,可裴夫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温柔和蔼,比不得太后,恨不得要将自己吃了才罢休。
既是沈彻的恩师,亦是信得过的人。裴夫人如何问,她就怎么答,一点也不隐瞒。
说到身世,裴夫人连连叹息,想着如此可人怎么会有这般心酸的经历,一番话下来也不禁抹了抹眼泪,恨不得是自己的女儿,可以好好宠爱。
也难怪,沈彻会对她如此上心。
“我苦命的孩子啊!”裴夫人一声怜语将她坚强的心往弱处揉,当即就挡不住了,唇尖抿了抿,咬了又咬,眼眶里含泪。
“往后就安心在这住下吧,我让莺儿去给你收拾屋子,”裴夫人说着,伸手替她擦了擦泪花,“你命里该是有一劫,好在遇见了殿下,也是你的福运。”
究竟是福运还是祸报,她不敢想。因为顶了一张相似的脸,拿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还要心安理得。
莺儿是裴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头,模样长得好,口齿也伶俐。裴戎在时,原是要许给他做偏房,奈何命运不济,没等到这日,又无心他嫁,便留了下来。
听到要去服侍新来的姑娘,还是靖王殿下带来的,莺儿心里也好不欢喜。一来这不是什么苦差事,二来么若是伺候得好了,叫她美言几句,也算是给夫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故而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裴值节俭惯了,府邸更比不得靖安王府,一切陈设皆上了年头,十分质朴。这倒让姜元初有了家的感觉,从前日子虽苦些,但阿娘有双巧手,能将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阿爹有个闲散的官制,俸禄不多,但足够一家人丰衣足食,日子过得和美。
听说来了个小姑娘,还是靖安王殿下带来的,消息一出,整个院子里突然就骚动了起来。丫鬟仆人们纷纷想着法子,找个借口目睹一下芳容。
果不其然,也没有失望。这个姑娘生得好看,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像宝石般,镶嵌在巴掌大的脸庞上,皮肤嫩得像糯米团子,软趴趴的,看着就想让人掐上一掐。
莺儿生怕这样的阵仗会吓坏这个小姑娘,少不得护她在身后,吩咐道,“都看什么呢?手里的活做完了吗?回头仔细问话,又得挨罚。”
众人这才四下散去,一见八方的灼热的目光没了,她才敢从莺儿的身后站直,“谢谢。”
“你不用这般客气,既是殿下身边的人,便是府上的贵客。”莺儿是个知书达礼的,少不得又得宽慰几句,将院中的景致,屋舍的结构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领着她进了一扇雕花镂空的木门,上头糊着丁香色的窗纸,与外头的秋色融为一体,颇为静谧。
不得不说,沈彻一开口,他们的手脚也分外快,不少一会儿,屋子已经收拾妥当。
“那边,就是夫人的屋子了,姑娘得空可以陪夫人说说话。”莺儿抬头一引,小轩窗外别有萧瑟秋意,隔了一进院子,窗对窗很近。
“姑娘稍坐片刻,奴婢去准备一下,给姑娘接风洗尘。”
她这次来有些匆忙,本想问问能不能同怀绿一起,但想过沈彻会拒绝,便也没问。
她坐在空旷的美人椅上,双手平放在腿上。毕竟是到了陌生的地方,难免拘谨,又想着前头沈彻同他的老师会谈些什么?她聪明的很,单看裴太傅的神情便能得知,对方很不愿意自己留下。
那么,等会子是还要走么?坐不安稳的。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看向窗子外头,静听外头的声响。
约莫是裴夫人的内院,又得了莺儿的吩咐,一柱香的功夫过了,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正想着,莺儿来了,后头跟了几个小小年岁的丫头,手中端着食盒,一番忙过之后,将吃食都摆了出来。
菜肴新鲜,香气扑鼻,虽不是山珍海味,但看得人胃口大开。
“姑娘且尝尝,这些都是夫人的手艺。”莺儿挥挥手,示意那几个小丫头退下。
“夫人?”她有些惊讶,难怪方才说有什么紧要的事,原来是因为这。
“夫人礼佛多年,吃的都是素食,她爱做善事,”莺儿提及裴夫人就满眼的钦佩和折服,“你方才瞧见的那些,都是些孤儿,夫人瞧她们可怜,便留在身边教她们琴棋书画,读书写字。”
她的眼里多少有些艳羡,这样好的人,要是遇见自己就好了。可这里是京都,姑苏隔得远,那里的疾苦,怎可能流入皇城?
“夫人对我这般,我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她知道,裴夫人这般对自己,一半是缘由沈彻,另一半是疼惜。
疼惜一个人,眼里是看得出来的。
“姑娘言重了,吃过夫人亲手做的饭菜,也不止你一人,若人人都要报答,夫人恐怕也受不过来。若你觉得饭菜可口,一粒不剩地吃完,也便是报答了。”莺儿说话最得人心,她心中宽慰了一味,轻轻提筷往嘴里送。
寻常的饭菜刚入口,姜元初便觉得味道似曾相识,但不是阿娘的。她觉得诧异,细细品了品,越发觉得这味道从前一定尝过,只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连带着后脑勺的旧伤,隐隐发疼,眼里淬满泪星子。
“姑娘怎么了?”莺儿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引得她这般动容,可细想想,倒也没有。
“没什么,就是太好吃了……”她说着,又连扒了几口饭,吃得津津有味。
“姑娘慢着吃,不着急。”莺儿瞧她一举一动实在可人,心生欢喜,将饭菜通通往她面前挪了挪,又是添汤又是加菜。
别说是靖安王殿下喜欢,她瞧着也喜欢,只恨不是男儿身,否则就提亲去了。
小姑娘吃得很认真,细嚼慢咽,小心翼翼护着碗,生怕有米粒落下来,浪费了裴夫人的好意。
第 46 章
吃饱喝足, 盘子里也是干干净净的,她生生地将要上来的饱嗝噎了下去,“夫人好手艺,我今儿是有口福了。”
“这有什么的, 夫人说了, 姑娘喜欢, 想吃什么只管开口。”莺儿笑着回话, 眉眼温柔。
哪里好意思?已经够叨扰了, 再者又是靖安王殿下的恩师, 有诰命在身的夫人, 自己哪能这么不识趣?
“不用麻烦的,”她想了个委婉的借口, “我平日吃的不多,随意点就好。这些已经是我三天的量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不能再吃了,撑着难受, 还会发胖。
莺儿善解人意,也不强人所难, “听姑娘的, 只是姑娘有什么吩咐便说, 切莫委屈了自己,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
她点点头,忽而想起外头的沈彻。自己总是这样,有好吃的时候, 什么都不记得。
她从圆凳上站起, 半猫了个身, 眼巴巴地看着圆月门的。
“姑娘是想问殿下吧, ”莺儿心思灵敏,一下子就看穿了,“还在前头同老爷说话呢……”
说话?是为了自己的事么?
想到这里,她就按耐不住,想去前头瞧瞧。断不能叫沈彻因为自己,而为难了裴太傅。
“姑娘要去哪?”莺儿唤住她,“热水已经备好,姑娘先洗把脸……”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脚步,听话地回了屋子。莺儿悉心地将拧干的帕子递给她,她胡乱拭了拭,心不在焉。外头有脚步声响起,却是裴夫人。
“让我来罢!”温温柔柔,如沐春风,裴夫人从莺儿的手里接过檀木梳,在姜元初的身后站定。
“这如何使得?”她惶恐地转身,用手扶了扶发梢。
“我同娘亲岁数差不多,理应也算是你的长辈,长辈给晚辈梳头,又何不妥?”裴夫人伸手将她挪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这小姑娘的头发厚厚重重,像瀑布一般,柔顺披在腰间。裴夫人拿着小梳子轻轻地这么一梳,丝毫不用力气,像滚珠一般,异常丝滑。
“夫人……”她受宠若惊,整个人僵硬,不敢在凳上坐实,总想着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听殿下说,你是姑苏人?”
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裴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是。”
“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那地方,离京都不算太远,坐三夜的船就到了,”裴夫人用簪子在她头顶,轻挽起一个发髻,“那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也难怪能生养出你这样的娇娃娃。”
“夫人过奖了,姑苏那地人杰地灵,小女长相平平无奇,掺人堆里,就越发不显眼了。”
裴夫人知道她是谦虚。这个小姑娘,除了瘦些,骨相尽显之外,五官生得精致,若以好好调养,必定是倾城国色,是京都那些贵女比不上的。
“女子显眼未必是好事,水满则溢,月满则缺。”佩裴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句。这样好看的姑娘,若叫人看上送去宫里,那才是真的糟蹋了呢!
身后的动静突然慢了下来,姜元初以为是裴夫人出了神,并未在意。
她却不知道,裴夫人是因为被她后脖子上的一块小伤疤给吸引住了。
裴夫人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忍不住用指腹触了触,才知道是真的。这快伤疤样子奇特,像缺朵梅花,皱巴巴的。裴夫人记得清楚,那是孩子才出生不久,叫水不小心给烫到的。
当年的孩子长大了,但伤疤还在,只是对面不识。
“你娘亲叫什么名字?”裴夫人声音颤抖,眼里隐约有泪。
“回夫人的话,小女阿娘姓王名巧言。”姜元初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也没回头,只是乖巧地作答。
“不是她……”裴夫人怔怔地说了一句。
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那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林雪柔,辅国将军容疆的妻子,因受奸人谋害,先帝召旨不回,背上了通敌谋反的罪名。一家上下九十六口死于非命,彼时孩子出生不足月,林雪柔自刎追随夫君而去,孩子却没了下落。
不会记错的。可一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更不能相认,裴夫人的心里就堵得慌,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容家一门忠烈,不能战死沙场,却死在了朝廷的争斗中,实在可悲可叹。
“夫人怎么了?”终于察觉到裴夫人的不对劲,姜元初缓缓转身,只瞧见对方脸上落了两行清泪,赶忙伸手握住她的手。
手好凉,钻心的凉,姜元初也跟着身子一抖。
“突然想起一些事来……”裴夫人像无事发生般笑笑。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新帝即位,靖安王倒没什么,但朝政有一半握在太后娘娘的手里,还不是替容家平反的时候。
她没说话,从怀里掏出绢帕塞到裴夫人的手里,满是心疼。
“是个懂事的孩子。”一想到,阴阳相隔的好姐妹,裴夫人的心里总掩饰不住悲伤,而今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就在眼前,听闻受了不少的苦难,哪里忍得住?寻了借口,匆匆逃出了那屋子。
姜元初一头雾水,瞧见莺儿进屋,本想托她去问问,可总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份不太合适,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莺儿不知道,以为她还是想问殿下,便道,“姑娘是想问殿下吧,奴婢瞧着夫人和你在里头,便没有打扰。殿下让奴婢通传姑娘,他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让姑娘安心住下。”
这么快就走了?还没同自己说上一句话呢,总得交代些什么才是?可惜都没有。她心里空空的,但藏得很好,眼神平静,点点头,折回屋子。
裴值正为了沈彻的事,心中堵着。在案牍前把书打开又合上,反反复复,坐立不安。
越想越来气,越想越荒唐。三年了,沈彻应当算不上长情的人,可没想到,竟还是忘不掉。哪里是泥潭,他就往哪里钻,活生生把自己困死了。
听见推门声,裴值一见是自己的夫人,顿时平静了许多,摇摇头,将她身后的门关上,“夫人,这回,我实不知该如何劝他。”
如果能劝住,早些年就该劝住了,可沈彻是个倔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哪里有那样容易说得动。
“你也别总忧心忡忡,”裴夫人贴心地取了外袍给他披上,“依我看,你这脾气也要改改?”
“夫人此话何意?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活得不能说明白,但也不糊涂,”裴值很是不解,解释说道,“我就是知道他执念太深,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我这是在劝他回头。”
“也只有你把他当成孩子,才会有这样的心思,但是孩子也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啊!”裴夫人温声细语,微微带笑,“我倒觉得他这样挺好,人生在世,束缚太多,难得一回真性情,就由着他罢。这么些年,他受了很多的委屈,背负的也太多,你们总记得他是那个只手遮天,权倾天下的靖安王,可你想过没有,他也只是个孩子,若生在寻常人家,便也能承欢母亲的膝下,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这永无天日的皇城里?”
“你眼下知道心疼他了,”裴值被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接过她手中新剥的橘子,“从前在国子监的时候,你打起他来,未必见得比我心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他一意孤行,最后弄得满身是伤,但你别忘了,他母亲离世得早,性子本就孤僻,难得有个喜欢的姑娘,就随着他去罢。旁人你不信,怎么还不信我?我看人向来很准,这姑娘是个好脾性。”
“才小半天的功夫,夫人怎么也叫她折了魂?”裴值有些纳闷,这才多久,胳膊肘拐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不帮着劝也就算了,还纵容他这般胡闹。
实在有些猝及不防。
“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裴夫人笑道,“你从前又不是没管过,他什么都听你的,唯独这一点,从没有让步。”
“先帝将他托付给我,要我好生教导。那时他还小就已灵气逼人,是可造之材。总以为他会成为储位,可没想,长大些就离了京城,我其实教得不多,是他自己悟性高。”
“你也知道他这些年不容易,此事更无伤大雅,又何必苛责,”裴夫人顿了顿,“我想说,你听后恐怕能欣慰些。”
“能有什么欣慰的事?”裴值不信,这些年来来回回,钻到耳朵里都些晦气的事。
“那位是容疆的孩子。”
“夫人休要胡说。当年容疆意图谋反,先帝赐死,林雪柔畏罪潜逃的路上被官兵截扑,也已自戕。”
“我知道你不信,刚开始我也不信,但那个疤痕我认得,更不会记错。阿柔有个姐姐,叫林雪微,正是那位苏姑娘的母亲,我就说天底下哪里有生得那么像的人?”
裴值听后,颇为震惊,怔怔道,“好,好,容家有后了。”
“殿下他知道吗?”
裴夫人摇摇头,“应当是不知道的,否则一来就该挑明才是。不过,这件事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毕竟容家还未平反,当年的推波助澜者还活跃在朝堂上,就让这个小姑娘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吧。”
“不如我们收为义女吧?”应该是最安全的法子了,府上也有许多孤女,不会叫人察觉的。
“我也正有此意,所以想来问问你的意思。”府上的事从来都是裴值在做主,多少也该知会他一声。
“这样的事,夫人自己决断就好,何须多此一举?”裴值心中宽慰许多。
“方才,也不知是谁黑着一张脸?”
“我那是不知情,容疆在世时,虽然与我只是点头之交,但他的赤胆忠心我尤为敬佩,他的女儿,理应得到善待。”
第 47 章
这一夜睡得不算踏实, 天没亮就醒了。看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切,又想起那日慈宁宫沈彻的神情。
真的要娶自己吗?圣旨可不是开玩笑的,还是正妃之位。
偏偏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在屋子里倒也不闷, 有莺儿陪着说说话。莺儿是个聪明人, 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但她仍记挂着怀绿她们。自己不在, 月牙可别再做出什么举动来激怒了沈彻。
晌午的时候, 裴夫人来了。着装依旧淡雅, 不施粉黛, 放寻常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是个有诰命的夫人。
“昨晚睡得可好?”裴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今日穿了件桃花衫裙, 玲珑身材凹凸有致,可比人间春色。
“多谢夫人关怀, 一切都挺好的。”裴夫人能来,她也有些意外, 自己虽说是沈彻带来的,但没想到对方如此上心。
好是好, 可以沈彻没有告诉她要在这住多久?难不成一辈子吗?
“昨日有些话我想着不太妥当, 但总要问问。”裴夫人心中有打算, 若她养父母仍在姑苏,便将他们接到京都在团聚,但女子能入得了王府,除了是以奴隶的身份送进去, 其他的鲜少有可能。
“夫人请讲。”姜元初心里也有准备, 约莫问得是同沈彻有关, 譬如是如何认识的?
“你的娘亲和爹爹, 如今仍在姑苏么?”
“阿娘已经不在了,”小手拽紧了裙摆,轻咬了咬下唇,“爹爹续了弦,家中有个年少两岁的妹妹。”
这话听着就叫人揪心不已,裴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乖巧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碎不已。原来这个孩子,比想象中要受了更多的苦。
“那你又是如何进的王府呢?”裴夫人知道问这话很残忍,但要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问。
那段记忆姜元初以前不敢提,经历了这许多以后,心性也变得成熟强大了许多。
“是人贩子把我拐走,后来就到了殿下府上。”她只字不提后母的事,毕竟是太傅府,这种荒唐的事传出去,爹爹指定没好果子吃。
养恩虽浅,但她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这么久了,可有写过书信给家人报平安?他们一定很担心你。”裴夫人觉得有些蹊跷,倘若这孩子当真是阿柔托付的,要是丢了,必定心急如焚,想来应当是那竹篮子顺水飘到河边叫他们捡到的。
爹爹担不担心,她不知道,但是后母巴不得她早点死,平日就没少受她们母女的欺负,爹爹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写信这事,她从来没想过。
从卖给人贩子的那刻起,他们就已经下了狠心,哪里还会管她的生死。
裴夫人是个聪明人,而她一撒谎就容易舌头打结。
“是殿下不让?”裴夫人低下头,把声音压低了些。要知道,王府的每个人都很怕沈彻,所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贴心的举动,让姜元初心头一暖。没做过的事,可不能叫沈彻背黑锅,“是我、自己不想写。”
“好孩子怎么可以撒谎呢?”裴夫人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是不是你阿爹对你不好?”
看她吞吞吐吐,大抵是这个缘由了。
“爹爹他……”
“也没对我不好……”
漠不关心而已。
“岂有此理,谁家孩子不是阿娘心头掉下来的一块肉,怎能如此混账?”裴夫人这样温柔的人,都被气得不行。难不成捡来的,就不值得怜惜吗?
这样精雕玉琢的娃娃,谁见了不喜欢。
“罢了,都过去了,以后这儿就你的家,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的娘亲。”
听样子,是要收自己为义女了。不知,这是不是沈彻的安排?能成为太傅的义女,是她百世都难修来的福气,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推脱。
“愿意的,我愿意。”她有些动容,点点头,梨花带雨。
暗无天日里,沈彻是她第一道光,裴夫人是第二道。
“以后有什么委屈、难处,只管跟我说,这院子不大不小,”裴夫人用手指了指窗外边那一堆正在嬉闹玩笑的姑娘们,年岁相仿,“你瞧,她们都是很好的姑娘。”
“去吧。”裴夫人点头冲她微微一笑。
她心领好意,在裴夫人温柔的注视下朝她们走了过去。原本欢闹的场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约莫七八双眼睛盯着她。面面相觑过后,为首的青衣姑娘踩着小步上前,从身后拿出一只七彩斑斓的蹴鞠,大大方方递给她,露出两只甜甜的虎牙,“和我们一块玩吧……”
“好!”毫不犹豫地接过,用力地点点头。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闹着要阿娘陪自己玩蹴鞠。她很喜欢的,可是后来就没机会了。
几个姑娘家玩得的开心,没有束缚的姜元初难得一回玩得畅快淋漓,太阳快落下山才歇。和一堆同岁的姑娘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天南地北的讲,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彼此之间已经变得很熟络了。
先前那个青衣的姑娘名唤慕青,自幼父母双亡,身染怪病,命不久矣,是裴夫人将她救下,治好了她。
另外几个,也都是苦命人,但好在都遇见了裴夫人。
一直等到第三日晌午,靖安王府上才有了消息。来的是怀绿和祁风,一见面怀绿就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围着看了几圈,蹦了又蹦,“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什么喜事啊?”一起玩耍的姑娘也都纷纷停下,好奇地仰长了脖子。
“皇上下了圣旨,要将你许配给殿下。”姜元初还在发愣,怀绿早高兴地眉开眼笑。
这不,刚刚接完旨,两个人马不停蹄地奔过来了。
竟然是真的,以为只是权宜之计。
她有些傻眼,呆愣了半天,才感到震惊,摇摇头,“别瞎说,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怀绿惊讶她的反应,拧着眉头,“那可是圣旨,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胡说一个字啊!姑娘,你听到了吗?殿下要娶你,他是真的喜欢你。”
一直担心的事,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是靖安王妃吗?”慕青在一堆迷茫的脸庞中起先回了神,张大了嘴巴,“小元初,你要当王妃了?!”
“那可是靖安王?!”另有个姑娘发出了冗长的艳羡声,“小元初,靖安王啊!”
“当王妃会怎样?”人群中有个小丫头,约莫六七岁,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新奇道“,是不是会有好多好看的新衣裳穿?”
否则,怎么人人都想当王妃?
“是啊!不仅有好看的衣裳,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好玩的。”慕青躬下身,用指腹轻轻点点了小丫头的鼻尖。
“那婉婉长大了,也要当王妃。”
“你才多大,急什么?”慕青听了好气又好笑,揪了揪她糯米团似的双颊,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旁人求之不得的事,真发生到了自己身上,她却开心不起来,“那我要做什么?”
“姑娘说什么胡话,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新娘子便好。”
“殿下怎么没来?”这么大的喜事,他应该出现才是。
“姑娘可真是糊涂了,俗话有云,这大婚之前新郎官和新娘子都是不能见面的,怕冲撞了喜气。”
“姜姑娘,钦天监已经择好了时日,大婚事宜皆由礼部操办。”迟迟未开口的祁风补了一句。
“小元初恭喜你了,到时别了给我们吃喜饼,也沾点喜气。”慕青以为她是太开心,才没缓过神。
唯独姜元初自己知道,她不是没回神,而且感慨沈彻对自己的心意是真的,屡次出手相救,车轮前拼死护她,让她以太傅义女的身份出嫁,想得周全仔细,唯恐叫旁人瞧低了她。
“姑娘,殿下还说了,要奴婢带你去街上瞧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多采买些。礼部固然想得周到,可人各有喜好,总得挑些自己喜欢的,是不是?”
她脆生生地点点头,要买的。有很多东西想买,比如沈彻平常喝得那套茶盅,看着有些年头了,有杯子也缺了口。他公务繁忙,身边并无细心服侍的人,恐怕也不曾留意。
还有衣裳,平日里用的宣纸等物,几乎是能想到的,若有关于他的东西。
既然决定要迎娶,那自己也该乖乖地做个听话懂事的贤妻良母才是。
想到这里,她没有犹豫了,“事不宜迟,正好得空,今儿便去吧,先前瞧着府里有些东西是该换一换新的了。”
“奴婢才说,还以为姑娘不想嫁呢?原来心里头都想着成婚之后的事。”怀绿没忍住打趣道。
脸上涌上一股燥热,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小手握拳敲了敲怀绿的胳膊。
口是心非这四个字,在自己身上可谓是淋漓尽致。
京都同往常一般热闹,这回出街同往常不一样,有了准王妃的身份,姜元初总觉得有许多在盯着自己,很是不安。
马车上,说了这些日子在太傅府发生的事情,怀绿瞬间就明白了沈彻的良苦用心。自古以来,王爷的正妃哪个不是有拿得出手的家世,倘若她就这么嫁过去,旁人不敢议论沈彻,但难保不会有人戳她的脊梁骨,造谣生事。
满街上都是店招的旗帜,好不琳琅满目。王府里平日也有主事采买的人,但有些小物件得自己买才得心应手。
靖安王不食荤菜,那恐怕往后她要在素食上头多费点心思了,各种蒸炖的罐儿不能少。京都的口味同姑苏不尽相同,京都偏重,偏辣,但姑苏偏甜偏淡。
马车在一家风格迥异的铺子前停了下来,是怀绿的意思。
“京都很大,很多地方姑娘应该当都没去过,不过这儿的东西,姑娘应该会喜欢。”
祁风抬头看了眼店招,以前和沈彻来过一次,里头贩卖的小玩意是由各国运来的,千里迢迢,十分难得,寻个乐子开开眼界倒也不错。
第 48 章
铺子很大, 里头闲闲散散有几个看客,手中把玩着物件交头接耳。
“姑娘瞧瞧可有什么喜欢的?”怀绿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一进门就和掌柜的点了点头。
新奇的物件太多,小到茶杯, 大到弓弩应有尽有。颜色也好看, 质地上乘, 是她以前没见过的。
姜元初的目光被一张毛色鲜艳的兽皮给吸引了。那么大一张, 猎人应当费了不少的功夫。
掌柜见她犹犹豫豫, 忙笑脸相迎道, “姑娘喜欢这个么?这不是真皮, 但工艺复杂,穿在身上比那真的要暖和许多。”
听到不是真的, 她才敢伸手往上摸了一摸。纤长的兽毛贴在她的掌心,穿过指缝。软软的、暖暖的, 很舒服。
也没多久就快冬天了,拿这缝件遮风的袍子吧, 沈彻应该会喜欢的。
刚想问价钱,却发现掌柜已经走到了柜台前, 同一个看客聊着什么。那位看客身材纤细瘦长, 身着用鹿皮做成的骑猎装, 腰后挎着弯月刀和酒囊,头戴鹿皮帽,面纱之下露出一双清澈如潭水的眼眸,在姜元初的脸上稍作停留后, 迅速挪开, 一副嗓音洒脱沙哑, “我要这个。”
“五十两。”掌柜比了比手势。
鹿皮姑娘看中得是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匕首, 样子小巧,刃口冒着白光,冷气森森。
姑娘从钱兜掏出银锭往桌上一放,收好匕首,直直地往门口走去。与姜元初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对美目显然有些讶异,转了转,而后结结实实地撞了上来。
姜元初同怀绿正在赏玩着那块兽皮,有说有笑,猝不及防被撞到,疼得她直拧眉。
那人没有说一声抱歉,更是视若无睹般走了出去。
“你怎么回事?长没长眼睛呐?!”怀绿气得亮嗓子,守在门口马车前的祁风也打起了精神,朝那位女子看了一眼,原本松垮的身子,一下子就挺直了。
“没事,说不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呢,她撞我自己也疼的,不会是故意的。”她用手揉了揉被撞的胳膊,将兽皮报到了掌柜面前,“掌柜的,要这个。”
“多少银两?”怀绿知道她心地善良,也不愿再提这糟心的事,而是问起了价钱。
“二位是靖安王府上的人吧,管事的已经交代过,看中什么只管拿取,记个账就成,”有生意做,还是靖安王府的生意,掌柜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姑娘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不用了,就这个。”她温和一笑。外头天色不早了,七七八八也采买得差不多了,其实王府什么都不缺,是她自己觉得该买些什么,新的日子快开始,总该重新打点一下。
出了铺子,怀绿瞧着祁风一本正经的模样就有些来气,“祁将军,你刚刚明明都瞧见了,为什么不把那个人拦下来?”
祁风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还能迁怒到自己,一时间也有些生气,换平常少不得回怼几句。这会子有旁人在,索性闭口不提,一屁股坐回了车驾上。
“好了怀绿,祁将军一直都在外头哪里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咱们快上车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怀绿心有不甘,嘀咕了一句,祁风也只能装听不见,有些委屈的挠了挠头,吁了口气驾动车马。
沈彻即将大婚的事在整个京都炸开了锅,有许多女子听后纷纷跺脚流泪,原以为想法设法攀不到人,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对方心里早心有所属。
这如何能比?眼看王妃之位成了黄粱一梦,也有死心眼,闹着想自尽。总之越传越神乎,越传越厉害,最后传到姜元初的耳朵里头。
没敢想,自己的对手竟然会有这么多?
也有些打定了主意想将女儿许给沈彻的官员,在听到是太傅的义女之后,也纷纷选择了让路,甚至连侧妃的位置,也懒得觊觎了。
谁人不知,自先帝驾崩以后,沈彻除了太傅裴值,又将谁放在眼里过?太傅的义女做正妃,那侧妃之位更加不需要费劲了。
不过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义女,也是众说纷纭。有人敢猜,但没人敢说。旁家或许有什么风流韵事,但裴值这样梁子正的三朝元老,拈花惹草的事,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蹊跷归蹊跷,到底没人能寻到与其有关的蛛丝马迹,更多是避而不谈,静观其变。
婚期将近,礼部按照三书六礼,由太监将聘礼悉数送到了太傅府。有各式绫、纱、罗、锦,又有金银、釵环,燕居冠服等物,天家富贵,光是嫁娶之物,就铺满了整个太傅府。府上张灯结彩,放眼望去皆是红彤彤,喜洋洋的景象。
自裴戎殉国以来,太傅府一直冷寂,头一回如此喜气。向来严肃的裴值,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裴夫人也早早地到了她屋子里,亲自替她梳洗,更换婚服,比娶那媳妇还要殷勤。
“要嫁人了。”裴夫人有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一想到好姐妹林雪柔的凄惨遭遇,心里就难过的不行。
一段日子的相处,姜元初同她之间的关系早已升温,彼此之间也是无话不谈。
“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怎么就成了靖安王妃呢?”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红彤彤的脸蛋,怎么瞧着都是喜气的。外头欢声笑语,锣鼓喧天,喜娘催着她上花轿。
裴夫人笑笑,嘴里泛起一阵苦涩。倘若容疆在世,以他立下的丰功伟绩,莫说是王妃,便是皇后之位,也是担得起的。
“他幼时我便知道这孩子脾性不会太差,你在王府中想来也听说不少的传闻,不妨说句体己话,这世上总要有人做乱臣贼子,去成全他人。他做的事许多都不是本意,唯有娶妻一事,你大可信他。”檀木梳缓缓走过她云雾般的秀发,晨曦透过小花窗映照在她白皙嫩滑的脸庞上,红妆下的她,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王妃,是不是也担心日后他身边的莺莺燕燕。”
她点点头,是,好像又不是。
人总是贪心不足,以前她觉得能活下来就好,后来她觉得不管沈彻喜欢谁,心里能留有一个自己的位置就很好,可现在,她想完完全全一个人占据他的心。
“沙子握得越紧,流走得也就越快,”裴夫人淡淡道,“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身为女子,确实有许多无奈,但从不应该为了一个男子而活,女子也该有自己的方寸地,活出自己的价值。”
“元初多谢夫人教诲。”这些道理,阿娘从前也讲过,只是那时还小,听不懂这些所谓的大道理。
“好了,快些起身,别误了时辰。”尽管有些依依不舍,可也不能再耽搁了。
“元初拜别夫人。”她起身弓腰行礼,泪泪眼朦胧。
以扇遮脸,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出了院子。脚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红绸,耳畔吹吹打打,也让她原本平静的心变得浮躁起来。
沈彻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喜服,隔着扇面她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几日未见那个身影似乎又清瘦了许多。
趁着喜娘不注意,她将扇面微微一倾,不多不少,正好能看见他的半边脸庞,眉眼带笑,写满了温柔。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一丝微动,沈彻也转了身。硕大的喜服包裹着瘦小的身躯,扇面背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浓墨睫毛轻轻扑闪,像麋鹿般。
一遍不够看,两遍还是不够。这样的沈彻,她从前是没有见过的,瞧着新鲜,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使不得。”喜娘后知后觉连忙将她的扇面扶正,搀扶着上了花轿。
花轿沿着京都最繁华热闹的大街转了一圈,道路两旁,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这位姑娘好福分呐,太傅收了做义女,又嫁给了靖安王。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真当是享不尽了!”
“没想到这位殿下生得如此好看,那些写话本子可真离谱!”
依稀听得几句,便叫那喧闹的锣鼓声给盖了过去。她收回轻掀轿帘的手,安安静静地坐摆直了身子。
等啊等,终于等到轿子落地。按照习俗,一会子沈彻定然是要来接自己下轿的,想到这里,她赶忙抚了抚发髻,理了理衣裳,生怕有一丝凌乱,而且竖起了团扇。
一道光从帘缝边缘透了进来,光亮越来越广,花球微微一紧,沈彻宽厚的手掌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摊开,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喜娘在旁边唱着一些好彩头的话,她神情微微一滞,红着脸把小手搭了上去,心快要蹦出胸腔。
花球一头连着沈彻,另一头被她紧紧握住。头一回,在这么多双目光的注视下,以王妃的礼仪踏进王府的大门。
前来祝婚的人很多,姜元初认不他们,只是偶尔在听到沈彻同祁风谈话的时候提及过,都是朝廷重臣和有名望的商贾富户。
沈彻这样的身份在,哪怕想劝酒,也都是走走过场,没几个胆子肥的真敢把他给灌醉。又有祁风同沈砚在,挡酒的事自然少不了他们。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按照习俗,得等到沈彻亲自给她揭扇。等了很久,饥肠辘辘,也没见身影。
“娘娘,不然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怀绿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规矩是规矩,可要是把肚子饿坏了,还真划不来。
糕点就在不远处的圆桌上,能闻到香气,她没忍住吞了吞口水,小嘴倔强,“我不饿,还能再撑一会子。”
“今夜这外头,整个京都大大小小的文武百官都来了,哪怕是不喝酒光道喜,就得花上好些时辰。姑娘多少吃点,这屋里头只有你我二人,不会叫人瞧见的。”怀绿耐心劝了几句,将一小碟桂花糕放到了她眼皮子底子。
香味扑鼻,模样也精致可口。
叽里咕噜。肚子诚实地叫了叫,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咬了咬指尖,搁下扇面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拣起一枚略小的掰成两半,小心翼翼地塞到嘴里。
肚子不能饿,妆也不能花。以前光羡慕新娘子的花冠,好看是好看,哪里知道会这么沉?又不能缩着脖子,更不能乱动,要姿势端正,实在受罪。
“娘娘,喝点枣汤罢!”怀绿知道她对吃的没什么抵抗力,半哄半骗拉着她又吃了许多。
腹部鼓囊囊的,她用手揉了揉,心满意足。
第 49 章
门口的脚步声静了下来, 沈彻看着里头的一举一动和欢声笑语。他不知道,自己不在时,她会是这样的顽皮性子。
可只要自己一出现,她就会变得很拘谨, 生怕做错了什么, 整个人战战兢兢的。
他整了整衣冠, 长指轻叩了叩屋门, 发出一声轻咳。
“遭了!是殿下!”怀绿轻呼一声, 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以为他没有那么早来的, 看来外头那些宾客也不怎么样?如此可以‘公报私仇’的大好机会, 怎么就逮住,偏叫他溜了出来。
怀绿一乱, 她也跟着乱。跑到铜镜前扶了扶头上的花冠,又拣起胭脂花片将蹭点的唇红补了补, 急急忙忙掀上盖头,只听见一声闷响, 她吃痛地用手捂住额头,眼冒金星。
忙中出错, 应该坐到榻上再盖盖头的, 怎么这样的小事, 都能记错。
“姑娘怎么了?”怀绿也跟着惊呼一声,急忙忙跑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根本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揭下盖头,才发现额角起了个小肿包,红彤彤的, 一碰就疼。
“哎呀, 这可如何是好?”怀绿满是愧疚, 手忙脚乱地去在屋内试图寻找些可以消肿的物件。
虽然没流血, 但看起来也有些严重了,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多少有些不吉利。
“没事,不打紧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边安抚自责的怀绿,一边走到榻前坐下。
刚要伸手去拿盖头,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打开了。屋内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神情讶异。
入新房本该有许多繁杂的礼节,但看到这样的情形,怀绿也很识趣,默默地退了下去。
沈彻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但心疼和焦虑都写在一举一动上,“伤哪了?”
她手背微弓,本能地捂住额头。
“让我瞧瞧。”他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摘下,喜服宽大的袖口轻拂过脸颊,里头拢着淡淡的香味。
不像是平日里惯用的香。
也很好闻,让人觉得安心。
她情不自禁地将身子挪了挪,试图凑近些,也好仔细闻一闻。
凑得过分近了些,原本正担心她强势如何的沈彻蓦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
她也学得聪明,沈彻看自己,就乖乖地一动不动,对方收眼,她就仰仰鼻子。
察觉到小动作,沈彻垂眸瞥了一眼,毫不留情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能有这样的顽皮心思,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疼,不懂自己在揪心什么。
“疼……”她低呜了一声,小脸上写满了委屈,眸子里的水汪汪就要溢出来。
“知道疼了?”他反问。
“嗯。”
下手真重,比自己撞得还要疼,但她没敢说。
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身上没有沾染半点酒气,红烛高照下,刀刻般的五官削去了棱角,变得柔和起来。眉眼间隐隐约约有光泽涌动,飘逸出尘,宛若神明降世。
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假。
以前见惯了他各种模样,要么是肃穆的官服,要么是厚重的劲装,无一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难得一回穿成这样,还是喜服,当然要多看几眼才是。
“好看?”
“嗯。”她很实诚地点头,甚至还偷偷咽了咽口水,根本没有要挪眼的意思。
拜过堂,成了亲。那便是自家的夫君了,多看一眼又何防?
秀色可餐,以前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好看?见对方没有反抗,她更是起了劲,用小手把脸盘一托,歪着脑袋,光明正大地看。
“要不要,再看得仔细些?”
离得太近,沈彻能清楚地触到她温热的鼻息,长睫之下漆黑灵动的眼眸转了又转,小圆脸像只粉粉的糯米团子。
让人瞧了,忍不住想上去吧唧一口。
怎么个仔细法?还能再仔细些?
她揉了揉眼,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连脸上的小绒毛也看得十分清楚。
挠了挠耳朵,像是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总归与寻常的不太一样,沈彻不由地多留了个心眼,伸手拂掉她嘴角的碎屑。
那一小碟子桂花糕还在床头的案几上摆着,已经被吃了大半,蓬松金黄色的糕点,模样好看,谁瞧了不会贪嘴。
酒味很淡,但醉倒她应该不成问题。
看样子,醉得还不算彻底。
他小叹一口气,握住瘦肩将她扶正,一字一句,像哄小孩般,颇为耐心,“太傅府住得可还习惯?”
“裴夫人对我很好,她做得一手的好菜,样样都好吃,她们院子里还有许多小姑娘,个个模样都好看。”
“那裴太傅呢?”
本以为,肯定没有王府自在,没想到她倒挺享受。
“……裴太傅,”她想了想,咬了咬指尖,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比殿下还要没趣……”
“………”
果然醉后吐真言,什么都敢说,毫无忌惮。
沈彻冷哼一声,眸子骤冷,“夜深了,早些歇息。”
花冠被捧了下来,边沿在额头上压出了一道红红的印记,看来是沉得不行。
她后知后觉般挠了挠,有些发痒,又痴痴地望向他,小手紧紧拽住衣袖,不让他离开。
不要睡觉,放着这么好看的哥哥睡什么觉?
沈彻本来是要起身去拿茶杯解渴的,被这么一拽,也就脱不开身,颇有些无奈,“你不累?”
一天的折腾,比在案牍前批阅要累太多,还得时不时地笑,两只腮帮子早酸得不行。
“累,”她有些怨气,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沈彻,“又累又饿。”
桌上那些她一直都没动过,在等沈彻回来。但吃了几片桂花糕,这头怎么就这么晕,身子也轻飘飘的。
味道是好,还想多吃几片。
她把手往碟子里身去,沈彻迅速一收,黑沉着脸,“别吃,凉了。”
“……”
桂花糕可不是凉的么?难不成这一日下来也将他弄浑了。
“吃这个吧。”沈彻从她臂弯里抽出手来,径直走到桌子前,扫视了一眼,大半菜都已经凉了。唯有角落的红枣汤,罐子的外头用炭火包着,还是温热的。
动作轻慢舀了小半碗端到她面前,抬手的瞬间,沈彻忽而想到了什么,拣起勺子放在唇边轻啄了啄。
幸好,没有酒味。不然又得痴傻上几分。
“好了。”他递了过去,抿了抿嘴,味道真不赖,自己的肚子也是空空的,也想吃。
她蹿着毛绒绒的小脑门就上来,乌云般的长发披散在纤瘦的腰间,喜服将她的冰肌玉骨衬托地淋漓尽致。
他喉结滚了滚,嗓子火热。
嫩如葱段的手毫不忌讳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憨厚可爱,凑近嗅了嗅,又小口地吹了吹。
“烫……”
“……”
哪里就烫了?一点都不……
沈彻想说什么,但看到她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时,鬼事神差地舀起一勺,吹了吹。
并不熟练,连力道也不算均匀,甚至有些没耐心。
没人为他做过这事,也没有为谁做过这事,怎样都觉得别扭。
“好了。”他语气糯糯的,没有半点脾气。
勺子到了嘴边,她却没有要张口的意思,目光落在他那两瓣淡粉色的唇尖上。
下意识地,他想起刚刚替她尝味道时汤液兴许沾了一些,搁下碗抬手要擦,被绵软的掌心给按住。
她褪了靴,侧过身去,双膝横跨半跪在他腰间,欺了上去。
蜻蜓点水,让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惊涛骇浪。
“干什么?”他脸色一寸寸沉下去,一个反扑将她擒在身下,“你胆子可真不小……”
都说酒能壮胆,旁得不知道,可她的色/胆还真是肥了不少。
她惯不会喝酒,桂花糕里那微乎其微的酒量,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精致的脸庞就在眼前,她闭了闭眼,甚至伸手摸了摸。不是梦。
最后肆无忌惮地将双手搂了上去,微微仰头,像猫儿那般,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殿下……”眼里三分醉意,脸上泛着娇红,语气软地像朵芦花,挠得人痒痒的。
“……”
整颗心都要化了。
“唤我什么?”
“殿下……”她拧了拧秀眉,寻思也没哪里不对啊,从前可不就是这样唤的么?
他抓住小半截手腕,凤眼微眯。
“喜娘没有教么?”有些失望,还是她左耳进右耳出?
教了的。可以唤乳名,还可以唤夫君。
但她实在羞涩,难以开口。
乌漆漆的眼眸垂了下去,有些做贼心虚,食指相对,戳了戳,不敢吭声。
一点小心思拼了命地瞒,也是躲不过他的双眼。
“那就跟着我从头到尾好好再学一遍……”
知道骗不下去,她有些慌乱地睁大了双眼,掌心抵住他宽厚的胸膛,摇摇头,抿了抿嘴。
芙蓉帐暖,窗子外头月色正好。
梨花骤雨。
沈彻看着怀里酣睡香甜的人儿,巴掌大的脸枕在玉臂上,白瓷般的天鹅颈上残留着点点红妆,亦如绽放在雪里妖艳的红梅。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鬓角发丝,眼底笑意温柔。一声低沉的呢喃吓得他连忙缩回手,就连呼吸也不敢太重。
好在并没有醒,只是往他怀里缩了又缩,整个人柔弱无骨,紧紧覆盖在他心口。僵直在半空的手终于垂了下来,悄悄地放在腰上。
有些喘不过气。
脑子里似乎有洪水猛兽,总在意图支使他去做些什么。
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克制一些。可脑海里,满满当当都是那会子事,整个人犹如行走在云端,身子骨跟着绵绵发软,微微渗汗。
干柴遇火,一点就燃。
他倒没什么,常年在军营的人,早就锻炼出来了,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尽。但这朵娇花,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想到这里,他冷静了许多。
第 50 章
枕着的那片臂弯越来越热, 她缓缓睁开眼,酒意散了大半。一想到先前那事,就不敢迎视沈彻的目光。
“殿下怎么不睡?”她知道,对方从未挪开过。
“嗯。”他应了一声, 将滑到腰间的喜被重新给她盖上。手一搭, 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被挤到了床榻外边。
“殿下, 是不是我睡相不好?”
应该是这个原因,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阿娘嫌弃过。
她睡姿是不太好, 甚至还会打呼噜, 说梦话。
沈彻翻了个身, 下了榻。锦被中那截白皙的手腕也跟着移了出来,被他捂了个严严实实。
“没有。”他道。
再晚点, 估计就掉下去了。
她侧身歪头,手一伸就碰到了结实的床沿, 看来没有说实话。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见他背过身去, 她才能把顺利地问出口。
“我有东西要给你。”
婚嫁的东西,将屋子累得满满当当, 几乎无处下脚。沈彻从檀木架上挪下一只小盒子, 上头刻有精美的花纹, 不过巴掌大小,沉甸甸的。
“是什么?”好奇心重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从锦被中一跃而起,双腿盘膝坐下, 兴高采烈地接过盒子, 反反复复瞧了瞧。
可惜打不开, 像是被人刻意封住了。晃一了晃, 里头有沉闷的声响。她有些不死心,又细细端详了一番,来了兴致,“这是孔明锁?”
“是。”
里头是什么,沈彻没想说。走到榻前坐下,将被褥又一次披回到她身上,还顺手拢了拢,生怕寒气窜入。
整个身子瞬间暖和了不少,她双手托着盒子举到面前,冥思苦想了许久,但还是找不到打开的法子。
“殿下为何要突然送我这个?”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大婚之夜沈彻要送自己这个黑漆漆的小黑子,且神秘兮兮的,也不说里头是什么。
“我给你,你切莫送与旁人,摸一下看一下都不行。”他说得颇为认真,也生怕她不长记性,顺势在她糯糯的脸上揪了揪,“知道了么?”
“殿下送给我的,我又何时送与了旁人?”话一出来,她又赶忙圆谎,“先前我的确送了一些给流萤姐姐,可那些东西,我寻常也用不着,放在屋子里头积灰,岂不糟蹋了?”
所以要拿来送人。
沈彻的脸有些黑,虽然那些物件花费不了他多少心思,但毕竟是自己送出去,没想到她一点也珍惜。换成是谁,能不生气?
大概就仗着,就算生气了,也不会舍得拿她怎么样。
“是这个道理,”沈彻有些无奈,只得认同点头,“可这个,同那些不一样。”
黑不溜秋的盒子,哪里就不一样了?恕她眼拙,根本就看不出里头的名堂。
“以京都的习俗,男女成婚都是要交换定情信物的。”他解释了一遍,大概是这么个说法。
这个她倒是没有想过,前阵子买的那块兽皮,还没缝好呢?
要是那只玉镯子没碎就好了,拿来交换倒也不寒酸。可惜了,她一直不舍得戴,如今再没了机会。
“怎么?姑苏没有这样的习俗?”
她摇摇头,有些为难。但入乡随乡这事她可明白地狠,意识到对方可能会失望,她乖巧地笑笑,商量道,“有的。今儿太突然,往后补上成不成?”
沈彻不过只是闹闹她,也便顺理成章地让她保管好此物,没想过她会撒娇示弱,如此一来,再冰冷的心,也被她融化了。
“成!”他拥她在怀,指腹触了触眼尾的美人痣。
初次见面,他也是这样的举动。
一次次为自己破例,她原以为是上天眷顾气运好,谁曾料想是因为相似的容貌。倘若,从前的偏爱是因此缘故,那眼下的王妃之位呢?
亦是靠这张脸得来的么?
骨子里冒死一阵寒意,她拼命想拨开冰层去看看那颗心,究竟有这么变过?哪怕有一丁点自己的位置也好。
“殿下……”
“你我既已是夫妻,从前的称呼也得改一改,”心底有思绪在隐隐作祟,极力压制却还是冲了出来,“唤我阿彻吧……”
记忆里,那个女子一身明艳,毫不费力摘走了他的情丝,困了许多年。
“阿彻……”她不知道沈彻心中所想,很是听话地开口念给他听。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她心有不安,也心有不安。
“想知道什么?”他似乎猜到了,但心存侥幸,兴许她问得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呢?
两颗心在各自的胸膛里跳,去雷鸣般轰隆作响,有些烦躁。
“我想知道画上的那位姑娘是谁?”她想听听真话,哪怕再残忍,也能接受。
“你就那么想知道?”他脸上毫无表情,袖中的拳头却不由自主地紧了,心里的火焰开始慢慢燃烧。
忘记不好吗?非要去记、去提。
她显然没察觉出气氛里的微恙,笑容恬静,“你方才说过,既已是夫妻,夫妻之间应当坦诚相待才是。”
沈彻眉峰竖了起来,“她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没,”她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架势,生生地把话吞了下去,“你若不想说自然可以。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他的过去,哪怕你心里另有旁人,我也不在意,分我一点角落便好。”
声音几乎轻得要听不到,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贪心?
“姜元初,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他轻轻咬牙,眸子骤冷。
五雷轰顶。
两眼发酸,她的心好像瓷器般被摔了粉碎,眼前这个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不能问么?可以好好说的。
“我最讨厌你用这样的语气,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他抓住她的肩膀,沉声嘶吼,“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
“她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久久被压抑的情绪赫然崩塌,红了眼,连嗓子也变得沙哑,“永远没有人可以取代她在我心里的位置。还想要问下去吗?”
她连连摇摇头,被恐惧笼罩的身子微微蜷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凤眸微眯,冷静了不少,伸手抵过她下巴,“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好好活下去,而我只要这张脸,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语气冰冷,眼里甚至有一丝厌恶。
她闭了闭眼,泪水在脸庞上盘成两道浅浅的沟壑,缓缓地落下。
“所以,你一定要好生保管好这张脸。”五指间力道厚实,仿佛要将所有恨意揉进她骨子,而后活生生地碾碎。
明知道会等来这样的答案,也早做好了准备,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还是那样残忍。
救她出深渊的是他,推她入深渊的还是他。
沈彻甩袖出了门,只留她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红烛高照,她却觉得骨子里钻进了一阵生冷,把整个身子埋进锦被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怀绿同祁风两人本在外头的院里守着,看到沈彻黑沉脸出来,便知道情形不妙。
“娘娘,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怀绿紧步进屋,上前撩开锦被,见她发丝凌乱,整个身子微微发抖,“发生什么事了?快别哭,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见是怀绿,她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扑到怀里,嚎啕大哭。
“为什么要这么做?”连拳头也没气力握紧,绵软地在怀绿的背上敲了几敲,很快又自责起来,“我为什么要问?他就不能骗骗我?”
听见这话,怀绿也很是后悔自己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她,深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后背,“不值得。”
“他娶我,是因为我和她容貌相似,我就是一个影子,是一个替代品。”
泣不成声。
“娘娘,你哭成这样他也不见得会难过自责,到头来伤得是自己的身子,得不偿失,又何必呢?再者,你已经是靖安王妃,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入了册的,谁也不能把你从这里赶出去,往后的日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连活下去都要费好大的劲。”见她这般失魂落魄,怀绿的心也揪在了一起,“图什么不好,非要去图一个人的真心?”
哭声渐微,她坐直了身子,用手背抹抹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和月牙都会好好陪着你的,”怀绿松了口气,扶着她重新躺下,捏好了被角,“姑娘睡罢,把这些不开心通通忘记掉,明早还要去宫里觐见皇上和太后娘娘。可千万别把眼睛哭肿了……”
她险些就忘了这事,按照习俗,成亲第二日须得叩谢隆恩。可刚刚闹成这样,也不知道明日又该如何面对?
怀绿扶着她躺下,往香炉里添了香,吹灭喜烛,放下纱帐。等她怀绿出了门,她才又睁开眼。外头月色正浓,风吹过瓦檐沙沙作响。
再也没有回来过,天明的时候,半边床榻还是空空的,仿佛先前的欢愉都是假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