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hapter IX

作品:《花苞莓果

    Chapter IX


    -


    周撼江目光一收。


    雪来不甚在意,又去下一家加利西亚小摊。


    那摊主是个五十岁许的胖阿姨,和雪来聊了两句,又发觉女孩漂亮、投缘,便除了烤饺子与炸丸子之外,额外送雪来一个熟透的无花果。


    雪来捧小盒回来时,一并给周撼江展示那只无花果,得意炫耀:


    “阿姨送我的礼物哦!”


    只消放置雪来片刻,雪来就会自己展开乱七八糟的支线剧情,无论老少男女都莫名对她好——周撼江又想起那欧洲男人,在灯下神色不虞地瞅雪来。


    下一秒,雪来将那只阿姨送的漂亮紫无花果两手一捧,塞到他跟前,献宝道:


    “喏,送你啦!”


    憋了满肚子恶评的周撼江:“……”


    “阿姨送我,我送你。”


    她开心地胡编乱凑:“四舍五入我们都有礼物!”


    幼稚。


    周撼江简直不想看雪来第二眼,耷拉眼皮,闷头吃那无花果。


    雪来则在夜风里晾饺子。


    她一口气买了挺多——有些Empanada面皮里加了菠菜汁,香喷喷的,风一吹,热香弥散。


    “给你一样口味来了点。”雪来开心地介绍。


    从小就这样。周撼江想。


    从不管别人领不领情。


    周撼江扪心自问,想无视雪来,却又想抱她。


    他顿了顿,问:“你之前说你在这里上大学,是帕拉迪亚美术学院吗?”


    雪来笑着点头:“是呀。”


    帕拉迪亚美术学院是全世界最古老、也是最负盛名的美院——没有之一,狭窄的小小校园,纯艺的高度却登峰造极,世界范围内无院校能出其右。在这学校里诞生的艺术巨匠个个赫赫大名,在人类艺术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你竟然去学画画了。”周撼江不无感慨道。


    雪来一听就来了兴致,盎然地问:“很难想象吗?”


    周撼江想了想:“这倒没有。”


    他说完,又把饺子掰了一半儿,分给雪来,问:“不过,你怎么会去画漫画?”


    女孩眉眼亮亮的,很有兴致地问:“怎么?这选择很突兀吗?”


    周撼江说:“这倒没有,但感觉漫画和你们学校风格不合。”


    雪来听了,调皮一笑:


    “有吗?”


    她话是这么说,却一看就知道,明显被问过这问题很多次。


    雪来本科母校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着极高的认可度,毕业生去向各不相同,但几乎无一例外,都成为了艺术家。


    装置艺术、造型艺术,油画、漆画……


    而在这若干选项之中,雪来这个「周刊漫画家助手」,跳脱又潦草,显得格格不入。


    周撼江说:“不像你母校会认可的出路。”


    雪来促狭地拖着长腔:“哦~现在都会用‘出路’这个词了~”


    前锋马上意识到雪来在玩他,登时火起,怒斥:“我又不是傻子!!”


    “哈哈哈哈——”


    雪来被逗得前仰后合,对他宣布:“但你在国外呆这么久,会说中文就很厉害了!”


    周撼江怒目而视。


    雪来根本不怕他,欺负他得逞,开心得要命,笑得脸都泛红。


    接着,她又在灯下盈盈望着周撼江,促狭又开心地问:


    “但不高级就不好吗?”


    周撼江猝不及防,对上雪来双眼。


    那一刹那他浑身肌肉都绷紧。


    很不情愿。那并不是他愿意直视的事物。


    然后下一秒,雪来那双如繁星春水的眉目,盈盈一弯。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个很熟的教授对我发过一通脾气。”


    雪来笑着对他讲。


    “那名教授当时很欣赏我,所以在毕业临近的时候,把我单独叫去,问我毕业后想去干什么,有没有继续深造的念头。我说我已经和周刊Tobe编辑部说好了,毕业后打算去画漫画。”


    雪来:“结果教授特别生气,说我没有追求,漫画算个屁的艺术,都是糊弄小孩的东西!又说Tobe是赚小屁孩钱的、没追求的公司……”


    周撼江眉头皱起。


    ——他近乎本能地,认为那是错的。


    雪来笑了起来:“所以我告诉他,从我当年志愿来帕拉迪亚,就是为《Tobe》来的。”


    “……”


    “小时候我就在看他们的漫画,”雪来笑眯眯地说,“这些漫画陪伴着我一直长到这么大,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一个出口,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勇气。要知道周刊tobe最高发行量是632万,一期哦。”


    “而我就是那期的读者之一,那是我买的第一期杂志。”


    雪来说完很开心,叉了只金黄的炸丸子给周撼江吃,又对他愉快地讲:


    “你知道吗?最好吃的东西,一定是最便宜最大众化的。”


    “——那么单期发行632万册,覆盖了这么多读者的漫画,又是什么呢?”


    雪来笑道:“我其实知道那个老师为什么生气。”


    周撼江:“嗯?”


    “他生气是因为漫画中的‘画’只是个工具,大家真正在意的是故事和人物,而不是绘画本身。他认为我在浪费才能。”


    下一秒,雪来温暖地笑了起来。


    “——但我只觉得,我将要做的作品,竟会向我索要这么多东西。”


    “这实在是令我热血沸腾。”


    -


    年轻女孩在帕拉迪亚的月下海滩看周撼江,眉眼一星在水。


    周撼江几乎难以移开视线。


    ……从小就这样。


    神采飞扬,张扬热烈,举手投足中卷带着永不熄灭的星辰。


    小时候对人如此,长大了也不减分毫。


    下一秒,雪来忽然促狭地一笑,问他:“周撼江,炸丸子好不好吃呀?”


    年轻前锋一怔,才发觉自己已被雪来卷紫菜包饭一样实实在在地喂了大半盒炸丸子,盒子都空了,不觉失笑:“还挺好吃的。”


    炸丸子,又名croquetas,大名鼎鼎的可乐饼的前身,是一种由土豆泥、奶酪、白酱与鳕鱼鸡丝等捏合成团,裹上面包糠油炸的食物。


    丸子金黄滚圆,缀着少许薄切火腿,入口酥脆香醇,混着淡淡胡椒香。


    “好吃吧!”雪来快乐又坏地说。


    小学生吗。还重复问。


    年轻前锋终于被她连枝带叶地带出笑,跟着她步调走,重复回答:“是。”


    “那我们去吃下一家!”雪来快乐地宣布,然后不由分说拽走了周撼江。


    -


    海港夜市人来人往,有行人不住瞄站着吃点心的年轻球员——周撼江姿似松柏,其骨如杨。


    那身形舒展挺拔,一看就非凡类。


    雪来偏头看他,眉眼明澈如满月,然后一本正经地用爸爸给的零花钱请他的客。她在摊前挑挑拣拣,然后把一小杯装着竹轮与蔬菜卷的锅物递给他。


    “喏。”


    雪来快乐地分享。


    周撼江莞尔道谢,接过纸杯。


    杯中一点热鲣鱼汤,浸着煮得恰到好处的、柔软的锅物。


    “看了我多少场比赛?”周撼江叉着蔬菜卷问。


    雪来听了这话,拿着自己的纸杯哼哼一笑,卖关子地问:“我要是说很少的话,你是不是要瞪我呀?”


    “……”


    周撼江登时漠然,眉压眼,漠然瞟她,雪来哈哈大笑。


    雪来这恶棍从小顽劣得很,又有点小聪明,很会逗自己开心。


    ——最不能把她说的话当真。


    “放心,看你比赛的次数比你想得要多多啦。”雪来穿过人群,笑眯眯哄他。


    周撼江自觉一颗真心喂狗多年,对雪来这德行门儿清,嘲道:


    “我信你就有鬼了。”


    被蔑视了的雪来则想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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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抱着纸杯,满不在乎又开开心心地怼回去:


    “周撼江,这么大个人了,别这么看不起自己嘛!”


    周撼江:“……”


    雪来说完又来劲了,抱着小纸杯,臭屁地教育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话,还有谁会看得起你!单指望雪来一个人高看你一眼,怎么能成事呢!”


    然后她非常得意洋洋:“雪来又不可能永远看着你!而且周撼江你已经是个一米八八,九的大人了,要相信你自己在我这里地位是独一无二——”


    “——再放屁把你丢这儿。”


    周撼江懒懒道。


    雪来:“……”


    周撼江略一思索,为防表意不清,诚恳道:“再多放一句屁,今晚你自己想办法爬回去。”


    雪来:“…………”


    雪来终于,噎住了……


    过了好半天,雪来委屈且不情不愿地搬出救兵:“但我爸是……”


    你要给我爸唐安旭面子的。


    “——唐老师会理解的。”周撼江慢吞吞道。


    “……”


    周撼江慢条斯理戳着竹轮卷:“而且按我们以前吵架的历史来看,最后挨老师师母他俩骂的人,应该是你。”


    雪来立即很不满:“你想得美!你说的那可是我亲爸亲妈——”


    周撼江慢慢:“——他们知道我从来不找事儿。”


    雪来,霎时无法反驳……


    “咱俩在一块儿,”周撼江慢悠悠道,“每回得意忘形的是你,找事儿的也是你,先动手的绝对是你——如果家里的杯子碗碎了,就算我站出来说是我打的,唐老师他们也清楚,锅可能是我在顶,但坏事百分之百是你干的。”


    来来噎噎的:“……”


    周撼江抬起眼,漠然地问:“从小到大,我给你顶过多少次缸?”


    “……”


    雪来那亏心事,的确没少干。


    她被戳这两下脊梁骨,耳朵尖都红了,根本不敢答这么尖锐的问题,被堵得不上不下,满腹委屈无可申辩,闷闷仰头看周撼江。


    小时候俩人明明个头相当。


    可随着两人一天天长大,随着别离的年岁越来越长,昔日两小无猜的孩子如今竟拉开了相当大的差距。


    周撼江五官冷峻分明,鼻梁高挺,眉目沉淡,垂目看雪来。


    然后他在灯下淡淡道:


    “而且我会送你回去的。”


    雪来很不满,耳朵尖还红着,不依不饶地瞪他。


    周撼江黑沉目光与雪来对视,耐心道:


    “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我不会丢你。


    -


    周撼江说完移开视线,将吃完的小纸杯丢进垃圾桶,接着略一思忖,目光一移,示意雪来别磨叽,跟上来。


    “你语气特别施舍。”雪来终于找到切入点,恼怒道。


    周撼江恹恹道:“毕竟咱们俩人只有我有车。”


    “…………”


    摆什么破架子。


    雪来气鼓鼓,把自己生气摆在明面儿上,生了不到一分钟的气,却又想起点啥,表情像晴天一样舒展开来。


    “都有车了哦——”她拖着长腔说。


    周撼江一愣:“啊?”


    “你已经长大啦。”


    雪来眉目如星地、明亮地看他:


    “——真好。”她开心地说。


    对你来说,什么不好?


    周撼江几乎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目光而死,又会因一个笑而活。


    灯与霓虹拢在雪来颊上,微红明灭,如世界的吻。


    帕拉迪亚港人声喧嚣,游客走在树下街间,灯串如星似月地挂在枝头。


    然后周撼江终于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搬家?”


    雪来一愣:“啊?”


    -


    “七年前。”


    周撼江注视着她:


    “……你和老师、师母他们,为什么举家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