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VIII

作品:《花苞莓果

    Chapter VIII


    -


    下一秒。


    年轻前锋盯着手机上来自雪来七个未接来电,僵在了托斯帕黎男子更衣室里头……


    -


    电话那头嘟嘟响了两声,接通。


    周撼江:“喂?”


    “——喂。”


    雪来趴在商店沙发上,声音闷闷的,很浑然天成地埋怨:“周撼江,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你们今天会有个公开练习赛。”


    周撼江一下就听出雪来那小德行,言简意赅地问:“有事?”


    他刚说完,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跟队友发号施令发顺嘴了。


    雪来一听他那多说一个字都烦的语气,态度突然变得迟疑:“倒……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本来是想问你一会儿有没有时间……”


    周撼江立即弥补自己的过失:“有。”


    雪来:“……?”


    雪来搞不明白状况,呆呆地问:


    “但你都还没听我要做什么呢。”


    那语气,居然还带着点小抱怨。


    周撼江就很他妈的受不了雪来这一点——他是真不懂为什么有人随便说点什么话都像在撒娇,平时出去跟其他人也这么说话么?


    从小就这破德行,没点长进。


    他觉得烦,又有点受用,冷冷解释:“今天下训了。”


    “喔——”


    雪来了然地拖长腔。


    周撼江觉得她小模样有点多,但也晓得她从来轮不到自己管,他自柜子里摸索车钥匙,漠然问:“你要去做什么?用我开车去接你吗?”


    雪来听了这话,突然笑了起来。


    她兴致盎然地问:“周撼江,什么意思呀?无论我想干什么你都来?而且还打算跑来接我呀?”


    周撼江听出这家伙要蹬鼻子上脸拿捏他的苗头,立即冷酷地划清界限:


    “太远不去。”


    雪来想了想,笑眯眯地说:


    “那倒也不是很远。”


    下一秒,电话那头烦人精拍板决定:“那好,你顺道过来接我叭!”


    “……”


    什么都次,就只使唤人一流——这不刚他妈见面儿就又开始使唤我了,周撼江想,平时难道也这么使唤别人?


    F.C.托斯帕黎的前锋开始冒火,攥着自己车钥匙看了又看,并斟酌不定:下午实打实地跑出一身汗,是否应该洗了澡再去。


    他烦而冷漠:“人在哪儿呢?我先把话说清,如果你现在太远,你就自己跑——”


    话音未落。


    雪来笑眯眯道:“我现在就在你们球场门口。”


    周撼江:“……”


    雪来愉快地宣布:“你只要出了球员中心就能看到我了!”


    然后,她在电话里甜甜地、献宝般对他讲:


    “——周撼江,我为了见你,今天专门跑到米坦诺来啦。”


    -


    “借过。”周撼江说。


    米坦诺落日,海港在余晖里似血如砂。


    周撼江艰难挤过散场的人群。


    有球迷认出这是托斯的新首发,喊他的名字并索要签名,周撼江则歉疚一举手,示意自己现有要事在身,转身跑向托斯帕黎的商店。


    ……


    当啷——


    商店玻璃风铃一动。


    周撼江修长胳膊一展,推开商店大门。


    商店里人并不多,他环顾寻找雪来那混蛋。


    而下一秒钟,他听见个好奇的声音:


    “你是在问我,这一代年轻球员里谁有成为球王的潜质吗?”


    周撼江眉头一拧。


    夕阳万里,他转头看去,只见雪来正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同一个男人说话。


    女孩子姿势并不端正,扭身坐着,现出一截洁净细润、状若兰叶的背,亭亭袅袅,仰头笑得眉眼如月。


    周撼江那一刹那无名火起,烧得浑身难受。


    “首先,”雪来兴致勃勃地说:“我认为球王这个名词很沉重,成王之路到底该经历什么?恐怕连已经成王的马拉多纳自己都不知道——我看球的时候迭戈早就因伤病退役了……而我太年轻,未曾见过人生厚度,所以恐怕没有揣测成王之路的资格。”


    雪来说:“但在我心里,却有个我一直在祝福的球员——”


    “——叫我过来做什么?”


    周撼江倏然愠怒出声。


    雪来吓了一跳。


    周撼江神色很坏,但并不对她,他毫不避人,大步流星走来,将正在交谈的雪来和陌生欧洲男人,以身躯一隔。


    他长身宽肩,球衣下脊背微微起伏,如风中峻山。


    周撼江无所顾惮,用的甚至是中文。


    雪来呆呆:“……蛤?”


    对方万万没料到女孩所等的人是托斯帕黎的本届标王周撼江,骇然瞪雪来,以眼神询问怎么会是他。


    雪来则完全忽略了那位欧洲人,被突然出现的周撼江吓了一大跳,惊讶道:“啊、啊??周撼江你这出来得也太快了吧!”


    “……”


    这就不是个好东西。


    年轻前锋早见识过雪来四处留情拈花惹草的性格,是而他皮肤下炽血逆涌,只听得耳畔愤慨不甘的心跳。


    周撼江面色很坏:“你给我打电话我当然要出来了——跑那么老远,来这找我做什么?”


    雪来惊奇地“啊”了一声。


    ——下一秒,她笑了起来。


    “我路过来看你啦。”


    雪来细白胳膊扶着沙发,笑眯眯地仰着头,对他讲。


    她讲话时根本不在意旁人,甚至往卡座上趴,任凭短发发梢戳在白皙肩头,笑盈盈,像一支淡蓝小飞燕,专注望他。


    “我来呢,是两件事。”


    雪来笑眯眯地举起两根指头:


    “周撼江,我在网上看到有围绕你的骂架。他们骂了有一阵子了,最近我发现他们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但我觉得他们都在放屁,所以我来的第一件事是——”


    “我要特意绕一大圈跑来这里告诉你——”


    雪来道:“你在我眼里,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厉害。”


    “……”


    周撼江说。


    雪来仰头看他时眼里带着明亮的星,对周撼江甜甜地强调:“周撼江,在我眼里,你是最了不起的。”


    “……”


    “第二件事。”雪来笑眯眯道,“我爸听说你现在还是严格管理自己的饮食,非常高兴,所以专门给我们发了笔零花钱,让我带着零花钱,带你出去买好吃的啦。”


    她说完,突然变魔法般,从包里亮出一小沓崭新的钞票。


    雪来捏着那一小沓钱,笑眯眯道:“我爸老把咱俩当六七岁的小孩看。”


    她说话竟又带上点小埋怨:“但我们都多大了呀,他还搞这套?况且周撼江你现在都这么厉害了……他就净操这些破心。”


    “——所以呢,我认为,这个可以不去。”


    雪来笑盈盈地说。


    周撼江没作声,呼吸很长,眉目发沉。


    他在球场上时觉得自己视野很宽阔,连身后百码的动向都能察觉;但面对雪来时,被雪来看见时,视野却只能容下一个绕床弄青梅的女孩。


    然后她甜丝丝地讲:“所以我来这儿,说白了呢,就只是想当面告诉你,你很了不起,明天也要继续努力的。”


    那一刹那,周撼江已难分辨自己的感情。


    怒恨消弭。


    他一颗心被这个混蛋三言两句熬成一碗熨帖的粥,一颗腌渍的梅,热得酸甜。


    青年喉头炽热,薄唇无声动了动。


    “……”


    雪来困惑抬头:“什么?”


    “……去吧。”


    周撼江说。


    他喉咙像吞一枚烧红的月亮。周撼江望着雪来这没有真心的混蛋,无计可施,只得任由那火燃他的脊柱,燃他的颈。


    周撼江站在人来人往的店中,对雪来顺从地垂下头颅,轻道:


    “我想吃。带我去吧。”


    雪来听了这话,快乐地笑了起来。


    -


    傍晚,港湾路头,一轮金红落山的太阳。


    金雀花自奥斯曼长窗倾泻而下,如枝头坠落的星。


    时近六点,帕拉迪亚的海港人仍多得很,更有不少人看完球回家,盛夏街角华灯初上,街边花店入夜关门理花,bistro却开始摆出揽客木牌。


    雪来两手握在身后,笑眯眯地讲:“这儿还有夜市,真好呀。”


    对你来说,什么不好?


    周撼江低头,望雪来头顶发旋儿,只觉她过分明亮。


    方才那欧洲男人像个掉进水里的插曲,风一吹,就连影子都无影无踪。


    雪来今天穿了条青金色绸裙,踩麂皮靴子,吊带很细,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她白皙削薄的背。


    ——穿得有点露。


    年轻前锋沉着地看她的锁骨与肩颈,走至她身后,以自己身躯,遮挡雪来露出的光滑肌肤。


    雪来浑然不觉,乐滋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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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全世界,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夜市最好吃。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撼江抬眼,看向她。


    雪来停在夜市摊位前,以西语向老板要了点什么,又转向周撼江,笑道:“——因为一个东西好吃的话,大家一定会想方设法量产的。”


    周撼江眉毛稍稍一扬:“是吗?”


    “那当然!”雪来笑眯眯地讲:“最好吃的,一定是最便宜、最大众化的——你想,远在大航海时代,欧洲围绕着肉桂和胡椒爆发的香料战争,那个年代,可可豆更是能卖出黄金的价格,甚至被当做货币使用……”


    然后她笑着问:“但现在的可可又要多少钱呢?”


    周撼江没来得及回答,女孩子就接过老板递来的新炸的吉事果。


    她似乎也不想要答案,将吉事果在配的可可酱里饱满一蘸,开心地递给了他。


    “尝尝,我大学的时候经常来买,同学们也很喜欢。”雪来笑道:“他家会在可可酱里加海盐、香荚兰和一点点黑胡椒,撒粉的时候还可以选开心果和肉桂,吃过的人都说风味特别。”


    于是周撼江接过吉事果,一手接着,另一手捏着吃。


    糖油炸条裹在微苦浓醇的巧克力酱中,带有海盐与胡椒辣味,一口酥脆,层次丰富。


    ……


    「运动员应严控饮食。」


    自青训时代起,栽在口腹之欲上的年轻球员绝不是少数。


    周撼江自幼自控力极强,从不轻易打破定下的铁律,“饮食管理”只是他一路走到今日的若干坚持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但这一口吉事果,令他回忆起更久远的过去。


    ——她拽我回家的那些年。


    周撼江想。


    那年,六七岁的雪来晓得小撼江回家只有冷锅冷灶,怕他回家饿肚子,硬拉他回自家吃。


    路上他俩穿过卖煎土豆的小摊,小土豆用油煎透,洒了辣椒面与香葱,喷香。


    小撼江闻到香气,忍着饥饿咽口水。


    而小雪来则机敏地察觉小撼江想吃,纠结半晌,鼓起勇气踮脚尖,掏出一点零花钱,问摊主,她能不能买小小的一份。


    -


    “喜不喜欢吃呀?”


    二十二岁的女孩笑眯眯地问。


    周撼江抬起黑眸,阒静地看向她。


    “喜欢。”


    他轻声说。


    雪来听了这话,快乐地笑了起来。


    “你爱吃甜的,”女孩子甜丝丝地说:“但你也很能忍。平时从来不去吃这些油乎乎的吧?”


    周撼江松动些许,莞尔点头:“毕竟不吃也行。”


    “我爸早猜到了你会这样啦。”


    雪来笑道。


    “但周撼江,所有运动都有竞技高峰和低谷,像一个人的呼吸,人不可能永远吸气,因为肺只有那么大,只有吐出浊气才能继续深吸。所以,运动员要把自己想象成潮汐涨落的大海。”


    雪来想了想:“所以,偶尔……偶尔!放纵一次也没关系。”


    啰哩啰嗦长篇大论。


    周撼江嗤地一笑,自雪来手里拿吉事果小盒,蘸着巧克力酱吃第二根,又莞尔问:


    “好。但唐老师应该放纵很久了吧?”


    “……”


    雪来索然道:“很久?就没见他绷起来过。从我记事起他就天天红烧肉配白米饭,经过他不懈的努力,终于在去年吃到一百八十五斤了,这数儿比他身高还大一截子呢。”


    周撼江:“……”


    雪来叹了口气:“他可没你这自制力。”


    她说完,看看脚尖,突然又小声问:“周撼江,每天很辛苦吧?”


    周撼江点点头。


    雪来又在夜空下,有点酸楚地打量他。


    老友。


    周撼江不受控制地想。


    ——Huckleberry friend。


    ——把伤痕累累的他带进球场的女孩,与她身后的家人。


    女孩子看着他,难过地说:“……每次接受周刊采访都不说实话啊。”


    她说完有点酸涩:“……我猜也是,我才不信当球员不辛苦呢……我每次想象你面对的压力,都觉得很难过。”


    “都过去了。”


    周撼江轻声道。


    “你就骗吧你。”


    雪来一听就气呼呼,仰头瞅他——这一仰头不要紧,正巧撞上周撼江专注地注视她的目光。


    “……”


    “干嘛?”


    雪来奇怪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