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沈将安站在一小片有光亮的区域。


    沈将安转身想从黑暗中找到什么出路，却发现眼前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他好像站在一处被抛弃的领域。


    尽管眼睛什么都看不到，沈将安还是感觉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好在他正站在一个盘子上，唯一的光源打在食物上让食客看清楚自己的食物。


    视线，从黑暗中而来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就像在认真盯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沈将安闭上眼睛，注视的视线好像实体化，黑暗里出现一个个眼睛状的光点。


    “沈将安……”


    柔软的声音好像无孔不入的烟，从身体每处的骨头缝里穿过传到脑海里。


    沈将安迅速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是谁？”


    “你想要什么……”


    那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出自己的问题。


    “我猜猜……你想要什么……”


    声音充满蛊惑意味，不时像擦着他的耳畔，下一秒又游到他的胸口，擦着脖颈穿上来。


    沈将安感觉身后的黑暗里睁开一片密密麻麻的眼睛，他回过头……然而并没有。


    这是在做梦吗？


    “这可不是梦……”


    沈将安吓了一跳！


    他只是心里想了一下，它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要什么……你就能得到……就像你父亲一样……”


    父亲？


    沈将安心跳加速，这究竟是梦还是……“机缘”？


    “猜猜你想要什么……”


    那声音忽远忽近，话音散开，天空散下许许多多纸片。


    刚开始是落叶一般，逐渐，像是暴雪般倾泻。


    沈将安摸起一张，仔细一看，这哪里是纸片？是钱！


    再看他的脚下，粉红色的纸币堆积成一座小山。


    仰起头，虚空中落下的纸币遮天蔽日。


    沈将安的半个身体被埋在钱堆里，他伸手攥住一把纸币确认它们的触感。


    攥折的纸币有些扎手，然后……光滑，柔软……


    不对！


    沈将安看向手里，握着的是一截光滑白嫩的手臂，一个娇艳欲滴的女孩亦喜亦嗔地看向他。


    挤压着下半身的纸币变成簇拥着他的貌美女子，她们看向自己的视线那么炽热，那么崇拜，好像他就是她们的统治者……


    她们的视线离开他同时看向一处，沈将安也疑惑地看向那里。


    乌乌安静地趴在帷幔里，白皙的脚从裙摆中伸出来，轻轻晃动，连带着帷幔的流苏也一同摇晃。


    闪亮的光亮在她眼中照出跃动的光点，乌乌看向他。


    沈将安咽了咽口水。


    就像在邀请他品尝美味的祭品。


    “乌乌？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你。”


    沈将安坐到乌乌床侧，“等我干什么？”


    “我想听睡前故事，可以吗？”


    身后的乌乌坐起来，双手搭上沈将安的肩膀。


    沈将安感觉背后一阵酥麻，一股熟悉的香味从身后传过来。


    他已经有些气息不稳，“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


    “听……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乌乌的手按在沈将安心口，无忧昙的符纹在她手背上，被摇曳的光亮照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样你还能给我讲故事吗？”乌乌的语调疑惑又挑逗。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


    -


    天色渐暗，乌乌的房间里却还没亮灯。


    这是乌乌不在屋里的表现。


    ——这是沈外生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经验得出的结论。


    因此沈外生才有胆量一个人再次进到乌乌房间里。


    他打算在乌乌发现之前，把那本书还回去。


    此刻，他正在昏暗中蹑手蹑脚地跨过凌乱的书堆。


    在不够暗的地方，手里的蜡烛倒是成了累赘，亮得沈外生越发看不清烛火难以企及的地方。


    他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蹲下，烛火照亮眼前一片书摞，沈外生埋头的同时黑暗挤也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屋里书籍摆放的格局发生了改变，沈外生对眼前的书摞感觉很陌生，他正在思索该把书放到哪里，烛光忽然照见一小片显眼的东西。


    殷红色，跟泛黄或发白的书籍格格不入。


    沈外生捡起来对准烛火，红纸被镂空的部分透出光，殷红的部分赫然是一个“喜”字！


    这不是木箱里的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忽然身后传来“吱嘎”的声音，沈外生猛地回头。


    好像……是从墙角传出来的！


    那里是放木箱的地方！


    沈外生站起身慢慢朝着墙角走过去。


    他抬起蜡烛照向墙角，原本堆着书络的木箱竟然被打开了！


    木箱里的剪纸在夜风的作用下飘出来，落在地上。


    他临走之前明明记得有把木箱关上的啊！


    沈外生正在疑惑，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嗤——


    角落的床上一只蜡烛燃起发出低低地嗤笑，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烛光后。


    “乌乌！你怎么在……”


    沈外生差点控制不住问出这句没头脑的话。


    乌乌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怎么没发现?


    还是……她一直都在！？


    从他自作聪明地潜进屋里开始，乌乌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他刚才的一举一动。


    也许是太过吃惊，沈外生手一滑，手上的书掉到了地上。


    “嗯，我在等你。”


    乌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落在地上的书。


    沈外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把书捡起来。


    乌乌拿着那只燃着的蜡烛把围绕着床铺四周的蜡烛依次点燃。


    “书你拿回去吧，本来就是给你们找的。”


    沈外生木然点点头，把书捡起来。


    “你刚才去哪了？比我回来的都晚，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守着将安呢。”


    “我……刚才出去透透气。”


    “去哪透气了？身上衣服都湿了。”乌乌说着走上前，给沈外生整理衣领。


    沈外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汗水的痕迹没有那么明显，乌乌说的不是汗渍。


    ——是刚才他洗脸太急溅到领子上的水。


    “河边洗脸……溅上的水。”


    “络织村的河？不要去那里。村里的水很深，不小心会淹死人的。”


    “是吗。”沈外生躲避乌乌的直视，“那我以后会注意的……”


    “以后会注意？那之前你都不注意的吗？”


    “之前你没有说……”


    “那我说过的呢？你注意了吗？”


    沈外生按捺住心里的不安。


    “我说过我们彼此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们信任我，我也信任你们。你们的秘密我不是非问不可，但是如果你偷偷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最好告诉我。”


    乌乌盯着沈外生的眼睛，神色无比认真。


    “……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沈外生躲开乌乌的视线，“真的！”


    乌乌叹了口气，“你自己去照照镜子。”


    沈外生满脸疑惑，但还是按照乌乌的示意走向镜子前。


    沈外生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一圈发红，褐色的瞳孔里像是有什么在蠕动，试图突破眼球的束缚。


    那些东西通过血管顺着眼底和下颚角游动到脖颈处，在皮肤上鼓起一个个小小的凸起。


    “我还以为咱们也算是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没想到你还是信了村长的话，怀疑我。我为你们的事尽心尽力，你们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一次次触犯禁忌，甚至擅闯山君殿……我不是说过不准去山君殿吗？冒犯了它，你有几条命？”


    乌乌坐在床沿。


    明明是仰视沈外生，身上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


    沈将安睁开眼睛的时候，乌乌冰凉的手正附在他脸上。


    “……乌乌？！”


    沈将安从床上爬起来，要不是看到床上躺着的蒙着眼睛的沈外生他差点以为他还在梦里呢。


    “生哥……他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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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了让他自己告诉你吧！”乌乌垂下目光瞥了沈外生一眼，“你哥的眼睛现在不能看东西，现在轮到你照顾他了。”


    眼睛看不清东西，沈外生刚想扯开遮住自己视线的东西，忽然想起乌乌说过这东西不让摘。


    他用手摸索周围的环境。


    身下黏糊糊的是什么？


    沈外生把手伸到鼻子底下，腥腥的腐臭味，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地上是些烂泥？


    沈外生摸索周围，有些植物的茎叶，好大的叶子，还有花，莲蓬？


    这是个荷花塘！


    沈外生继续伸手在虚空中摸，手触摸到一只冰凉的手。


    “是谁？”


    沈外生抽回手。


    那只手却伸过来握住他的手，“哥！跟我来！”


    ……原来是将乐啊。


    将乐的声音他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被沈将乐牵着，沈外生看不清前路，走起来很费力。


    荷叶扑面而来，脚下的荷叶茎也绊脚，越往里走，腐臭的味道越大。


    沈外生心里有些起疑，“将乐，你带我去哪里呀？”


    “去找母亲，它在等我们。”


    母亲？


    谁的母亲?沈将乐和沈将安的母亲？


    “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沈外生疑惑。


    沈将乐走得越来越快，没有回答。


    “等一下！”沈外生扯住面前的人，“等一下，将乐你过来一下，将乐。”


    沈外生牵着手里的手，顺着手臂去摸面前的人。


    沈将乐的身体很凉，顺着脖子摸到脸上，沈外生描摹沈将乐的面容。


    嘴巴，鼻子，眼睛……眼睛！


    他摸到了一根东西，插在眼眶里。


    不能想起来，不能想起这是什么！


    这是……不要去想……


    ——铅笔！！


    沈外生一把把人推开。


    沈将乐早就死了，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你不是将乐！你是谁？”


    “我就是沈将乐。生哥，你太用力了，我的脑袋都被你摔破了。”


    女孩平静的话语让沈外生毛骨悚然。


    黑暗里，一只小手搭上他的手腕。


    “不过母亲会帮我修好的，母亲已经等你很久了，它让我带你过去。”


    沈外生一把甩开女孩，朝着印象中的反方向跑。


    脚下的淤泥被沈外生的步伐搅动好像也活过来，伸出一只只肮脏的手撕扯他。


    沈外生被荷叶茎绊倒摔在地上。


    那些手掌争抢着把他拖进淤泥深处，腥臭味越来越浓。


    沈外生嘴里尝到咸腥的泥水，他吐了一口，舌头传来的味道发生了些微改变……水泥的味道。


    水泥里的那些手拽着他更加卖力。


    ——沈外生知道他们是谁了！


    “生哥！生哥！”


    沈外生疲惫地睁开眼睛。


    “……生哥，你醒了？”


    透过蒙眼绸布，沈外生看到沈将安模糊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沈外生趴在床上，眼睛上火辣辣的痛感在蔓延。


    “生哥，你这眼睛怎么回事？”沈将安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问题。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沈外生不想解释，随口回答。


    “什么东西？”


    “山君殿里的东西。”


    “乌乌不是说不让进去吗？你进去了？还让乌乌发现了？”沈将安惊异。


    “嗯。”


    “你看到什么了？”听到沈外生去了山君殿，沈将安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那个山君长什么样子？你看见了吗？”


    长什么样子？


    沈外生拼尽全力回忆，但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只叫嚣着一个认知：漂亮。


    实在是太过漂亮。


    是他此生见过最漂亮的东西。


    “嗯……没看清，乌乌说塑像都蒙着布呢！哪里能看清？”


    但脑海里面只有认知，对塑像的印象一丁点都没有留下。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沈将安很失望。


    那算什么看到不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