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六章 漕运总督(四)
作品:《万安弈局》 王太初随手在酣香街尾拦了辆驴车去蓟门闸,随着驴车越行越远,眼前的景致也从市井繁华变得越来越荒疏,直到后来连稀疏的屋舍也没了,只有结了薄冰的水沟嵌在田埂边。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王太初的脸颊,她出门着急只裹了一件棉披衣再无其他,此刻只能蜷缩在驴车后靠着发抖取暖。
快到蓟门闸时,河风陡然变得咸腥,王太初在远一些的地方就独自下了驴车嘱咐赶车老汉离开,在漆黑的芦苇荡里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行,枯黄的苇杆擦过衣袖,发出干涩的窸窣声,犹如鬼魅一般。
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越是这样,脑子里却全是那些鬼魅戏文的片段,越想按下不想,偏越像野草似地疯长,王太初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靠着隔绝周遭的声音让自己冷静下来。
凭借着码头微弱的渔火摸索着向前,眼看着就要走出这片芦苇荡时,却不想被人从背后掩住口鼻。王太初大惊失色,竭力挣扎,想要挣脱,脑海中已是脑补了千万种命丧于此的可能,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松动,一口咬住对方捂着自己的手掌,可对方却还是不松手。
“是我!”刘聿洵小声唤道,眼见王太初就要挣脱开来,只能从背后一把揽住。
是熟悉的四和香味,王太初冷静了下来回身,看到刘聿洵吃痛地甩着自己的手,压低声音厉声责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
“漕粮可能从未被运来过万安城。”她不在乎他语气中的责备,只想将自己的猜想尽快告诉他。
“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要命了吗?”他的脸上满是厉色,眼神中带着怒气,蹙眉盯着王太初的眼睛。
“我……”她还想辩驳两句,可心底却泛起一丝委屈,她为他处处打听留心军粮一事,得到的却是这般责备,索性也闹起了脾气,“我来赏月不行吗?雍王殿下怕是管不得我吧?”
她神色倨傲地对着刘聿洵,此刻他才赫然注意到她脸上被风吹干的泪痕,只余下浅浅几道白痕,忽觉心中一紧,温声道,“我并非责怪你,只是此事凶险万分,非你一人之力可以解决。”
“罢了,说说你是如何发现漕粮并未运抵的吧。”见王太初并未因为自己的柔声细语有丝毫的消气,刘聿洵也只能摇摇头,顺着她方才的话说下去。
“今日和乐楼招待了一群漕夫,其中有一位老汉言说仅凭他一人之力便可搬动一个漕船上的木箱,这件事便是最为可疑之处。其一,殿下可曾见过有人会用木箱运送粮食的,每艘漕船的运力有限,而箱子体重,这样不合算的买卖又有何人会做。其二,就算是有个蠢人真用木箱来运送漕粮,粮食本自沉实,只是一个老汉也不可能凭一人之力就能搬动一个装满粮食的箱子,所以我怀疑漕船之上运送的并非是漕粮而是其他轻便之物,漕粮并未入城,所以无论你如何费劲心力也不可能探得那批根本不存在的军粮。”果然说起正经事来,她便没了先前的计较。
“猜对了七八分,但也不尽是如此,是漕粮并非全数到达万安城。”他指向码头的方向,补充道,“看到那些漕船了没有,有些停靠在岸,有些却停泊在运河中间未靠岸。”
“靠岸漕船所载是漕粮,未靠岸的不是。”未等刘聿洵继续说,王太初便猜了出来,“不敢将船靠岸是因为船上的货物还未清空,怕他人上船探得原委。”
“没错,不过现在尚且还只是我的猜测,我已让李全胜带人摸黑进去,一会儿就会有答案了。”
“如果真如我们所猜测,那便说得通了。运达万安城的漕粮只够维持皇室、政府官员和驻守万安城的军队,他们身处天子脚下那帮人不敢得罪。可西军却不同,他们远在凉州府,路途遥远,漫漫长路中有些意外也是常事。”想到此处王太初便有些气恼,恶狠狠咒骂道,“可他们也不想想,西境的将士吃穿受限,战力减弱,如若西境真被鞑靼所破,万安城哪里还保得住,更何况是他们的富贵。”
“呵呵,他们如果都有你这般见识便也做不出此等蠢事。”
“可是有一点我还是未想明白,如果只是想贪墨漕粮,他们又何苦费尽心力在万安城演这么一出戏呢?漕粮从越州府经运河到明州府,再从明州府一路向北入万安城,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处处皆是危险,样样可做文章,何必多辛起山这样一个环节?”
“或许是因为从越州府到万安府这一路的权责都在漕运……”
“避免在漕运负责的地方出事,所以他们会不会是漕运的人。”还未等刘聿洵说完,王太初便抢白道,“如果真是漕运中人所为也确实是便利。”
“太初姑娘确实是聪慧。”他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认可,“姑娘可还有别的发现?”
“此人说不定还跟兵部有仇怨,否则也不会决定在押送军粮的途中设下圈套,将这失职之过全扣在兵部的头顶上。”王太初睨之,只觉此时的刘聿洵话中皆是调侃,便也开起了玩笑,“众人皆知殿下跟兵部交好,此事说不定还是冲着你来的,殿下可要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
“那可就太多了。”他洋洋得意摊手一笑,“万安城内想至我于死地之人数不胜数。”
漆黑的夜色中他的自嘲犹如一声叹息落进王太初的心里,她想告诉他这万安城内也定有人希望他活得自在快活,可想到万安城内自己这样一个无名之辈遭遇的种种,觉得‘自在快活’这样的祝福对一个在权力的漩涡中厮杀的皇子来说也太过奢侈。
风掠过枯苇的缝隙,她没有再开口,远处的野鸭不知是被何动静所惊扑棱棱掠水而去,留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倒比他们之间的动静更分明些。
“太初姑娘可是怕了?”想到她前几日面对的刺杀,害怕自己方才的那一席关于生死的话会将她吓退,刘聿洵又开起了他满不在乎的玩笑,“怕我死?还是怕现今万安城内对你我两的误会波及到你?”
“自然是担忧我自己。”
要不是黑夜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刘聿洵也没有机会窥见王太初脸上被满不在乎的语气藏起来的担忧和心疼。
此时码头的方向突然涌起了嘈杂声,有人指着河中央惊叫,两人循声望去,才发现原本停在河心的漕船不知何时燃了起来,火光舔着夜色往上蹿,将天空和水面都映得通红。
“你留在此处不要妄动。”刘聿洵心下惊呼不好,嘱咐完以后直向码头方向而奔。
等靠近码头,只见岸上早已乱成一锅粥。几个船夫跳上泊在岸边的小筏子,直向河心那几艘燃着大火的漕船而去,他听到有人惊呼:“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火光映得整个码头犹如白昼,他清晰地看到李全胜在水中冲他摇头。
“船要烧没了,先不要管船,先救人。”
马蹄声骤响,踏碎了码头的混乱喧嚣。一队官兵不知何时已立在堤岸边,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翻卷,腰刀上的寒光映着远处火光。为首者勒住缰绳,高喝一声,只见几个官兵已跃入水中直朝着漕船的方向而去。
刘聿洵闻声回头,心头猛地一沉—那玄色号衣上绣着云龙纹样,分明是京营的兵。此处虽然离陈伯庸的京营不远,可是能那么快赶到这里亦非寻常。
他心头一凛,才知中了圈套,猛地回身,目光重新死死钉在河面上,可此时河面上早已没了李全胜和自己府兵的身影,只有落水的几个漕夫扑腾着呼救。
他向看热闹的人群退了几步想要趁乱转身离开,却不料为首的官兵却叫住了他:“雍王殿下,您怎么会在此处?”
话音未落,为首官兵已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刘聿洵跟前,抬手抱拳于胸:“臣下京营队正周显齐参见雍王殿下。”
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地荡开,这样一来今夜他这个雍王殿下无故出现在蓟门闸算是坐实了。
“京营?呵,我竟不知蓟门闸也是京营的管辖范围。”他冷笑一声,语气中有一股心知肚明的了然。
“臣下碰巧巡逻收队路过此处,见蓟门闸火光四起,怕有意外,便带队过来看看。”来人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脱口而出。
他没有再搭话,只是平静地看着水面,他知道眼下的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只要李全胜他们能够全身而退,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双手反剪后背在堤岸前站了一会儿,看着河中落水之人被一个个捞起来,也未见李全胜和自己的府兵,才大概定下了心。
“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原本早该出现在码头的漕军将领此刻却带着酒味姗姗来迟,“是哪个天杀的那么不注意还能让这停在水里的船着起火来,都愣着干嘛救火呀!救火呀!”
来人跌跌撞撞朝着堤岸的方向跑来,人还未至就已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来到近处见都围满了人起腿便是一脚,将旁人踹开腾出位子。
“还不快救……”这火字还未来得及出口,视线就撞到人群中那一圈穿着皂衣、腰配长刀的官兵身上,酒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时退去大半,头脑也清明了几分。
他连忙敛了神色,快步上前,双手抱拳深深作揖,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酒气,恭谨地问道:“在下漕军将领陈新良,敢问各位官爷所谓何事?”
“陈军爷,也无大事,只是见此处着火便过来看看。”为首周显齐的还是那套说辞。
“定是那些漕夫又在船上生了火,腊月里天干物燥走水也是常有的事,有劳官爷费心了,事后我定会严惩他们。”来者也没了方才喊着救火的急迫,跟随他而来的几个漕兵也都手拿救火之物停在了原地,显然这火现在是救不了了。
“呵,怎么,这火军爷是不救了?”刘聿洵思忖着漕船上定是藏有猫腻,否则怎么会原本还火急火燎嚷着救火之人,见有官兵在旁便消了救火的念头。
“官家的事哪里轮得上你插嘴!”漕船被烧自己定是难免被追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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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着怒火无处可以发泄之时正巧碰到这多事之人,陈新良回身怒喝,正欲再抬起他那条狗腿怒踹之时突然停住。
“雍……雍王殿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成筛子一般,这下他的酒算是彻底醒了,“下官不知殿下在此,冲撞了殿下下官该死。”
“这火还救吗?”刘聿洵没有搭话,只是自顾自地又问了一遍。
河心的漕船已是被烧得面目全非,刘聿洵知道即使此时灭了火恐怕这船上之物也早已成了灰烬。
“这火太大,怕是救不了了。”陈新良依然伏地不敢抬头。
“既然救火之事已来不及,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吧。”刘聿洵叹了口气像是为被烧毁的漕船扼腕。
“殿下要我跟您走是所为何事?”听到此处漕军领头之人猛然抬头。
“军爷如此犯上,本王自是要替朝廷管教一番。”刘聿洵俯下身来,冷厉的眼神扫过周遭定在他的脸上,“在万安城内我还没听过有人敢如此和我说话。”
说罢刘聿洵拢了拢领口,示意他跟上,阔步就要离开。
“雍王殿下,漕船走水,漕粮尽毁,我们身为京营官兵便有戍卫万安城之责。今日在场所有的人都有嫌疑,恕臣不能让你离开。”周显齐跪倒在地拦住了刘聿洵的去路。
“周队正的意思是我放火烧的漕船?”
“臣下不敢,只是程序上所有在场之人我都需要盘查一遍。”
周显齐显然是得到了命令要将今夜自己出现在蓟门闸的事情落实才肯罢休,说话之间他身后的官兵形成一道屏障,堵住了刘聿洵所有的去路。
“殿下只说是来瞧个热闹,怎么那么久了还不回来。”队列的背后传来了娇滴滴的女声,众人皆回头向后望去,队列也自觉让出一个空隙。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王太初从芦苇荡的方向走来,步子轻缓,偶尔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她一路垂着眼眸,待走过官兵列队到刘聿洵近处才抬眼浅浅一笑,躲到他身后,佯装害怕小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何事?”
“有我在,自然不会有事。”刘聿洵清了清嗓子,如此这般风情万种的王太初虽然让他吃惊,但他也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她的用意,他将她藏到身后,开口说道:“今日我同王……汪姑娘来蓟门闸赏月,原不想被外人知晓,可谁想却偏遇到漕船走水之事。既然盘问在场所有人是周队正的职责,我也不好藐视纲纪,只是今夜本王风流之事还请队正莫要记录在册。”
刘聿洵也算是反应迅捷,短短反应时间就能接着王太初的戏往下演。
“臣下……”突然出现的王太初显然是打断了周显齐的布局,刘聿洵刚才短短的几句话已说明了在此处的原因,原本准备的说辞也没了意义。既然只是想要将刘聿洵的出现记录在案,他也考虑过索性跳过这段风流之事不写,可看着周遭已经议论开来的围观者,他知道明日雍王殿下蓟门闸夜会女子的消息定会传遍整个万安城,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比皇家密辛传地更快的传言了。
他今晚如此费尽心思要的是让世人将刘聿洵的出现和漕船的走水联系在一起,而不是让他风流在外的名声更显赫一些。
他有些不服气,自己苦守了一夜竟是这样一个结果,雍王刘聿洵拈花惹草早已名声在外,前有青梅竹马的西境都督独女周元月,最近还有和通政使王抃独女的谣言,眼下还有月下相伴的汪姑娘,这个汪姑娘又是何方神圣,他侧过身子想探个究竟,却被刘聿洵挡住。
“周队正可不要被好奇心给害死了。”刘聿洵的眼神里满是警告,他将身后之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一副疼惜爱护的模样。
“臣下不敢,只是循例,我也需得向汪姑娘询问一二才是。”说着便还要向前走。
“你敢!”盛怒之下,刘聿洵抽出腰间软剑抵在周显齐的喉咙处,“今夜我可以遵循流程配合你调查,我也可以做个荒唐的皇子现在就杀了你,这件事在我,而不在你,你可明白。”
抵在周显齐喉咙处的剑向前挪了一寸,他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有站稳。颈侧肌肤已被剑锋压出浅痕,他看到刘聿洵眼睛里的耐心被一点点磨灭,末了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手腕陡转,剑锋已换了方向,干脆利落地直向自己的腹部而来。
“臣下该死。”千钧一发之际周显齐忙后退一步跪倒在地,额头贴地不敢动弹。
“哼,贪功畏死。”刘聿洵收起软剑,脱下自己的大氅盖到王太初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挡了个严实,正准备带着王太初离去。
此时远处万安宫的方向隐约飘来一声钟鸣,沉闷如巨石坠渊。第一声听得还不真切,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急不缓,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一下下敲在人心上。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七响,每一声都拖得极长,叠成一片沉闷的哀戚,漫过整个万安城。
“二十七响,是大丧之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