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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成为朝廷鹰犬,我选择放飞自我》 第401章 第 401 章 忘忧城
第401章
暗部据点有一套完整的设施, 包括临时地下据点,伪造身份,易容工具,以及逃生所用的车马等等。
地下密室内部, 暗部大量成员聚集在此, 原本作为堂室之用的地方已经挤的满满腾腾。
卫春兰缩在角落里,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茫然又懵逼的状态。
她今年十七岁了,作为一个普通百姓, 她每日盘算的事情就是把自家面摊的生意照顾好, 把爹和爷爷照顾好,再把陈阿牛娶进来, 给老卫家留个后。
结果今天之后,她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陈阿牛悔婚,还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爷爷晕厥,结果又在一群黑衣人冲进来时生龙活虎的蹦起来, 拎着她跟随那些黑衣人往外跑。
还有新买回来的两个奴隶。
卫春兰双眼没有焦距的看向不远处, 顾春正在给一位穿着黑衣的男人包扎, 其他人路过时都会亲切又恭敬的喊上一声“小顾大夫”。
卫春兰想起她之前骂人的样子, 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也多了一点荒诞的心虚感。
她脑子里也同时多了另一个问题, 家里买来两位奴隶,如今这一位小顾大夫看似身份不凡,那么另一位呢?
卫春兰低头思索着, 连一边的卫成都顾不上了, 然后她看见暗室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一群黑衣人簇拥着林清等人走了进来。
原本忙碌的所有人纷纷屈膝行礼,齐声道:“属下拜见指挥使!”
卫春兰仿佛被这声音惊得灵魂出窍, 然后被卫成拉着跪在地上。
林清也注意到角落处的不协调,但也只是笑笑,“诸位免礼。”
众人纷纷起身,又有人站出来引领宁大夫人与宁兰怡下去休息。
林清视线一扫,先是找到顾春的位置,与他颔首打了个招呼,接着与瑾瑜和据点管事一起往里面走,准备去里面的密室研究接下来的事情。
就在路过卫春兰面前时,她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正对上卫春兰的视线。
这姑娘双眼发直,就跟傻了一样。
后面的卫成悄悄拽了拽自家女儿的衣袖,小声提醒:“不能对主子无礼。”
卫春兰这回是真虚了,脑子里全是她支使教训林清时的样子,一时间脸都被吓白了。
林清自认为脸上笑容还是挺和蔼的,但瞧这姑娘吓得,一时半会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看向一边的卫成,“跟你女儿好好解释解释吧。”
卫成没想到主子会跟他讲话,一时间慌乱的手足无措,连忙抱拳行礼,可又觉得好像不对,立马就要下跪。
还是旁边的暗卫看不过眼,拉了这实诚汉子一把,“指挥使有命,你好好行礼应诺就行,其他礼节也得看场合,别让主子为难。”
卫成这才重新站起,连连应诺。
林清收回伸出去的手,微笑颔首,而后与身后一行人步入里面的一间小房间。
房间四面墙壁,三面设有烛台,唯有东面空着。
据点管事按照规律分别将三处烛台下拉,东面的墙壁内部传出‘咔嚓’一声,墙壁向两侧弹开,露出隐藏在里面的另一间屋舍。
里面的空间与外面差不多大,被成排的书架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区域,每一个书架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册,角落处还堆积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里面堆积的书册卷轴也已经冒尖了。
一七三早就等在这,见他们进来立即过来行礼,然后与瑾瑜站在一起。
据点管事这才对林清郑重下拜,“属下四十七,拜见指挥使!”
林清上前半步,伸手虚扶,“免礼,南境凶险,能将此处经营如此规模,你功劳甚大。”
距离京城越远,资源的分配就越困难,很多时候照顾不到就需要据点管事想办法。
即便暗部会在之后补上亏空,但一时的困境必然存在。
尤其南境这种地方,四十七能把据点经营到这种程度,已经充分的展现个人能力,之后前途无限。
四十七大概四十多岁,身材削瘦高挑,眉眼间透着精明,蓄着两撇八字胡,乍一看与市面上的商户老板没有任何区别。
但只要咧嘴一笑,立马多了一股奸商味。
林清道:“如今这么一动,崔家这层皮就保不住了。”
四十七闻言也是叹了口气,他是以商户的名义在此扎根,生意做的不小,为了避免被怀疑,还特意娶了好几房妾室,生了好些庶子庶女。
就因为这层皮,从始至终都没人怀疑他是细作。
但如今这层皮保不住了。
他低下头,拱拳禀报:“属下已经安排人将家眷迷晕转移,并已准备好毒酒,随时能送他们上路。”
此话一出,连旁边的一七三都忍不住悄悄瞄着林清。
静谧中,唯有烛火燃烧时传出一点响动,原本并不明显,可这会却像是不自觉的往耳朵里钻。
林清自是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她的双手染满鲜血,却从不沾自己人的血,叛徒除外。
在规则内适当放宽,也能让下属们更加忠心。
至于之后的事情也不用她亲自操心,些许小事自有下面的人料理。
林清从容一笑,“倒也不必如此,对于有功之人本官自会重赏,待回京之后会有人将你的身份洗白,放至地方为官,至于家眷,只要不是细作,你自行安排即可。”
四十七长吁一口气,感激的跪下叩拜,“谢指挥使!”
林清又客套两句,顺道瞥了眼一边同样松了口气的一七三,将话语拉回正题,“城北是什么情况?”
一七三道:“属下之前也听过城北古怪,曾亲自进入其中,但那边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四十七也道:“属下有两家铺子就在城北,那边的生活的固定人数和街上人流一直很稳定,的确不曾见到异常。”
林清还是很相信这二位的,既然说一切正常,十有八九是没有问题,又或者问题隐藏在某个极为隐蔽的角落,以至于暂时没有发现。
她再次问道:“那些传闻被选中送到城北享福的圣教徒呢?”
四十七蹙起眉,有点不敢去看林清,“属下也曾得到过类似的消息,但几乎将城北翻了一遍,也没见过那些人。”
林清立马抓住他话中漏洞,“就是说人没了?”
“不,人还在。”四十七道:“他们进入城北失踪,又会不定时出现,还会回去查看房产,唯一的区别就是……”
他顿了顿,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他们会携带大量金银,出入各类商铺、赌坊和青楼,又在花光之后离去,最终消失在北云水寺附近。属下也曾派人多次探查,均无所获。”
林清思索着四十七的话,继续问道:“可曾派人混入圣教?”
四十七叹了口气,“派过三人,均在入教时被那些圣教徒发现,属下至今弄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发现的,也就不敢再派人过去。”
林清大概猜到了原因,她取出从宁兰怡那得来的蓝色石块,吩咐道:“让顾春过来。”
瑾瑜转身出去,不一会就把顾春带了过来。
林清将石头交给他,“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顾春放下药箱,仔细检查着这块小小的蓝色石头,半刻钟后,他颇为复杂的将石头重新交给林清,“想来大人已有猜测,这是一块魄心石。”
“魄心石?”瑾瑜怔了下,“这是什么东西?”
顾春道:“魄心石内生有髓液,对内功有极强的辅助作用,若将其引出辅以适合的药材,甚至能起到拓宽经脉稳固根基的作用,我药王谷便收藏了一块魄心石,但里面的髓液是红色的。”
瑾瑜以前学的都是经书典籍,最多扩展到兵书,对这些事物还真不那么了解,听顾春这么说很是诧异,“颜色不同?”
顾春点了点头,“魄心石内髓液色泽各异,所以不好辨认,若非药王谷内还有一块成品,我会以为这种神物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几人深以为然,世间能够辅助修行内功的天材地宝本就稀少,的确算得上神物。
林清轻笑一声,“之所以说它是神物,并非那般简单,而是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魄心石,就能催生出一个顶流高手。”
此话一出,瑾瑜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清,四十七与一七三同样惊的说不出话。
顾春也是怔住了,魄心石太过珍贵,连药王谷传承至今也只有那么一块,也就因他是谷主亲传,才有机会得到一点研究,又根据古籍记载,最终得到这些结论。
但很快,这些震惊便在他的心中化为崇拜,目光灼灼,仿若会发光一般。
林清被盯得的低咳一声,实际上她并没见过魄心石。
这是一本书的世界……至少曾经是一本书的世界。
女主为了给男主疗伤,想要寻找传说中的魄心石,结果折腾一通又迷倒几个男配后,最终也只能找到一种效果相差数倍的替代品。
但即便这样也让男主的内功往上窜了一个等级。
所以说魄心石相当于只存在设定里,但这也足够了。
林清道:“就像顾春所说,魄心石的生成依赖石髓,但谁规定一块石髓就能生成一块魄心石了。”
顾春立即反应过来,双眼发亮,“所以说一块石髓能够产生魄心石的数量是根据石髓笼罩范围而定?”
“是,真正难得的并非魄心石,而是石髓,这种东西才是真正的神物。”林清难得感叹,石髓才是最稀少的,怕是这世间都没两块,“而且若将石髓置于水中,生成魄心石的速度会更快,效果也会更好。”
这会她算是明白麒麟的算计,也大概清楚周福生究竟拿走了什么才让圣教跟疯子似的追着她跑。
第402章 第 402 章 忘忧城
第402章
线索像是珠子, 在林清的心里逐渐串联,最终形成一条完整的珠链。
林清问道:“时延那边情况如何?”
四十七低声禀报:“明军仍在抓人,咱们的人也跟在后面。”
林清思索片刻,命道:“将人往城北云水寺驱赶, 看他进了寺院后会往哪走。”
四十七应下命令转身离去。
林清看向一七三, “你即刻出城, 命齐参将天黑时攻城,让周虎带天禄卫从密道进来。”
“诺!”一七三将苍老的身体站的笔直, 双眼微微发亮, 声音洪亮的应着,而后迅速离开。
林清笑了笑, 最后看向瑾瑜,“如今情况有变,有个地方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瑾瑜怔了怔,“您是说……”
林清往书架上四处扫视一圈, 尽管东西又多又乱, 但暗部收录的排序是固定的, 她轻而易举找到存放府军消息的书架, 从上面抽出府军将领的书册,“得让府军动一动了, 顺便给齐参将那边留个门。”
瑾瑜心脏重重一跳,浓烈的暖意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动。
直到来到这里, 他方才知道之前的计划有多幼稚, 因为困难不止来源于敌人,还有自己人。
利益不统一,足以被自己人扯着后腿不放。没有足够的筹码, 连坐上谈判桌的资格都没有。
但林清记得他,而且将一切合理化,包含他的那一部分。
瑾瑜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一切好像没变,他还是他,却又不像是他了。
瑾瑜郑重的接过书册,将一切情绪悉数收敛,“我知道了。”
林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我想自己先去探探来着,但时间紧迫,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瑾瑜配合的把身高降低,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大人……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林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僵住,连脸上翘起的唇角都有点维持不住的抽搐几下。
她两辈子加一起反正比这屋子剩下的俩人要大。
林清低咳一声,端正脸色,认真程度堪比对待皇帝圣旨,“那自然不是,本君乃是妖怪成精,今年已经一千七百岁了。
往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年轻人。
偶尔来上一碗血肉,既解馋又能修炼,要不你以为本君养你们干嘛的。”
瑾瑜惊悚的微微瞪大眼睛,呆愣愣的,像是撞进虎穴里的猫儿,除了炸毛,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闷笑,他扭过头,看见旁边正在捂嘴偷笑的顾春,忽的才反应过来。
瑾瑜微恼,也不知是恼林清戏耍他,还是恼怒他自己竟连这种鬼话都能当真,一时间之前那点感动全都散了,低头转身就走,速度快的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林清也笑了,不过没发出声音,免得真把人家气急了,最后还得她想办法哄。
直到瑾瑜出了密室,大门再次关上,顾春止住笑,“大人就不怕明日瑾瑜先生真放一碗血过来寻大人品尝?”
这回轮到林清愣了,“不至于吧?我就是活跃一下气氛,他看起来怪紧张的。”
顾春认真道:“换做是我,只要我的血肉对大人有用,不用明日,现在我就去找个碗放血。”
林清噎了一下,“倒也不必,我真不喝那玩意……”
顾春笑了笑,将话题转移,“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若是大人不急,不妨等我片刻,如今我手头正好有些药材能用,与魄心石融合,能减缓你现在的症状,最起码能恢复两成内力。”
对林清而言,能恢复两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每次动用还阳诀,她怎么也得休息个把月,如今这才几天。
那如果她有足够的魄心石,是否就能抵消一月无法动用内力的后遗症?
“不行!”顾春立即就猜到她是怎么想的,“那等功法用多了必会对经脉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林清一下子就老实了,顾春很少生气,可一旦生气,即便是她这个指挥使也得遵医嘱。
她看着顾春就这样打开他那个硕大的药箱,找来空碗,一堆瓶瓶罐罐的往里兑,最后小心的将魄心石内液体引流,按照比例兑入碗里。
原本就黑乎乎的药,看起来仍旧寻常的没有变化,只是味道上由一种苦涩变成了满含辛辣的苦。
就像往里面兑了两斤生姜。
林清平静的从顾春手中接过汤碗,一口饮尽,而后将碗交还顾春,“我还有事要料理,这里便交给你了。”
顾春握着碗沿的手紧了又紧,“大人一切小心。”
林清安抚颔首,“放心,我心中有数。”
她疾步走出密室,接着是一串压抑不住的咳嗽,好一会才把口中的辛辣压下去。
然后继续面不改色的往外走。
药劲上涌,像是有一股力道强横的冲击着身体各处,撕裂般的疼痛从小腹蔓延周身,循环往复,直到一股涓涓细流在经脉各处流淌。
这药效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虽说只有两成,眼下也已够用。
林清舒了口气,继续前行。
此时已是下午,阳光仍旧刺眼,地下据点建立在城边一处宅子里,距离那处出城的暗道很近。
从这出去又穿过两条偏街,就能看见忘忧城最热闹的主街道。
因为之前的追捕,百姓已被驱散,街道上一片凌乱,摊子被掀翻,布料染上脏污,脂粉混入泥沙,绿色的蔬菜仿若成泥,印着一个个脚印。
这里荒凉的像是一座即将被放弃的城池,明明仍在追捕,却无巡逻守卫驻足。
有一人比林清更先一步抵达这里,他一身青衣,腰间挂着长剑,正看着地上还在泥坑里挣扎的草鱼。
是三杨。
林清略一挑眉,抬步走了过去,“不是让你留在刹盟,怎么跑这来了?”
三杨轻轻抿着唇,“始终放心不下,便悄悄过来看看,或许能帮上一二。”
林清勾唇一笑,“来了也好,否则一会我还得让人将你带过来,怪麻烦的。”
三杨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林清叹了口气,“谁让我最闲呢。”
三杨不知为何,就感觉莫名被噎了一下,这种环境下说清闲,人家闲了,那他跟着人家屁股后面的怎么说?
他跟着林清慢悠悠向前走着,过了一会还是出声问询:“咱们这是要去哪?”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吐出三个字,“云水寺。”
二人一路无言,偶尔跃上墙头躲过追兵,不多一会便抵达城北。
云水寺占地极广,寺门朝东,北面是巍峨城墙,城墙外是连绵不绝的高山。
寺门庄严,却看不见一位僧人,也没有圣教徒守在这里。
三杨见林清在门前乱转,却始终不进大门一步,不禁问道:“你不进去?”
林清环臂而站,“我的人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却次次无功而返,只怕我现在进去,后果也如同他们那样,白白错过最后的机会。”
三杨好奇道:“那你想如何?”
“自是等知道路的人。”
云水寺外是一片空地,地面由青石砖铺成,中央是一棵不知名的老树。
林清在树下寻了块地方坐下,“刹盟那边如何了?”
三杨来到她身边,倚靠在老树粗壮的树干旁,“有白九在,一切进展自是顺畅。”
“那就好。”林清盘膝坐好,闭眼打坐,引导着那点内力不断冲击其他阻滞的地方。
即便只有两成,也足以让她应对大部分环境。
太阳渐渐西斜,一阵轻风吹过,树枝微微晃动,寺中屋檐下的铜铃随之发出叮咚声响,清脆悦耳。
直到一点异样从远方传来。
林清睁眼望去,只见扮成白发老翁的时延正被一堆黑衣人追着跑。
时延已经快被气疯了,先是被那个林二搅局,故意碰落他藏在食盒中的炸药,后被明军追捕,好在他还存在一点人脉,扮成老妇躲过危险。
本想等到黑夜去吴家巷看看情况,结果没过一个时辰,他就被一批黑衣人给揪了出来!
这些人远比明军更为敏锐,也更加麻烦,不论他躲到哪里,总会被他们找出来。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在城北。
为了摆脱困境,时延自然而然的想到云水寺,却在这里看见了那个出卖他的林二。
时延懵住了,脚下动作都有一瞬间的错乱,然后就被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得到机会,七手八脚的给按在了地上。
林清站起身来,对三杨道:“看,我等的人到了。”
三杨看了看那些黑衣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时延,“他是谁?”
“明面上是老城主的幕僚,暗地里则是少城主安插的钉子。”林清向前走了几步,又随之停下,补充道:“还是根面上的钉子。”
三杨注视着她,眸光闪动,片刻后翘起唇角,“你这样子像是进过城主府,知道他们宁家干的那些事情。”
“我不知道,但之前经历了一些事情,于是就知道了。”
林清没去看三杨的表情,也懒得看,四十七从黑衣人中走出来,跟随在她身后,直到停在时延面前。
林清打量了一下时延的装扮,不得不说,还是挺走心的,这次连手上皱纹都知道伪装,“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
时延却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挣扎着抬头看向她,神情在怒火和惊惧间来回转换,“你到底是谁?”
“林清,天禄司指挥使。”林清很爽快的自报姓名,时至今日,已经完全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时延震惊的瞳孔紧缩,愣愣的瞪着眼前的少年郎。
他也曾听闻昭勇侯林清的大名,听过那些事迹,知道此人以舞象之年便站在其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但听过是听过,就像那些传说中的故事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故事中的人与眼前的少年联系在一起,甚至脑子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荒诞。
林清没时间照顾一个犯人的情绪,“这里的门如何打开?”
时延在门这个字眼时骤然回神,“我不知道。”
声音未落,左臂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痛的嚎叫,看见一只脚正踩在他的左臂,左手已经扭曲到一种违背生理的角度。
他顺着那脚向上看去,正对上林清垂下的视线。
林清扬起一抹笑容,而后踏出的右脚往外轻碾。
“我说!我说!”时延疼的浑身抽搐,满头冷汗,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倒不如进去那里,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林清缓缓抬脚落在一边,伸手轻轻拍开衣服上带起的褶皱,“本侯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听话,总不会亏着你。”
时延粗喘了几口气,“机关就在……”
两名身着白袍的圣教徒突然从寺院墙壁内侧冲出,杀向时延。
暗卫立即举兵迎上,转眼就将二人击杀。
然而等他们再看向地上的时延时,人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
他双目大睁,求救的看向四周没一个人,乌黑的鼻血外流,唇部乌黑透亮,张了又张,最终不动了。
四十七也懵了,“是暗器?”
人死了,机关还怎么开?
林清摇了摇头,“另一个抓到了吗?”
四十七不敢抬头去看林清,“那个姓王的妇人找到时已经死了。”
林清倒是真不怎么介意,“也不怪你,这些人一开始就被盯上了,死了倒也正常。”
四十七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到林清的话,悄悄舒了口气,主子大度,可终究是他们失职,如今两人都死了,只怕主子的布局也会出现问题。
他心中难受,愧疚的跪在地上,“属下这就带人入寺寻找机关!”
林清说不介意那是真的不介意,时延从始至终都是可有可无的一步棋。
不过想归想,她的脸上仍旧带着一点笑意,看起来温和无害,“如今这云水寺只怕机关重重,若真那道门才是十死无生。”
几十名暗卫统统跪下,拱手齐声回道:“属下愿往!”
林清还是摇了摇头,“可入口并不在寺内。”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连一边未曾言语的三杨都呆愣了一瞬。
林清道:“实际上从始至终我的命令只是让你们将人引至城北,又正好在此处相见,云水寺在这里,可我从未说过入口是在寺门之内。”
四十七忽的明白过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林清看向四十七,“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落入圣教徒们设置的固有思维里。”
被选中的人会定时出现,他们活的很好,有钱财挥霍,又在城北云水寺消失。
可人怎么会消失呢,那一定是寺庙里面藏了秘密!
结果搜了一次又一次,始终什么都没找到。
没人想过,有问题的不是寺院内部,而是外面这块空地!
四十七忍不住左右观察,却什么都没看见,“请大人解惑。”
“一些小把戏罢了。”林清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南境的阳光一直很足,即便这会仍旧给人一种类似炙烤的热度,唯有偶尔一阵轻风才能感受到一点沁凉。
她道:“时延只是契机,我等的不是他,而是时间。”
话音刚落,太阳似乎又往西偏了一点,光线的位置随之发生偏移,原本混乱的光线凝聚在一起,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汇聚成一块刺眼的光斑。
四十七向那边看去,却又被那光刺的下意识撇开脸,接着又是一顿。
阳光无处不在,又怎会出现什么偏移呢?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顺着那光线的方向反向寻找,最终落在云水寺内那些屋檐下挂的铜铃上。
那些铜铃好似被刻意打磨过,表面光滑的如同镜面一般,可以清晰的从上面看见缩成光点的太阳。
云水寺靠近外墙两侧屋舍不少,这些铃铛大大小小,却并非准确的挂在屋檐四角,而是以一种凌乱的,毫无规律的角度挂的到处都是。
没有人会怀疑这些铃铛。
再被林清点醒之前,四十七也没想过,最多以为这是为人祈福,又或者是圣教的某种仪式。
林清道:“想来你们过来调查时,这里站满了圣教徒,只留下一到两处可以观测,可那两处地方必会被这些光斑影响,就像是人走进光里。”
四十七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可光斑的范围有限,如果人都是在那进入密道,或许一时半会属下发现不了,但时日久远,必会留下漏洞。”
林清笑笑,“所以这里的墙壁皆是红色,除去这一棵老树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她拾起几枚石子,随手掷出,石子划破空气发出嗡鸣,正好击中其中几个铜铃。
铜铃应声而落,坠入寺院内部,发出叮咚长鸣。
而后三杨也动了,拔出长剑飞身而起,几剑将剩下的铜铃悉数斩落。
原本刺眼的光斑消散大半,一切又重新清晰起来。
林清走到那块地方,一路向后前行,直到感受到脚下石砖松动,一脚掀飞青砖,伸手摸索着,直到抓住什么,向上猛的一拽。
巨大的力道将两侧延伸的石砖悉数掀飞,一面宽阔的琉璃镜就这么被她提了出来。
镜子约有一人多高,足有丈余宽度,两侧和顶部做了伪装,入对面墙壁两侧和顶部的结构类似。
明亮的镜面倒影出众人如同傻子一样目光。
林清轻轻一叹,对四十七解释道:“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就如同你说的,那些人白日出来,又在下午固定的时间回去。
圣教故意留出这样一个地方,你派出的人站在那里,先是被铜铃折射的光线刺的视线模糊,又被强烈的光影影响,就像是看见这些人走入光幕一般。
实际上,他们只是走到了镜子背面。
而且琉璃镜这种精贵东西,百姓根本就没见过,即便你抓了人,也无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十七听得目瞪口呆,接着眼皮快速抖动,他实在无法想象困扰他这么久的问题竟然这般简单!
林清微微一笑,“实际上这一切并不简单,虽然只是利用光,且不提镜子的价值,就是每一处角度的掌握都需要计算和经验。”
话是这么说,可这一套算计当真让人无法想象。
三杨的双眸难得的染上些许复杂,“大人当真……心细如发。”
林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这个其实还真算不上,只能说这个时候还没有光学一说,但放在她上辈子,这是初中课本的内容,但凡大街上拉一个满十四周岁的人过来,都能看出一二。
不过看出来和能计算布置这么大的场景却是两码事。
三杨道没看出林清的不对劲,只是接着问道:“可这样大一面镜子即便整个忘忧城也拿不出来一面,那这琉璃镜又是从何而来?”
林清沉默片刻,回道:“忘忧城不行,但无影楼可以。”
第403章 第 403 章 忘忧城
第403章
无影楼风光的时候, 江湖上无人敢惹,但凡楼中弟子,皆能驱光逐影,杀人于无形。
也算那代人的心理阴影了。
直到十年前无影楼被屠, 这段阴影才算被彻底封印。
但与之而来的是慕氏因此案被屠灭满门。
林清道:“当年无影楼被屠, 众人探查时除了些许金银其他什么都没找到, 但这也是最不值钱的。
无影楼最具有价值的东西有两样,一是完整的制作琉璃镜的手段。
第二便是能驱光逐影的秘籍武学。
偏偏这两样东西皆不见踪影。”
慕氏被屠其实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毕竟当年无影楼的人都死在慕氏的追魂断云手上, 万一两样宝贝就被慕氏私藏了呢?
四十七立即明白过来,“您是说无影楼有人活了下来, 并且带走了这些东西?”
林清没有回答,继续前行。
这里距离城墙已经非常近了,南境多山,忘忧城北面城墙后方就是连绵不绝的大山, 还是那种陡然拔高, 抬眼望不见顶部的峭峰石壁。
破掉光中秘局, 后面的就简单了。
密道隐藏的位置不会距离镜子背面太远, 否则之前的安排J就会前功尽弃。
很快,一条狭深的石砖缝隙落入她的眼中。
就在这里。
林清稍稍退开, 四十七立即带人上前摸索,将上面的石砖一一撬开,露出一道向下的木制暗门。
四十七将暗门掀开, 下方是一条斜着向下的地道。
一股淡淡的, 犹如生姜一般的味道从下面飘了上来,像极了顾春端来的那碗药汤。
一声古怪的哨音响起,下一刻, 异变突起。
十数枚暗器从云水寺□□出。
银芒闪动间,四十七最先动了起来,两把圆月弯刀应声而出,手腕甩动,刀转如月,眨眼间将暗器悉数搅落。
唯有一枚侥幸穿过,仿若一条银色的线被无限拉长,直到林清的鼻尖乍然停下。
针状的暗器被三杨捏着尾端,他好奇的看向林清,“大人不怕?”
林清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我这人活着才是最值钱的,再者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三杨被这信任的语气弄得一愣,好一会才挤出一句,“多谢大人厚爱,不过眼下困境并非我在就能解决的。”
武者耳聪,他能听见的其他人自然也能听见。
云水寺内,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正朝这边奔来。
一众暗卫已经挡在林清面前,纷纷拔出兵刃,带着赴死一般的决绝。
三杨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像是在期盼什么,“听闻大人向来算无遗策,能在危急之时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那现在……怎么办呢?”
大军仍在城外,如今这里也不过几十名暗卫罢了,云水寺内埋伏的人数要远远超过他们。
三杨是真的很好奇,直到神色骤变,猛然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双目微微睁大。
那是一群身着绿衣的弟子,他们手执长剑,脚下踏风,正朝这边疾驰,不过片刻便已抵达眼前。
待身着白袍的圣教徒从墙上跃出,正好迎上他们的长剑。
兵器撞击的声音响起,鲜血与断肢齐飞,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加入其中。
三杨瞳孔皱缩,如针芒一般,正好落在带领绿衣弟子的青年身上。
那人一身绿色长袍,身如玉竹,貌若皎月,手中长剑碧如翠竹,像是串糖葫芦一般穿透两个圣教徒,又随之抛下,杀向下一位。
“苍竹……是碧玺山庄!”
一滴血液随风落下,正巧滴在三杨的脸颊,鲜红刺目。
三杨抬起食指轻轻推开,却仍旧震惊,“我倒是没想到,碧玺山庄竟也为大人所用。”
林清道:“苍竹与我投缘,有些交情。”
“你究竟是何时传讯的?”三杨紧紧盯着林清,一路行来两人从未分开,如若林清有所异动,他不可能注意不到。
“我为何要传讯?”林清颇为诧异的回了一句,“主街乱成那样,苍竹必会派人出来查看情况。他都派人出来了,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从那走过去,他还能不知道么。”
好歹是碧玺山庄的代庄主,如果心里没有些弯弯绕绕,碧玺山庄早被灭得渣都不剩。
林清古怪的打量着三杨,“要不你当真以为我闲情逸致跟你逛街看风景?”
三杨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生硬的将话题岔开,“可只凭碧玺山庄,这人还不够。”
圣教徒源源不断的从云水寺内冲出,但碧玺山庄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苍竹本就是过来参加英雄会的,经过之前一役山庄大半弟子折损,本就人员有限,抵达之后方才收到林清消息,带领弟子潜伏城中,直至今日。
原本势均力敌的两方势力开始逐渐倾斜,圣教徒仍在增员,碧玺山庄人数有限,双拳难敌四手,已然开始抵不住压力后撤。
即便暗卫上去帮忙,也无法挽回颓势。
三杨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你虽有预断,但总归棋差一着,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林清神态自若,即便此时仍不见丝毫慌乱,只是淡淡看着远处仍在继续的厮杀,“未到最后一刻,焉知胜负如何。”
她转身望向远处。
三杨耳尖微动,上一刻的失望轻视还未散去,下一刻便已染上惊讶,顺着林清视线的方向望去。
太阳正在下落,只剩一片余晖。
耀眼的红突然从远处涌来,铺天盖地,犹如红色巨浪,将周遭一切吞噬。
天禄卫终于到了。
周虎杀在最前,一七三也混在里面,他们高举腰刀,形成军阵冲入人群,所到之处皆如滚筒绞肉一般。
圣教只是江湖势力,不懂训兵练兵,更不懂军阵排布,尽管人数够多,却如一盘散沙。
周虎带头冲击,几个穿插下来,就将圣教徒彻底分散,迅速被天禄卫蚕食吞噬。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三杨双目瞪大,瞳孔仿若失焦一般,双唇不自觉的发颤,看着远处的空地变为战场,尸体层层堆叠,血液染红地面,也将那一件件雪色白袍染成鲜红。
他如机械一般看向林清,声音色干涩,“你也是那般通知天禄卫过来的?”
林清笑了笑,“我只是下令让他们进城罢了,天禄卫之间自有可以联系的东西,四十七在这,一七三就能找到他,只要时间足够,一切不成问题。”
“可这里还有明军和轻兵!”三杨只觉不可思议,“这么多的天禄卫,他们根本不可能把人放过来!”
林清道:“所以我让瑾瑜去跟府军的将领谈谈心,自家人懂自家事,府军要拦住他们,自然不成问题。”
三杨踉跄一步,他知道林清说的不错,如果府军在这节骨眼上拼命拦住明军,轻兵的战斗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突然心脏重重一跳,猛吸一口凉气,如果府军在拦明军,那城墙上谁在值守?!
像是回应他的猜测,城外传来一阵如山呼海啸般的啸声,接着是什么重物撞击和火药爆炸的声音。
林清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已经看见大军压境,城门打开的画面,“听,攻城开始了。”
不远处正在厮杀的两方人马自然也听见了这些声音,周虎适时举起长刀高喊:“忘忧城破,缴械不杀!”
不断有人重复这一句话,天禄卫与碧玺山庄气势愈加高涨,几乎是一面倒的压着圣教徒杀。
事已至此,胜负已成定局。
三杨并不这样认为,其实还有一丝机遇,他看向身旁的林清,凭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林清如今的内力有损。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
三杨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苍竹并未发现你,如果你的属下没有说动府军,如果天禄卫无法抵达这里,你可还有棋子在手?”
林清仿若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字,“有。”
三杨觉得她在说谎,几方势力都已摆上了桌面,还能有什么隐藏的力量供她驱使。
然后他就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左肩。
林清站在他的右侧,那些暗卫早已冲进战场,他的左侧本应无人!
三杨浑身僵硬,缓缓转向左边,正对上郑承略有沧桑的脸。
剑尊郑承!
郑承叹了口气,摸摸自己下巴邋遢的胡茬,“跟了你几天,风餐露宿,连胡子都没时间刮一下,总算不用藏了。”
三杨恍惚了一下,却又似一点灵光乍现,忽然就想通了一些问题,“是在刹盟那里?”
林清大方点头,“是。”
三杨只觉不可思议,“你竟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早在宜城时,木使和方兰芯便对三杨的态度很是怪异,总想将三杨安插在我的身边,他们的行为太过简单粗暴,似乎根本不怕我发现什么异常。”
林清回忆起相遇时的事情,还是觉得颇为神奇,“但无论我怎么试探,三杨都没有任何问题,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看来,木使等人也是料定了我看不出问题才敢那么做。”
三杨沉默的听着,只是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直到此时才说道:“我以为在你确定他没有问题之后,至少会对他有基本的信任。”
“我为何要信他?”林清反问一句,“对待一个至少有五成几率有问题的人,我完全可以杀了他。”
对于天禄卫而言,甚至不需要五成,一分的怀疑她都可以下令先把人宰了。
三杨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捏着,呼吸都有些滞涩了。
他的确忽略了,林清一路晋升天禄司指挥使不只因为她是诸葛绪的徒弟,更因为她的功绩。
疑难悬案也好,剿匪刺杀也罢,就没有她不能干的,更是创造出一个个凡人所不及的神话,把前后这几年的所有天骄踩在脚下吊打。
别看那些江湖势力明面上好像看不起天禄司的样子,暗地里关起门来,还不知怎么用林清的名声训斥自家徒弟。
——看看人家林清,再看看你!
光这一句话就不知道让多少天骄破防了。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些功绩背后伴随的是血腥,林清能做完这些,手上沾的人命数不胜数,估计把江湖所有天骄杀人的数量全部加起来,都凑不够她的零头。
跟这种人讲情理,那得看她愿不愿意陪你玩过家家。
三杨不得不承认,是他疏忽了。
“后来抵达齐云山,三杨被那名随侍调离,原因也很简单,”林清似笑非笑的瞥着他,“三杨不走,麒麟又该如何出现。”
三杨的身体僵住了。
林清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右手上,“画舫时,你虽然在声音上做了伪装,但你的右手虎口处留了一道小伤。
习武之人早已习惯疼痛,对于些许小伤也会习惯性的忽略。
后来麒麟离开,三杨却作为刺客被关在监牢里。
他不记得一切,但那道伤已经愈合了颜色要比两侧的肤色潜上一些。”
两道伤在同一个位置,愈合程度近乎统一,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她接着说道:“后来听三杨所述,一切也就明朗了。
他说每次离开超过半里就会无故晕倒,而后被一人送回道观。
这种事乍一听的确荒诞,那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分辨是要离开还是出行。”
三杨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你猜到了?”
林清轻笑,“实际上并不难猜,一体双魂虽然稀少,却并非没有。”
她漫步走到三杨面前,身后的天禄卫已经在清扫战场,苍竹和周虎也已站在她的身旁听候命令。
两人听见林清的话均是一愣,不禁打量着三杨。
三杨瞳孔骤然紧缩,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狰狞,即便已经清楚,可真当对方将此事点出来,他仍旧难免惊讶,还有压抑在心底的痛苦。
“如果遭遇大变,一时承受不住,就会有概率发生这种情况。”林清看向不远处已经因打斗碎裂的镜子,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三杨是无影楼的幸存者,亲眼目睹所有人的死亡,他年龄太小,无法承受真相,于是分裂出第二个自我,便是麒麟。
三杨选择遗忘,活在正常的时间里。
麒麟则背负着那些仇恨和记忆。
他潜藏在三杨的灵魂深处,注视着三杨的言行,每当三杨想要离开,他会取缔身体重新回到道观里。
三杨没有记忆,便会以为是自己中了迷药被人送回来的。”
实际上不止如此,道观是麒麟安排给三杨的,也有混淆三杨记忆的作用,南境这么大的摊子,麒麟不可能一直跟三杨在道观里。
这时便需要有人隐藏时间,让三杨以为他一直待在道观里。
林清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三杨,包括郑承也总算正眼瞧着这位被他跟了几天的年轻人。
他经历过无影楼辉煌的时代,也知道无影楼被屠后的荒唐,对于这唯一的幸存者,他多少有些高兴,却又很是不耻。
报仇无可厚非,可看看身后那些圣教徒,又有多少是这南境的普通人。
那些尸体堆在一起,比身后那云水寺的寺门还要高。
三杨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林清,“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林清点了点头,“三杨有一种傻傻的单纯,如果在大街上看到我,应该会咋咋呼呼的迎上来,然后问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
又或者恼我不带他,像个河豚似的跟我闹脾气。
总归不会安静的跟在我身边,听我说这些长篇大道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麒麟。”
第404章 第 404 章 忘忧城
第404章
林清知道, 只是一开始没有点明,麒麟同样清楚,也未特意隐藏。
只是如今胜负已定,没必要继续演戏了。
但这其中也还有别的一些事情。
比如按照无影楼被灭门的时间算起, 那时三杨的年岁尚幼, 独自逃生的可能性不大, 带走一仓库东西的可能性更小。
那么必是有人帮助他完成了这个步骤。
再根据之后的消息,圣教建立, 麒麟叛出神霄宫, 英雄会开启,神霄宫被困, 可以推断出当时有极大可能是神霄宫介入其中。
那么当时无影楼的宝贝很有可能落入神霄宫手中,而且麒麟在神霄宫内的身份应该不低。
因为身份足够高才能接触到所谓圣物,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圣物盗走。
后来圣物又被周福生盗走,辗转送入林清手中, 迫使木使和金使不断对她进行追捕, 却又怕真正遗失线索不敢下死手。
如今来看, 圣物应该就是那块石髓。
石髓稀有难得, 但如果是怪人奇人扎堆的神霄宫,有上一块倒也合理。
在石髓被盗之前, 麒麟在此设下密道隐藏石髓,依靠石髓之力生成大量魄心石,利用魄心石催生出方兰芯、木使这等高手, 还包括他自己。
林清微微一叹。
正因为是催生出的高手, 方兰芯和木使都出现了武功和内力不匹配的现象,所以才会让她频频得手。
就是三杨自己,在招式运用和内力运作上也不如她, 如果动真格的,三杨一定会败。
天已经黑了,天禄卫点起大量的火把,将这一块这地方照的通亮。
远处攻城的声音渐渐平息,这一次城是真的破了。
麒麟转头看向远处,眼下战场打扫还需要很长时间,被俘虏的圣教徒丢掉兵刃和白袍,露出一张张或老或少的脸。
他们脸上都是恐惧,有些人的四肢已经残缺,有些人流血不止,距离死亡只一步之遥。
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但难过吗?
麒麟摸摸心口,那里依旧平静,无悲无喜,就像他所说的净化,但实则最先净化的是他自己。
因为灵魂的不完全,他的感情也同样缺失。
他缓慢的张开嘴,不知对不对,还是忍不住想要诉说的欲望。
“三杨虽然有点烦恼,但他眼中的天很晴,水很清。
他曾经还有几个朋友,我费了些力气才将他们赶走或者杀掉,毕竟如果这些人在,三杨就无法‘消失’,我也没法出现。
我躲在他的内心深处,能看见他所经历的一切,拥有那些记忆,感受到那些心意。
但这让我非常恶心,因为那不是我。”
麒麟嘲讽的看着这里的每一个,包括他自己,“诞生之初,我双眼看见的是鲜血和尸体,耳朵听到的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心里是排山倒海的愤怒。
我存在的目的便是背负仇恨和记忆。”
麒麟的声音顿了下,茫然又空洞,“所以我又很羡慕他。”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他,神情冷厉,若非林清没下命令,他们大概会冲上去将人狠揍一顿,再来上几刀。
可怜吗?
实话说挺可怜的。
然后呢,死了多少人?
这一地的尸体尚可数上一数,可之前那些呢?
龙凤山庄火海内的那些,各门被追杀死去的那些,还有之前因各种原因被杀掉的那些……
数不过来。
可十年前的事情,与他们又有多少关系!
郑承忍住了想要拔剑的冲动,问道:“所以你创立圣教,就是为了复仇?”
麒麟只是勾唇一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全是。
三杨的父亲只是无影楼下的一位库房管事,也因如此他才能被父亲藏在库房杂物中躲过一劫。
后来神霄宫宫主路过,将他带回宫中抚养。
他忘记了一切,活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唯有我在暗中窥伺筹谋。
我暗中取回无影楼藏起的东西,又从神霄宫盗取石髓充作圣物,建立圣教。”
只要有足够的魄心石,他就有力量组建圣教的军队,加上忘忧城内乱,也给了他侵蚀的机会。
林清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所以当年三杨所谓的重伤亦是出自你的手笔,目的便是洗去神霄宫内的记忆。”
麒麟点了点头,“是,我与三杨双魂一体,试过几次之后,我知道他会下意识遗忘情绪过于激烈的记忆,于是便利用这个方法让他丧失掉关于神霄宫的所有记忆。
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只要催生出足够多的高手,就等于有了扰乱局势的基石,只要三国一乱,我便能趁乱出兵扩大势力。”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失望道:“可事情并非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魄心石再厉害,也无法将没有慧根之人堆上一流之列,更别提顶流高手。
后来石髓丢失,又一直无法追回,魄心石的存量越来越低,我只能开始筹办英雄会。”
其实说到底终归是年轻了,即便背负重担,可阅历上不足以支撑铺开那么大的局面,直到漏洞越来越多,最终到了今日这般局面。
林清看向麒麟的目光已经多了几许杀意,当年事发时三杨还很年幼,尚未定性,以至于麒麟在善恶的界限上十分模糊。
即便模糊,也该存在才是。
可到了现在,麒麟仍旧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在意,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林清看向旁边的周虎,命道:“加三倍的软筋散和散功丹,再弄一副手铐脚镣来。”
周虎回神立马应下,很快就将药给弄了过来。
“我自己来。”麒麟将药抢了过来,看看林清,又看看郑承,全部灌进嘴里,然后任由天禄卫为他的手脚上锁。
苍竹冷眼看着,出声建议:“要不现在就把人宰了吧。”
周虎哼道:“宰不了,这么多人看着,那边齐明手底下的人也过来了几个,南境的事这么大,如果这人死了,京里边那些官要怎么交代。”
苍竹被噎了一下,他也不过是一时气愤,毕竟这一遭碧玺山庄又折损不少弟子。
但谁让碧玺山庄曾是盛国安插的探子呢,想要洗白,总得付出代价。
他只能看向林清,假装没听懂周虎那点冷言冷语,“无影楼究竟是被谁屠尽的?”
这个林清还真知道,其实不止她知道,许多人都心知肚明,“是盛国的阎龙卫,无影楼能将生意做大却无灾祸,是因有朔国在后面护航。”
就像她之前说过的,能在江湖屹立不倒的势力几乎背后都有各国的影子,无影楼也不例外。
麒麟药效发作,人已经跌在地上,却在听见这话之后挣扎着看向林清。
林清倒也不介意,接着说道:“当时慕氏女婿卢天德其实已经暗中投靠盛国,慕氏追魂断云手的秘籍也已落入盛国阎龙卫之手。
盛国向来野心勃勃,对无影楼的宝贝虎视眈眈,加上当时传闻慕氏私藏重藏,甚至还有声音说宝藏与前朝有关,于是便策划了那次行动。”
所以麒麟想要复仇的对象有三个。
作为凶手的盛国,不肯提供庇护的朔国,还有袖手旁观的大渊。
若真让他得逞,国不成国,便也算另一种程度的净化,所以圣教的教义就成了净化世界。
麒麟怔怔的看着她,努力抬头的视线并不完整,甚至视线内的人也变得格外宽阔高大,就像是把天都遮住了。
他呐呐出声:“原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我知道!”林清打断他,“我知道那又如何,十年前我才七岁,你想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干什么?”
麒麟后面的话全被堵了回来,其实他与林清的年岁相差无几,但每次看见林清说话办事,他总会下意识忘记对方的年龄,就像现在一样。
被天禄卫拖走的时候,他都是恍惚的。
直到看不见人,周虎才开口问道:“我有些搞不懂了,麒麟如果想要复仇,不更应该藏于暗处发展,为何要搞劳什子英雄会?”
这个问题不止周虎觉得奇怪,连一边的苍竹和郑承也很好奇。
林清叹了口气,“扰乱三国江湖势力,借此打乱各国部署,当然,还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原因,他缺人。”
这下三人更奇怪了,毕竟这圣教的人怎么看都不像缺人的样子。
林清没说什么,只是带头走下地道。
这会下面早已被天禄卫控制住了,地道斜直向下,宽度只能允许一人通过,直至离开城墙范围,又一路向上,直到进入一处天然的洞穴中。
洞中深邃,两侧已经点燃火把,每隔半丈就有两名天禄卫镇守,直至深处。
四十七也跟了上来,边走边介绍刚刚探查到的情况,“这山洞相互连通,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大小洞窟能有十几个,一个连通山腹外面,三个是关人用的,五个用来装殓焚烧尸体,还有一个最大的,里面是个被堵死的水潭。”
林清听着,最先来到最大的洞窟内。
这处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广阔,近半数皆是水潭范围,剩下小半才是陆地。
水潭已成死水,但水质清澈,透着一股幽幽的蓝,水底石子遍布,有些已是半透明的蔚蓝,有些正在开始转变,还有一些仍旧是普通石头,毫无变化。
林清指了指水潭,说道:“缺人的原因便是在这了。”
“底下的就是魄心石吧?这能有什么问题?”周虎好奇的从属下手中接过一根木棍伸进水里搅了搅,接着猛地双目大睁。
只见伸到水下的木棍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甚至还冒出一阵阵白烟,眼瞅着就在变细。
他将木棍拿出来,看着上下粗细不一的状态,惊得脏话都差点蹦出来,“这真的是水?!”
不止周虎,苍竹和郑承也是震惊的双目溜圆,就连刚刚已经试验过的四十七也是脸色难看。
林清道:“把石髓泡进池子里,池水就会逐渐发生变化,如同化骨池一般,魄心石与其说因石髓生成的,倒不如说是被石髓的强腐蚀性给腐蚀出来的。”
她看着池水里仿若唾手可得的魄心石,“如此情况想要取出里面的东西,就得用工具或者人命来堆了。”
眼下工具大多落后,很难承受住池水持续的腐蚀,以麒麟那种缺失正确导向的心态来看,工具需要钱买,而人命不用。
后果就是那五个用来焚烧尸体的洞穴。
但只威胁必然也不行,于是就有了四十七观察的那些上午离去消费,又在下午归来的景象。
有好处在前面吊着,还是大家伙都能看得到的好处,自然就有人愿意卖命。
林清道:“行了,这里的情况既已知悉,我们也该去会会宁家人了。”
旁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听命的跟在她的身后,四十七则在前面引路。
关人的洞穴是人工开凿的,套在一个大洞穴内部,里面并排开了三个牢房,并且用组装的木柱制成栅门。
牢房极深,里面挤满了人,大多衣衫褴褛,双腿冒着脓血,更严重的只能坐在地上,四肢只剩骨骼。
浓郁的血腥和腐臭充斥着这处空间,即便天禄卫受过严格的训练,此时仍有些人跑到角落处呕吐不止。
如果是死人,他们也不至于失态如此,但三处牢房里的人大多都活着,蛆虫到处都是。
林清脸色微白,抬手点了几处穴位,转头对四十七叮嘱道:“这些人出去之后先要隔离,确定没有疫症之后再做安排。”
四十七连连应诺,而后派人将宁家一行人给带了出来。
第405章 第 405 章 忘忧城
第405章
麒麟的年岁不大, 固然足够聪明,能够设计并执行一个庞大的计划,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足够的经验支撑起这个计划。
他是暗里的阴影, 也是被推到面上, 却完全不自知的傀儡。
有各方势力的协助和退让, 方才让一切看似正常。
林清走到那处与外界山腹连接的洞穴,遥遥望着下方城墙内, 那里正是之前她在的地方, 大片的火光亮起,将那块地方照的恍如白昼, 忙碌的天禄卫清晰可辨。
再向远望,亦是大片的火光,尤其城主府的位置最为明亮,其中一片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却又被另一片给截住了。
她能看见, 一边的周虎、郑承和苍竹三人自然也看见了。
周虎眯起眼看了又看, “看样子像是府军与渊军发生矛盾。”
“有齐明在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随他们吧。”林清并不太在意,接着看向一边的苍竹, “可伤着了?”
苍竹低咳两声,面色带着些许苍白,“只是些许小伤, 谢侯爷惦念。”
林清知道苍竹这表现是什么意思, 虽说碧玺山庄已经归顺朝廷,但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喂草。
她稍一颔首, “放心,我记着呢,碧玺山庄的功劳不会被抹消。”
苍竹感激的再次行礼,“谢侯爷!”
“这就见外了不是。”一边的郑承抓住苍竹的胳膊,“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那么客气,不过你这伤可不是小伤,我带你找个地方好好捋顺一下。”
说完拎着苍竹就从洞口飞下去了。
当苍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下方矮如玩具的城墙和好似豆粒大的小人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
不是所有人的轻功都能好到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
苍竹难受的听着空气中传出他破音的惊叫。
什么叫颜面扫地,他算是体会到了!
山腹上的洞穴内,周虎目瞪口呆的看着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这……这……”
林清笑了笑,“郑前辈看的比你我明白,就随他们去吧。”
话音未落,身后已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林清转身向后望去,四十七带着几名天禄卫押来三个人。
之前的三间牢房并非全部那般凄惨,毕竟麒麟要定期放一批人出去做做样子,所以其中一间牢房内的人物大多四肢齐全,最多就是有点邋遢。
宁家三人便是如此。
宁老城主已经七十多岁,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却透着一股与之不合的气势,单单往那一站,便让人无法忽略。
他上前两步,来回打量了一下林清,便笑着迎了上去,“此番多谢林侯爷救命,日后凡有所求,忘忧城必会竭尽所能!”
林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就想夺回忘忧城的控制权,想得倒美,“老城主这话本侯可就听不懂了,如今忘忧城已破,城主府已在本侯的掌控之下,想来不消几日,这里的百姓便会服从大渊的统领,又何须劳烦旁人。”
宁老城主没想到林清这么不给面子,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换上更加真挚的感激和愧疚,“我宁家经此一事险些丧命,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是我言辞不周,还望侯爷海涵。”
林清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老城主客气了,毕竟本侯才是晚辈,可惜这里无座无茶,倒是本侯招待不周。”
连着被小辈刺了两句,宁老城主脸上神情不变,仿佛听不出那话中含义,“侯爷这般客气,岂非折了我宁家的寿。”
他四处看了看,“不知诸葛大人身在何处?”
林清道:“他老人家身体不适,正在京中修养,南境之事全由本侯负责,宁老城主有话直说就是。”
“你怎么跟我父亲说话呢!”站在最后的宁元武几步走到宁老城主身边,看着面目憨厚,如今却是横眉竖目,对林清全是不满,“南境不是大渊,我们谢也谢了,如今一再退让,倒是给你这小白脸长脸了!”
“你大胆!”四十七吼了一句,一巴掌朝宁元武的脸给甩了下去,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宁元武的脸上立马多了一个通红的五指印,他像是受了刺激,愣愣瞪着四十七,“你小子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四十七冷笑一声,“知道啊,忘忧城的宁家霸王,谁人不知啊,收保护费的是你,不合心意砸店的也是你,告诉你,老子想这么干好多年了!”
宁元武瑟缩了一下。
他哥宁元文不得不上前两步,拱手劝道:“弟弟顽劣,这位官爷莫要动怒,之前您所有的损失,我宁家如数奉陪。”
宁元文又对林清施了一礼,“我这弟弟自幼就是被宠大的,不通俗物,也向来不知轻重,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兄弟俩这一闹,倒是将林清与宁老城主的对话节奏给彻底打乱了。
林清打量了一下宁元文,这人其实已经五十来岁了,蓄着短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大概是因为最近遭了不少罪,神色上很是疲惫。
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仍旧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兄长,哪怕宁元武也有四十几岁了。
但表面上的东西也就只能表面看看,那些话看起来没问题,却句句将宁元武的缺点挑到了明面上,总结一下,就是说宁元武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没有任何用处。
林清又看向站在后面垂着头的宁元武。
如果说宁家真有谁让她有几分兴趣,大概就是这位了。
看似鲁莽,可却安排下王氏那种人。
连宁老城主都觉得南境之事应该是诸葛绪亲自过来,她的样子很可能就是顺带给手下人看看,但宁元武明显是直接将主意打在她林清身上。
这种人又岂会是真的蠢人。
林清转身望向城内几乎连成片的火光,“本以为老城主好歹是位枭雄,没想到年老体衰后竟也被权势腐蚀,当真令人扼腕。”
宁老城主脸皮抖了抖,张了张嘴,终是又闭上了。
“有人曾见过麒麟曾到过城主府与老城主相谈许久,后又有人在少城主的书房外拾到魄心石。”林清懒得与这几人周旋,“时延明明是老城主的幕僚,却又与少城主牵扯不清。”
宁老城主脸皮抖得更厉害了,阴冷的目光横过一边的宁元文。
宁元文敛眉垂目,可双手却已经握成拳头。
林清对这父子俩多少有些腻味。
权利是个好东西,哪怕亲父子也能为此斗的你死我活。
“宁家内斗的确给了麒麟掺和忘忧城的机会,麒麟能将城池祸害至此,与你们的放任不无关系。
而且你们宁愿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罪,也不愿从这里逃离出去。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林清环臂而站,斜眼瞥着他们仍在犹豫,“不说也无妨,天禄司的暗牢里最近很是清闲,就劳烦二位走上一遭吧。”
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骤然紧绷起来,林清的话重重锤在他们心上,原本的侥幸算是彻底散了。
“山高路远,我们宁家早已习惯南境的气候,就不去京中做客了。”宁老城主再次放低姿态,呵呵赔笑,“麒麟的确有些本事,但圣教一开始借的是神霄宫的名头,您也清楚,但凡与那边扯上关系的,谁敢说个不字呢。”
他瞥了眼一边的宁元文,“麒麟圣子来我府上是想谈合作的,但不巧的是府中出了一些事情,着实没有时间,我便拒绝了,不曾想他竟怀恨在心,又暗中与我长子密会达成合作。
后来有三名阎龙卫突然来到城主府……”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面色不善的看向宁老城主。
宁老城主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三人拿出一道密令,要求盛军进入忘忧城驻扎。
如果真当盛国的军队进入城中驻扎,忘忧城改名换姓倒是其次,但百姓必会遭殃,南境也会因此陷入混乱,所以我们才不得不放任麒麟所为,让忘忧城提前进入混乱。
我知道南境一乱,这般大事,诸葛大人与侯爷必会亲临至此,所以才让心腹记住诸葛大人与侯爷的相貌,将真相告知二位。”
林清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问道:“那三名阎龙卫是何装扮?”
宁老城主道:“就是寻常青衣布衫,腰间挂着佩刀,有令牌集册为证。”
这话无功无过,便是林清也无法看出什么。
宁元武突然插话进来,“他们那刀颇为古怪,刀身狭窄短小,刀鞘上还画着八只怪鱼,怪吓人的。”
这话一出,宁老城脸色微变,恨不能一刀捅死宁元武。
林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看来宁老城主还是认不清形势啊。”
她对四十七命道:“安排人送老城主与少城主回京享福。”
“诺!”四十七垂首应下,阴恻恻的视线扫过宁家二人,与几名天禄卫上前将二人羁押。
宁老城主与宁元文都不是傻子,眼下前后左右都是天禄卫,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先行离开,回头再想办法。
他们警告的看着宁元武,直至离开这里。
宁元武肿着半边脸,这会多少有点惴惴不安,垂着头不说话。
林清给了周虎一个眼色,周虎会意,取出一瓶金疮药递给宁元武,“这是我家侯爷赏给你的。”
宁元武接过药,立马挖了一坨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一改之外的纨绔,而后双手捧着药瓶深深鞠躬,“谢侯爷赐药!”
天禄卫送进来一张圆凳交给周虎,周虎用衣袖将凳面擦拭干净,小心的摆在林清身后,“这洞里面的东西不干净,外面的地道过窄,连个带靠背的椅子也搬不下来,只能找来这凳椅,您歇息一会。”
林清微微一笑,在圆凳上坐下,“也是难为你们了。”
周虎嘿嘿一笑,“都是下属们该做的。”
林清道:“四十七在此地的生意看来颇为不顺,便让他好好招待一下宁家父子吧,也算出口恶气。”
“诺。”周虎小跑到一边跟入口的天禄卫交代几句,又一路跑回来站在林清身后。
林清看向前面的宁元武,“本侯喜欢与老实人说话,你如果想学你那父亲,本侯倒也不介意送你过去与他们团聚。”
宁元武神色复杂,“您都知道?”
林清笑笑,“不难猜,你口中那刀名叫八宝云光刀,是朔国鳞巡使的专属兵刃。”
鳞巡使是朔国皇权的亲卫,就像大渊的天禄卫和盛国的阎龙卫一样。
她接着说道:“如果几名阎龙卫打个招呼就能让大军进入南境,当我们大渊的边军是死的不成?
到时南境一旦开战,战火会立即蔓延。
在没得到朔国合作的前提下,盛国还没傻到给他人做嫁衣。”
但如果是朔国就行得通了,不过区区几名鳞巡使跑一趟,冒充阎龙卫送个话而已。
成了,大赚。
不成,反正就是跑一趟腿的事情,不亏。
林清轻嗤一声,宁老城主老奸巨猾,不可能看不出其中门道,但他却选择借机生事,怎么看都不厚道。
而且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为百姓生死牺牲宁家?
也没见圣教掌控城池后少死多少人。
林清脑子里忽的就多出一个可能,“所以他是真病了?”
“是。”宁元武老实承认,“他的内功出现问题,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冲击顶流,他想要魄心石。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假意被抓,待查到位置,再利用府军将此地包围。
但这个计划被宁元文知道了。”
宁元武冷笑一声,“他早就想当城主了,好不容易撑到我那父亲要死了,哪能让人翻牌呢,于是利用府军内的亲信横插一杠,准备在这里杀人。
但我想他们俩都死,于是我干脆将一切捅到麒麟圣子面前,统领明军的将领是我的人,我们俩利用明军和机关把他们都留在这里。
后来麒麟与老三合作,又用差不多的方法把我给送了进来。
不过我提前察觉到不对,将你的画像交给王氏,并嘱咐不论用任何方法,也要把你带到这来。
我从始至终都想投诚,但我那父亲和大哥却正好相反,他们之所以让下属记住侯爷与诸葛大人的相貌,便是想要设法杀死你们,以免坏事。”
林清静静听着,宁元武的说法倒是与她的猜测大差不差。
要杀她与师父可不容易,以这些人的功夫,就得取巧才行,例如那些炸药。
所以厨房里那些炸药是替他们准备的,厨房管事让她去找时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最好被直接诈死,即便炸不死,等晚上去了吴家巷,时延也会想办法送她去死。
林清多少有些失望,本以为老城主是个人物,没想到与朝堂上那些官员大差不差,这忘忧城着实可惜了。
第406章 第 406 章 忘忧城
第406章
宁元武是在宁老城主和宁元文之后被送进这里的, 又被弟弟宁元杰和心腹出卖,同样被送到这里。
宁元武为了保命,就只能跟以前一样装傻充愣,像是糊不上墙的烂泥, 让其他人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
林清多打量了几眼宁元武, 能在宁元文手中活下来, 宁元武就不是个蠢人,又能在关键时刻利用麒麟反坑亲爹和大哥, 证明同样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虽说最后还是败给了亲弟弟, 但在被抓前夕布置下王氏那等人,并且推测到后续的一部分翻盘的可能性……
有点聪明, 也有野心,只要空压制住,就可以用用。
心里有了主意,她便直接开口:“如今城中正是混乱, 你既然是宁家人, 明日便回城主府, 代行城主之权。”
宁元武只觉有一张巨大的馅饼直接砸在他的头上, 一时间激动的浑身发颤,“侯爷放心, 属下定会将一切料理的合乎侯爷心意!”
林清挥手赶人,“倒也不必如此,让百姓安稳下来, 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之后大渊会派来官员协管,剩下的事情你们自行商议。”
“谢侯爷!谢侯爷!”宁元武呵呵笑着,麻溜的跟天禄卫往外走。
如今他与哥哥才是真正的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亲情?那也得人家把他真当亲弟弟看才行。
然而就在出门前,他忽然停住,再次小跑到林清面前,小声道:“禀侯爷,属下刚想起一件事情,或许有用。”
林清瞥了他一眼,“说。”
宁元武道:“那三个阎龙卫离开后没多久,我就看见大哥带了一队府军出去,大概半夜才回来,那些人拎了三口大箱子,往后院西边去了。”
林清诧异的看了看宁元武,这人还真是够精的。
那三个根本就不是阎龙卫,而是朔国的鳞巡使,武者对兵刃会更加在意,加上宁老城主刚刚的态度,应是一见面就发现三名鳞巡使的异常。
这是直接把人给扣下了?
林清命道:“查。”
立即有天禄卫应令离开,跑去外面集结人手。
“属下也去帮忙。”宁元武连忙说着,一步步退出洞穴。
直到这里只剩下自己人,周虎才忍不住问道:“头儿,这宁元武真靠得住?”
林清笑笑,“要不然呢,南境与盛国接壤,如果我们将这划入大渊的土地,你觉得盛国皇帝能愿意?”
直接把刀往人家身上戳,为了面子也得立即开打,更何况本来就想要开战。
但钝刀子割肉就不一样了,固然很疼,但理在人家手中,就是想开战也师出无名。
周虎明白过来,却又陷入疑惑,“可若是按照那个宁元武说的,这事儿盛国当真一点不知道?”
林清思索片刻,还是觉得可能性不高,“朔国的目的大概率是想挑拨盛国和大渊的关系。
到时两国损兵折将,唯有朔国独大,那咱们就都成了砧板上的肉,要么任其宰割,要么抛弃仇恨抱团取暖。”
她没说的是,如果盛国知道朔国的盘算,反倒可能会先过来联合大渊弄死朔国,再平分朔国领土。
那该哭的就是朔国皇帝了。
可以说只要有这么个把柄在,朔国之后对大渊就只能暂时装孙子。
即便朔国皇帝投靠盛国,只要大渊将这个把柄甩出去,别看事情好像达不到敌对的程度,但足以让盛国皇帝恶心的,也无法对朔国付出信任,那么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把朔国当弃子用。
而朔国必然也不是吃干饭的,至于后续发展,那就猜不到了。
想到这林清忽然笑了出来,“朔国距离南境遥远,若想挑起战争,总不能真弄来一支军队冒充盛军进入南境,所以那三个冒充阎龙卫的鳞巡使应该还有下一步计划,将这个消息假装露出风声,传到大渊密探的耳朵里。
可他们没想到宁老城主暗下毒手,在他们离开后又悄悄给捉了回来。”
只能说宁老城主不愧是一城主宰,面上手段有,偷鸡摸狗的手段同样不少,结果导致计划从中夭折。
但偏偏这位老城主还不知道,还在持续的准备下一步的应对,又因为身体的原因,最终差点将整座城池献祭。
“人家老城主不容易,咱们也不能小气了。”林清捉摸片刻,对周虎招招手,“将那三人的刀和其他信物打包埋进龙凤山庄的废墟里,让孟杰拉着咱们那些江湖势力过去挖出来,再准备快马,把东西送回京中交给我师父。”
左右真相都在她手中握着,就把龙凤山庄的锅甩在朔国皇帝的脑袋上,让他抠都抠不下来。
可以再让朔国的那几个势力捅死几个盛国的探子,逍遥王和钰王不也在嘛,死倒是不能让他们死了,好歹也有些交情,但挑拨一下打上几架也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把证据搜集完整,一并交给礼部,论谈判他们更在行。
林清又道:“再让这一路的暗卫动起来,这几个鳞巡使的动作必有探子暗中帮衬,让弟兄们把这些钉子给拔干净了。”
“诺!”周虎两眼放光,腰间的刀已经开始饥渴难耐了。
天禄卫们再一次忙碌起来,这次启用的人更多,范围也更广。
林清走出地道,对水潭里那些仅剩的魄心石并未多看一眼。
周福生已经将石髓留给她,没必要在意眼下这点。
林清重新回到地面上,感受着已经凉爽下来的夜风,缓步向城主府走去。
周福生留下的钥匙在手上压了许久,她并非不想去看,只是手头事情不少,又一直感觉有人暗中窥伺,所以才一直未曾行动。
但她莫名有种直觉,周福生留下的应该不止是石髓,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麻烦还在后面……
林清重新回到城主府,有下属引路,回到给她临时准备的院子,而后关门休息。
该吩咐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至于其他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有齐参将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林清想得很开,睡得很沉。
另一边城主府的书房里,齐明忙的头皮发麻,城池刚打下来,要管的事太多,他一武将,好多事搞不清楚。
好不容易把林清盼回来,以为找到帮手,结果对方直接回房睡着了!
齐明气的差点心跳失常。
下属往门口悄悄挪了挪,看齐明的样子多少有点害怕,“要不您过去试试把侯爷叫起来?”
齐明眼睛一横,“你怎么不去!”
下属缩了缩脖子,“卑职身份低微,哪敢往贵人跟前凑。”
“你低微,老子杀猪出身,身份就高了?”齐明气的吹胡子瞪眼,“真要把人叫醒,人家一通脾气发下来,咱俩谁受得住!”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这么一群人精!钱没赚到多少,还捞了这么多公务,连个帮忙的文官都找不到。”齐明看着桌子上密密麻麻的账簿和文书,一个头两个大,但除了骂两句,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他干脆把东西往旁边推了推,问道:“天禄司那边还有什么动作?”
下属道:“刚刚有一队天禄卫和宁家二少前往西院,从一密室里翻出三具尸体,他们全给搬走了,还不许咱们的人跟着。”
齐明皱眉思索,嘱咐道:“这种事以后咱们就当没看见,也让弟兄们别掺和进去,南境的水比咱们想的还要深,不该管的别管。”
“罢了,你出去吧。”他挥手赶走下属,忍着吐血的冲动再次抽出一份文书。
那些字密密麻麻,乍一看就跟一群会飞的苍蝇似的,齐明额头青筋直蹦,忍了又忍才没把手里的文书丢出去。
书房里的灯一夜未熄,待天亮时一切已经稳定下来。
忘忧城的军队已经完全被控制隔离,各处皆有大渊的士兵巡逻,宁元武带领城主府的人整理街道,安抚人心。
南境已经算是大渊的附属,之后还要推行律法,税务整合,修桥铺路等等。
但那都是后续官员过来开衙时才要面对的问题,眼下还轮不到别人烦恼。
林清睡醒后去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剑法,然后由婢女服侍洗漱吃饭,又去街上转了一圈,最后心情愉悦的去齐明面前露露脸,欣赏了一下齐明一对青黑的眼袋,在对方抓狂之前施施然离开。
这会已经下午,林清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眼正烈的阳光。
孟杰那边忙着造证据,瑾瑜被周虎叫去抓朔国探子,顾春忙着治病救人,郑承和苍竹不见踪影,明月等人还在刹盟总舵那边。
她盘算了一圈,扭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两名天禄卫。
这两人一高一瘦,同样二十来岁的年纪,面目刚毅。
林清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叫什么?”
两人受宠若惊,立即齐声回道:
“属下徐松!”
“属下吴子墨!”
林清嗯了一下,问道:“宁老城主和宁元文那边可有变故?”
徐松茫然的挠了挠脑袋,求救的看向一边的吴子墨,吴子墨忙道:“周千户怕那二人不老实,都给灌了药分别关在两处房间里,刚刚听外面守门的兵士说,府军那边有人拜见,被齐参将给拒了。”
吴子墨来到林清身边,问道:“大人可是要去那边?”
“不,我去看看麒麟。”
第407章 第 407 章 忘忧城
第407章
南境事情九成都已经解决掉了, 剩下的有些需要后续官员处理,还有一点便是神霄宫的事情。
神霄宫不好找,如果想知道那边的事情,最容易的办法还是麒麟招供。
天禄卫将麒麟的危险性拉到了最高, 镣枷整套锁上, 还给喂了成倍的药量, 单独锁在一间屋子里,外面还至少有一队天禄卫专门看守。
若没有林清的命令和手谕, 任何人不得靠近。
但林清自己刷脸就行, 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房间内。
房内已被清空,麒麟随意的坐在地上, 看见林清进来也不曾改变分毫,平静的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林清停在他的面前,“杀你并不需要本侯亲自动手。”
麒麟停顿片刻,了然道:“那就是为了神霄宫的事情了。”
林清点了点头。
麒麟看向门外的阳光, 不知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 缓缓开口:“神霄宫在南境最高的山上, 外面布置了不少陷阱和阵法,一般人进不去。”
他顿了顿, 继续说道:“他们对三杨很好,也没什么防备,于是我利用无影楼留下的东西策反了一批人, 又盗取宫主丹房内的迷药, 下在所有人的饭食内。
神霄宫外有机关,一旦开启,宫楼便会封闭, 我就是利用这道机关才将宫内那些人给控制住。”
林清颇为诧异,“你竟然没用毒药?”
麒麟很是无奈,“我想用,但拿毒药时三杨反抗的情绪太强烈,我无法压制,只能改用迷药。”
也就是说麒麟并非何时都能控制三杨这个人格,林清脑子里多了个想法,却并未说出来。
该问的都问了也就没必要在此停留,林清转身向外走去。
这下轮到麒麟愣了,声音都多了些许急迫,“打开机关需要用到钥匙,那钥匙就在你身上!”
林清脚下微顿,继续前行。
翌日一早,她换上官袍,带上长剑,调集剩下的天禄卫,又从齐明那借了三千人,按照麒麟所述很容易找到那座高山。
走过一片老林,从后方的崖壁上的石洞穿过去,就能看见一片巨大的湖泊。
湖水中心是三座高楼,中间穿插数根铁链,似是将三座高楼捆在一起。
高楼下方是一块用砖石和木头构建成的巨大底座,有大半都沉在下方的湖水里。
大大小小的齿轮和各种机扩从底座延伸而出,直至后方高耸光滑的山壁前,连接在数个巨大齿轮的齿痕内。
光是这一幕都足以让人惊叹,不少人看直了眼。
林清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左右瞧了瞧,正巧看见左手边的山壁上有一块稍稍平坦的石块。
她将石头拿下来,露出后面的钥匙孔。
大约巴掌大小,上宽下窄,还有些奇怪细密的纹路。
林清从口袋里取出一块腰牌,通体玄黑,似玉非玉,中央雕着一只饕餮。
当时还在宜城,她让青楼里的姑娘们灌醉三杨,从他身上搜出这样东西。
只是一路也没闹清楚这东西究竟用在哪里。
林清将腰牌对着钥匙孔按上,只听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下一瞬,像是有一股力量将钥匙旋转水平,接着,山壁上水声响起,一道瀑布从上降下,犹如白练一般,正好击打在下方的数个巨大齿轮上。
齿轮缓缓转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大齿轮又连着其他大小不一的齿轮,一个咬着另一个缓慢的旋转。
原本平静的湖面仿若陷入沸腾,那个巨大的底座开始缓缓上浮,直至飘起数丈高度方才缓缓停下。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林清也极为惊叹,怪不得说神霄宫在江湖上是个神话,试问哪方势力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突然,下方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数道木桥从下方升起,又渐渐合并,直到铺成一条道路,通往前方建筑的大门。
林清带领下属踏上木桥,走到底座上方的平台,停在两扇大门前。
大门高有丈余,透着奇怪的金属质感,就在最下方的把手位置,挂了一把手心大小的铜锁。
门被锁上了……
就是锁的多少有点敷衍。
林清盯着那崭新的锁芯,沉默片刻,腰间长剑出鞘,一闪而过的剑光将锁芯一分为二。
铜锁落地,发出两声脆响,接着,大门被下属们推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只见里面空间极大,四周有楼梯通往上边,中央处则是一个圆形的水池,不断有水从四面流出,又从中央坠下。
若大个地方,唯有水池前站着一位白衣老者,长须飘飘,仙风道骨,对林清稍稍颔首,“老朽忘川见过侯爷,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天禄司内有关神霄宫的消息并不算多,但忘川这个名字还是知道的,正是神霄宫宫主。
林清觉得按理多少该表达一些敬重,但人是神霄宫放出去的,坑是她林清填的,这次带下属过来也是打着救助神霄宫的名头。
那她就得在态度上拿捏一下了。
想到这,林清微微调整脸上肌肉,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怒气,“本侯费尽力气找到这是来救人的,如今来看倒是自作多情了。”
她冷哼一声,“想想也是,神霄宫这么多奇人异士,如何能用一点迷药和机关就被关在这个地方。”
“非也。”忘川缓缓抚着长须,解释道:“麒麟下手突然,神霄宫一时不察,幸得侯爷相助今日方才脱难,如此大恩,老朽定当铭记于心。”
林清嗤笑,这是要一毛不拔了?
旁人还真不能拿神霄宫怎么样,但她脸皮厚,不怕这些。
“本侯更喜欢实际些的东西,金银财宝,灵丹妙药,武学秘籍……
本侯来者不拒,反倒是宫主要好好算一算,神霄宫这么多条性命救下来,又欠了本侯多少人情。”
忘川愣住了,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偏偏他还说不出反对的话,否则就等同于用自己的话扇自己的嘴巴。
忘川肉疼的拍了拍手,不一会就有一小童跑进来,将一本书册送到他手中。
他面上带笑,说道:“偶然听闻林侯爷修习还阳诀,此功缺陷颇多,正好宫内有人对修补功法颇有心得,于是稍作改写,正好解决一月乏期的问题。”
这对林清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
还阳诀好用,但每次用完要躺一个月,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
林清看忘川将书册送到跟前,伸手去拿,扯了两下,没扯动。
她嘴角微微一抽,看到忘川脸上好似被放血的样子,五官都仿佛皱在一起在一起。
看着仙风道骨的,怎么就抠成这样呢!
林清狠狠一抽,用上两分内力,将忘川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笑眯眯的将书册翻了一遍,塞进怀里,“神霄宫这么多条性命,应该不会只有这一样东西吧?对了,其他人呢?”
忘川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林清并不介意,打了个响指,四周的士兵开始上楼搜索。
但人大概率并不在这。
铜锁是新锁上的,也就证明这里实际上可以正常进出,那么麒麟所谓的计划与之存在矛盾。
那就好办了,谁没理,谁心虚。
搜查的人群里,吴子墨最是灵活,上蹿下跳,偶尔从怀里拿出纸笔画上几笔。
“老朽刚想起来,这还准备了一样物件,或许对侯爷有用。”忘川说着话,可语气里怎么都有点散不去的咬牙切齿,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交给林清,“此丹乃是老朽亲自炼制,能帮侯爷解决眼下问题。”
林清打开瓶塞,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药香扑鼻,光嗅着都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
好东西!
她将药丸重新收好,待回去给顾春看过再说,而后重新看向忘川。
意思很明显,来都来了,打劫!
忘川涵养再好,这会也忍不下去了,“林侯爷,适可而止!”
“也行啊。”林清皮笑肉不笑,“那不妨好好说说,神霄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忘川实际上准备了很多说辞,但他没想到来人压根不走寻常路!
这要是放江湖上,能得到神霄宫一个人情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结果到了林清这里,连个铜子儿都比不上,还得他往里面填补。
忘川只觉心都在滴血,“侯爷不是已经猜到了。”
“神霄宫早在大齐开国初年就已存在,传承至今,除非有大事发生,其他时候都很是低调,若说有什么事情与眼下类似的,倒还真有一件。”
林清说到这回忆了一下,接着说道:“前朝末年,神霄宫似乎也闹过一次叛徒,据说宫中所有人死伤过半,只能暂时隐退,直至三国初立,方才重新出现在人前。”
她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忘川,“宫主是觉得战事将起,想借麒麟之手让神霄宫再次消失,借此避战?”
忘川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叹息,“正如侯爷所说。”
林清脸色渐冷,“那你可想过南境百姓的死活?”
忘川道:“想过,但有些牺牲是必然的,因不在神霄宫,果自然也不在这里。”
第408章 第 408 章 忘忧城
第408章
即便这段时日林清偶尔会有所察觉, 但直到昨日见过麒麟,她方才确定下来。
神霄宫没有出事,它只是提前嗅到了某种气息,准备找个借口‘消失’。
麒麟的计划正好契合宫内的安排, 还能带走一大批不安分的人手,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林清觉得麒麟大概是一个笑话, 他被推到明面上,背负记忆和仇恨, 认真完成独属于他的使命, 最后落下一个除他之外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一刻,她对忘川的印象算是跌到了谷底。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 她面上的笑容依旧维持在得体而略带讽刺的角度上,不去理那些所谓的因果效应,转而问道:“宫主既然决定避世,又为何重新要重新出现?”
麒麟之前提过, 神霄宫外围尽是阵法迷雾, 内里又被机关封闭, 所有人被封在神霄宫中, 不能外出。
但实际上林清看到的并不是这样子,外围什么都没有, 地方尽管难找,但也仅此而已,士兵并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不适。
这么多的情况不符, 要么是麒麟说谎, 要么便是忘川让人提前将所有机关撤掉等她上门。
林清觉得应是后者,麒麟目的明确,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了。
她微微侧头, 看着之前上楼搜查的下属陆续回归,俱是空手。
直到吴子墨捧着一个花盆匆匆来到林清面前,“大人,这花盆里被泼了水。”
林清垂眸看了眼,那盆栽不大,盆中泥土松软,她能嗅到其中的茶香和泥土里散发出的水汽。
看来人离开的时间不算久,可这地方飘在水上,人又能往哪走?
有猫腻。
林清挥手让人退下,而后继续盯着忘川。
忘川也看到了那盆栽,却并不紧张,说道:“我神霄宫奇人异士不少,其中便有擅长占卜问卦之辈,他算到战祸将起。
神霄宫内皆是避世之人,纵然有些力量,却也不足以动摇世间根本,与其被拉入乱世随波逐流,倒不如提前避世,两不相帮。”
说到这,他幽幽叹了口气,“但也并非所有事都能占卜,就比如南境之乱本该是战事起始之地,可林侯爷凭一己之力让南境重归平静。
必然的结局被改变,未来已陷入迷雾之中,神霄宫的未来同样隐藏在迷雾里,避世与否,结局未定。
与其到时陷入被动,不如入世换取主动。”
说到这忘川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随即抚须而笑,“侯爷便是我等选中之人,故以老朽想与侯爷交个朋友。”
“都说江湖上多个朋友便是多条活路,本侯也很喜欢交朋友,尤其是前辈这等朋友。”林清脸上讽刺渐消,却多了一抹意味深长,“但总得弄清楚,是咱们俩的忘年交,还是算上你我二人的身份,为大家伙都谋条活路?”
这话就过于直白了,直白的忘川像是被架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就如今这世界而言,不会有第二个人敢与他这么说话。
可林清就敢,而且明显是拿捏到了他的真实想法,逼着他把神霄宫往天禄司的贼船上带。
他敢拒绝吗?
说实话还真不敢。
忘川作为神霄宫的宫主,所经历的事情绝对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他能看透三杨和麒麟,却看不透林清。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真傻,要么就是多智近妖,在某些方面超出常理。
忘川觉得必是后者,毕竟要是真傻也混不到如今的位置,早被朝堂上那些人精敲骨吸髓,连点骨渣都不带剩下的。
忘川忽的反应过来,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毫无准备的走进这里。
他下意识看向站在林清身边的吴子墨,看上那腰带的制式好像不大对。
吴子墨警觉起来,当即手就摸到了腰上。
林清只是笑了笑,抬手安抚的拍拍他肩膀,“无妨,让本侯这忘年交看看。”
吴子墨低声应诺,而后解下腰带,露出缠在里面的一串竹筒。
腰带经过改制,能轻易将竹筒抽出,上面还插着一根引线。
忘川看的眼角抽搐两下,下意识扫过其他天禄卫,发现所有人的腰带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震惊了,惊得一时说不出话,雪白的胡子随着他的粗气四处乱飞。
林清轻声劝慰:“都一把年纪了,别把自己给气出病来,本侯今日出门没带医师,救不了你。”
忘川更气了,哪有好人出门带火药的!
而且神霄宫因为机关术的原因,大多结构采用木制,还是特殊的木料,如果这么多火药全部爆炸,足以毁掉整个神霄宫!
气氛渐渐微妙起来,林清也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她又没来过神霄宫,即便根据麒麟的话推断出神霄宫的问题,但谁能想到这里竟是木头做的。
原来的后手一下变成了令人忌惮的绝招,她也很快乐啊,就是没想到忘川竟然反应这么快,少了点惊喜感。
忘川扯出一抹笑容,“原本该是两处的交情,但老朽与侯爷一见如故,自是也想交下侯爷这位朋友。”
本侯也正有此意。”林清施施然应下,能与神霄宫搭上关系,于大渊而言,总归好处多于坏处。
谈好交情,那就是朋友了,甭管心里怎么想,但面上该占的便宜,总归不能少了。
于是林清左右看看,旧事重提,“其他人呢?都去哪了?”
忘川不情愿的取出一截拇指大小的竹筒丢进水池。
一抹乌黑从竹筒飘出,逐渐扩散整个水池,又被水流冲走,水面重回清澈。
不多时,西侧墙壁突地弹开,许多人从里面走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加一起还没林清带的兵多。
而且以老年居多,稚童也有不少。
林清看着这些老的老小的小,眼皮跳了跳,“奇人?异士?”
“这就是世人对神霄宫的误会了。”忘川幽幽叹气,“神霄宫只收避世之人,这些人又醉心奇术,或多或少会对身体造成损害,这……子嗣不丰,加上麒麟带走的一批,这人就更少了……”
林清半个字都不信,但除了心里骂上几句老狐狸,也没别的办法。
总不能真把忘川逼急了,到时投靠另外两国,她会更想吐血。
林清捕捉到忘川眼里那点笑意,牙槽快磨碎了。
赶上是在这等着她呢!
也行!她不舒坦,那谁也别想舒坦!
林清对吴子墨命道:“让弟兄们动起来,帮诸位去打包行李,三人一组,别给老人家累着了。”
忘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侯爷……您这是作甚?”
林清安抚道:“前辈放心,本侯会安排大量的丫鬟小厮,保准让诸位前辈路上无虞。”
岁数大点怕什么,大点才有经验,换成上辈子,哪个专家不秃顶呢,越老越香!
大家听见这话顿时面面相觑,有一老者站了出来,“宫主,我们都要过去吗?”
忘川正要开口,林清便抢先打断他的话,“本侯与忘川前辈已是密友,神霄宫与天禄司也谈上了交情,日后互帮互助,等同于一家人了。”
这下轮到忘川难受了,他能说林清的话不对吗?
明明都是刚刚他确定下来的事情,如果现在反悔,现场可不止是神霄宫的人。
到时消息散播出去,整个江湖都知道神霄宫老的老小的小,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不用脑子都知道。
忘川只觉好似一口血喷出去,结果被对方悉数接下又灌回他嘴里,整个喉咙都不舒坦了。
但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他只能保持仙风道骨的模样,微笑颔首,企图再次开口挽回。
然后他又被林清打断了。
“前辈与本侯既是朋友,那前辈疏漏,本侯多少也该提点几句。”林清略带责备的瞥着忘川,“前辈也该想想,此处距离大渊京都十分遥远。
这般长途跋涉,年龄太小怕是无法适应。年龄过大,同样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若是路上生病该如何是好。
不如这样,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本侯挑十人带走,也算全了神霄宫与天禄司的脸面。”
林清的神情格外真挚,真挚到忘川有一种想把咽下的血再吐对方一脸的冲动。
他活到这把岁数,精明绝对是有的,但对上官场老油条,他还是稚嫩了。
就这么一套不要脸的组合话术套下来,但凡他要点脸,都说不出个‘不’字。
除非他把之前的话全部否认,也彻底斩断神霄宫与大渊朝廷的关系。
但这显然不行。
忘川早派人进入三国查探。
朔国山匪猖獗,贪官横行。盛国重武抑文,武将失德。
两国百姓水深火热,流民随处可见。
唯有大渊仍旧一片平静,也并非没有贪官错案,但有天禄司在,就像是悬在官员头上的利剑,让他们将贪欲不得不压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而且皇帝亦是勤勉,又以仁政为本,若战祸无法避免,忘川还是倾向这样的国家。
他看着林清,嘴角抽动,长长的胡子随之抖动,最终也只挤出四个字,“只有十人。”
林清连连点头,视线往人群一扫,抬手就指出九个人。
只要曾有名气,天禄司哪能没存档,画像她看过,虽然详细的记不住,但大体上扫一眼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
于是忘川更难受了,恨不能把刚刚说过的话重新憋回去,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侯爷选人当真是……精准。”
这九人机关和术数占了一部分,剩下的则是药师、智者、武将……
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
林清全当没听见,最后一人,她的视线落在后方的一位姑娘身上。
那姑娘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道简易的布裙,相貌清秀,怀里抱着一只机关鸟,小鸟颈部雕着一个类似于齿轮的印记。
这是鸢氏的人。
林清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之前几次见识到鸢氏机关术的厉害,这次见到真人,多少有些好奇。
忘川向那姑娘招了招手,而后对林清介绍:“她叫鸢七,是如今鸢氏少主,于机关一道极有天赋。”——
作者有话说:昨天不小心把电脑机箱踹坏了,抱歉。
第409章 第 409 章 忘忧城
忘川喋喋不休, 压根没给林清拒绝的权利,直接把最后一个名额定下了。
然后看着林清与鸢七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忘川捋着胡须,多少有点扳回一局的快乐, “侯爷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的确有一件事。”林清顿了下, 还没开口便先有了一种矛盾又复杂的情绪浮上心头, 她轻轻抿了抿唇,片刻后还是问道:“前辈可知周福生?”
忘川倒是没想那么多, 仔细回忆了一会, 缓缓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此人与我神霄宫有何渊源?”
林清对这个答案多少有点意外,“神霄宫除了石髓,可还丢过什么东西?”
忘川全身的肌肉明显有一瞬间的紧绷,他反应极快, 呼吸间已经恢复常态, 挂着与刚刚一样高深莫测的笑容, 但还没开口就已经被打断了。
林清唇间带笑, 出言提醒:“前辈莫要忘了,本侯执掌天禄司, 干的就是抄家灭族的活计,见得人多了,是人是鬼, 有无隐藏, 一眼足矣。”
忘川像是被噎住了一口气,立马没了之前的气势,吹胡子瞪眼, 最后还是认命般叹了口气,“想必侯爷也听过前朝四臣分宝之事。”
林清颔首,自从之前得到过前朝四臣分宝图的事情,她就特意派人去查,也就知道那四位朝臣的身份,“太傅谢廉、司空赵侯君、尚书令王承和左仆射司马庆,传闻他们拿到宝图碎片之后便失踪了。
但根据天禄司调查的结果来看,他们应该都死了。”
忘川说道:“司马一族与先祖相识,曾在神霄宫短暂停留,也将那一份宝图碎片留在这里暂存,只是他们这一走,就再没回来过。”
不是他不想说,只是前脚刚说要交朋友,后脚就爆出与前朝牵扯不清,总觉得有点说不清楚。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就认命了,“丢的便是那份宝图碎片。”
林清一时怔住,即便心中有所猜测,可当真相被摆在明面上,她仍旧觉得沉重,不止双肩沉的像是扛起一座大山,连心头都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沉重的让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仿佛回到了北境之时,又回到了那间不大的客房里,她没见过周福生的尸体,也不知最后死亡时的样子,但那一切早该在那时就结束了。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好像还活着,活在那些零星的时光碎片里,看似触手可及,却如梦幻泡影。
一切的情绪在顷刻间被压制下来,林清面目如初,笑容和善,“原来竟是这样,不过上一辈的事情,和前辈又有什么关系呢。”
忘川反应过来,当即抚须而笑,“当是如此,当是如此!”
既然事情谈妥,那就是自己人,神霄宫设宴,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忘川则把被林清选中的那些人单个拎出去好好劝导安慰。
毕竟曾经名气斐然之辈,谁还没点脾气呢。
直至天明,众人方才下山,探马先行,步兵在后,数辆马车前后还有一众天禄卫守护。
林清的马车排在首位,鸢七则坐在她的身边。
鸢七仍旧抱着那只机关鸟,时而走神,时而盯着林清走神。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饕餮令牌,倒也不介意被对方这么看着。
天禄司内也有研究机关术的人,但总归要比研究医毒之术的那位差些,若有鸢七帮忙,天禄司的战力也能再上一层楼。
只是这姑娘总是呆愣愣的,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好奇之下,林清直接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鲁伯伯占卜很准,可算到你之后,他就不准了。”鸢七想了想,说的格外认真,“他说要跟你做朋友,忘川伯伯一开始不同意,后来鲁伯伯一连占了好几卦,都是大凶,忘川伯伯就同意了。”
林清挑了挑眉,怪不得忘川对她的态度这么好,原来不止算计,还有迷信。
“没想到你那忘川伯伯不但抠门,对术数也颇为信服。”
鸢七眨了眨眼,“侯爷,你不信吗?”
她声音清脆,纯洁又懵懂,更像是不识人情的稚童一般。
林清难得认真思索了一下,说信吧,她干的就是不敬神佛的活。说不信吧,她人都穿越了,有个神仙之类的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从一边的抽屉里拿出点心塞进鸢七手里,“吃完就知道了。”
鸢七不明所以,但忘川说过让她听林清的话,于是将怀里的机关鸟放在一边,开始吃手里的东西。
然后她发现这吃食好似怎么都吃不完一样。
吃完了枣糕有蜜饯,吃完了蜜饯有果汁……
直到队伍入城下车,她才摸摸鼓起的肚子,一连打了几个饱嗝,连机关鸟都要抱不住了。
林清尴尬的摸摸鼻尖,正好看见门口迎接的顾春,赶忙将人拉住,指指鸢七,“给她点化食的东西,不小心吃多了。”
顾春有点愣,不大懂自家大人与鸢七的关系,但还是本能的跑回去弄了几个药丸子回来塞给鸢七。
瑾瑜很快从吴子墨那里得知事情经过,帮忙安顿鸢七等人的食宿,又把三千士兵还给齐明。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林清舒了口气,扭头看向一边的明月,“刹盟那边情况如何?”
天已经黑了,明月也是刚到不久,身上沾染风尘,“已经处理妥帖,白九在那边看着,昨日已将上一任青龙堂主冤屈的证据公布出来,又借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走了穆晚唐。
如今虽不能说刹盟上下皆已归心,但也已在我天禄司掌控之下,不过……”
林清仔细听着明月的禀报,听到这扭头瞥了明月一眼,正好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禁问道:“怎么了?”
“是愁长青接走了穆晚唐。”明月说着,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封信件和一本书册,“穆晚唐给您留了一封信,愁长青将这本书册作为谢礼留了下来,白九看完后便做主放他们离开了。”
林清接过东西,先是看了眼书册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千面’二字。
愁长青擅长制作换脸假面,这书册记录了他制作假面时的经验和药物混合的配比。
这等同于是把看家本领送给了天禄司,也不怪白九会放人了。
即便她在那也会同样放人离开。
林清将书册递给明月,又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上一片洁白,只在开头的位置滴了一点墨滴。
她沉默着看着纸张上唯一的一点墨迹,慢慢将信重新叠好放回信封,“将剩下的事情移交齐明,我们也该启程了。”
明月应下,下去准备了。
一连三日,众人都在准备离开的事情。
南境事务极多,这次俘虏也不少,加上宁老城主、宁元文以及后面被抓的老三宁元杰。
因为宁元武在位,府军也没敢闹腾太过。
又过了几天,孟杰姗姗来迟,大多江湖势力已经离开,但后面仍旧跟着两批人,其中一批是盛国的钰王,另一批则是朔国的逍遥王。
两人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不到二十,却愣是鼻青脸肿,脸上没一块好地方,身后扮成家仆的侍卫也没好到哪去。
林清在客堂接待这二位,只是看到这般情形,嘴角禁不住抽搐几下,将笑意压了回去,扭头看向孟杰。
孟杰低咳一声,耳语道:“听闻钰王打算替他嫡子向朔国皇帝求娶一位公主。”
林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朔国除去宗室子弟,年龄合适的公主不多,逍遥王的妹妹正是其中之一。
而钰王那个儿子就有些让人一言难尽了。
钰王喜欢做买卖,又有王爷身份摆在那,家中资产丰厚,他那位嫡子纳的妾氏都能排城主府绕两圈了。
孟杰这个切入点还真是快狠准。
林清露出笑意,和善的看向钰王和逍遥王,“所以二位不各自回国,来寻本侯所谓何意?”
“此次事故,本王侍卫损耗极大,若路上再遇刺客只怕无法应对,所以听闻林侯爷在此,便想与侯爷做个交易。”钰王压下对逍遥王的怒火,努力咧开已经肿胀的嘴角,“十万两黄金,林侯爷送本王一程,如何?”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但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不过林清没立即应下,王爷的一条命可不止十万两黄金。
她看向逍遥王,这位又是何意?
逍遥王脸颊生疼,还是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之前在北境多亏林清才保下性命,他对林清的感觉极好,“本王原本只是打算与你叙旧。”
他撇了一眼钰王,“不过现在改主意了,好歹是位王爷,竟然如此抠门,千里遥遥送你回去,竟然就值十万两黄金,本王出一百万两黄金。”
林清双眼微亮,还真是送上门来的财神爷!
她低咳一声,“既然逍遥王如此有诚意……”
“本王也出一百万两!”钰王心都在滴血,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可是一百万两黄金啊!
如果皇帝知道,怕是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他还是不敢,他怕死。
林清格外真诚,“南境凶险,那些豺狼虎豹、蛇虫鼠蚁暂且不提,便是再多刺客,有我天禄司在,也休想伤到二位分毫!”
第410章 第 410 章 孰真孰假
第410章
林清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不知道安没安逍遥王的心,反正是让钰王安心下来,然后便陷入尴尬。
三国立场不同,如今这情况实在是多说多错, 逍遥王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小王爷, 不大在意这个, 拉着林清闲话家常。
林清好歹也得陪上几句,但钰王就不行了, 不说的话, 他怕林清多想,说的话他怕回去以后皇帝多想。
林清适时的结束话题, 将瑾瑜招来,“二位王爷便交由你安排,一应吃喝用度都要最好,切莫怠慢了。”
瑾瑜曾在国子监教书, 又是大儒弟子, 规矩礼仪自然严谨, 对此也颇为在行, 行礼过后便带着两位王爷离开了。
直到全都离开,这堂室里总算清静下来。
孟杰忍不住开口说道:“真是怪事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还真有上门送钱的。
头儿你是不知道,那几个盛国和朔国的势力就差跪下求他们了, 结果这二位愣是要跟我过来。
难不成这路上还真有刺客?”
林清悠闲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哪有那么多刺客,那是怕我路上安排点刺客,花钱找平安呢。”
与其说是保护金, 不如说是买路财。
孟杰问道:“那咱们真要派人送他们回去?”
“送?”林清轻嗤一声,将茶杯放回几上,力道稍大,发出“砰”的一声响,“咱们总共才多少人手,那上路的槛车就将近二十辆,还有神霄宫带出来的那些人,我上哪弄人送他们。”
她接着说道:“南境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杜必康与钰王也在我们手里,盛国皇帝大概率会派人前往渊京。
朔国那边情况亦是大差不差,咱们把人一同带回京城,到时让他们直接拿钱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坑敌人没必要手软,如果朔国乖觉,她到时可以少坑点。
孟杰这时明白林清的安排了,立马笑着竖起大拇指,“头这招真高,说是当朝诸葛……”
“行了。”林清打断接下来的吹捧,“既然回来就去周虎那帮衬一二,那边还忙着。”
孟杰嘿嘿一笑,出门跑了。
又忙了几天,总算将一切安排妥当。
九月十六,天禄卫启程返京。
这次需要的人手不少,齐明已将大军送回军营,只留下维持城池治安的数量,又借了五百人给押送囚犯。
一大早天刚亮,先是周虎亲自率领小队前方探路,接着是两排天禄卫并排而行,而后便是一溜的马车,足有二十多辆,载人运物。
马车后面便是天禄卫与边军士兵,还有数十名衙役,都是从浦城借调而来。
槛车二十二辆,除了前方几辆是独自一人,后面每一辆都生生塞进去五个人,挤得满满腾腾。
槛车后仍有百余名士兵跟随。
队伍浩浩荡荡,头不见尾,天禄卫身着绯红官袍,衣衫猎猎,见者无不避让。
林清也穿上了官袍,绛紫敞袖,补服上麒麟瑞舞,祥云遍布,腰配金带,端坐在椅子上。
这一套很沉重,但启程的日子诸多仪式,她作为官职最大的,就得穿上这一身,到如今这会,已经满身是汗了。
林清幽幽的叹了口气,好在柳先生与瑾瑜相谈甚欢,顺便拐走了顾春和裴绍光。
神霄宫的老人大概觉得鸢七跟着她身份不明不白的,于是把人也拽进了自己车里。
如今她这车上,就只剩下明月一个。
明月担忧的把冰盆往林清身边挪挪,又倒了一杯冰镇过的茶饮送到林清手中,“大人再坚持会,等会停车休息就能换便装了。”
林清将水饮下,空杯放在一旁,“无妨,此次多备车马,这一日下来能行五十里以上,正好能到前方镇上,夜里再换吧。”
正说着车窗却被敲响了,明月打开窗子,露出孟杰那张脸。
孟杰将手中竹筒递了过去,“是京城的消息。”
京城与南境相隔太远,往来消息只能依靠信鸽等鸟类,消息得送到忘忧城,然后再由那里的人快马送来。
“这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消息送来,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这么急。”明月小声抱怨了一句,是真的心疼林清,然后重新将窗户关上,把竹筒交给林清。
林清也明白明月的心思,安抚的笑了笑,将竹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两张字条。
然后她笑不出来了。
字条很短,篇幅有限,只能写下一些简短的内容。
第一张写着朝中意欲将军中钱粮权限下放地方衙门,允许地方屯粮。
大渊军队的粮草总共来自两部分,一部分由军中开垦荒田种植粮种,另一部分由兵部统计送至户部,而后下拨钱粮。
地方衙门只能进行监护权。
可一旦将粮草权利下放到这些衙门手中,看似省去不少手续,更方便大军后勤。
可若是那些衙门里的官儿不放粮呢?
林清额角突突直跳,各个衙门里的能有几个武将,文官又有几个会打仗的,到时武将不听话就不放粮,后面又会是什么后果。
再过上几年,是不是阵图都得被这些玩意儿给搞出来?
林清好悬一口气没上来,迅速取出纸笔,就着明月磨好的墨汁快速书写,将前因后果以及后续问题尽可能全的书写下来。
她并非信不过李明霄,只是这个世界的朝代延续时间没她上辈子那么久,自然也没那么多先辈经验用来借鉴。
但只要稍稍点拨,李明霄自然就能明白过来。
晾干墨迹的时候,林清看向第二张字条。
第二张字条的篇幅更短——永宁侯寻回真嫡女,已入府。
林清看着这张字条,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林君柔已经跑了,她在这里,那新冒出来的这位真嫡女又是谁?
许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这小半年不在京中,那里倒是比我在时更热闹了。”
明月疑惑道:“可是京中出事了?”
林清将字条递给她,明月扫了两眼也就看完了,第一张看不懂,第二张……
“这个永宁侯府怎么就没完没了,一个林君柔闹得还不够,又弄回来了一个,也不怕最后脑袋都保不住了。”
明月咕哝了一句,“陛下为何还留着永宁侯府?”
“老永宁侯是先帝重臣,功劳赫赫,临终前又与陛下求下口谕,除非永宁侯谋逆,否则陛下也不好动他。”林清也略有头疼,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她把信折好放进信封,亲手用漆印封好,交给明月,“将信件快马加急送回京城。”
明月应诺,立即准备去了。
……
皇宫之内,李明霄正坐在御书房的软榻上,听着下方一群文官吵架。
大战在即,政务也越来越多,从钱粮到兵甲,从赋税到司法……
一个议案甩出来,便要先吵上一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有时候吵赢了也未必有一个能施行下去的方案。
偌大一个御书房仿若进了菜市场。
李明霄走神的望向门外,心中的思念无法诉之于口。
人在的时候日日见面,倒也觉得尚可忍耐,可如今人离开了小半年,这心里就像空了一块,怎么都填不满。
回想以前,她也时常行走在外,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态。
那时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大不一样了。
“陛下?陛下!”
李明霄骤然回神,正对上一众朝臣担忧又无奈的神情,英国公陆云举已经上前一步,之前的声音正是出自他口。
李明霄伸手接过旁边吴德海送来的浓茶,轻啜一口,异常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总算让他精神一些,方才问道:“何事?”
陆云举道:“陛下天恩,今年风雨顺遂,乃是丰收大年,适当增加赋税,也好缓解国库吃紧。”
新上任的中书令商知衡上前一步,斜了眼陆云举,道:“增加税收固然可行,可是按照大渊律例,地方需要将粮、绢等折合现银上交朝廷,不足者方才能用粮绢补给。
往常倒也无妨,可如今大战在即,军队集结,朝廷送粮,先得把银子送到地方换粮,再将粮食押运送至军队后方,如此周转,时间冗长,一旦开战,粮草供应不及,将士便要饿肚子!
若将粮草权限下放,由各地知府进行筹集,并将监护改为监管,便能免去危局!”
陆云举横了他一眼,多少有点窝火。
上一任中书令由董太傅兼任,董家倒台,陛下有心让他接任,哪想到半路杀出个商知衡,愣是让这到手的鸭子飞了!
也是他眼拙,谁能想到这个不声不响仿若隐形人的商右相竟也有如此野心,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这仇算结下了。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商知衡当了中书令,可先览章奏和草拟政令两项大权被撤,一项由三省掌官协同处理,一项交给秘书监。
于是陆云举顿时不气了,闻言冷哼一声,“所以呢,朝廷是发了银子,可若知府拿了银子监守自盗该如何是好?若大军用粮,知府挟粮不放,又该如何是好?”
商知衡气恼,“朝廷可加派监粮官,亦可放开上奏权利,方法还不多的是。”
陆云举幽幽道:“那若是这些人沆瀣一气,该如何是好?”
“英国公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商知衡不愿再搭理他,转头看向连杰,“连相,你看呢?”
连杰眯着眼,像是半睡不醒一样,被这话惊的睁开眼,茫然道:“啊?商大人说了什么?”
商知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谁敢在御书房睡觉,这明摆着就是明哲保身不掺和这事。
李明霄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午时将近,诸位卿家先回去休息吧,此事之后再议。”
皇帝都开口了,众官员只能行礼退下。
只是当陆云举走到门口时又被李明霄给叫住了。
李明霄问道:“陆长歌最近在忙什么?”
其他官员腿脚稍慢的,听了这话看陆云举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似乎自从昭勇侯离开,陛下召见陆世子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估计是入了圣眼,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保不准就能顶替那位昭勇侯的位置。
他们多少都有些嫉妒陆云举。
陆云举却是眉笑颜开,“这个时间,他已在衙门上值,臣这就去把人叫来。”
李明霄张了张嘴,还是点了下头。
陆长歌与林清相熟,总会给他一些特别的建议。
他已经收到那边启程的消息,让陆长歌过来想想主意也好,总不能等人回来了他什么都没准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