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第 391 章 (女装)刹盟


    第391章


    杜必康一直认为即便他的布局不算精密, 但只要有这万人军队托底,绝对不会有大问题。


    所以哪怕临时决定对姬蝉动手,又被穆晚唐设计,他依旧冷漠而平静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就在他认为即将成功, 也必定会成功的时候, 却突然发现脚下已是深渊。


    杜必康恨不能一刀捅死林清, 望着远处被蚕食殆尽的盛国军队,一颗心都在滴血。


    但更让他难受的是输在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杜必康深深闭上眼快速喘息着, 短小的胡须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摆动, “林清,但凡我杜某人还有一口气, 必会取你首级,以报今日之耻!”


    林清要是能被这点话气到就白活这么多年了,“那杜将军可要争取活久点,毕竟您这年岁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了, 而本侯还未及冠, 差的过于多了。”


    一句话顺便再给杜必康心头插上两刀, 以老欺小还被反杀, 最后只能放放狠话,都不嫌丢人的。


    杜必康气血上涌, 额头青筋暴起,上唇快速颤动。


    按理他应该忍耐,暂时被俘, 等待机会, 可话从林清嘴里说出来,一句比一句更毒,他要是再忍下去, 得先把他自己气死!


    “众将听令,随我一战!”


    他一声暴喝,内力充斥其中,犹如在众人耳边炸响。


    他后面仍有亲卫,尽管数量已经不多。


    将有命,士必从。


    他们齐声应下,猛地站直身体,哪怕挣脱不开绳索,也一改之前的懦弱露出凶态,用肩膀撞,用牙齿咬,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刹盟的弟子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被吓的够呛,一些人反应不及,开始出现伤亡。


    更多的弟子反应过来,立即杀了过去,很快便将这些人悉数击毙,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与此同时,杜必康也动了。


    他浑身肌肉鼓动,力量暴增,几步便已来到林清面前,伸手抓向林清的脖子。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脸色不对,必是有伤在身,若能将其抓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杜必康小看了白九。


    能在天禄司暗部拿到十九的排位,白九的武力极高,只不过为了隐藏身份,故意弱化实力罢了。


    现在不用隐藏,他岂会放杜必康接近林清。


    呼吸间,白九已然迎上杜必康,拳脚对峙,风声呼啸如刀。


    其他人根本不是对手,连想帮忙都做不到,最后只能躲远一些。


    但林清没有动。


    她是主帅,是所有人的定海神针,她若动了,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士气便会受到影响。


    而且如今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清缓缓抚着雪球,从容淡定,仿佛从没将杜必康等人放在眼里,但下一刻却是耳尖微动,骤然看向城墙下方。


    刹盟的城墙并不算高,数个爪钩勾住城墙边缘,后方连着长长的绳索。


    这绳子细如发丝,却韧性极强,乃是天禄司特产之物。


    绳索尽头皆是熟人。


    周虎,瑾瑜,明月,古六娘,慕枫。


    后面还飞着一个,是剑尊郑承。


    林清下意识瞪大眼睛,心头一颤,如洪流迸发,却又在落下时化为春雨,连整个胸腔都由内向外的散发着热意。


    几人脚步未停,直接冲进去与白九联手对抗杜必康。


    周虎还是那么勇猛。


    瑾瑜对琴弦的运用更为熟练。


    明月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仿佛褪去稚气,眉眼沉稳,连功夫也更加凌厉。


    古六娘的伤还没好,慕枫手里的铁扇仍旧锋利。


    原本僵持的战局陡然逆转,杜必康一招放空,立即被明月的刀刺中小腹,接着便被几人按倒在地。


    郑承停在林清身旁,手掌搭在林清肩上,一股柔和的内力顺着手掌涌入林清的身体,将之前受伤错乱的内力全部捋顺。


    林清长舒了口气,感觉身体松快了不少,微微一笑,“谢前辈。”


    郑承却是蹙起眉,“谁伤的你?”


    林清道:“是观海君曾一海,已经被我杀了。”


    “是他?”郑承颇为讶异,“那鲁梅儿和吴千山呢?”


    林清平静道:“一起弄死了。”


    郑承的惊讶转瞬变成赞叹,接着便是浓浓的嫉妒,“诸葛绪那老头是怎么捡到你这块宝的?”


    林清还真就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大概是看我可怜吧。”


    郑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那他去乞丐庙里走一圈是不是也能捡一个?


    好像也不是不行……


    正在他犹豫这事可能性的时候,周虎等人已经走了过来,齐齐对林清行礼,齐声道:“属下拜见指挥使!”


    “免礼吧。”林清虚扶一把,笑道:“先把眼下事情办妥,其他事之后再议。”


    几人齐齐应诺,而后周虎与慕枫亲自押着杜必康往下走,剩下的盛国士兵紧随其后,古六娘、瑾瑜和白九亲自盯着,绝不给这些人任何机会闹事。


    反正这边有郑承在,林清绝不会出事。


    明月站在一旁,等候林清命令。


    林清看见明月紧绷的一张脸,“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明月摇了摇头,握在刀柄的手紧了又紧,头颅低低垂下,像是没了水分的小野花,“我都听裴绍光说了,你这次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是你的护卫,可在你遇见危险的时候,我却没能保护你。”


    林清心头微暖,“你如今正需要历练,如果绑在我的身边,又如何能真正强大,我可是等着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明月努力的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好受,却又仿佛被注入一股热血,恨不能冲下城墙与敌人继续拼杀。


    “小丫头第一次上战场,兴奋过头了。”郑承撇了一眼明月,“行了,事已至此,皆成定数,后续自有天禄卫扫尾,你先扶她回去休息一会吧。”


    明月立即反应过来,乖乖扶着林清起身。


    林清想说她其实没那么脆弱,但看明月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跟郑承打了个招呼,而后走下城墙,在总舵地面的房间里寻了处客房暂作休息。


    林清褪去外衣躺在床上,头刚沾到枕头就感觉到了强烈的睡意。


    今日每一步都颇为惊险,她又有伤在身,早已疲惫不堪,全靠一口气撑着。


    如今已经安定,这口气泄了,整个人都好像不会动了,直接陷入黑暗之中。


    一夜无梦。


    当刺目的阳光顺着敞开的窗户照进屋里,林清才像是回神一般从清醒过来。


    她活动了一下更加疼痛僵硬的身体,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见动静的明月端着水盆走进来,麻利的放在洗漱架上。


    林清看了眼外面刺眼的阳光,不由问道:“什么时辰了?”


    明月随口道:“快午时了。”


    林清一愣,她记得昨天躺床上的时候天还没黑透呢,这就午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


    “不足九个时辰。”明月有点无奈,“你睡着没多久咱们的人就进城了,慕枫和瑾瑜将刹盟那些人捋顺,周虎他们则安排天禄卫和边军的吃住。


    等大家忙完拿着疏文过来汇报的时候,你却叫不醒了。”


    明月这会想起嘴角还直抽抽,“大家吓得够呛,人仰马翻的,最后还是剑尊前辈出去把小顾大夫给带了回来,结果发现你就是太累睡着了。”


    林清额角跳了跳,她已经能想象到昨天那副场景了,然后她捕捉到了一个字,“顾春来了?”


    “是啊。”明月点头说道:“药王谷这次算是遭罪了,孟杰特意安排人手送他们回去,但小顾大夫留下了。


    咱们过来的时候与孟杰联系过,也都知道彼此的位置,你这一出事,剑尊就用轻功过去直接把人带来了。


    不过伤者众多,小顾大夫还在忙着。”


    林清穿好衣服,洗漱洁面,闻言有些担忧,顾春不会武,昨夜又来得急,只怕对身体会有影响,“待会我们过去看看。”


    明月应下,出去端了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和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小顾大夫说,你需要吃些好消化的,他还把药方修改几处,正适合你现在的身体服用。”


    林清颔首,端起药一口饮尽,而后几口将粥喝空,“去将周虎和瑾瑜叫来议事。”


    明月应下,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又被林清叫住。


    林清问道:“这次带领大渊边军的将领是谁?”


    明月道:“是齐明齐参将。”


    林清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齐明的信息,这人并非世家大族出身,而是凭借军功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也算是个人物。


    “把他一同叫来吧。”


    明月应下离开了。


    林清换到一处厅堂,这里更加宽敞,约莫一刻钟后,几人便到了。


    齐明四十来岁,身体壮硕,皮肤黝黑,一道伤疤从左眼角一直爬到嘴角,给原本凶戾的容貌又添了几分戾气。


    他恭敬下拜,“下官齐明,见过昭勇侯。”


    “齐参将免礼。”林清疾走几步虚扶,“请坐。”


    齐明又拱手谢过,这才挨着周虎坐下。


    丫鬟端来茶点一一摆好。


    尽管刚经历战乱,但城内并未经历什么大劫难,厨子丫鬟也都好好活着,茶水点心虽比不得京城,但也算精致。


    林清一手端着茶盏,另只手捏着杯盖轻轻捻开茶沫,“此次南境之事乃是盛国将军杜必康暗中筹谋。”


    实际上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刹盟瓦解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成分,但她真正的敌人并非刹盟,而是那个圣教。


    南境最主要的问题就在哪个圣子麒麟身上,而圣教如今大多都潜伏在忘忧城内。


    她若想对忘忧城动兵,就需要一个理由。


    盛国叛徒联合邪教扰乱南境秩序,南境众势力赴渊求救,昭勇侯亲自带兵击退敌人,帮助南境摆脱困境。


    这个理由就非常合理了。


    第392章 第 392 章 刹盟


    第392章


    齐明立即就明白林清的意思, 义正言辞道:“杜必康心思不正,意欲联合邪教谋逆,我大渊向来行正义之事,焉有不管之理!”


    他随之为难片刻, “不过此等大事, 还是要通知盛国朝廷一下, 正巧下官那有匹骏马名叫瘦耳,年轻时也曾征战沙场, 如今亦是报信的一把好手, 下官便安排使者骑瘦耳亲自送信,保准万无一失。”


    林清笑了笑, 年轻时很好,那现在岁数应该不小了,一匹老马从这跑到盛国的边境,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到不了地方。


    “此马乃是大功, 待归来可要好好照顾, 一应支出由朝廷专门拨款。”


    齐明双眼一亮, 更加恭敬, “下官替瘦耳谢过侯爷了。”


    林清微笑颔首,对三人道:“那便商量一下如何攻下忘忧城吧。”


    尽管这么说着, 但她只是低下头端起盏碗,用盖子随意的拨弄茶叶,并没有继续说话。


    有边军和天禄卫在, 她并不担心拿不下忘忧城, 但军队一动,每日都需要大量消耗,重头还是粮食, 还有兵器、药材等等。


    可以说只要军队在此一日,就跟烧钱一样,而且这个钱得她亲自去找朝廷要。


    皇帝自然是会批的,但户部和兵部那边就不好说了。


    钱少还行,可如果钱多了……


    即便人家不敢得罪天禄司,但一句如‘今正在备战,钱粮吃紧,待宽裕些再给。’林清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把人送进去几个吧。


    所以接下来就要看周虎和瑾瑜的本事了。


    齐明双眼发亮,说道:“忘忧城内并无完整兵制,只有东西两道城门,我方虽然人多,但所带攻城器械不足以支撑强攻。


    所以我会带一部分兵士在东门佯攻,留出西侧城门。”


    他麻利的拿出一张舆图在桌上铺开,“西侧临河,只需毁掉所有船,就只剩一路可走,此路向前半里便是一处险隘,我们可以在此埋伏。


    不过这个粮食嘛,时间上我预估在五日左右,每名步兵一日十斤粮食,十五斤副食。每名骑兵一日四十斤粮食,三十斤副食,盐与药材等每日一千五百斤左右。”


    瑾瑜嘴角一动,清晰的吐出四个字,“浪费时间。”


    周虎与齐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瑾瑜仍旧淡定,指出齐明计策中的漏洞,“险隘太远,变数过大,消耗上亦有不妥。”


    齐明脸上一红,“看来瑾瑜先生另有妙计?”


    瑾瑜道:“挑拨便可。”


    周虎补充道:“之前我们便得到消息,忘忧城老城主和其长子已被扣押,只要我们将人救出,就凭老城主的威望,城内必会陷入混乱,我们再乘虚而入,既名正言顺,亦能减少不必要的消耗。”


    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不过这个军需消耗嘛,就得往下降一降了。”


    瑾瑜立即接道:“每名步兵一日两斤粮食,三斤副食。每名骑兵一日二十斤粮食,十四斤副食,盐与药材等每日八百斤,其余采取记账后补。”


    这个数据直接把齐明要的数量砍了一半还多。


    齐明眼皮抖动,心绪波动剧烈,说白了这趟就跟打着朝廷名义干私活似的,他自然要报个高价,但不过一个会合下来,他就被对面两人联手杀回了原价。


    还真是见了鬼了!


    但他还没开口,周虎就脸上一黑,指着瑾瑜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毕竟是帮我们的,你这么做,人家岂不是要说我们天禄司不厚道嘛!”


    瑾瑜也冷下脸瞥他,“所以呢?”


    “每名步兵消耗皆涨一斤,骑兵两斤!”周虎义正言辞的报出一个数,大有板上钉钉的气质,但一转头看向齐明就是讨好一笑,“如今年头不好,咱们天禄司也很是吃紧,这都是我们紧衣缩食省出来的,您担待。”


    齐明快吐血了,就比原价高了一斤,还真是好大方啊!


    可他说不出来反对的话,毕竟人家都‘紧衣缩食’了,好像从户部兵部拨下来的钱都是从他们口粮里省下来的一样。


    大概气到头了,他现在反倒没脾气了,“我就好奇了,你们是怎么算出这个数的,是兵部,还是其他边军?”


    瑾瑜仍旧淡定,“之前在国子监任职时曾翻过相关历史典籍。”


    齐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连天禄司暗卫透露机密都想过了,结果人家只是根据历史典籍上那寥寥几笔算出来的?!


    他不信!


    但他又觉得瑾瑜没必要在这事情上骗他。


    齐明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前方一直没说话的林清,“侯爷,您看如何?”


    林清适时放下盏碗,微笑回应:“本侯不通兵务,既然齐参将已经定下了,便如此行事吧。”


    齐明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起身抱拳行礼,“那下官这就去准备,明日一早便能出兵前往忘忧城。”


    林清颔首送客,明月一直候在门外,又送齐明走出院子,这才回到门前继续守着。


    林清看向周虎和瑾瑜,无奈道:“演戏也悠着点,好歹让人家一时半会别反应过来。”


    周虎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瑾瑜说没关系,反正咱们给的数他们铁定是赚的,只是多少问题。”


    别看只多出一斤,那可是三万人呢,加在一起数量也不少。


    林清微微一笑,说实话这个数量比她心里预期的要少上一半,果然幕僚没有白养的。


    她转而问道:“刹盟都料理的如何了?”


    瑾瑜轻抿了一口茶水润喉,说道:“有杜必康在前,我们打着讨伐盛军的名头,名正言顺,大人又已收服两堂,剩下的朱雀和玄武有近半人数投诚,一众小势力也大多选择服从。”


    他稍稍顿了下,“剩下不愿归属或有异心的,我便挑拨同城的其他小势力相互解决问题。”


    看不懂形势又不愿意听话,那就换一个听话的。


    周虎道:“古六娘和裴绍光一同在办理此事。”


    一个是暗卫管事,一个善用野兽,弄点意外出来最是合适。


    林清没说什么,肃清南境就必定见血,比起其他办法,眼下这法子自是伤亡最少的。


    她嘱咐道:“刹盟烂摊子不少,该杀则杀,该放则放,需要安抚的,就打开刹盟库房发放钱粮,不过必须要全部造册,宁可繁复,也不能出错。”


    瑾瑜点头应承,“我知道了。”


    说到这林清想起了穆晚唐,便顺口问道:“穆晚唐那边怎么样了?”


    周虎道:“他本就有伤在身,又被亲娘捅了那几下,我听小顾大夫说,能保住命已是奇迹,一身内力差不多都散了。”


    林清摩挲着手中的盏碗,“穆晚唐不是姬蝉,他在刹盟颇有份量,抽一日当着刹盟所有人的面将他放了。”


    “大人好计谋,如此一来,刹盟便能彻底归心了,也方便我们接下来的运作。”瑾瑜顿了顿,“可要安排人在外围杀?”


    林清默了默,“不必,随他吧。”


    瑾瑜微微一皱眉,“大人可还要见见他?”


    林清笑笑,“倒也没什么必要,给他一张纸,若要交代就写下来,若不愿,那便算了。”


    总之要掌握的那些消息她几乎已经知道了,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至于见面,倒不如不见。


    周虎叹了口气,“不过愁长青不见了,弟兄们搜遍了这块地方,没找到。”


    林清知道愁长青的本事,想要抓他的确不容易,倒也不急,正想说话,就见门外顾春急匆匆的往里跑,路过门口时还绊了一下,幸好明月眼疾手快把人给扶住了。


    顾春道了句谢,匆匆跑进屋子里,视线一扫,见都是自己人,便道:“大人,我刚刚看见了三杨!”


    此言一出,林清也是一愣,“怎么回事?”


    “外面的伤员已经料理妥当,听唐大管事讲狱中还有一些人受伤,我便过去处理,没想到却在一间牢房里看见了三杨。”


    顾春的语速很快,“听那里的看守说,三杨就是画舫中抓到的刺客。”


    林清之前也听说过画舫中抓住一名刺客,只是画舫中的事情有一半是她搞出来的,剩下一半是姬蝉等人搞出来的,也就没去细想刺客之事。


    却没想到被抓住的人竟是已经许久不见的三杨!


    她想到之前冒充三杨时那名圣教徒熟稔古怪的态度,心中疑虑重重。


    她一直都知道三杨有问题,却仍然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林清思虑片刻,对周虎道:“将人带过来。”


    周虎立即领命,不一会就将三杨给押了过来。


    三杨的外衫已被剥去,只留了一套染上泥污的里衣,发髻散乱,脸上也沾了灰迹,就剩下一双眼睛仍旧清澈,满是愚蠢和懵逼。


    当他看见坐在前方的林清,就跟看见救星一样,就差喜极而泣了,“林帮主,你帮我作证,我是个道士,真不是刺客啊!”


    但说完他便察觉到不对了,闭上嘴警惕狐疑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林清也在观察着他。


    她见过的罪犯太多,如果三杨有问题,她不会看不出来,可三杨太过正常了。


    林清寻思片刻,还是决定先诈一下。


    她挂起熟稔的微笑,“不用看了,刹盟已经归顺大渊朝廷。”


    第393章 第 393 章 忘忧城


    第393章


    三杨因为这话愣了好一会, 然后忽的反应过来,惊讶的瞪着林清,“你是朝廷的人?”


    林清斜靠在椅背上,自然的叠起腿, 张口反问:“你不是早有猜测了。”


    三杨沉默片刻, 神色逐渐复杂, “我确实有些猜测,只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跟朝廷有关……所以是你将我抓到这来的?”


    “不是我。”林清心思微动, 摇了摇头, “是麒麟圣子。”


    三杨听见这个名字,瞳孔骤然一缩。


    就这个表情, 屋子里的几人一看便知有问题,林清略一挑眉,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心,“麒麟此人心思莫测, 我只见他离开, 却不知他竟将你变成了刺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三杨看了看林清, 片刻挣扎之后,还是说道:“我一睁眼睛就发现躺在一处房间里, 四周都是人,我本想先离开,可身体根本提不上力气, 像是中药了。”


    “也就是说你是中药昏迷的?”林清不等他点头说话继续追问:“那你在昏倒之前正在做什么?”


    三杨的思绪被打断, 下意识顺着林清的话往下说:“我见了一个人。”


    他反应过来,先是僵了一下,然后像是认命一样说道:“我受伤被道观救下, 但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曾想离开道观寻找记忆,但每次离开超过半里就会无故晕倒,而后被一个年轻男人送回道观。


    那日与你们一起抵达齐云山,我就是突然看见了那个人,这才追了上去,但后来的事情……”


    三杨努力的回忆着,“我只记得好像进了一间屋子,后面就不记得了。”


    林清敏锐的捕捉到话里的不对,“你是说你只要离开道观半里就会晕倒?”


    三杨摇了摇头,“寻常出入并不会有事。”


    林清继续问道:“你每次动了心思要走可曾与旁人说过?又或者会做什么事情?例如收拾包袱一类的?”


    三杨回忆了一下,“之前会,后来被送回来几次后我也想着悄悄溜走,但还是被发现了。”


    周虎嘲讽道:“如你所说就很奇怪了,总不能那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一想他就知道了,然后次次准确的在半里外迷晕你送回道观?”


    三杨北噎了一下,他也觉得这事格外荒谬,“我每次路线不同,可次次如此,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所以见到那个人,我自然要追过去问清楚!”


    林清好奇问道:“你既然是晕倒的,又如何确定是那个年轻人送你回去的?”


    “我有几次醒得早,意外看见那人相貌,不过皆是一闪而过,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三杨也很郁闷,所以上次看见他才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结果又中招了。


    “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不成,就你说的这些,说好听点叫前言不搭后语,难听点那就叫狗屁不通!”周虎不客气的张口开骂,“当我们都是三岁孩子任你骗,还是觉得迷晕你那位是个神仙,能透过皮囊直接扒了你的脑子。”


    三杨脸上通红,被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瑾瑜端起盏碗轻抿一口,悠声道:“也并非全无可能,小顾大夫,你看呢?”


    顾春没说话,忧心忡忡的看向林清,几次欲言又止。


    林清其实明白顾春想说什么,但这会并不是说穿的好时候,她的手臂随意的搭在扶手上,指腹有节奏的敲着,声音不大,却清楚的落在这里每一人耳中。


    一时间室内安静的只剩下在这一个声音,仿佛渐渐与心跳同频。


    三杨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明明他武功不错,甚至比起林清也差不多什么,可这会在人面前就莫名矮了半截,气势也逐渐弱了下去。


    许久,久到他满头发汗,硬挺着没跪下去的时候,林清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快步走到三杨面前,亲手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声音透着几分和善亲切,“你与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


    三杨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憋屈的挤出几个字,“我真的没说谎。”


    林清面露为难,“可这听着太过匪夷所思,我部下担忧也不无道理。”


    三杨被林清的话绕的有点晕,突然有点想不起来之前明明是他挨骂,怎么就成担忧了?


    是他听漏了某些字眼吗?


    应该是吧,林清都有这么多手下了,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大官,而他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是有多闲才会为难他。


    三杨想到这,心里那点气是彻底散了,“那要怎么办?”


    林清思索片刻,笑道:“不如这样,左右你现在无处可去,不如暂且留下,若真有歹人对你不利,我们便能将人拿下,也算还你清白。”


    三杨心中升起感动,立即点头。


    林清看向一旁的瑾瑜,“三杨是我的朋友,不能苛待,你来亲自安排吧。”


    瑾瑜起身应是,而后带着三杨离开。


    直到二人走出院外,林清才渐渐收起笑容,眼皮微垂,透着冷意。


    明月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这会一看林清神情便明白过来,“所以三杨背后那个神秘人与圣教有关?”


    周虎郁闷道:“不知道,但最起码他没说谎。”


    明月诧异的看向周虎,“他没说谎你还骂他?”


    周虎尴尬的摸摸鼻尖,“我这不是配合头儿唱红脸嘛。”


    明月被噎了一下,“还真没看出来你是在演戏。”


    也不怪她没看出来,实在是周虎自从专注刑狱,身上积聚的煞气与日俱增,面目也愈加凶戾,去大街上走一圈,能止小儿啼哭。


    明月看向林清,“所以接下来咱们要派人盯着他吗?”


    林清回到椅子上坐下,“传讯给郑前辈,让他来盯人吧。”


    她现在不能动用内力,如今这里能盯住三杨的,也就剩下剑尊郑承了。


    林清又看向周虎,“你与白九合计一下如何造势,必须让此地所有人都知道大渊以仁治国,我们天禄司亦是正义之师,不会无故杀戮。”


    周虎领命应诺,随即疑惑道:“刚刚瑾瑜先生不是说头儿这计谋妙极,还用这般麻烦?”


    林清难得被噎了一下,眼睛一瞪,照着周虎的腰腹就是一脚,“就你们这些直肠子,老子想听几句吹捧还得从人家幕僚身上找补,日后得空也跟人家学学!”


    林清没用两分力气,周虎配合的踉跄一步,脑子里总算明白过来,讨好一乐,“头儿英明神武,貌比潘安,气宇轩昂,招蜂引蝶,两面三刀……”


    “滚!”林清嘴角抽搐两下,瞬间觉得刚刚那一脚踢轻了。


    她扭头看向顾春,憋了一会,还是解释了一句,“周虎就是读书少瞎用词,等回去我再给他们多请几位先生,省得乱说惹祸。”


    顾春认真思索了片刻,拱手作揖,“最起码前面没错,大人确实英明,日后我也多学一些。”


    “倒也不必……”林清揉了揉眉心,“那边情况如何?”


    “龙凤山庄那场大火烧了两天,因为大人解决了问题,许多人都逃了出来,但仍有不少人葬送火中。”


    顾春轻轻抿唇,清澈如山泉一般的眸子多了一抹散不去的伤感,“各个门派皆有伤亡,从山庄一出来便有门派离去,我们大渊的各门派聚在一起,本打算一同撤离,可还没动身就看见之前离去的那些门派又满身是伤的逃了回来。”


    林清几乎能想象到后面的场景,有大批的人马追杀,如果这些人能团结起来,也不至于逃不出去。


    可对于江湖人来说,这恰恰是最难的。


    混吃等死的中小门派,各自为政的几大门派,中间又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散人,他们大概率只会想着如何耗死其他人,让自己的势力活下去。


    但好在有孟杰和天禄卫在,又有不少归属大渊的门派,总算支撑到被郑承发现,后有边军救援,总算活了下来。


    林清叹息一声,“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忘忧城还在,神霄宫那边情况也不清晰,还不知要忙多久。”


    顾春点了点头,又取出两个瓷瓶塞进林清手里,“之前的应该用完了,这些是我新配的,你留着。”


    林清低头看了眼,一瓶是伤药,一瓶是毒药。


    她仔细收好,让下属送顾春离开。


    不论天禄司还是边军仍有许多公务要料理,还有些将领官员要见,明日既然就要动身,要忙的事情就太多了。


    翌日一早,齐明带领边军在前,周虎和瑾瑜带领天禄卫在后,林清则与顾春坐在马车里。


    刹盟总舵留下五千边军和五百天禄卫,由明月和白九统领,料理盟内事务。


    队伍浩浩荡荡的从总舵离开,不到一天就到了忘忧城外。


    忘忧城的宏伟是刹盟无法比拟的,城墙高耸厚重,道路宽阔平整。


    想来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如今城门紧闭,身着甲胄的卫士立于城墙之上,还有许多防守所用器械。


    齐明相隔城门数里便让军士停下扎营。


    这边忙忙碌起来,忘忧城上的兵士们则看的一脸茫然,主帅徐骁更是懵逼。


    按理不该先过来叫阵,互骂一顿,增强己方势力,接着试探的打上一架,然后才会后退扎营等待真正的攻城吗?


    这上来就扎营是什么玩意儿?!


    一边的军师也是看不懂了,下意识问道:“将军,这怎么办?”


    徐骁虎目一瞪,“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你来当军师!”


    军师被凶的瑟缩了一下脖子,“这不是没办法嘛,忘忧城向来讲的是江湖那套规矩,就算有仗打,那也是大公子顶上。咱俩就是充门面的,打过的仗一只手数完还得剩五个指头,一个时辰前我可还是你同僚呐。”


    徐骁被怼的差点呛住,“谁还不是赶鸭子上架呢,谁让整座城读过兵书的加一起就咱俩,宁三公子都说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军师叹了口气,“那合计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骁捉摸片刻,“书上不是说了两军对战不斩来使么,要不先弄个使者过去问问?”


    “那谁去合适?”


    “我是主将,出城那叫投降。”徐骁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军师,“我看你就合适。”


    军师差点吐血,他不想去,可徐骁一瞪眼睛,他不得不去,于是只能下去换了身圆领袍服,带着几名侍卫从城门出去了。


    大渊边军扎营的速度极快,工事修建过半,许多帐篷已经立了起来,连锅灶都修了不少,已经有火头军开始烧火做饭了。


    林清已经从马车挪到了帐篷里,她居住的帐篷在帅帐旁边,巡守也很是严密。


    她坐在简易的木床上,顾春正站在一边监督着她喝药休息。


    天禄卫这边有周虎和瑾瑜安排一切,边军那边则有齐明和一众武将,她反倒成了最清闲的。


    不过林清始终有点不大安稳,她将碗中药汤一口饮尽,听着外面不断往帅帐里面钻,不禁问道:“齐明那边还没收到消息吗?”


    顾春将碗收好,又拿了一包点心放在林清身旁,“听说齐参将昨日就派了一支队伍进城,可至今没有消息传回。”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哗,瑾瑜疾步走了进来,宽衣长袍,却不见丝毫凌乱,只是声音略有急促,“大人,忘忧城派了使者过来。”


    林清颇为好奇,“这还没开打怎么就有使者过来?”


    瑾瑜也是丈二的和尚,“或许忘忧城另有谋略吧。”


    林清对这话其实不大赞同,因为忘忧城如今的代城主仍是那位宁三公子,若圣教不出人,她着实很难想到宁三会有什么谋略。


    但凡事无绝对,或许就有意外呢。


    林清捉摸片刻,还是站起身往外走,不去看看总归不大放心。


    接待的使者的地方设在帅帐旁边的一处大帐。


    账内安排了桌椅和屏风,齐明和两名下属已经坐在椅子上等候,见林清过来匆匆行礼。


    林清示意三人坐下,而后走到屏风后面坐下,瑾瑜和顾春站在她的身后。


    不多会,人便到了。


    军师名叫陈祥,出门的时候就心虚,这会带来壮胆的士兵都被留在帐外,他就更虚了,眼神飘忽不定,“在下姓陈,乃是城主府的主簿,此次奉命前来……和谈。”


    齐明和两名下属面面相觑,这还没开打就和谈了?


    要是天下的仗都这么容易就好了。


    齐明心情不错,但面上仍旧保持着上位者的威严,“那就要看你们能付出什么代价了。”


    陈祥愣了好一会才明白齐明的意思,有心想要解释一下,但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犹豫片刻,又试探的张开嘴,“敢问将军,为何要攻打忘忧城?”


    这会轮到齐明诧异了,“你们不知道?”


    陈祥满脸茫然,“啊?知道什么?”


    齐明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盛军与圣教联合谋害城主府,主将杜必康已被擒获,我们便是来肃清南境解救百姓的!”


    陈祥震惊的瞪大眼睛,眼珠都差点掉到地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昨儿夜里他还在百花楼里赏花饮酒呢,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啊。


    要不是今天早上宁三公子突然下令,他还在楼里面醉生梦死!


    陈祥还是无法相信,失声道:“将军是不是误会了!”


    这回轮到齐明愣住,大军都到这了,明明昨日也派人过来造势,怎么感觉就成了糊涂账似的?


    外面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屏风后面,林清算是听出些苗头,整座城怕是已经陷入圣教手中,那么之前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林清对身后的瑾瑜稍稍点了下头。


    瑾瑜会意,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看向仍旧如遭雷击一般的陈祥,“看你这模样,想来忘忧城仍旧太平,不过消息这般滞后,你多久未曾出城了?”


    陈祥知道他不该说这些,他就是过来探探情况的,最多说说和谈的事,但这会他那张嘴哆嗦的就跟控制不住了似的,“自从召开那英雄会,城中乱象丛生,后来三公子下令不许我们本地人出城,又将城中的江湖散人全部赶走,这才安稳下来,约么得有小半年了。”


    瑾瑜却是脸色一变,“你说你们本地人都不许出城?”


    陈祥莫名的点了点头。


    瑾瑜追问:“那城门口排队进出的那些百姓又是什么人?”


    陈祥茫然道:“我不知道啊,但城中确实早已不许人进出了,我好歹还是个官儿呢,要不是今日出来和谈,我也出不来啊。”


    齐明也是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一掌拍在桌上。


    陈祥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进出城门的人都有问题,那么他派出的那些人十有八九一靠近这里就被盯上了。


    怪不得没有消息传出来,怪不得城里面就没人知道他们军队过来是干什么的,赶上原因在这呢!


    陈祥被齐明的脸色吓了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道:“那个……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也不知道什么军事秘密,都说不斩来使,我是不是能走了?”


    第394章 第 394 章 忘忧城


    第394章


    陈祥被齐明送走了。


    大渊的军队还是讲规矩的, 尽管使者不怎么靠谱,但还是让其活着离开。


    林清则带人回到自己的帐篷,一进来瑾瑜便突地跪在了地上。


    顾春吓了一跳,伸手要扶, 却被拒绝了。


    瑾瑜低低的垂下头, 藏住失落和沮丧, “属下未能察觉城内异常,导致出现此等意外, 请大人责罚!”


    林清脚步一顿, 转身将他扶起轻声劝慰:“真能算无遗策的那叫神仙,实际上每一次计划都充满变数, 我们要做的便是将掌控变数,引导变数,最终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瑾瑜的努力她一直看在眼里,说到底以前的瑾瑜在国子监任职, 面对的大多都是各地学子, 心性上也颇为单纯, 所以学生有难, 他立即挺身救人,不惧权贵。


    但万家的事对他影响很大, 之后进侯府当差,所看书籍也从四书五经变成了兵书谋略。


    就是从一个环境跳到另一个环境,总得挨点社会的毒打。


    而且就忘忧城的事情而言, 林清不觉得瑾瑜的计谋有错。


    帐篷里已经布置了家具, 虽然用料寻常,但好在物件齐全。


    林清取来纸笔走到桌前坐下,而后对顾春与瑾瑜招了招手, 示意两人过来坐。


    “南境势力唯有刹盟与忘忧城旗鼓相当,刹盟占据众多城池势力,可以说南境大半土地都在刹盟掌控之下,但忘忧城却是例外。”


    一座孤城,愣是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与本地的土皇帝干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得谁。


    能做到这种程度,先不提外部问题,城池内部的武力和商业就需要处在一个相当发达的程度。


    林清在纸张上部写下“忘忧城”三个字,而后笔尖下移,在下方快速写下“商、武”二字,着重在武字下方继续展开。


    “忘忧城的武力以府军、明军和轻兵为主三方为主,其中又以府军实力最强,明军次之,至于轻兵就是名字好听罢了,一部分是从百姓中征召入伍,另一部分则是由奴隶充数。


    府军向来是由城主直接掌控,但上次我们在龙凤山庄遇见的那批精兵便是府军出身,也就代表府军内部出现反叛,不过应该只是部分叛变。”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接触府军,最起码在清楚谁是叛徒之前,不能轻易联系府军。”瑾瑜一边思考一边说着,“刚刚我曾到高处观察,城墙上的兵士皆着鳞甲兵器精良,如大人所说,应该就是府军了。”


    他微微蹙眉,“可这样的军队合该作为主力压轴才对,如今却在城墙驻守,看来被打压的不轻。”


    林清笔尖稍停,抬头反问:“刚刚那陈祥如何?”


    瑾瑜想起陈祥那表现,多少有点一言难尽,“看样子有些……胆怯。”


    说是胆怯都抬举陈祥了,说白了就是怂,还怂到了明面上。


    林清笑笑,“军师与主将向来相辅相成,主将要是精明,大概率不会用陈祥这种人做军师,万一馊主意听多了哪天就觉得好了,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相反,若军师精明,十有八九也不会选这种人当主子。”


    军师也是要名声的,摊上一个蠢货当主子,名声传出去他也不用在圈子里混了。


    瑾瑜眼睛微亮,心绪陡转,立即捕捉到林清话中的意思,“把府军精兵放在一个蠢货手里,一旦开战,对方绝不是齐明这种老将的对手,府军必定会有极大的伤亡!”


    林清笑着颔首,“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府军内有人叛变,却又并非全部,正好可以借我们的手将那些不听话的处理掉,也能借此将大渊与忘忧城彻底钉死在生死仇敌上,再无回旋余地。”


    虽说她也没打算怎么回旋,但总归是不大喜欢被人利用的,而且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再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上推测,宁三就是个靶子,如今真正控制忘忧城的是那个圣教,是圣子麒麟,那么他为何要留下府军,而不是利用明军或轻兵代替,又或者干脆直接用自己人填补?”


    瑾瑜顺着林清的话往下说:“除非掌控府军之人他们动不了,最起码明面上不行,所以才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不错。”林清赞赏的点头,“所以我们只要能联络上府军背后真正的主将,有九成几率争取到府军的协助,之后哪怕城内的人不上当,只要府军打开城门,军队照样能够长驱直入,达到我们所要的结果。”


    瑾瑜继续问道:“明军和轻兵能否也争取一下?”


    这个不是不行,但林清没有把握,圣教最先吸纳的教徒便是百姓,而轻兵则是从百姓中征召入伍,便如衙门里的民夫一样。


    这种情况下轻兵应该是渗透最为严重的,但要占领忘忧城,仅凭轻兵是铁定不够的,既然府军大半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极有可能就是明军了。


    林清不是不信其中还有对老城主忠贞的精兵良将,但甄别难度过大,不如暂时排除,之后若能遇见再看。


    “大人是又准备以身犯险?”一直默默听着的顾春突然插话进来,一张脸板的跟小老头似的。


    林清拿笔的那只手突地就僵住了,即便权势如她,在某些时候面对顾春,她也挺怂的。


    “齐明那小子就想捞我一笔,任由他拖着,我也不好对朝廷交代。”她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是和善的笑容,“虽说一人就多了一斤,但三万个人就是三万斤粮食,这还不算副食和其他,有这个钱还不如拨给我多养几名天禄卫。”


    顾春默默注视着她,终是叹了口气,“我与你同去。”


    林清连连点头,忘忧城内是有暗部据点的,保护顾春不是问题,而且顾春能起到的作用也非寻常人可比。


    瑾瑜也是悄悄舒了口气,指尖在纸张的字迹游走,“那我们要从哪里入手,府军?还是明军?轻兵是不是更容易混进去?”


    林清摇了摇头,抬笔在下面那个“商”字上画了个圈圈。


    “忘忧城早在数月之前就已没有生面孔进出,若是走军中路子很容易被发现,但商户就不一样了。忘忧城登记在册的人口大约在五十万左右,但实际数量怕是要往上翻一番。”


    这里奴隶很多,见不得光的奴隶更多,商户不会把这些奴隶放在明面上,城主府便是想查也不可能全部查清。


    不过她进城了,还得给齐明上点难度。


    林清重新铺开一张纸,写下一封信,交给瑾瑜,“让周虎夜里再交给齐明,如若两日后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便允他率天禄卫烧毁西侧船只,配合齐明攻城。”


    瑾瑜默默接过信,他几乎能想象到齐明看见这封信时的样子,攻城能拖的前提是林清无事,如果林清已经进城,齐明就是捏着鼻子也得用最快的速度把忘忧城给打下来。


    事情很快都被安排妥当,联络城中暗卫的信件也被悄然送出,待天色擦黑,林清换上一身不显眼的布衣,与瑾瑜顾春一同走出营地。


    门口的守卫正想上来询问,就被两名天禄卫给截住了,周虎也亲自走了过来,眼睛一瞪,“我们指挥使出去走走都不行?”


    守卫被周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赔礼,大渊朝谁不知道昭勇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谁敢说个不字。


    “算你识相。”周虎哼笑一声,假意跟上林清的脚步,做出像是追随的样子,后面还跟着几十名天禄卫。


    直到看不见这些人,守卫才松了口气,连忙去告知上封。


    层层传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齐明耳朵里。


    此时他正在帅帐内观看舆图,听到下属的禀报,差点吓得把舆图丢出去,“她真出去了?”


    禀报的下属站在末尾,急道:“出去了,人数不少,咱们的人看见往东北方走了,可要属下派人去追?”


    齐明来回踱步,思索片刻,“那个昭勇侯花招不少,若是只带心腹出去反倒不好说。可她带那么多人,目标不小,想来也不会干什么蠢事,让咱们的人远远跟着点就行。”


    下属应下,匆匆跑去安排。


    忘忧城东侧道路平整宽阔,西侧临河,南北则多山,出营地不远就是一片林子,周虎与林清在此分开,他往北走,而林清则与顾春瑾瑜骑上快马一路向西,后面还跟着四名精挑细选的天禄卫。


    周虎轻轻呼出一口气,打了个手势,立即有几名身形相似的天禄卫脱掉外衫,露出穿在里面的布衣伪装成林清等人,在四周走走停停。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才摸黑慢悠悠回到营地。


    与外面的黑暗不同,营地内却是一片明亮,齐明早已亲自守在门口,远远看见周虎等人回来,心里悬起的那口气总算放下去了。


    直到队伍靠近,身着布衣之人的那张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没有林清的年少精致,反而很是粗犷。


    齐明刚放下去的那口气立马玄了起来,脑袋里面像是有一根筋正‘蹦儿蹦儿’的直跳。


    他顾不得营地内外的差别,几步跑到队伍面前,先是在那人面前瞪大眼睛仔细检查一遍,而后不敢置信的看向周虎,声音高的都快破音了,“人呢?!”


    “谁啊?”周虎故作茫然的看着他,直到看见齐明忍无可忍的样子,但嘿嘿一笑,取出林清之前写的信交给他,“我家主子自有安排,这是她留给齐参将的密信。”


    齐明抢过信读了一遍,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95章 第 395 章 忘忧城


    第395章


    林清不大在意齐明接到信时能有多难受。


    想让她割肉那还不得上点难度, 总不能一直声势浩大实则屁事不干吧。


    夜色渐浓,大半个时辰之后,林清总算赶到位于城西的一片树林里。


    林子里已站着一人。


    他满头白发,身材削瘦, 却笔直挺起, 双目含光, 看见林清等人试探着问道:“可是天门里的神仙来了?”


    天禄司隶属于皇帝,皇帝便是天, 只身在外便会用天门代替天禄司。


    林清和一众下属翻身下马, 瑾瑜上前将天禄卫的令牌交给老人。


    老人仔细摸索查验,确认无误后方才松了口气, 拱手问道:“敢问过来的是司中的哪一位?”


    瑾瑜上前一步,对林清拱手作揖,“指挥使亲临。”


    老人吓了一跳,根本不敢直视林清容颜, 连忙跪下行礼, “暗部一七三, 拜见指挥使!”


    林清伸手虚扶, “免礼,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待进城再议。”


    “诺!”一七三立即起身在前方带路,穿过树林来到一处村门前。


    或许是因为靠近忘忧城的缘故,村子很是富裕, 只是这会却无一户亮灯, 到处都是漆黑一片。


    “昨日城主府已将附近村中百姓都带到城中安置。”一七三解释着,走到村尾一户人家,轻轻敲了敲门。


    一阵脚步声响起, 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一七三解释道:“这是属下独子,名叫卫成,已经向管事报备过,之后会顶替属下,降为低等暗探。”


    低等暗探不记数字,只能被上线单线联络,但会得到暗部一些特殊照顾,比如一份体面的活计或者按月进账的银两等等。


    这种小事自然不用林清亲自负责,据点管事同意就代表此人已经受过考核。


    待林清带着一众人员进入小院,卫成将门关上,行礼问安之后拎着灯笼在前面带路,直到后院的水井旁。


    卫成将井绳拴在腰上,又把灯笼杆用牙咬住,麻利踏着井壁往下滑,灯光将下面照亮。


    井壁湿滑,水面倒映着光亮,距离井口不足丈远,乍一看就如普通的水井一样。


    卫成停在靠近水面的地方,借着绳子荡了几下,借力一跳,之后就看不见了。


    地道就在那个位置。


    众人排队依次而下,等林清钻进地道,里面的火把已经都被点燃,将地道照的通亮。


    林清顺着亮光往前走,这村庄距离忘忧城距离不算近,开辟这样一条地道价值不菲,若无大渊朝廷支撑,寻常商户很难做到。


    可即便这样,这条地道的质量仍旧不怎么达标,有几处甚至有些塌土。


    一七三无奈的叹了口气,“按理这地方该在今年五月进行修葺,但城内出现那等变故,我们一时也不敢动弹。”


    林清问道:“忘忧城内的管事出事了?”


    按理来接她的人应该是本地据点的管事才对。


    一七三解释道:“管事那边被明军盯上了,只怕一动就会露馅,只能安排属下前来。”


    林清微微蹙眉,“只有咱们的人被盯上?”


    “那倒不是。”一七三说道:“两日前明军突然将城中大商户都看管起来,咱们管事生意做得好,这才跟着倒霉。管事也怕暗中传讯会被发现,所以安排属下接应。”


    一七三与据点管事不在一处,他往常为了搜集消息就在街角支了个面摊,小本生意,又是熟面孔,也就没人怀疑他,所以这会他那反倒是最安全的。


    林清问道:“那边可带出什么消息?”


    一七三道:“看管不算严格,倒也时有消息传来,听闻是城中缺钱。”


    林清很是诧异,忘忧城这富贵壳子里竟然会缺钱?


    一七道接着说道:“我们这些持有城中户籍的良民每日可到城主府领取五十铜钱,不少人一大早就去排队,为了避免被人怀疑,属下与卫成也会轮换过去领钱。”


    林清颇为疑惑,城主府带头发钱,缺钱就把富商们的钱弄来继续给百姓发钱,倒有点劫富济民的味道了,可这怎么看都好像不大对劲。


    瑾瑜突然开口:“发钱是个什么流程?”


    一七三道:“需要一早上就去城主府门前排队,进门之后要先左拐进入一间宽敞的院子,跟着圣教徒宣读教义,而后愿意入教的便进右边的院子,能领取半两银子,不愿意的就领了五十铜钱原路出去。”


    林清突然面容有点古怪,作为有上辈子记忆的穿越者,她对这个套路还是很熟悉的,只不过鸡蛋被换成了银子,过程也更简单粗暴。


    但不得不说这招数格外有效,现代都那么多人被骗,放在这种民智未开的古代封建社会,百姓那还不得跟供奉神佛一样把圣教供起来。


    怪不得圣教能把忘忧城渗入的这般透彻,连掌权者都没反应过来。


    顾春见林清神情奇怪,不禁问道:“大人想到了什么?”


    “若真是心善与民分利,就这撒钱的方法没有哪个朝廷能扛得住。”林清笑笑,接着说道:“我曾经接触过类似的案子,那是一位镇上的富户,为了给病重的妻子祈福,便每日亲自到村中布施,每位村民都会得到十个铜钱和一碗细米。


    富户一连布施三日,第四日开始,村民得到风声,富户妻子的病需要大量的土地赐福,只要当日写下地契将土地抵押给他,翌日便能撕毁地契,布施的东西也改为三十铜钱和一袋细米。”


    “这种糊涂事那些村民也信?”


    林清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天禄司百户尤文泽,也是跟她过来的四名天禄卫之一。


    “总有人不信邪,等真正拿到了东西,第二天人就多了,第三次得有大半都信了,第四次富户直接拿着地契过户。”


    尤文泽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圣教和城主府的目的也是需要百姓手中家产?”


    林清道:“也不一定,但必然是有大量利益牵扯,钱、粮、人、地,都有可能。”


    说话的功夫,地道终于抵达尽头,从上面出来就是一处后院,院后不远就能看见城墙的上半部。


    一七三早就准备好了一些破旧的衣物和泥浆。


    林清他们没有户籍,如果穿着考究,一出门就会被人发现,暗奴这种身份如今才是最合适的。


    都是各家藏起来的人,生面孔就很合理了。


    不过依照卫家的情况铁定买不了这么多,加上怕有人眼贼看出不对,最后只有不会武功的顾春和暂时像个废人一样的林清最合适,其余人就此隐藏,暗中等待命令。


    林清换上旧衣,往脸上抹了几把泥浆,确定看不出相貌,这才与顾春跟着卫家爷俩往外走。


    出门就是一条巷子,卫家爷俩分别拿着一个灯笼在巷子里转了小半圈,而后步入主道。


    这个时间街道上还是有些人影,他们皆是急匆匆的,后面跟着同样衣衫凌乱脏臭的男女,有些甚至还用绳子绑着。


    巡逻时常路过,却仿佛看不见这些一般。


    卫家的房子在南面一条偏街上,整条街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房子,街边的排水沟里尽是些没有排出去的垃圾,散发着某种古怪的臭味。


    一七三名叫卫达,等到了自家门口,左右一扫,确定没人后拿出钥匙将院门打开,等三人进来又将大门栓好。


    卫家不大,院子很是整洁,角落放着两辆板车,车上放着出摊需要用到的工具。


    屋子共有四间,靠西边的一间拆成两半,一半是柴房,一半是厨房,另外三间住人。


    “我妻子早丧,只留下卫成一个儿子,他没成婚,但在外面捡了个女儿回来,取名春兰。”一七三怕人听见,也不敢再说敬语,小声介绍着如今家中情况,抬手指了下东边厢房,“春兰住在那屋,我与卫成一屋,旁边只剩一间屋子闲着。”


    他将房门推开,房间还算宽敞,地面放着一张拼接成的木板床,就像是几个箱子凑在一起,上面再铺上茅草和被褥,把床箱往两边一推也就成了两张床。


    忙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便各自回去休息。


    林清简单弄了点水清理一下,然后将门关上,一扭头便愣了一下。


    灯火昏黄,顾春正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方木桌前,一张俊脸都快红透了。


    最近事情太多,她倒是忘了顾春这单纯性子。


    林清将水盆放在角落,笑道:“尽管放心,我这人睡觉老实,不会半夜梦游到你那床上。”


    不说还好,这一说顾春脸更红了,连喘气好像都是热的,好半天挤出一句“是我孟浪了……”


    “啧,是不是还要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林清凑过去坐下,“又不是没睡过,来时赶路,咱几个不都挤在马车里睡么。”


    顾春张了张嘴,想说那时可不止有他,还有三杨和姜师姐,可转念一想,那不还是在一起么,而且为了保守林清身上的秘密,他压根不敢让其他人靠近林清……


    完了,好像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就看见林清已经笑出了声,哈哈大笑的那种,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清收起笑,抬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笑你了,我时常出差在外,也不是次次锦衣玉食有人伺候,更多的时候要么跟弟兄们一起睡野外,要么就睡大通铺。”


    她走到其中一张床径自躺下,“只要心中无鬼,又何惧人言。睡吧,明儿一早还有硬仗要打呢。”


    第396章 第 396 章 忘忧城


    第396章


    说睡就睡, 等林清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精神大好,也就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了,两天时间,比在整顿刹盟的日子还要短, 难度陡然倍增。


    林清稍稍动了下, 睡在对面的顾春便扑腾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满脸懵逼,脸颊处还有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出的一道红痕, 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她。


    顾春好一会才想起来眼前的情况, 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发髻,下床疾走两步想要服侍林清洗漱, 结果两步之后才发现腿麻了,差点摔在地上。


    他又火急火燎的揉捏穴位,无措又混乱。


    林清看的嘴角一阵抽搐,还是伸手扶住顾春, 将人按在床上, 回手披上外衣, 从角落拿起水盆走出屋子。


    这会太阳刚刚升起, 但空气中已经有了些许热意,卫成和一位姑娘正在准备出摊的东西。


    小姑娘也就是十六七的年纪, 肤色微黑,动作麻利,三两下就用绳子把板车上的东西给固定好了。


    林清想起来昨日一七三的话, 这姑娘应该就是卫春兰了。


    卫成这会也看见林清, 赶忙放下手头活计,过来就接拿林清手里的水盆,却被卫春兰一把给拽住了。


    卫春兰眉目一横, 掐腰瞪着林清,“这都什么时辰才起来,看在是第一天的份上,今日便算了,但明日若再这样,早上不许吃饭!”


    林清还没说话,就见卫春兰一张嘴突突突的说了一堆,吐字清晰干脆,没一句废话。


    最关键的是人家还没说错,卫春兰不知其中内里,在她看来就是家里买了两个暗奴过来干活,哪有奴隶起的比主人还晚的。


    林清看见卫成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卫春兰给按了回去,急的满头大汗,哆嗦畏惧。


    卫春兰横了卫成一眼,扶额叹气,“你昨天出摊伤了腰,既然已经买人回来,你和爷爷今日就在家休息。”


    卫成连连摆手,越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然后就被卫春兰给推回屋里。


    一阵轻风吹过,院里就只剩下林清和卫春兰两人。


    卫春兰走到林清身前,眼神落在她胳膊上,颇为嫌弃的撇撇嘴,“就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是来干活的,反倒像是来我家当主子的。”


    林清挺想说某种程度上这也算真相了,她还真就是主子。


    她挂起笑容,“我就是脸嫩,实际已二十有二,有一把子力气。”


    卫春兰上下打量着她,就差把不信任焊在脸上了。


    林清放下水盆左右一看,见窗下面有块百十来斤的大石头,便走过去双手抓住石头两侧,猛一用力就把石头抬起,又缓缓放下。


    卫春兰眼睛瞪的溜圆,再回神时两眼放光,“这还算像点样子,咱们普通人家心眼不用太多,只要力气大能干活就比什么都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随口道:“林二。”


    “林二,我记住了。”卫春兰说着又仔细端详着林清的脸,不禁皱起眉毛,“咱们这地方乱的很,你要是顶着这张脸出去,十有八九要被那些特殊癖好的老爷们捉走,我得给你做做伪装。”


    她径自跑回屋里,几息功夫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塞进林清手里,“这东西在咱们这叫灰粉,你把脸涂匀再出来。”


    小盒也就巴掌大,像是装散粉用的,但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的是黑乎乎的细腻粉末。


    林清并不缺易容的东西,顾春背了一个旧药箱,箱底藏有机关暗盒,易容工具盒假面都装在那里面。但她仍旧对这所谓的灰粉很有兴趣。


    从这盒子的材质用料和粗糙程度来看,应是街面上摊贩所用,“看来这忘忧城也没想象中的太平。”


    “太平?”卫春兰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哪个太平的地方奴隶泛滥的。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林清应了一下,将水盆装满水放进屋子里,用灰粉在脸上扑了一层,皮肤立即往下黑了几个度,又顺手给顾春的脸上涂了一层。


    当他们两个重新站在院里,卫春兰眼睛又直了,她无法想象就家里这点资产竟然买了两个奴隶回来!


    一路上卫春兰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直到城主府旁一条街道上。


    出摊的位置是在街首附近,一探头就能看见城主府的大门。


    林清与卫春兰配合的把油布铺在篷顶遮阳,又将大锅架好,点火烧水,顾春则在一边收拾碗筷。


    三个人不一会就将东西归拢齐全,卫春兰看林清手脚麻利,心里更是满意。


    这时候客人也上门了。


    因为城主府发钱,如今大家伙都不缺钱,贵的吃不起,一碗加大块肉的汤面却不成问题。


    林清继续招呼客人,口不走心,仍旧把客人哄得团团转,不一会几张桌子就挤满了人。


    卫春兰忙的团团转,往常生意再好也不像今天这般开门就满客,于是她看林清更满意了。


    这时突然有一壮硕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目光一扫,直接落在卫春兰身上,声粗如牛,“春兰,我有事找你。”


    卫春兰吓了一跳,扭头看向青年,眼里透着惊喜,“阿牛哥,你怎么没在城主府当值?”


    “今日不是我当值……”陈阿牛垂着头不大敢看卫春兰的眼睛,“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说说。”


    客人里也有不少熟客,其中一位妇人正好喝完面汤,见状调笑:“陈家小子这囧样不会是想媳妇了吧。”


    妇人旁边的汉子哈哈一笑,“我看像,哪天陈阿牛不都得过来瞧瞧卫家姑娘,还不如赶紧让卫老头把酒办了,省得小鸳鸯天天揪心。”


    这话一出四周立马响起阵阵哄笑。


    卫春兰脸颊微红,不服输的掐腰骂道:“我便是成婚了,这面钱也甭想少一个铜子儿!”


    众人再次起哄的笑了起来,唯有角凑到角落处的林清和顾春没笑。


    早在这陈阿牛走进面摊,林清就发现这人神情忐忑犹疑,不像是过来看望小情人,倒像是心里有鬼不敢见人。


    果不其然,笑声未落,陈阿牛就开口了,“春兰,咱俩的事儿怕是要变一变了。”


    卫春兰一愣,“你什么意思?”


    陈阿牛低着头,“我已经入教,之后每日都有半两银子拿,我娘说我家就我一个儿子,入赘的话老陈家就断根了,左右你卫家根已经断了,还是你嫁进来吧。”


    这话一出客人们立马都笑不下去了,卫春兰不敢置信的瞪着陈阿牛,随即气的差点蹦起来,“我说陈阿牛,你老陈家孤儿寡母,要不是我家救济,你娘俩早就饿死了!


    当时条件就说得好好的,你陈阿牛入赘到我卫家,卫家出的东西就是聘礼,如今你进了城主府,又入教能领半两银钱,就敢翻脸不认,你那良心是被狗啃了吧!”


    陈阿牛没想到卫春兰会当众掀了他的底,又气又怕,“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你嫁进来,我又不会不管你爹和你那爷爷。”


    “呸!”卫春兰啐了一口,“我爹把我拉扯这么大容易么,本就该是他们享福,谁去你陈家当牛做马!


    这些年就当老娘眼瞎,把聘礼退回来,日后嫁娶各不相干!”


    陈阿牛一听要退聘礼立马就急了,伸手就要去抓卫春兰。


    然而另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把抓住了陈阿牛的手腕。


    陈阿牛能进城主府就是因为有一身蛮力,可如今手腕被那人抓住,就跟被固定在墙上似的,憋劲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能移动分毫。


    他气的够呛,顺着手看去,正对上林清的脸,骂道:“多管闲事,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城主府找人出来揍你!”


    “信。”林清放开手,轻轻拍了拍衣襟上带起的褶皱,“但我也很好奇会不会有人跟你一样傻,大庭广众之下逞凶伤人。”


    陈阿牛反应过来,原本颇为窝囊的脸上顿时多了些许戾气,“你们谁啊,怎么没见过,从哪冒出来的?”


    如今城中最警惕的就是生面孔,但暗奴又有所不同,忘忧城本就奴隶盛行,但明面上的奴隶买卖是要交税的,私下买卖的暗奴就不用这么麻烦。


    如今城主府发钱,家家户户都不缺钱,自然就想着买个奴隶回来享福,于是暗奴更受欢迎,只要来历清晰明确,就不能当成人看。


    卫春兰刚刚也被吓了一跳,这会有林清在前,心里也不虚了,理直气壮的回道:“他俩是我卫家暗奴,走的是崔家老爷的路子,凭证就在我家里放着,放心,来路保准比你陈家都正!”


    陈阿牛被怼的脸红脖子粗,正想说话,就见有一位城主府的小厮往这边跑来。


    小厮大喊:“卫家姑娘,你爷爷排队时摔了,你快去瞧瞧!”


    卫春兰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回事?”


    小厮道:“我也不清楚,排在他前面的陈阿牛她娘,一开始还好好的,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你爷爷突然就趴下喘不上气。”


    卫春兰眼睛都红了,恶狠狠的瞪了陈阿牛一眼,“若是我爷爷有事,我卫春兰就是死也要你陈家陪葬!”


    陈阿牛也气的够呛,还想还手,可一对上林清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顿时一虚,抬起的手一改方向落在脑袋上抓了抓。


    卫春兰冷哼一声,也懒得搭理陈阿牛,对林清道:“你跟我走一趟。”


    林清点头,一七三晕倒这事并非提前安排,想来要么是人真晕了,要么便是一七三暗中借势故意装晕,好给他们制造混入城主府的机会。


    不过以防万一,还得把顾春带上。


    林清将顾春往前推推,“我虽有力气,但你爷爷年岁已经不小,从这走到医馆怕是时间太久,正好顾七会医,保不准能帮上大忙。”


    卫春兰像是看救星一样看着他俩,也顾不上面摊什么样,连忙点头同意。


    小厮催促道:“快走吧,一会人要是死在城主府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卫春兰立马跟着小厮往城主府跑,林清和顾春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片刻后就绕过排队的人群跑进城主府里。


    第397章 第 397 章 忘忧城


    第397章


    领钱对于忘忧城的百姓来说是件大事, 所以排队的人向来是从天不亮开始,一直到天黑城主府关门结束。


    这会尚早,长长的队伍顺着城主府的角门一直向外,直至西北边的街尾, 仍旧不见尽头。


    有小厮带路, 几人轻而易举的进入城主府, 顺着人群前行不远就看见躺在地上的一七三,旁边还有一位老妇人。


    妇人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梳的油光锃亮, 颧骨很高, 看见卫春兰过来心虚的四处乱瞅,直到看见跟在最后的陈阿牛, 才像是找到了底气,立马又理直气壮的瞪着众人。


    但除了陈阿牛没人搭理她,卫春兰径直扑到一七三身边,眼眶微红, “爷爷?”


    一七三平躺在地上, 双眼紧闭, 好像真的昏厥过去。


    但林清发现就在刚刚卫春兰靠近之时, 一七三胸口的起伏有那么一瞬节奏乱了。


    她朝旁边的顾春使了个眼色,顾春心领神会, 快速走到卫春兰身边蹲下,开始为一七三探脉。


    卫春兰焦急地追道:“怎么样?”


    顾春顿了顿,轻轻一叹, “应是磕到了后脑, 这会最好不要移动太远,需得等他自行清醒再看有没有其他症状。”


    旁边围观的人不少,听见这话就跟炸了窝似的, 纷纷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又对被陈阿牛护在身后的老妇指指点点。


    老妇不干了,一把推开前面的陈阿牛,尖声叫嚷:“我就是不小心碰他一下,谁知道他怎么自己就倒下去了,这事儿跟我可没关系!”


    卫春兰本就强压着怒气,这会却是忍不住了,指着老妇说道:“林二,揍她!”


    林清:“……”


    她余光一扫,只见人群之外的角落正站着几名身着白袍之人。


    肥大的兜帽将他们的面容遮住,只从身形判断应该全是男人,而且看那站姿,各个会武。


    因为卫春兰的话,那些人的视线已经集中在她的身上,似乎正在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作为一个奴隶,必须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卫春兰是主人,林清不能否定她的话,最起码明面上不行。


    那么接下来就该考虑到哪一个度合适,是菜鸡互啄,还是高手风范?


    林清略一思索,就选择了后者,忘忧城不缺人,却也缺‘人’。


    打仗要人,夺城要人,圣教所谓最后的利益也要人,一个外家功夫不错的奴隶怎么看都是个好招揽的对象。


    唯一要赌的就是这所谓的灰粉能起几分遮掩作用。


    如果被发现也暂时无妨,身份达到她这个程度,越是大势力就越不敢轻易杀她,据点那边也已准备妥当,可以保护顾春和卫家人离开。


    只等明日子时一到,大军攻城,她便可趁乱逃生。


    林清将利弊考虑一遍,脚下迈步向前,所到之处,人群散开,生怕慢一点被连累挨打。


    直到距离陈阿牛五步远时她驻足停下,微微一笑,建议道:“要不你俩一起上?”


    “呸,瞧不起谁呢!”陈阿牛早就被气饱了,看林清的目光满是怒火,“我娘性子向来良善,从不说谎,她说碰了一下必然就只是碰了一下,说到底还不是你卫家怕我跑了,方才想出这么个招数赖上我!”


    林清似笑非笑,几乎陈阿牛一开口她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说到底还是不想入赘,也不大想娶,还不想放过卫家家财,大概率打的算盘就是逼着卫春兰拿钱入陈家做妾。


    作为‘家奴’,林清也就不客气了,嗤道:“见过倒打一耙的,倒没见过打完脸都不要的,你娘良善与否我不知道,但你陈阿牛废话倒是不少,打是不打。”


    陈阿牛脸都憋红了,当即拉开架势,双脚开立,一手握拳,一手比掌。


    乍一看还挺能唬人的,周边百姓又离远一点,可看陈阿牛的眼神却多了羡慕。


    忘忧城虽说是城,走的也是江湖路子,对于百姓而言会武功就是人上人。


    但林清只是稍一打量就知道这陈阿牛的功夫有多糟糕,连最基本的起手式都错漏百出,于是在那拳头打来的时候,只是随意的侧头躲过,而后一拳还了回去。


    她的拳头更快,也更狠,即便没有内力支撑也足以要了陈阿牛的命。


    若是往常倒也无妨,可这会众目睽睽,不好下手。


    林清收了一半力道,拳头正好击中陈阿牛的鼻梁。


    骨骼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接着就是陈阿牛的惨叫声和糊满下巴的鼻血。


    陈阿牛捂着鼻子坐地上连连哀嚎,声音大的不像断了鼻子,更像是被人踢断了脖子。


    老妇见状恨不得扑上去找林清拼命,可一看陈阿牛的惨状,愣是没敢,最后眼睛一转,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开始嚎哭。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竟被卫家这么祸害,我惨啊……”


    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极有节奏,精彩的跟唱大戏似的,四周围观的人也逐渐增多。


    林清后退几步,多少也有点无奈。


    想过陈阿牛功夫不行,却没想到这么不行,就算收了手,也没给她出第二拳的机会,还不如菜鸡互啄适当放水。


    不过闹成这样也该差不多了。


    她正想着,一抬眼就见人群散开,之前那几名白袍人已经走了进来。


    白袍人一出现,四周议论的声音立即小了下去,连哭嚎的老妇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


    最前方的白袍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发,脸上沟壑遍布,蓄着短须,凌厉的目光刺向陈阿牛和他娘,“本护法已经查明真相,陈阿牛不仁不义,无信无德,不配入我圣教,就此除名,由城主府发落。”


    老妇一听这话顿时心里一个咯噔,不能入教,钱就没了。城主府发落,活计只怕也保不住了。


    完了!


    她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陈阿牛也怕了,瑟瑟缩缩,有心想要解释两句,可脑子空空,愣是半个字都想不起来,直到像垃圾一样被人押走,整个人还是懵的。


    城主府内,碍眼的母子俩被清走了,白袍老者视线转了一圈,最后放在林清身上,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老实回道:“林二,是卫家新买回来的。”


    老者抚着短须,“你可愿入我圣教?”


    林清脸上透着为难,心里却是乐了,瞧这话说的,要是麒麟知道怕得被气到吐血。


    老者没等到回答,表情一收,“你不愿意?”


    “能脱离奴身,我哪能不愿意呢。”林清‘笨拙’的解释着,接着为难的看了眼地上辛苦装晕的一七三,“只是卫家遭难,这会旧主尚有性命之危,此时叫我另投他主,心中难安。”


    老者仔细观察着林清的一举一动,不断评估着她的情况。


    总体来说他还是挺满意的,天大的好处摆在面前还知惦记主人,证明心地不错,够忠心。


    而且看这表现也是个心直好糊弄的,给点仨瓜俩枣的就能为他卖命,功夫也还不错,就是身份麻烦一点,但也不算问题。


    “他本就是我城中子民,城主府焉有不管之理。”老者回头交代了几句,立即有人跑去找工具过来抬人。


    卫春兰感激的对林清点了点头,跟着一同离开,顺手还拽走了顾春。


    老者看向林清,接着说道:“本护法姓佟,是右堂下护法,你知恩感恩,忠义双全,待主家醒来,你便来寻本护法入教。”


    林清还没答应,旁边就传来一阵阵议论,有羡慕她撞大运的,有嫉妒她得赏识的,也有感动崇敬的……


    大概这会也只有她清楚,佟护法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很容易收买人心,而且有她这个例子摆在这,也是给城中奴隶一个念想,只要忠心,就有机会进入圣教,摆脱奴籍。


    那日后外面的军队攻城,本来毫无存在感的奴隶们还不得拼命表现!


    不论心里怎么想,林清面上带着感激,再三谢过,而后跟上卫春兰等人的脚步。


    顾春之前说过人不疑移动,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佟护法也不好将人丢出去,就在城主府内就近给找了间屋子。


    这地方位置偏僻,不像前面人多,也不需要再做样子,帮忙抬人的教众将很干脆的把一七三放在床上就走,之后的事情问都没问。


    按理能做到这种程度,对普通百姓而言也该感恩戴德了,但卫春兰却悄悄松了口气,连眉心都放松了些许,动作麻利的将一七三躺着的姿势摆正,细心照料。


    林清和顾春见状悄悄走出屋子,小院空旷,两人稍稍走远了点,顾春小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林清也比较头疼,还能咋办,她要联合府军,总不能两嘴一张人家就帮,还得有等价的筹码才行。


    林清压低声音,“待会我四处看看,你跟好一七三,若情况不对,立即进入地道,让齐明攻城。”


    能否成功,还得看这趟她收获如何。


    顾春紧抿着唇,严肃的点了点头。


    林清顺手拎起一个水盆进屋,说道:“这院子没厨房,光用凉水也不行,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热水过来。”


    卫春兰没说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神色多少有点复杂,好一会才开口:“今日多谢你了,待我爷爷醒来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你去找那位佟护法吧。”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林清笑笑,最多也就两天功夫,到时她敢进,还得看那些圣教徒敢不敢收。


    见卫春兰不再说什么,她转身走出屋子。


    第398章 第 398 章 忘忧城


    第398章


    城主府很大, 建筑宏伟大气,与皇宫的建筑布局有些相像,又在某些关键位置做了修改,比如龙纹全部用麒麟纹代替, 台阶由九阶改为八阶。


    林清对这种布局很是熟悉, 轻而易举的就找到后院的入口。


    老城主妻子早丧, 虽未再娶,却也有几名妾室, 亦有三子二女。


    除去长子, 其他皆为庶出,且几乎全部成婚, 并且育有子嗣,其中长子和次子的儿子也已成婚育有子嗣。


    宁家并未分家,一大家子住在城主府中,若要将这些人全部羁押动静太大, 极有可能会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抹黑圣教名声。


    可不管同样不行, 这些人若随意进出, 极有可能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后果同样不可控,所以大概率是被软禁在府中某个区域。


    林清根据经验判断, 应该是在后院某处。


    这个世界的人都有一种死板到近乎固执的认知,就像左尊右卑一样,大体关押女眷的地方不是女牢就是后院, 但凡换个地方都是对规矩的不尊重。


    垂花门外就已有兵士把守, 依稀能看见里面有成群的兵士巡逻,他们的甲胄样式与城墙上的府军略有差异,想来这便是被圣教掌控的明军了。


    林清藏在一处假山后方, 顺着缝隙观察那边的情况,然后紧紧蹙起双眉。


    若能动用内力,这点防御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眼下不行,就凭外家功夫,想要潜伏入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来还得另寻他法。


    林清准备原路退回,脚步却在片刻后停顿下来,一丝违和盘旋在她的脑子里。


    这里人明明很多,却又少了某种……人气。


    她豁然明朗过来,这个城主府的规模与她的侯府相差不多。


    侯府如今记录在册的仆役共有两百多人,但仅凭这些人还不够。


    府中管事会根据情况进行招工,按日或月领取工钱,这些人并不记录在册,并且随着时间长短变换,大概数量也有一百多人。


    三四百人来回忙碌,她总会在各处看见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但自从进入城主府以来,她看见排队领钱的百姓,看见那些维持秩序的圣教徒,还有这些军队和守卫,却唯独没有看见几个下人。


    下人都去哪了?


    林清思索着悄悄原路退出,再次返回最开始的小院外面,一路无人。


    她没进门,而是重新拎起那个旧木盆,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上倒是多了一点人气。


    或许是已近中午,大家伙赶去吃饭。


    不过这么大的地方还不知有几个厨房,林清正想问问路,一位仆妇却停在她的面前。


    这人已是两鬓斑白,一双三角眼也注意到了路过的林清,正停下脚步盯着她。


    林清几乎一瞬间就察觉到那双眼中的不怀好意。


    她熟稔的扬起一抹笑容,唇角的弧度像是刻在脸上一般,温和柔顺,单纯的像是刚从书院里走出的学生。


    “这位……大娘,请问厨房怎么走?”


    仆妇听到称呼时神情有一瞬间的阴沉,随即回了一个阴森的笑容,抬手指向身后方向,“就在那边。”


    “多谢。”林清不走心的说了句,抬步与这仆妇擦肩而过,走向对方指出的方向。


    厨房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穿过一段小路后,就见对面的一间堂屋大门敞开,上面一块木制匾额写着‘饭堂’二字。


    与之前的冷清相比,这里总算多了些人气,外面几名仆役穿梭忙碌,将一桶桶饭菜装在板车上推走,周而复始。


    林清向前走去,香气混杂油烟的刺鼻味道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


    厨房很大,吆喝声时常响起,点燃的灶眼只有四个,厨子卖力的抡锅,备菜帮厨速度飞快的挥动菜刀,还有两三名干杂活的婆子忙的滴溜溜转。


    林清稍稍蹙眉,厨房里的情况实际上比外面没好多少,这么大的厨房却只有这么几个人,数量明显不对。


    厨房管事也看到她,抬步走过来,带着些许暴躁的问道:“你是谁,来这干嘛的?”


    林清回道:“是佟护法安排我们在府内修养,但院里没有厨房,我就寻思过来讨些热水。”


    厨房管事不耐的挥手赶人,“去去去,没见我正忙着呢,就这么点人手,我上哪有那闲工夫给你找热水去!”


    林清又道:“我那边倒也不急,管事若需要人手,我可以暂时留下帮衬一二。”


    这话倒是让管事正眼瞧了瞧她,稍一犹豫就同意了,“算你懂事,先去后面劈柴吧,这柴火都不够用了。”


    林清立即点头应承,将手里的水盆放在一边,而后挽起袖子走到后院堆积木柴的地方。


    后边还算空阔,也不像前面那么嘈杂,已经有一青年正在这劈柴。


    青年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短衣,皮肤略黑,相貌周正,一手摆好木头,另只手举着斧头直接劈下,砰的一声,木柴碎成两半,分毫不差。


    林清略一挑眉,那把斧头光是柄部都有一臂长,头部更重,普通人可没那力气单手抡斧头,而且另只手都不避讳,但凡角度偏上一点,那手都不用要了。


    这是个会功夫的……


    林清的视线扫过那人手腕,无论肤色还是皮肤细腻程度都与脸上不符。


    还是个易过容的。


    城中有些商户不仁,会把百姓充作奴隶贩卖,所以普通人会适当进行丑化避免此类事情发生,灰粉盛行的原因便在这里,但绝达不到易容的程度。


    或许是感受到林清的目光,青年放下斧头抬手抹了把汗,扭头看向林清,仔细打量了一会,才问道:“你有事?”


    “管事让我过来帮忙劈柴。”林清看了眼一边堆积如山的柴堆,“但想来不需要了。”


    “你在一边待着就行。”青年说了一句,扭头继续劈柴。


    林清无可无不可的走到一边站着,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在这府里当差的?”


    “闫石,管事找来帮工的。”


    林清沉默片刻,抬手揉了下眉心,她记得当初遇见徐天骄的时候,对方曾给过她一个消息,城中有一位幕僚叛变逃跑,名叫时延。


    时延,闫石……


    是起名字都这么不用心,还是说就是巧合撞见了?


    林清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前者,她能感觉到一言一行正被对方用余光锁定,普通人不会这么干。


    又过了一会,闫石停下动作,语气也比之前好上一点,“以前没见过你?”


    林清环臂倚在墙角,“我是暗奴,佟护法看我根骨好,同意我加入圣教。”


    闫石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屑,但收敛极快,“这是想去北城享福了?”


    “北城?”林清疑惑道:“北城那边有何说法?”


    “你不知道?”闫石颇为讶异,笑道:“也对,你一个暗奴自然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百姓入教每日可领半两银子,而后圣教会对这些新人进行二次选拔,合格者可进入北城,一切生活所需皆由圣教发放,月钱足有百两。”


    “那还真是天大的好事。”林清不大走心的夸了句,随即又道:“可我之前从未听人说起?”


    闫石将手中斧头丢在一边,“北城那边的事只有圣教内部和城主府内的少数人知晓。”


    这是不装了。


    林清斜睨着他,“这么秘密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闫石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露出一个笑容,“我见过很多暗奴,里面不乏书生,但大多一股子酸腐味,绝没你这气度。”


    “就当你是夸我了。”林清笑着抬步走到他面前,“所以你想做什么?”


    闫石道:“你如今在此,要么是被那些拐子拐来的,要么就是混进城的渊人,我知道一条暗道与城外连通,你只要帮我救一个人,在我离开时就会告诉你地道所在,随你利用。”


    林清很是好奇,“不怕我毁了忘忧城?”


    闫石冷嗤一声,满脸不屑,“忘忧城远没表面上那么光鲜,藏在暗处的肮脏比你想象的还要不堪,暗奴不过是其中一样最能见人的勾当,这种地方若毁了,也算造福一方。”


    “的确令人心动。”林清仿佛真被打动了,但只是一瞬就重新陷入犹豫,“不过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冒险帮你。”


    闫石压下烦躁,“你还想要什么?”


    林清适时的露出一抹贪婪,“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估计我干完这票南境是不能待了,总得有些银钱傍身。”


    闫石听到这话心里颇为瞧不起眼前之人,但同时又松了口气,有的贪就好,不怕遇见贪的,就怕遇见不贪的。


    “金银你就别想了,如今整座城的钱财都被圣教控制了,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拿到,除非一家家去百姓手里抢。”闫石说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不过我意外得到一个消息,你可以拿去卖给外面的军队,至于能卖多少钱就看你自己了。”


    林清犹豫片刻,点了下头,“总比没有强。”


    闫石道:“我曾意外抓住过一名圣教长老,他告诉我老城主和少城主被关在城北的云水寺中。”


    林清若有所思,被选中的圣教徒在城北享福,老城主和少城主也被关在城北,“看样子城北很热闹啊。”


    闫石哼笑一声,“该热闹的地方自然热闹,行了,定金我已经付了,你也该遵守承诺。”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着他,“这是自然,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你要救谁?”


    闫石眸中的讥讽一闪而过,快的像是被阳光闪了一下,“她叫兰怡,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待会我们两个一同前往后院送饭,我会引走护卫,你负责带她从后门离开,我们在南边的吴家巷会合。”


    第399章 第 399 章 忘忧城


    第399章


    事情定下, 闫石稍稍松了口气,抬腿向厨房走去。


    他并没注意到林清盯着他的背影多了几分玩味。


    在林清看来,如果说刚刚还不能完全肯定,那么现在就可以确定下来, 闫石就是时延, 可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哪有她前脚想进后院, 后脚进个厨房就有人凑巧帮忙的道理。


    尽管这凑巧里满是阴谋的味道,对方更不知她真实身份。


    林清不信巧合, 不过里外急的都不是她, 不妨跟上去瞧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最关键的是宁兰怡与时延, 一个城主府少主嫡女,一个城主幕僚,他俩是不是真的生出私情打算趁乱私奔?


    还挺让人好奇的。


    林清低咳一声,她才不是因为想吃瓜才跟上去的, 她这叫顾全大局, 帮齐参将攻城降低难度, 顺便探查一下城主府的真相, 包括家庭纠纷情况,也好方便接下来的官员过来掌控局势。


    林清重新走回厨房, 大家依旧忙碌,油烟浓郁刺鼻,她旁边的角落堆着不少食盒, 正有人将其一个个搬起送到外面的板车上。


    时延正在与厨房管事说话, 管事皱着眉,满脸为难,偶尔扭头瞥了瞥刚进门的林清,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时延走到林清身前,说道:“今日人手不足,咱们与王婶跑这一趟。”语罢便过去帮忙搬东西。


    林清顺手去拿最近的食盒,还没碰到就被时延先一步给抢走了,“你去外面看车吧,免得出事。”


    林清点头同意,视线在那食盒上一扫而过,些许刺鼻的火药味顺着食盒缝隙飘出,钻进她的鼻子。


    林清不动声色,抬步走到门外的板车前,视线在车上那些已经摆好的食盒上扫过,没有那些油烟捣乱,这外面的火药气更浓,至少半数食盒里都是那玩意儿。


    要在管事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是件容易事,要么是真瞎,要么就是一丘之貉。


    时延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将食盒全部装车。


    那位王婶也到了,杵在板车旁边盯着两人笑,正是之前遇见的那位仆妇。


    时延被笑的浑身发毛,扭头瞥了眼林清,却见人家神色如常,就跟感觉不到似的。


    他心中又松快两分,蠢成这样,想来之后的计划全无问题。


    于是时延伸手抓住林清的胳膊,把两人的方向对调,而后推起板车前行,还特意加快一点速度,把王婶与林清撇在后面。


    林清笑眯眯的看着时延把自己当牛使,扭头和一边的王婶闲聊起来,“看来大娘是这里的老人了。”


    王婶颇为诧异的看了看林清,“不算老,也就四五年吧。”


    林清幽幽一叹,“那大娘你来的可不是时候了,如今府里这样乱,保不准身契在谁手中,若是一不小心丢了被人拾去,不就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王婶哼笑,一双三角眼阴鸷如蛇,“身契这种东西又能有几成作用,丢了便丢了,只要别拜错主子,自然差不了。”


    “看来大娘也是心有沟壑之辈啊。”


    “知道就好,看人家时家小子干活多卖力,只要老实本分,好好听话,自然少不得好处。”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下去。


    看来这姓王的与厨房管事并非同一伙人马。


    三人来到垂花门外,守卫一看王婶便放行,只是派了两名士兵在后面跟着。


    后院不小,正妻住在东边,不过老城主正妻早亡,如今后宅主事的是少城主的夫人,所以也是少夫人和女儿住在那边。


    一进这里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多,后面又有两人跟着,连王婶都老实不少,一路无话,直到院门前不远的地方,几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虽说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林清却觉得其中一个声音略显耳熟。


    她微微蹙眉,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前方的情景也终于彻底出现在眼前。


    只见一黑衣男人正在与守卫交代什么,那人相貌寻常,并无显眼的地方,但林清一眼就记起这人的身份。


    之前画舫时,她曾躲在麒麟房间的柜子里偷听,当时与麒麟谈话的随侍就是这位!


    林清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认识她的,那就不大好办了,总不能真束手就擒吧?


    她的视线放在板车的食盒上,然后她发现时延似乎比她还要紧张,那双握住车把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已经泛出白色。


    看来那人认识的并非只有她一人,那就好办了。


    面对一个想要坑死她的人,反坑一下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林清本就走在板车侧面,信手一拨,边缘处的几个食盒就倒在地上,菜饭和瓷器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几个竹筒也从中掉落,其中两个木塞滑落,黑色的粉末撒出,在石砖铺成的地面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


    刺鼻的火药味随之散开。


    动静吸引了周围所有的人,包括那名追随麒麟的随侍,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跟在后面的两名士兵。


    “火药!”


    “有刺客!”


    两人举起手中兵刃,惊惧大叫。


    时延本就心中有鬼,被这一串变故打的措手不及,听见后方士兵的叫声,下意识抽出藏在板车下方的长刀,将身后两名士兵砍杀。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时延身上,四周或巡逻或站岗的士兵立即拔出兵刃向他涌来,那名随侍也在其中。


    时延快气死了,之前准备的计划失败大半,只能提前点燃火信,一脚将板车踹飞出去,接着转头就跑。


    砰的一声巨响,爆炸的火光向四周蔓延,草木被点燃,火光冲起,黑烟在半空凝聚。


    躲闪不及的士兵被当场炸死,受伤之人也有不少。


    随侍大怒,“抓刺客!”


    所有士兵追向时延,场面一团混乱。


    林清早在时延抽刀时就已经跑开了,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暂时不在她身上,快速溜到院墙角落,攀着一边大树,身手利落的翻过院墙。


    爆炸的地方距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并未被火势影响,但那动静不小,屋子里的人跑到院子里查看情况。


    当林清落地的时候,与她们撞了个正着。


    两边人面面相觑,站在最前面的中年妇人警惕的看着林清,开口问道:“阁下是谁,为何来此?”


    林清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三位,打头说话的妇人大概三十来岁,衣着华丽,只是面容颇为沧桑,眼下青黑浓重的连粉都无法遮住。


    想来这位应该就是少城主的正妻了。


    后面则是一位年轻姑娘和婢女,正警惕而好奇的看着她。


    林清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宁大夫人被困此处仍能护住女儿,看她入内亦不见慌乱,可见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受托而来,有人说让我带宁兰怡走。”


    “谁要带我走?”一直躲在后面的年轻姑娘疑惑的眨了眨眼,“为何要带我走?”


    “兰怡,回去!”宁大夫人轻喝。


    宁兰怡瑟缩了一下,一步三回头的往房间走。


    “女儿家最重名声,岂能无缘无故与公子离开!”宁大夫人面上愠怒,“若无事还请公子离开,否则我就要叫人了。”


    林清继续试探:“他说……他叫时延,是宁兰怡的未婚夫。”


    宁大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警惕稍散,“外面的护卫很快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你如何带她离开,离开之后又去哪里,做什么?”


    林清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少脚步声正往这边过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若夫人不介意,不如换个地方详谈?”


    宁大夫人眼皮颤了颤,转身回到房内。


    林清跟在后面,顺手将房门关上,抬步走到椅前坐下。


    宁大夫人眉心皱了皱,走到稍远的软塌上缓缓坐下,“现在可以说了?”


    林清简单的甩出三个字,“出不去。”


    宁大夫人双眉紧蹙,看向林清目光不善,“你耍我?”


    “自然不是。”林清从容回道,“若我真的就这么带宁兰怡走,才是将她送入火坑。”


    若是往常,宁大夫人早让家仆把人丢出去了,可这会她只是阶下囚,色厉内荏,底气不足,只能忍着怒气询问:“怎么说?”


    “我得到的消息说时延是老城主的幕僚,但以刚才的情形来看,宁姑娘与时延并无私情,想来也没什么婚约可言。”


    林清说到这多少有点失望,叹了口气。


    宁大夫人心里却因这口气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清道:“想来若无少城主命令,时延也不敢这么败坏宁姑娘名声。”


    当然这么说也算是给宁大夫人面子。


    时延不傻,很可能是想让她干什么抵命的事,所以才在言语上少有顾忌。


    不过时延之前是府中幕僚,幕僚这种大部分都是玩脑子的,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不能全信,否则很可能上套。


    属于她的幕僚除外!


    让林清彻底确定下来还是宁大夫人对时延的态度,那种囚徒遇见希望的神情即便再努力隐藏,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时延的身份一旦确定,王婶和厨房管事的势力也就能推测一二。


    就以刚刚王婶看见火药时的震惊以及逃跑不逊于她的速度来看,两人与圣教全无关联,那就是城主府内部的势力。


    如果刚刚没有她捣乱,一切都会按照时延的计划进行,那么火药会在院门前爆炸,她的目的是进院救人逃跑。


    而王婶明显对一切都不知情,等待她的不是被火药炸死,就是在之后问罪时被牵连,横竖都是个死字。


    那么王婶是有八成以上概率不会是城主或少城主的人。


    老城主共有三子,再抛除归顺圣教的宁三,也就只剩下宁二了。


    林清忽然就明白忘忧城为何这么容易被圣教控制了,民间传教是一部分,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城主府内部争权。


    宁大夫人并不知道林清心里已经将成主府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轻叹一声,说道:“既然公子已经知晓,我也没必要隐藏,时延的确是我们大房的人,如此他更是值得信任才对,为何公子会说小女与他走才是掉入火坑?”


    林清反问:“他潜伏在此许久,为何早不救晚不救,偏偏这时候要救?”


    宁大夫人噎了一下,虽说被关在这里,但并不代表她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可如今城中风平浪静,实在想不出原因为何。


    林清微微一笑,“盛国将军杜必康与圣教勾结,意欲吞并南境,大渊为救黎民,派兵十万,如今就驻扎在城外。”


    宁大夫人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第400章 第 400 章 忘忧城


    第400章


    如今的忘忧城城门已关, 所有百姓被关在里面,饿了给饭吃,渴了给水喝。


    圣教和城主府解决掉他们所有的生存困难,而且每日定额发钱。


    这里的人不缺食物, 有钱消费, 从生理到心理上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 于是吃了睡,睡了吃, 闲了聚在一起说说话, 又或者逛逛青楼醉生梦死。


    简直神仙一般的日子。


    但换种程度来讲,也像养猪一样, 连屠夫在城外聚集都不知道。


    是的,没有人知道大军已经围城。


    林清揉了揉眉心,心里多了一股若有似无的不安。


    她暂时压下情绪,对宁大夫人道:“其实很好理解, 忘忧城的命运已是既定, 时延能于圣教和城主府的围剿中存活, 手中定有些人脉, 能得到城外消息也不算难事,所以他想跑, 而宁姑娘手中必然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在跑路前冒险动手。”


    宁大夫人强迫自己稳定下来,“难道就不能是我夫君发现异常,命他救走小女?”


    林清反问:“敢问夫人只有这一位女儿吗?”


    宁大夫人下意识摇了摇头, “我还有两个儿子, 他们被关在另一边。”


    林清继续问道:“那两位公子是否已经成家?”


    宁大夫人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均已成家, 长子也已有一对儿女。”


    林清直视着宁大夫人的眼睛,“这么多人可以选择,为何一定要救宁兰怡?”


    这个问题就过于尖锐了。


    或许在现代这根本不算什么,但这里还处于封建制度,男子当家弄权,女子操持家务。


    这种情况下,如果老城主等人真的认为没有希望需要救走一到两人延续家族血脉,九成九的概率会选择男性,且年龄保持在十到二十岁为最佳。


    根本没有必要摒弃所有人不顾一切的去救宁兰怡,除非宁兰怡的身上隐藏了什么秘密。


    宁大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她无话可说,她要比对方更加清楚宁家的情况,可以说宁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包括她的夫君。


    “所以将之前的推测进行组合,就能得到一个结论。“林清不徐不疾,接着说道:“宁兰怡身上藏有一个秘密,时延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在得知忘忧城即将沦陷后,他利用身份蛊惑老城主和少城主的暗线帮忙,打算在渊军攻城前带走宁兰怡,将这个秘密据为己有。”


    宁大夫人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可面上仍旧固执,“或许兰怡身上的确藏了什么秘密,但救人的消息仍旧有可能是我夫君传讯,时延只是在执行命令。”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若少城主有这本事只怕早就逃走了,又怎会还被关在那个地方,又或者说……宁夫人要赌那微不可寻的概率,将女儿的生死交到时延手中?”


    她站起身,漫步走向宁大夫人,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对方的心头上,“之后的事情你可想过,一旦宁兰怡没了价值,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监禁?死亡?亦或是被卖到哪个不知名的秦楼楚馆……”


    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也让宁大夫人从那种恐慌崩溃的情绪中拔了出来,发红的眸子瞪向门口,斥道:“谁在那!”


    门被打开了,宁兰怡走进房间,美眸含泪,顾不得身上脏乱的泥污,猛地扑向宁大夫人,“娘,你要救我!我怕,我害怕!”


    宁大夫人抱着女儿,再坚强的心也在此时出现了裂痕,泪水萦绕,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稍稍侧头盯着林清,声线微颤,“所以,我该做什么?”


    林清有一瞬间的沉默,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与时延好像没什么两样,可若不把一切掰开了揉碎了说出来,宁兰怡会死。


    也或许不止一个宁兰怡要死。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那便要看这个秘密究竟有何价值了。”


    宁兰怡渐渐收住哭泣,泪眼朦胧,慢慢坐在宁大夫人身边,“我一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也只是在街上转转,就是有些秘密也只是闺中小事,哪能与生死大劫扯上关系。”


    林清轻轻垂眸,宁兰怡此时说谎的概率很小,时延说只让她带人离开,而不是带着某样东西与人一同离开,那么这所谓的秘密应该就在宁兰怡的身上。


    或许是一个消息,也或许是随身携带不曾离身的某样物件。


    她引导着宁兰怡的思维往这上边靠拢,“可曾遇见过你的父亲亲眷与人谈话,或者得到过类似的信件、消息等等?”


    宁兰怡回忆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宁大夫人也有点急,“听话,你再仔细想想,可是哪天偷溜进父亲书房玩了?”


    她生宁兰怡时年岁已经不小了,所以对这个女儿也格外偏爱,这也导致宁兰怡会有一点小叛逆,偶尔会偷偷溜到父亲的书房玩耍。


    宁兰怡拼命的回忆,还是摇了摇头,“如果书房有人,守卫是不会放我进去的,而且我也不是次次都被放过去。”


    林清稍稍蹙眉,不是前者,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她仔细观察宁兰怡,姑娘很是漂亮,肤色白皙,杏眼琼鼻,头上只简单点缀一点发饰,腕部带着一个玉镯,腰间坠着香囊。


    这一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林清注意到宁兰怡的脸色越来越红,忽的反应过来,瞥开目光盯着地面,“那你可曾携带什么物件,从不离身的那种?”


    宁兰怡伸手从自己的头上开始往下搜了一遍,“我每日的衣裳首饰都是丫鬟准备的,我也没怎么上心过,若说真有什么不离身的……”


    宁兰怡脸色一变,迅速将腰间香囊解下,双手微颤,几次都没抓住绳子,还是宁大夫人帮忙才将香囊打开,倒出一粒指甲大的小石头。


    石头通体蔚蓝,散发着一点淡淡的荧光。


    宁兰怡语速飞快的解释道:“之前有一次我是想去书房找书,但门前就被守卫拦下,说是里面有客人,我离开的时候就在地上拾到了这块石头,我就是见它好看才随身带着!”


    说完立马将石头塞给林清,就跟上面沾了毒药似的。


    林清也是难得愣了一下,回神后低头打量着手中的石块。


    刚刚还看不出来,如今东西近在眼前,方才发现这石块的外壁晶莹透明,如琉璃一般并无颜色,所谓的蓝更像是内部映射出的颜色。


    怪不得宁兰怡会随身带着,这东西确实漂亮,乍一看亮晶晶的,比寻常宝石还要耀眼。


    林清见过这种石头,之前麒麟在龙凤山庄弄出那么大的排场,让一山庄的人被迷失心智,这石头占了一半功劳。


    她当时还怪好奇来着,可惜她被爆炸的气流轰飞,石头也落入火中,想来已被烧融了吧。


    林清着实没想到会在这地方再次看见这种石头,若说时延的目标就是它,倒也合理。


    宁兰怡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林清理所当然的说着,“天下神奇之物数不胜数,我也并非什么都见过。”


    这个世界的天材异宝大半她都用过,剩下的一点虽然没找到实物,但各类描述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猜测是有,但还得让人帮忙确定一下。


    林清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声音未落,门外传来拍门声,想来是已经发现不对,正在逐处搜查。


    那声音很急,木制院门被拍的砰砰作响,接着是外面守卫传来的叫声。


    “快开门,奉命搜查刺客!”


    宁大夫人和宁兰怡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宁兰怡再次钻进宁大夫人怀中,害怕的瑟瑟发抖。


    宁大夫人忍着惊惧问道:“如今门外都是人,我们怎么离开?”


    “如今追捕的重点在时延身上,多数士兵都会在他屁股后面,这里只是少数,不足为惧。”林清从袖袋里翻出一个竹哨规律的吹了几下。


    竹哨无音,只有气流从孔洞处吹出。


    林清走出房门,站在院中。


    宁大夫人不明所以,咬了咬牙,拉着宁兰怡跑到院里,说道:“就算数量再少,也并非是我们三个能对付的。”


    她忽然听见一阵风声,本能抬头,却猛然惊的瞪大眼睛,只见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飞来,落在院外。


    一切都仿佛在此刻乱了起来。


    兵器频频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的喊杀声,还有重物倒地和伤重死亡时的嚎叫。


    宁大夫人被困在这很久了,外面一直很安静,只偶尔守卫换值时发出一些声响,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样热闹。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黏腻,她恍恍惚惚,如梦游一般找来一条丝巾蒙住了宁兰怡的眼睛,然后规矩的站在林清身后,再不见丝毫抵抗。


    就像林清之前判断的那样,明军主要的目标在追捕时延身上,这里搜寻的人数并不多,厮杀很快就结束了。


    瑾瑜飞过墙壁,将门打开,他同样穿着黑衣,只是在胳膊上系了一道红绳作为分辨,对林清道:“尤文泽在顾大夫那边,已先一步离开。”


    林清颔首,抬步走出院子。


    有两名暗卫落在宁大夫人和宁兰怡的身后,还有一人扛起了已经昏厥的丫鬟。


    这会不走,一会就真走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