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第 411 章 淡定淡定


    第411章


    林清抓紧赶路, 奈何队伍累赘太多,加上时不时找事的钰王等人,总算在十月底赶回了京城。


    此时京城的天气已经转凉,林清原本褪下的厚衣又不得不穿了回去。


    人数太多, 神霄宫来的客人要带回侯府安顿, 钰王与逍遥王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进了会同馆。


    林清则把精力都暂时放在押送过来的犯人上。


    来之前就已经与刑部去过信件, 会暂时将所有犯人关在天禄司营所内的牢房里。


    这些人虽然罪过不小,却尚不足以进入诏狱, 寻常衙门牢房看守力度较弱, 思来想去也就是天禄卫的牢房更为合适。


    林清赶到天禄司营所的时候,刑部的人已经到了。


    刑部侍郎康旭德带着都官司郎中和几名官差, 就站在营所的大门前,看着缩头缩脑的。


    马车缓缓停下,孟杰亲自上前打开车门,立在一侧。


    林清已换上官袍, 活动了一下筋骨, 从马车上下来, 扫了一眼最前面的康旭德, “这位大人似乎没见过?”


    康旭德头压得极低,语气恭顺, “下官姓康,字旭德,上个月曾大人致仕, 下官也是刚被调来顶缺, 只是不凑巧侯爷出巡未归,未曾看见下官的拜帖。”


    上个月林清都在玩命,自然也没时间搭理这些, 后来闲暇下来,倒也将京里传来的消息大致看了看,自然也知道康旭德这个人。


    不过后面那句倒是让林清有些意外,此人竟还往侯府递了拜帖。


    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儿,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到两个官吏,要想爬得快,除了有才,还得明白人情往来。


    以往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找到林清面前,一是有诸葛绪在前面顶着,二是天禄司的特殊性。


    但现在看来,这种规律被打破了。


    林清笑道:“本侯刚刚归来,之前的事情倒也不曾知晓,后面得空便来喝杯茶吧。”


    康旭德受宠若惊,眉开眼笑,“谢过侯爷!”


    林清看向后面的槛车,“先办正事吧。”


    康旭德给身后一众下属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即上前与天禄卫一同核审犯人。


    总共的数量以及个人的相貌信息等等都要核查一遍,先是造册登记,后面回去还得与大理寺一同把案件和证据复核一遍。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能根据律例拟出刑罚,再由皇帝批阅,方才能进行下一步。


    是砍头还是流放,都得有流程跟着。


    林清瞥了眼忙到脚不沾地的刑部各官员,抬步走入营所,孟杰跟在后面,康旭德也跟了上来,十分规矩。


    好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林清也不至于不给他这个面子,“听闻最近京中甚是热闹?”


    “自从商大人当了中书令,京里就一直挺热闹的,毕竟商大人那出身……”康旭德偷偷看了看林清,适可而止。


    商家曾是侯爵之家,却因犯错被先帝把爵给削了,也就是商知衡出息,重新混上朝堂。


    但位置也颇为尴尬。


    说他是权贵一系吧,他没有爵位,家中关系网络也基本都断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庶出。


    但若说他是清流吧,出身在那摆着,真正的那些以左相连杰为主的清流一派,也同样排斥他。


    商知衡就像生活在朝堂的夹缝里,终于熬到中书令,奈何一上任就被皇帝给挖了中书省的根。


    他除了上蹿下跳保住权力,好像也没别的法子。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康旭德,“看来春景楼的姑娘确实是人比花娇。”


    春景楼是京里最近开的青楼,康旭德赎了一位姑娘纳为妾室,那姑娘之前是商知衡的外室。


    这是看她之前不在京城,就把枕头风吹到了她面前。


    康旭德已经四十多岁了,听见这话忽的汗毛乍起,冷汗涔涔。


    明明林清脸上笑意仍在,可那眼角一挑,他心里就忍不住发寒,小腿如抽筋一般的疼。


    他恨不能直接给自己俩嘴巴。


    明明一直提醒要千万小心,可与这位林侯爷相处这么一会,就莫名产生一股糊弄孩子的冲动,却没想到对方什么都知道。


    想到天禄司干的那些事情,康旭德一阵失力,差点跪在地上,被旁边的孟杰扶了一把。


    孟杰道:“康大人可别乱跪,这要是传出去就不好解释了。”


    “是下官的错!”康旭德连忙站好,嘴唇蠕动,小步跟在林清后面,不敢再对林清有一点看轻的心思,“要说这京中热闹,一个便是英国公府的陆世子,另一个便是永宁侯府那位刚归来的嫡女了。”


    他小心的瞄了眼林清,见对方形色如常,才接着说道:“如今陛下时常会宣陆世子进宫见驾,甚至有传言说陛下这是已经忘了侯爷的好,更看中陆世子。”


    林清倒不信这个,她与陆长歌发展方向不同,完全没必要为敌。


    康旭德见林清仍旧平静,方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永宁侯府那位刚接回来的千金……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小辈们一直提及,说是言行粗鄙,欺人霸世,令人不喜。”


    “哦?”林清脚步微顿,“听你这么说,那永宁侯府的热闹,本侯都有些想看了。”


    康旭德立马赔笑说道:“下官明儿个就给永宁侯递帖子,想来那里的乐子永宁侯也藏不住,待下次与侯爷喝茶时,下官也能说上几嘴,给侯爷寻些乐子。”


    “有心了。”林清随口说了句。


    其实永宁侯府一直有天禄司的暗卫潜伏,因为林君柔的缘故她还特意多安插了几个。


    只不过眼下事务繁忙,也就没顾得上那边,康旭德既然愿意给她当马前卒,何乐而不为呢。


    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经走到议事厅的大门前。


    “能为侯爷办事是下官的福分。”大概是觉得刚刚表现不大满意,康旭德想要再拉近一点关系,“侯爷文韬武略兼备,乃是陛下心目中的肱股之臣,又岂是什么人都能代替的,陛下保不准现在就念着您呢。”


    康旭德的话在林清停下时戛然而止。


    他疑惑的抬头看向林清,然后顺着她的目光往里面看去。


    两侧看守的天禄卫已经将门推开,天禄司营所的议事厅格外气派,上方挂着开国皇帝亲手书写的金匾,下方是交椅帅案,再往前便是京城及郊区的沙盘。


    两侧设有坐椅,后方则是两排兵器架,各式兵器排列其中。


    李明霄一身常服,此时已从交椅上站起,怔怔看着门前的方向。


    康旭德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皇帝怎么在这?!


    龚正海坐在下首,起身低咳一声,拱手告了声退,顺便搀住已经站不稳的康旭德,将人给拽走了。


    孟杰与吴德海也走到门外守着,把门关上。


    皇帝与指挥使商议要事,旁人又有几个脑袋敢听的。


    偌大个议事厅就只剩下林清与李明霄二人。


    林清对这里的每一处布置都很熟悉,像是刻在记忆里,熟悉到与呼吸一般。


    可被李明霄这么认真的注视着,她忽然发觉一切好像逐渐变得陌生。


    总归是不一样了。


    她不是个逃避的人,事情也在按照她设计的发展,但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间蔓延。


    林清熟稔的扬起笑意,几步走到李明霄面前,“我还想着一会回去换身衣服再入宫寻你。”


    “朕还能不知道你的脾气,若不将这一身风尘洗净,怕是连宫门都不会踏入半步。”李明霄幽幽叹息,却又藏不住眼底的笑意,“所以还是朕来吧,好歹能省去那些繁文缛节,快些见面。”


    林清轻笑,“南境已平,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差。”李明霄却打断了她的话,只认真的说出一个字,却惊得林清半晌没回神。


    “许久不见,暗报奏疏却未曾停过,暗卫每三日送来一封,驿站每十日一封。”李明霄微微垂眸,声音满是疲惫和担忧,“南境遥远,这是最快的速度了,那些纸张叠在一起,有好有坏,直到你被爆炸波及,彻底失去踪迹。”


    “那一次本该抵达的消息晚了整整两日。”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沙盘前,看着皇宫城门的方向怔怔出神。


    “朕每每闭上眼,总好像有冲天火光在眼前浮现,后来朕决定偷跑去南境寻你。”


    说到这,李明霄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可惜还没到宫门前就被你师父与杨昭给逮住了,当时正好陆长歌在,便被他们抓来规劝朕了。”


    林清沉默的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康旭德的话,便看似随意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朕发现,陆长歌会些东西,也算帮朕一个大忙。”李明霄敛起情绪,犹如初始那般笑容温和俊雅,然后将一块玉牌递给林清。


    玉牌以龙纹做底,又雕着‘平安顺遂’四个字。


    看得出李明霄是用心了,但龙纹与平安,总不像是能放在一起的东西。


    不过总算找到原因了,李明霄如今这样怕是离不开陆长歌的撺掇。


    林清摩挲着玉佩,感受着指腹处偶尔传来的粗糙裂痕,“想来外面情况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说吧。”——


    作者有话说:我尽力了,爱情这玩意儿,大概就像你给我一锤子,我赏你一榔头,唉。


    第412章 第 412 章 真真假假


    第412章


    林清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上便服, 方才与李明霄一同出门。


    一众刑部官员还在忙碌,看见皇帝就这么从里面走出来,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纷纷跪地, 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康旭德缩头缩脑的走在最后面, 见状心里竟莫名的平衡了不少。


    天知道他拍个马屁拍到马腿上是什么滋味!


    李明霄并没想与这些人计较什么, 挥手让人各自去忙,而后先一步跨上马车, 又在进入车厢时停下, 对车下的林清伸出手。


    林清上个车自然不需要用人搀扶,但伸手的人是皇帝。


    这便是一个态度, 告诉别人昭勇侯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从未变过,也并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李明霄会不知道外面流传的那些传言吗,他都知道,只是隐忍到此时, 再如同报复般告诉他们——纯粹是想多了。


    林清能看见李明霄脸上的神情仍旧明朗, 却又多了一点无人注意的忐忑。


    林清有些无奈, 纵容的伸手握住李明霄的手掌, 而后一个跨步跃上马车,钻进车厢。


    她已经能感受到部下们震惊的目光了。


    别说, 还怪有趣的。


    李明霄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前方几名身着常服的侍卫开道,吴德海与车夫坐在外面。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车轮转动发出哒哒声响, 车窗半敞,光线随之发生变动,忽明忽暗。


    林清瞥了眼还被握住的手, 能感受到对方手心的干燥温热。


    她抬眼看了看状似无觉的李明霄,又在心里给陆长歌记了一笔,出言提醒:“陛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谈不上忘,只是看你不想提,便没问下去罢了。”李明霄适时的松手,从一边的斗柜里拿出一小包蜜饯放在林清手里,“南境凶险,光是简略的写在纸上都让人心惊肉跳,更何况你这亲身入局之人。”


    他叹了一声,“朕一直后悔,就不该同意你过去。”


    林清垂眸把玩着手里的小荷包,好似没注意到这颇为生硬的转折,“好在结果不错,如今南境已归我大渊掌控,朔国的把柄又被我们捏在手心,盛国若再想动,就得想想后果。”


    李明霄道:“朕出来前刚收到盛国那边送来消息,他们打算来此和谈。”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林清仔细观察着李明霄脸上的神情,却只看见悠闲,“也没感觉很高兴?”


    “在收到你那份捷报时便预料到了,与之相比,倒是与你见面更令朕欣喜。”李明霄眉眼间染上愉悦,状似偶尔侧头看看林清。


    林清无语片刻,“那你还放任朝堂上那些大臣骂街打架?”


    “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良心上,提前准备好,无论接下来是战是和,都能护住本国百姓。


    而且众卿家都绷得太紧了,多吵吵闹闹,也让他们放松放松,还能看看众卿立场有无变化。”


    李明霄没往下说,毕竟世人都知他勤勉政务,若是让人知道他偶尔看大臣吵架是为了躲懒,好像也不大好。


    他低咳一声,“礼部那边朕也特意点了几人前往朔国交涉,有你准备的那些证据,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更何况逍遥王还在这边,只要朔国皇帝想要儿子,速度应该不会太慢。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林清懒散的靠在车窗前,马车已经入城,走的是最为热闹的街道。


    回宫不走这条路,也不知是李明霄提前打过招呼,还是吴德海自己的小聪明,却很合林清的心意。


    京城的繁华是旁处不能比的,店铺鳞次栉比,街两侧摊贩云集,偶有挑担货郎从人群中穿过。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几声咒骂突然从旁边的首饰铺子里传出来,声音尖锐刺耳,夹杂着乡音,以至于一时听不清究竟在骂些什么。


    人群骤然聚集,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林清顺着声音望去,正好能顺着铺子大门看见里面的情况,却在看见其中一个人时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位姑娘,与她年纪相仿,脸上扑了厚粉,双眉特意描出柳叶形,却与一双小眼无法匹配。


    身上的衣裳料子用了桃红,捻帕子的手翘着尾指,正指着铺子掌柜叫骂。


    李明霄立即注意到了林清的异常,蹙眉打量着那言行粗鄙的姑娘,“你认识她?”


    林清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恍惚间一段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一个冬天,夜里刚下过雪,她的头很疼,浑身像是被泡在冷水里,她抖着手把身上的单衣紧了又紧,嘴里不停嘀咕着该起了。


    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急的快哭了,声音却弱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柴房的门被踹开,刘氏拖着肥胖的身体闯进来,她捻着帕子,翘起尾指,声音又尖又细,恨不能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压在她的背脊,骂的格外难听。


    林清已经记不清那时到底被骂了什么,但那种好似刻入骨髓的惊恐还是让她的心脏有一瞬间紧缩,像是被人掐住一样。


    实际上这段记忆并不属于她,会印象深刻,是因为原来的刘二丫就死在那天晚上。


    然后林清来了,弄清楚状况后,她挣扎着跑到村中郎中家里,求下一碗救命药。


    她就是靠着这碗药逃出来的。


    记忆回笼,林清盯着车窗外那个仍在叫骂的姑娘,那张脸像极了刘氏的翻版,连神态都似乎与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


    突然一只手抚在她的手背上,那抹温热像是顺着手臂爬到心里,让她波动的心绪逐渐缓和。


    林清稍稍侧头,正对上李明霄担忧的眉眼。


    “朕让暗卫动手。”


    “不必。”林清呼出一口气,扯出一抹笑意,“只是想起幼时一些事情,并无影响。”


    “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副模样。”李明霄不信林清的话,还有些疑惑,“你……不是孤儿吗?”


    “孤儿也曾有爹娘。”林清揉了揉眉心。


    刘家那边一直派人看着,让他们活不成死不掉,也早就不值得她上心了。


    这次突然失控,还是被五岁前那点零星的记忆影响,就像是一个偶然浮现的记忆片段,心情也会随之波动,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但更多的疑惑也随之浮现。


    当年永宁侯夫人被换子,假千金林君柔生活在永宁侯府,真千金被送至乡下刘家。


    后来户部尚书王端被杀,王夫人报出林君柔的身世,那位被买通更换孩子的刘嬷嬷紧接着就被杖毙。


    没多久,藏于乡下的暗卫传来消息,说永宁侯府派人前往乡下查探真相,但诸葛绪早已安排好一切,侯府之人最后也只是得到一个真千金早夭的结论。


    事情到此已被盖棺定论,即便后续仍有波动,事情也是围绕在林君柔身上。


    永宁侯府从未在意过那位真千金,自然也不会在意刘家,可若是刘家真的出现在京城,也不代表会放过他们。


    林清记得刘家有个女儿,比她大上两岁。


    想起之前收到的消息,她心里突然多了个荒谬的猜测。


    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扰的人耳边嗡嗡作响。


    李明霄已经敲响车门,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吴德海早就下去打听了一圈,闻言隔着门板禀道:“那姑娘是永宁侯府新寻回来的千金,取名林知芳,非要用一百两银子买人家铺子里的镇店之宝,掌柜不卖,那边就骂了起来。”


    李明霄的脸沉了下来,“永宁侯倒是教了个好女儿。”


    吴德海低声询问:“可要把人先抓起来?”


    李明霄看向林清,用眼神示意,抓不抓?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


    早在南境就听说永宁侯迎回真千金,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真千金竟然是刘家那个女儿。


    也不知该说永宁侯蠢,还是刘家胆大包天,在刘嬷嬷已被杖毙的情况下,还敢把女儿送到侯府千金的位置上。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情?


    不怕死?


    还是说有比死更可怕的危险逼着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又或者永宁侯府出现了什么变故?


    她已经许久没怎么关注永宁侯府和刘家的消息了,如今刚回京城,一时间也没有更多线索。


    但按照她之前对抗林君柔和李辰瑄的经验来看,但凡与这两人靠上边的事情都要小心应对。


    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林清打了个招呼,起身跃下马车,李明霄跟在她的身边。


    侍卫开出一条道路,两人轻而易举的走进那间铺子里。


    林知芳仍在骂:“你知道我是谁嘛,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与我说话的,给你一百两银子那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掌柜已经五十多岁,一张脸跟吞了苍蝇似的,但仍旧站的笔直,语气不卑不亢,“小人不过是个签了契的掌柜,做不得主,您若要买这套头面,还得主家同意才行。”


    林知芳鄙夷道:“你主家是谁,还能大过侯府不成?”


    掌柜道:“不敢,主家是京中刘府。”


    但凡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这话的意思,刘府的主子是刘青,刘青背靠昭勇侯府,但凡是刘家的铺子,谁敢不给三分面子。


    林清听到这也是怔了下,扭头又看了看外面的招牌,却并未看见刘家的印记。


    原本还想看看情况,结果这也算看到自家人头上了。


    第413章 第 413 章 ……


    第413章


    大多数人都懂的道理, 也必然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是不懂的。


    就像林知芳,她不识字,来京城的时间也就一月前后,在她看来, 除了皇帝, 谁能大过侯府老爷。


    什么刘府, 不认识,更没听过!


    若是以前她还是刘知芳的时候, 这种铺子她是万万不敢进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可是侯府贵女!


    能把东西卖给她就是这家铺子的福气,也就是掌柜傻, 竟然福气到门都不知道接。


    而且她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


    整体以金玉为主,镶嵌着整颗的红色宝石,又以珍珠与玉石制成花朵和蝴蝶,恰到好处的分布在各个饰品上,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套头面就摆在柜台里侧的一个架格内, 高度正好, 保准能让人一进铺子就看见它, 但不进柜台,又无法触碰分毫。


    林知芳心里就有那么一个感觉, 以前作刘知芳时不行,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偏要, 谁能拿她怎么样!


    “我不管你主家是谁, 告诉你,今儿你若不服这个软,等我回去打个招呼, 你这家铺子也就不用开门了。”


    “这位……贵女!”掌柜咬着牙,即便养气功夫再好,这会也快忍不住了,“既然您真喜欢,小人便斗胆做主卖了。


    一千五百两!


    打造这套首饰的工匠乃是从宫中出来的老人,手艺没的说,光用料没个千两银子就下不来,算上其他费用,一千五百两已经不贵了。”


    “什么!一千五百两?!”林知芳瞪大眼睛,指着掌柜鼻子继续骂:“你抢钱啊,亏你也开得了口,不过一点金银再弄点碎珠子之类的,说它五十两都多了!”


    林知芳最后下了通牒,“一百两,多一个子儿都没有,你今日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你……你……”掌柜气的哆嗦,已经说不出话了。


    “一千五百两,少一文都不卖!”刘青从人群后方疾步走来。


    他的额头隐有汗渍,脸色漆黑,看林知芳仿若看瘟神一样,稍一拱手,“林大姑娘,刘家也是小本生意,经不住您这么砍价。


    不过在下记得这铺子里有根玉钗,与这头面乃是同一位工匠所制,便以百两银钱卖给姑娘,也算交个朋友,还望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此揭过吧。”


    “又是你。”林知芳却没管刘青说的那些话,一双眼从脸到腰,从腰到脚,又从脚移到了头发丝,惋惜的摇了摇头,“相貌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商户。”


    刘青差点气死,顾不得风度,一甩衣袖,冷声道:“还请林大姑娘自重!”


    “夸你长得好,你倒还耍上威风了。”林知芳不以为意,看刘青的目光愈加放肆,“一个商户而已,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伸手就去拽刘青的胳膊。


    刘青一张脸色黑中带青,着实没想到女人竟然真的敢当街抓人,还是抓他一个男人。


    永宁侯府的面子这是不打算要了?


    他匆匆后退,避过那只伸来的胳膊,却因避的太急,忘了他已经站在大门旁,后面便是向下的台阶,一脚踩空,整个人顿时向后仰倒,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


    却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帮他重新稳住身体。


    刘青心口砰砰直跳,大半是气的,小半是吓的,喘了几口气,才转身向旁边的好心人道谢,正好对上林清含笑的脸。


    刘青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林公子,多谢!”


    林清收回手,“无妨,倒是难得看见你失态。”


    “让公子见笑了。”刘青也很无奈,脸上颇为一言难尽,就仿佛吞了苍蝇一样,“实在是此事并非首例,最近这街上的铺子都算是……深受其害。”


    好歹是位贵女,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也不能太过分,可林知芳跟其他家的贵女不同,市井作态一点不差。


    跟她谈价钱,她能把金簪压成铜簪的价,还得顺走两壶茶。


    跟她讲道理,她能数着他们祖宗骂。


    最近大半月,就连他刘青都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恨不能躲着林知芳走。


    不过这会看见林清,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林知芳的目光也落在林清身上,环着胸翻了个白眼,“又是从哪来的小白脸,商户就是商户,比不过侯府气派。行了,赶紧把东西拿来,我等会还要出去与夫人们喝茶呢。”


    旁边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少,大家低声议论着,对林知芳指指点点,偶尔传出几个词汇,诸如‘刘家’‘倒霉’‘浑人’之类的。


    但越是这样的目光就越让林知芳兴奋,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藏在袖间的手仍在激动的微微发颤。


    “聒噪。”


    林清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刘青身上,声音不重,却极为清楚,冷漠的让人心中一跳。


    吴德海眼睛一转,给身后两名穿着常的服侍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即上前,手法迅速狠厉,将林知芳给押跪在地上。


    林知芳反应过来时已经挣扎不开了,张口怒骂:“你们……”


    吴德海斜嘴一笑,手已经一巴掌扇了下去。


    干他这行的,力气有的是,一巴掌下去,林知芳的左脸霎时间多了一个五指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你个老东西,竟敢打我!”林知芳双目仿若能吃人,但吴德海已经扬起了左手,又是一巴掌扇了下去,啪的一声,右脸也高高肿起。


    最近被荼毒的掌柜伙计和周遭百姓们都舒爽极了,就像是那窝在心口的火气终于从喉咙里吐了出来,比喝热茶都舒服。


    旁边的掌柜已经肉眼可见的笑了起来,拉着伙计又往后躲了躲,就看热闹。


    吴德海这种老人精自然感受到旁边的变化,也感受到自家主子的赞许,顿时腰杆更直了,又是啪啪几个巴掌扇了下去,翘起兰花指,“咱家见过的人可多了,别说你一个侯府后院的,便是永宁侯亲自过来。


    只要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咱家也照打不误!”


    林知芳只觉脸颊剧痛,连张嘴都格外费劲,原本的嚣张也彻底散了,变成了惧怕。


    近些日子这么闹腾,便是官府过来也不敢把她怎么样,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比她还横的。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林知芳全当人家放屁,可遇见真敢上手的,她也是真怕。


    她可是贵女,如果脸毁了,日后嫁人时就不好办了。


    林知芳双目闪烁,顿时不敢说话了。


    刘青走进柜台,将那套头面小心取下,装进铺子里最好的盒子里,又亲自捧到林清面前,小心的放在林清旁边的木台上,“此物虽珍,但强留此处也不过添件死物,若能跟随林公子,日日被贵气滋染,方才能重寻灵性,还望公子能给它一个机会。”


    林清笑了,抬手轻轻拂过那盒子,“刘兄这是送错人了,真正的贵人可一直在我身旁站着。”


    能被昭勇侯说成贵人的,这天底下也没几位,刘青是见过李明霄的,只是猜不出对方的身份,但如今听林清这么说,目光在吴德海身上打了个圈,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脚步踉跄了一下,却不敢再露出丁点异常,只是恭敬的对李明霄鞠躬行礼,“小人刘青,见过这位公子。”


    李明霄只是稍一颔首,便不再言语。


    刘青不敢说,也不敢做,比刚才还要规矩的立在一边,无论如何,他这也算是在皇帝面前露过脸了,但也不能忘是谁让他露脸的。


    皇帝是天,可又有几人是真能摸到天的,能保他的主家,还得是昭勇侯府。


    可惜也不是谁都有这眼力劲,人群分开,永宁侯林宏邱带着卫所官兵赶了过来。


    还没露脸就听见林宏邱与那卫所将领的对话,“大人你可得帮帮本侯,本侯这女儿流露在外多年,还未教导便时常被人揪着不放,这名声一旦传出去,日后还如何嫁人!”


    “侯爷放心,本官自会秉公办理,该是永宁侯府的,自然不会被别人占了便宜。”


    涌入的官兵将这块地方全部围住,人群开始被驱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走进铺子,看见里面的林清和李明霄。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双腿发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知道刚私下做好交易,结果一抬眼就看见皇帝是什么滋味!


    吴德海阴笑着,上前对着两人就是一人一脚,“说啊,怎么不说了,让咱家知道知道,怎么个秉公办理的法子,又有什么是侯府的旁人占了便宜?”


    林宏邱二人瑟瑟发抖,半个字都不敢说。


    官场黑话,欺负的便是百姓不懂,可这不代表林清和皇帝不懂。


    只是两人动手都嫌脏,有吴德海便足够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杀意突然出现,如寒芒刺背,林清陡然警觉,扭头看向那边,却只看见跪在地上的林宏邱等人。


    他们垂着脑袋,均无其他表现,仿若刚刚只是错觉一般。


    林清紧紧蹙起双眉。


    这种事情直觉不会出错,而且那股杀气是冲她来的,与皇帝无关。


    这里面有人想杀她。


    第414章 第 414 章 ……


    第414章


    林知芳原本在永宁侯出现时还升起了希望, 可这希望在永宁侯如同孙子一样跪在地上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很多事她都不明白,但她能看明白永宁侯脸上的惧怕,像极了曾经的她见到那些官老爷一样。


    设身处地的带入一下,林知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就会。


    原来侯府上面还有天。


    曾经面对天的恐惧重新回归身体, 林知芳身体抖得跟鹌鹑似的, 恨不能把脑袋埋进胸口。


    事实上,压根没人在意她。


    林清仔细的观察着林宏邱周遭的人。


    这次领兵过来的是位生面孔, 看着装应是个校尉, 后面跟着几位身着卫所甲胄的士兵。


    他们军规矩的在地上叩拜,姿势标准统一, 是经过长期训练后的样子。


    林清又看向林宏邱这边。


    林宏邱只带了两人,均穿着永宁侯府下人所穿衣物,其中一人身材瘦弱,不像是习过武的样子, 至于剩下的一人则肌肉壮硕, 面颊也颇为粗犷。


    或许是感受到林清的目光, 那人稍稍抬头偷瞄了两眼, 又赶忙慌乱的把头低下。


    林清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面善, 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见过的人太多太杂,但凡能在记忆里留下印象的,应该都有些说法。


    不过这会人多眼杂, 不疑露出破绽, 不如先将人稳住,再派人去仔细查查。


    至于林知芳……


    林清淡淡瞥了一眼已经肿成猪头的女人,五岁前的记忆只剩下一点零星的片段。


    那似乎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她正费力的踩着板凳挥动锅铲,林知芳则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穿着崭新的夏装,手里拿着一个鸡蛋。


    可现在,林知芳不过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柔弱的如同蝼蚁一般,让人连多踩一脚的欲望都没有。


    即便有什么阴谋藏在里面,现在人多眼杂,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林清心里有了决断,抬步来到李明霄面前,笑道:“早听闻永宁侯府这位新寻回的贵女规矩独到,今日赶巧,咱们也算见识过了。”


    “确实令人大开眼界。”李明霄眸中蕴含笑意,却在看向林宏邱时消散,语气微沉,“可既然担着贵女的名头,行事上总该有所顾虑。”


    林宏邱头低低叩着地面,声音抖得仿若筛子,“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冷哼一声,越过二人,重回马车上。


    林清瞥了眼地上的两人,永宁侯府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老永宁侯的功劳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了。


    再等等,查抄永宁侯府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林清收回视线,抬步自林宏邱身边走过,对李明霄展颜一笑,心思却再次转动起来。


    她与刘氏的记忆皆来自前身,之后一直未曾亲至,也没想到对刘氏的惧怕仍保留在这具身体里。


    如今她心中有数,也不会再被影响,但一时不察,终是漏了破绽。


    她看着李明霄的眸光逐渐意味深长。


    能当皇帝的又岂会是个笨人,更何况她这把必须握在皇帝手中的利剑。


    无心算有心,也是刚好。


    林清的笑容重新真挚,上了皇帝的马车。


    待到皇宫,她陪着李明霄吃了顿饭,又坐了一会,便被送回府中。


    毕竟长途跋涉,刚刚归来,身体疲惫在所难免。


    今日的侯府很是安静,大家都累,也就都早早歇下了。


    林清一进府门,总管林文便已默默跟在身后。


    林清边走边整理衣袖,“有事就说。”


    林文弯着腰,保持在林清身后三尺的位置,“都是些府中琐事,见侯爷疲惫,不敢劳烦侯爷过问。”


    能送到林清面前,琐事就是个谦称,她瞥了一眼林文,没说话。


    但林文瞬间就明白那眼神里的警告。


    说话的功夫,林清已经走进前院的书房,在椅子上坐下。


    侯府广阔,真正处理公务的书房在后面她住的那间院子,前院这间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家具皆是用最为贵重的紫檀木所制,又弄了不少字画书籍作为装饰,可书桌上却是干干净净,连张纸都没有。


    林文立在书桌前方,垂首禀道:“之前侯爷意在节俭,府中下人数量不多,但眼下数量就有些不够用了,可能需要再添置些人手。”


    林清揉了揉眉心,“这些事你看着办就是了,对了,我恩师那边找几个识字省心的,绝不能怠慢。”


    “奴明白了。”林文应了一声,接着说道:“之前知道侯爷出巡的官员不多,加上又是各家宴请办事的时节,不少帖子都被送到府里,奴按照以往的情况,给备了一份礼送去,直到后来陛下放出侯爷出巡的消息,才算是消停下来。”


    他悄悄看了林清一眼,“其他也还好说,但昨日王家送来帖子,可是还按照之前的流程走?”


    王家的家主是大将军王尚,与左相连杰、中书令商知衡并列为朝堂之首。


    林清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过去露露脸。


    林文见林清没说话,取出请帖轻轻放在桌上。


    帖子是用大红色的绸缎制成,中间用金线绣出一个‘寿’字,两侧点缀着恰到好处的祥云装饰。


    林清正要翻开帖子,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和轮子压过地面的动静。


    林清一愣,立即放下帖子起身向外走,正好见诸葛绪被徐管家推进来。


    轮椅是特制的,诸葛绪叠腿而坐,姿态随意,板着脸,任由徐管家将他推到主位旁,开口便道:“听说你找了一位老师?”


    “徒儿这不是年纪尚轻,想多学一些嘛。”林清说着,见下人送来茶点,亲手拿起茶盏递到诸葛绪手里,“师父,您不会是吃醋了吧?”


    诸葛绪瞪了她一眼,“浑说什么。”


    这么多年,林清早过了害怕他的年纪,嘿嘿一笑,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柳先生是老师,您是亲爹。”


    诸葛绪嘴角抽搐了几下,愣是没把那股涌上的笑意压下去。


    往常叫师父,偶尔唤声爹,还怪好听的。


    师徒如父子,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就这一个女儿,还能怎么样。


    诸葛绪低咳一声,故作严厉道:“那老师也不是白当的,改明儿为师跟吏部打个招呼,给他安排点职务,文官那边也能走一走。”


    林清道:“我还指望老师教导,若是放出去了,我那课业该怎么办,而且这也得看老师那怎么说,我都是侯爷了,披那么重的衣裳,总不能连自己人都拢不住。”


    说到这她顿了顿,扫了眼诸葛绪的轮椅,无奈道:“师父,您这轮椅也该歇歇了。”


    徐管家低咳一声,“侯爷您这就是误会老爷了,平常老爷已经很少坐轮椅出门了,今日过来侯府才又把这轮椅给掏了出来。”


    诸葛绪瞪了揭自己老底的管家一眼,“别听他胡说。”


    “嗯嗯,徒儿都懂。”林清笑眯眯的说着,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诸葛绪被噎了一下,有心想再敲打几句,可看着林清眉眼间的疲态,还是给咽了回去,“你如今的功劳,爵位必能往上再走一走,宫里面有点消息传出,说是陛下想将你封王。”


    林清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润润嗓子,说道:“满朝文武还在呢,陛下即便有心也挡不住他们,不如先让他们拉扯一下,之后我再跳出来,退而求其次,弄个国公当当。”


    这话说的,诸葛绪仔细的端详着林清的神情,许久挥了挥手,让房间里的人都退下去,直到门被关上,才皱眉问道:“你真喜欢陛下?”


    “喜欢啊,又白又好看,还纯情的很。”林清放下茶盏,“说起这个还得谢谢太后,要不是她把陛下养成这样,也不至于让我有捡漏的机会。”


    诸葛绪斜了她一眼,“你当真以为是太后一人的‘功劳’?”


    “您都这么说了,那必然先帝也有份了。”林清都觉得有些心疼李明霄了,“爹不疼娘不爱,要不是出生早,指不定是什么情况。”


    毕竟先帝最爱的是那位被他灭族的万贵妃,如果裴绍光生得早,那皇位在谁手上还真就是未知数。


    不过比起皇家的那些事,林清觉得有必要跟诸葛绪算算账了,“师父,你不厚道啊,刘知芳进京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诸葛绪老神在在,对这指控根本不认,“你就是太顺风顺水,合该给你点挫折。”


    这下轮到林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神情都有点幽怨了,“师父,这次在南边,徒儿可有好几次都是在赌命。”


    “赌命?”诸葛绪淡淡瞥着她,“谁让你赌了,不赌就没别的法子?”


    林清沉默了。


    当然有,只要她一句话,多死点人,再多花点银子,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她扬起一抹笑,“我要是真那么干,这次南境回来的人,十不存一,天禄卫怕是也得死伤不少,还得重新补充人手。”


    诸葛绪叹了口气,“良心这种东西,有时对我们来说只是累赘,罢了,再说你也听不进去。”


    他将话题重新带回到刘家头上,道:“刘家的事情的确有些意外。


    之前那个永宁侯府的那个刘姓妇人不能离开侯府,每月会按时捎钱回去,暗卫便在其中做了手脚,只留下一点铜钱,又将两边联系掐断,顶替安抚。”


    天禄司自然有这个能力,让人冒充刘家的人定时给刘嬷嬷露脸,然后继续冒充刘嬷嬷给刘家使绊子。


    两边接不上头,自然也发现不了异常。


    诸葛绪也是借此给林清留下一条退路,所以才保留下刘家这一家子的性命。


    他道:“刘家生活困苦,将刘知芳卖给镇上富户,后来刘知芳又被那户的少爷纳为妾室。”


    第415章 第 415 章 ……


    第415章


    林清是知道这些消息的, 不过白日里刘知芳的装扮却是京中少女爱用的样式。


    多少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然后她看见诸葛绪的表情也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诸葛绪道:“后面的事情说起来与你还有些关系。”


    林清怔了下,她一直未曾去过那边,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诸葛绪神色复杂,说道:“你曾带兵前往勿望山剿匪, 但因本地衙役配合出错, 致使你身陷敌营, 好在后来天禄卫赶到,将匪徒大半剿灭, 不过还有零散匪徒侥幸逃脱。”


    林清想起白日里觉得那位面善之人和一闪而逝的杀气, 忽的就明白过来。


    诸葛绪接着说道:“这一小支山匪后面又集结了一批人,在小苍山后面的山谷里重建匪寨。


    就在今年四月, 那富户一家外出时,恰好遭遇这支山匪。为了活命,刘家将刘知芳给推出去,让她顶替你的身份。


    刘家手中有你的铜锁为证, 那些山匪便将刘家一家扣下, 想要借此坑永宁侯一笔。”


    说到这, 诸葛绪的面容略显古怪, “因为三国局势紧张,各地兵士频繁调动, 支援北境的定远将军王维霆正好路过那里,顺便把那伙山匪剿灭。


    刘家获救,山匪为了活命, 又把他们给推了出来, 王将军便派了一支队伍护送刘家进京,亲手交到永宁侯府。”


    王维霆是大将军王尚的侄子,可能当时他没想那么多, 但当他的人将刘家送入京城时,在永宁侯府看来,就等于把刘家人打上了王家的烙印。


    永宁侯府不过苟延残喘,就跟狗嗅到了骨头似的,不但要认,还得捧着惯着,恨不得直接咬上王家的尾巴。


    但实际上,王家可能压根没把这当回事,而永宁侯也没敢去求证。


    林清的神情也跟着古怪起来,只能说刘家人的命那是真好,“所以那些活下来的山匪也跟着他们一家子到了京城?”


    “不错。”诸葛绪缓缓点头,“王将军着急赶路,山匪也并未全被剿灭,有几名山匪从一开始就跟着刘家,伴作护院与他们一起抵达京城,如今就住在永宁侯府内。


    这些山匪功夫不错,也确实帮助刘家与永宁侯解决了一些问题,如今颇受重用。”


    林清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了,尽管早知道永宁侯是个蠢货,可蠢到这种程度,也颇让人无语,待到事情暴露的那天,被流放都是皇帝网开一面了。


    诸葛绪道:“不说他们,你觉得那些山匪会放过你?”


    “深仇大恨,估计想将我千刀万剐。”说是这么说,林清也不大介意就对了。


    想杀她的人太多,也不缺这几个。


    而且若原因只是如此,也可考虑将这些山匪抓住,将此事了结。


    “这些山匪还有用。”诸葛绪打断她的思路,“把人留下,对你而言利大于弊。”


    “那便先派人盯着吧。”林清琢磨片刻便将此事暂时撂下,而后将白日里的遭遇说了一遍,“我今日露了破绽,想来这会陛下已经命令暗卫彻查刘家了。”


    诸葛绪问道:“你想如何?”


    林清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刘家不难查,之后他势必会对我起疑,虽说我有九成的把握,但鸡蛋总不能全放一个篮子里,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天禄司的势力皇帝也不是全都知晓。


    就比如天禄卫和暗部,这都是在皇帝那挂过号的,但与秘部有关的,皇帝知道的便极为有限。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势力。


    天禄卫死亡后,其一家人便会由天禄司出钱养着,孩子们也会被送入特设的学堂读书识字。


    这些孩子里不乏才华出众之辈,作为天禄司指挥使便会利用特殊渠道将这些孩子的身份洗白,送入各处地方学堂,一旦入仕,便是天禄司藏在黑暗中的势力。


    天禄司是开国皇帝所设,这件事也从那一辈就开始做,时至今日,虽不是全部都真有出息,但也有不少在大渊各地站稳了脚跟。


    这是连皇帝都不知晓的力量,也是唯有天禄司指挥使才会知道的秘密。


    若哪一日改由皇帝指派指挥使人选,师徒传承的关系一断,那天禄司对这部分势力的掌控也就算彻底断了。


    这么多人手足够她做一些安排。


    诸葛绪忽然明白过来林清想做什么,他神色微变,认真的注视着林清,却并未在那张脸上看见什么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你心里有数就好。”


    时间已经不早,他也不再耽搁林清休息,让徐管家推他离开。


    ……


    夜幕中,侯府重归宁静,宫中御书房的灯火却依旧长鸣。


    满桌的奏疏,李明霄却没心情去看,只是在桌前来回踱步。


    伺候的宫人均是头压得低低的,心里打鼓,生怕被皇帝注意到,糟点什么无妄之灾。


    吴德海和吴有福从外面疾步走进来,身上还沾染着夜间的寒意。


    吴德海身体不大舒服,皇帝批准他今夜早些休息。


    哪知道这还没过多久,吴有福便过来寻他,说是陛下这心情似乎不太好。


    吴德海只能套上衣服匆忙赶过来,他弯着腰小心的跟在李明霄身后,低声劝道:“天气寒凉,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寒凉?”李明霄轻哼一声,抬手将桌上几本奏疏丢到地上。


    奏疏散开,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皆是让他收回成命,拒绝封林清为昭王。


    李明霄都要气笑了,“昭勇侯立下如此功劳,足以封王拜相,朕若不赏,日后要如何面对有功之臣!”


    吴德海忍不住心里嘀咕——昭勇侯的功劳是足够封王了,可从开国至今又有多少功臣良将,其中功劳达到封王的也不是没有,但谁被封王了?


    一个都没有!


    不但没有,现在朝廷里的爵位都快被先帝给除光了,剩下的还有几个。


    说到底,还不是昭勇侯在陛下心里的位置足够特殊嘛。


    吴德海自幼在陛下身边服侍,虽说大事上不敢揣摩,但陛下对昭勇侯的态度上,他心里门儿清。


    他试探着问道:“这事要不要与昭勇侯露个底?”


    “朕想给她个惊喜。”李明霄幽幽叹气,“但想来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所以这事就更让他下不来台,显得他这个皇帝很是无能。


    可皇帝虽是朝堂的主人,却不一定是朝堂上说得算的。


    李明霄很是恼火,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林清,涌起一股想要诉说的欲望,又在想起林清脸上的疲惫后,将这欲望生生压下。


    吴德海垂首,真心又不轻不重的劝慰着,“侯爷向来深明大义,必会明白陛下苦心,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李明霄长叹一声,重新坐回桌案后,拿起一本奏疏,然而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让他说不出的难受,脑海里总是蹦出白日里的事情,以及林清那时一闪而过的震惊。


    他很少看见林清失态,但刘家与林清又是什么关系?


    李明霄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一道暗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窗外。


    “查。”


    暗影离去,仿佛不曾存在过。


    夜幕深沉,但仍见空中云雾翻涌,遮星避月。


    接下来的几日,京中格外热闹。


    神霄宫带来的人已经被分配到各处衙门,刑部复核的速度也是极快,最终结果送到了皇帝的书桌上,又在批红后下达各部。


    除了一些罪责较轻的,其余人一律斩首,由皇帝派下钦差监斩。


    冬月初二,京里下起第一场雪,雪不大,直到中午,地面上也只有一层薄雪。


    钦差与刑部官员已经就位,犯人们一排排跪在地上,打头的第一个便是麒麟,旁边是宁老城主和宁元文、宁元杰。


    宁老城主像是早猜到了今日的结局,脸上满是暮气,与之相比,宁元文与宁元杰还知道喊几句“冤枉”。


    直到侩子手的砍刀落下,一串的脑袋在邢台上来回翻滚,又被人一具具的装进车里推走。


    林清的马车停在街边,车窗敞开一道缝隙,能让人从车里看见外面的情况。


    这些人死了,南境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之后重建的麻烦事自有朝堂里的官员操心。


    也不算全死了。


    林清瞥向一边,麒麟坐在那,正看着代替自己死亡的囚犯,很是沉默。


    他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救我。”


    马车缓缓行驶,林清抬手关上车窗,“麒麟该死,但三杨不该死,我会送你入秘部,也算给三杨一个机会。”


    麒麟忍不住问道:“如果他能活下来呢?”


    林清笑了笑,“秘部是个好去处,他会在那里活得很好。”


    一旦进了那里,想要出来,那得看命。


    半路时,林清从马车上下来,跨上等候在这的赤云马,慢悠悠往城中走。


    她倒也不担心麒麟会逃脱,因为赶车的是剑尊郑承,秘部那边也有人候着,他们对麒麟这等一体双魂之人非常感兴趣。


    回京要忙的事情不少,她日日早出晚归,直到今天才算料理完积压下的各种公务。


    眼下无事,她想去周福生给她的那处宅子看看。


    第416章 第 416 章 ……


    第416章


    京城西大街风花胡同。


    这地方并不难找, 就在花街后身的一条偏街上。


    这里很是混乱,暗娼遍地都是,地痞小偷随处可见。


    还有乞丐。


    街道两侧的院子或大或小,歪七扭八, 但凡有处空隙便有乞丐窝着, 或坐或躺, 面前放个缺口的破碗。


    即便有人从跟前路过,他们也只是扫上一眼, 连嘴都不带张一下的。


    这里的乞丐就没有一个真的, 皆是各处耳目,毕竟越是这种地方消息越是流通, 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这里总能最先得到消息,然后如风一般吹进各家各户。


    林清停在街角,扫了眼旁边的乞丐, 一扬手, 一锭银元宝已经掉落在那缺口大碗里。


    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格外清脆, 原本昏昏欲睡的老乞丐骤然惊醒, 看着破碗里的银元宝,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发现不是做梦后猛地扑过去,将碗都揣进怀里,而后谄媚的看向林清, “这位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您只管说,小人便是豁出这条命也保准让您满意!”


    林清已经下了赤云,抬手给它顺了顺毛, “那倒不用,只是让你带个路,办得好,还有赏。”


    “公子这匹马真乃当世神驹,瞧这毛色,红如烈火,就跟……”乞丐想了片刻,一拍脑门,赞道:“就跟昭勇侯那匹马一样红!”


    说到这,乞丐突然闭嘴,傻眼了。


    林清挑眉看他,“怎么不说了?”


    乞丐双腿发颤,两眼发直,连声音都开始发抖拉起了长音,“您……贵人有何吩咐?”


    “不是说了,带个路。”林清微微翘起眼角,“就找这里最特别的宅子。”


    乞丐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把他们的大本营全掀了就好,“贵人是要找那间凶宅?”


    林清全当没看见乞丐的小动作,但凡能留在这的探子,隶属于哪个组织,个人一切信息早就被查清了,真有问题的已经被暗卫以各种理由处理掉,剩下的都是官府故意留下的。


    “赶紧带路,再啰嗦,现在就把你丢去河里喂鱼。”


    乞丐被吓的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赶忙在前面带路。


    两边早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跑的跑,藏的藏,一时间街道上冷静的只剩风声。


    乞丐颤颤巍巍的说道:“这最凶的宅子是胡同最里面的那栋,那宅子常年无人居住,不少地痞暗娼打过那里的主意,可进去的人多,出来的却少。”


    “他们说在里面看见了尸……”乞丐自知失言,说到这就闭嘴了。


    按理看见尸体就该报官,可这地方处处见不得光,到时官爷一时兴起想多抓点人怎么办。


    事不关己,事情也就被压下去了,加上宅子里也没传出什么特殊的气味,于是真相就变成了传闻。


    可他差点忘了旁边这位是官爷中的官爷,贵人中的贵人。


    乞丐悄悄瞄了林清一眼,没敢再说话,只是暗中加快脚步。


    林清只当没发现,京城那么大,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若无大事,民不举官不究。


    又走了一刻,林清跟随乞丐走到了那间凶宅门前。


    周福生没有提过房子的位置,但按照他的行为来看,宅邸应是时常空置。


    房子空久了,要么被人霸占,要么招贼惦记。


    按照周福生的性子,总会留下处理这些人的方法,手段应该也不会太过温柔,的确有变成凶宅的可能性。


    而且若要做些布置,宅子必然不会太小。


    眼前这这院子有两进,还带了一个小跨院,两扇略有掉漆的大门敞开一道缝隙,锁头已经不见了,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石砖缝隙里长出的杂草。


    不过这些眼前都不算重要。


    林清诧异的看着站在大门前的另一道身影。


    他穿着一身青色常服,身姿挺拔,全部头发拢于头上,梳成发髻,插着一根玉簪,额前耳边寻不到一根碎发,面目俊朗,就是眉心皱着,眼神也颇为严肃,明明才二十几岁,却有了老学究一般的气派。


    是刘烨。


    林清本想等忙完了再请刘烨过府,却得知对方外出办差,只能等人回来再说,没想到会在这遇见。


    刘烨也是吓了一跳,看了眼乞丐,又看了看林清牵着的赤云马,拱手作揖,“我上午送去拜帖,得知大人不在,便想改日再行登门,不想竟在这里遇见大人,实乃缘分。”


    林清笑笑,“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夜里,进城时已近子时。”刘烨说的有些尴尬,按理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以往皆会在附近的城镇过夜,翌日再行进城。


    可一想到大人归来,小半年没见,心中难免激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城门前了。


    刘烨脸颊泛红,颇为窘迫。


    林清大概也猜到了刘烨的心路历程,怕人再窘下去,自己给自己都煮熟了,便将话题岔开,“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实不相瞒,大理寺有一位吏员不见了。”


    林清微微蹙眉,她注意到刘烨话里用的是‘不见了’,而非‘失踪’,而且大理寺吏员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最起码也得有秀才功名在身,这种人即便不见了,也应该会上报才对。


    而且刘烨还站在这个地方……


    林清在这一瞬间起了成百上千的念头,又在瞬息之后归于平静,“怎么回事?”


    “他叫谢长乐,是一名佐史,我还是大理寺正时便与他交好。”刘烨轻轻叹了口气,“谢兄已经不年轻了,时常有致仕的想法,就在一月前,谢兄突然不见了。


    我去询问,得知谢兄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在走致仕的流程,一切文书字迹均没有问题,包括纸张和墨迹干湿的程度我都仔细查验过,同样没有问题。”


    “可这也是问题所在,大人能否理解,明明昨日我们还约好一起去喝酒,结果一觉醒来,他便致仕离开,了无踪迹。”刘烨说着,心里无比郁闷。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谢兄京中的房屋已经空置,听房主说起,谢兄是自己退租的,行李也是他自己雇车拉走,并无人帮衬。


    谢兄是华宁人,妻儿老小也在那里生活,我料想他许是回老家了,便趁外出办差的时候过去看看,结果到那才知谢兄根本没有回去,他们家的人甚至不知道谢兄已经致仕。”


    刘烨抿了抿唇,求助的看向林清,“大人,您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林清仔细听着刘烨的话,最终摇了摇头,“这么大一个人,若要彻底消失,大概率是不可能的,要么改头换面不想见人,要么便是被限制自由,又或者变成一具尸体。”


    如今按照刘烨的话来看,谢佐史的离开,至少有一定的主观性,至于占比多少,又是否在之后被人控制,那就不好说了。


    林清问道:“最近大理寺可有什么变故?”


    刘烨思索片刻,道:“一切如常。”


    林清继续问:“那你为何会想到这个地方?”


    刘烨回道:“谢兄不见的前一天还在与我讨论一份卷宗,大约在两月前,王家曾有一位仆役失踪,有人看见那位仆役进了风花胡同。


    今日不用上值,我便想抽空过来看看,或许能得到些许线索。”


    他疑惑的看向林清,“大人又为何来此?可是此地有何不妥?”


    林清实话回道:“也是巧合,这宅子是我一位朋友买下的,既然遇见,便一起进去瞧瞧吧。”


    刘烨本就想进去,闻言自是点头应承,还特意在前方引路,推开了那两扇大门。


    木门缓缓挪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直到露出前方的影壁。


    刘烨先一步走了进去。


    林清将缰绳丢给一边的乞丐,跟着走进宅院。


    外面这块地方立即空了下来,乞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看了眼身边的红色大马,心里的惧怕立即被贪婪所取代。


    如果能把这马卖出去,他后半辈子估计都不用做什么了,躺着吃饭估计都没问题。


    反正到时他拿了钱,改名换姓往小城一待,又有谁知道是他干的。


    乞丐眼睛贼溜溜的转,悄悄牵着缰绳走了几步。


    赤云很配合的往前迈了几步,优雅从容,打了个响鼻,一双马眼好似满是情绪,正用一种轻蔑的看戏的目光看着乞丐。


    没过五步,两名天禄卫从四面飞出,齐齐落在乞丐面前。


    乞丐吓得差点蹦起来,一看来人装扮,顿时满脸恐惧,恨不能重新缩回地下裂缝中去。


    其中一人见乞丐不动,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我家大人不是叫你遛马嘛,接着遛啊,若是遛不动了,哥儿两个就来遛遛你。”


    乞丐都快哭了,哪敢还嘴,颤颤巍巍的拉着缰绳在这块地方开始转圈。


    然后他发现任凭使用的力量再大,赤云不走了。


    乞丐这下是真哭了,犹豫了一会,摸着门往院子里走,哭着叫道:“二位慢些,小人给二位官老爷带路!”


    第417章 第 417 章 ……


    第417章


    虽说是凶宅, 但这间院子荒废的时间并不算长,院内房屋完整,顶多就是角落的大树过于茂密,地面的野草钻出砖缝野蛮生长。


    的确荒凉, 但也仅限于此。


    刘烨绕了一圈, 垂眸发出一声叹息, 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仍旧难掩失望, “看来所谓凶宅, 也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


    林清看着他,“你可查过这院子主人的消息?”


    “查过, 房主名叫周祸,听闻已经前往魏城定居。”刘烨说到这顿了下,忽的反应过来,“大人认识这间院子的主人?”


    “这是周福生留给我的。”林清说着, 抬步走向书房的位置。


    刘烨脚步微顿, 他曾听过周福生一些事情, 但已是许久之前, 如今又听见这个名字难免意外。


    这里大多房间皆是空置,除了厚重的灰尘, 就再看不见别的什么东西,唯有该用作书房的那间屋子里有一篇字。


    那些字被雕刻在墙壁上,每一个都有巴掌那么大, 几乎占据大半边的墙壁。


    刘烨逐字逐句诵读了一遍, 疑惑道:“这是他写的文章?读起来有点像‘柳园集录’,还有些‘九霄星占’的影子。”


    他总觉得这些字似乎每一个都很熟悉,可是合起来又十分陌生。


    林清耐心解释:“这不是什么文章, 而是天禄司暗部撰写密语的样本。”


    刘烨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这等要事,我能知晓吗?”


    林清笑了笑,“自己人,无妨。”


    刘烨默默点头,在旁人来看,他身上已经刻下了昭勇侯府的印记,否则即便功劳足够,以他的资历,也无法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林清继续看向墙壁,或许对旁人来说,这么多字,不知哪些才是正确的,又有哪些字是陷阱。


    但对林清来讲,便不存在这些问题,周福生临死前给了她三个数字。


    十八,二十四,三十五。


    林清抬手附在第十八个字上,稍一用力,字迹便自行相左转动。


    旁边的地面啪嗒一声裂开,露出一道能通一人上下的四方入口。


    刘烨想要过去查看,却被林清拉住胳膊。


    一直远远躲在后面的乞丐跑过来,震惊的看着那道入口,“真……真有密道!”


    凶宅一般也伴随着类似宝藏的消息。


    乞丐眼中的震惊很快转为贪婪,又在瞥见林清时变成了害怕,瑟缩着不敢说话。


    林清嗤了一声,取出一枚铜钱顺势丢下那道入口。


    铜钱撞击墙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便是什么东西被启动的破风声,不断弹射在铜钱上,铜钱叮当作响,一截短箭向上冲出入口,钉在上方的横梁上,箭尾发出阵阵嗡鸣。


    乞丐傻眼了,他距离这处入口太近了,那短箭几乎擦着他的鼻间飞过。


    差一点,只差一点!


    乞丐浑身发寒,最后仅剩的一点贪婪也消失了,连滚带爬的躲到远处。


    林清懒得搭理乞丐,扭头看了眼同样目瞪口呆的刘烨,无奈的抬手戳了戳他,“还有两个数字。”


    她又将剩下两个数字转动。


    紧挨着那四方入口旁边又裂开一道口子,阴凉潮湿的风从下方涌来,夹杂着些许蔬菜腐败的气味。


    林清顺着入口向下看去。


    这下边是个井形的地窖,曾是储存蔬菜瓜果所用,不过眼下再看,应是被周福生做过修改。


    下面很黑,唯有入口处这一道光亮,勉强能让她看清下面的情形。


    北面是一排铁质的架子,西面则有一道小门。


    林清思索片刻,道:“你在这守着,我下去看看。”


    刘烨点头,左右一看,从角落拾起一根木棍,双手握紧,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林清眼角抽了抽,挺想说一句其实她身边跟着暗卫的,只是没在明处。让他守着,纯粹是上面比下面安全。


    她顺着还算完好的木梯爬到下面,而后走到门前仔细检查上面的铜锁。


    这锁头明显是特制的,有几根极细的金属线顺着锁头后方延伸出来,分别穿入墙中。


    这铜锁连接着某种机关,若使用外力破坏,应该便会触动机关。但能把线做的这般明显,想来这些细线也有玄机藏于其中。


    这般虚实结合,若没钥匙还真不好办。


    林清寻思着,从怀里取出钥匙,戳进锁眼,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锁头开了,后面的金属线悉数脱落。


    门开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透着诡异的蓝,比在南境看见的那处水潭颜色更艳,底部满是已经转化完毕的魄心石。


    还有十数具残缺不全的白骨沉在水里。


    四面有墙,但西方的墙壁上下分离,中央有几根木桩支撑,约有半丈高度,另一边有水流涌入,也有些许光源随水面投到这边,以至于这里比起外面要亮上一些。


    林清记得西墙外面是口水井。


    她只是略一思索,视线便重新落回这些尸骨上。


    或许是因为浸泡的时间过久,这些骨骼皆不完全,已经看不出原本属于哪个部位,唯有其中一具还算完整。


    这是一位男性,因为石髓的原因已经无法分辨年纪,但脊椎下方的位置压着一块已经发黑的腰牌,依稀能辨认出‘大理寺’的字样。


    林清双眉微蹙,无论这具尸体是否就是谢长乐,事情都有些麻烦了。


    她扭头看向身旁,那里有一处凹槽与水面相通,石髓就放在那凹槽里,外面则随意的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


    林清将木盒打开,里面果然是那枚宝图碎片。


    木盒被拿走,凹槽内传出一阵响动,底部的砖石逐渐升起,将石髓带离水面。


    林清沉默片刻,将碎片揣进怀里,而后用木盒将石髓拨进盒中,原路返回。


    刘烨正焦急的等在入口处,见她上来连忙上手搀扶,“大人可有受伤?”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抬步走到外面,两名暗卫随之落在她的身边。


    林清将盒子交给其中一个暗卫,“带回营所交给龚老,再让孟杰带一批弟兄过来,下面有些尸体。”


    暗卫应诺,立即飞身离开。


    另一名暗卫上前押着乞丐离开这里。


    四周暂时无人,林清与刘烨站在院中,一阵轻风拂过,将树上仅存的枯叶拂落。


    刘烨听见林清的安排,看着那落叶怔怔出神,许久,才终于开口,“所以谢兄的尸体真的在下面?”


    “应是大理寺之人,只是还不确定是否就是你的那位好友。”林清将石髓的特性说了一遍,“要看仵作勘验结果。”


    刘烨没再说话,直到孟杰带人抵达,将此处完全封锁,他道:“我想下去看看。”


    林清点头同意。


    两人顺着木梯爬下,已经有天禄卫下来点燃火把,也有天禄卫整理工具。


    石髓泡过的水人是不能直接下去的,得用工具才行,天禄司不缺这点钱,自然也不用省。


    很快,尸骨便被捞了上来,包括那块被腐蚀的腰牌。


    天禄卫开始捞那些魄心石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烨怔愣的看着那具尸骨,许久,发出一声哀叹,“大人,这就是谢兄的尸骨。”


    林清疑惑的看向他,“你知道?”


    刘烨指向尸体的左腿,那里的骨骼略往外曲,角度略有奇怪,“谢兄本是进士出身,当年因为得罪永庆侯,左腿被生生打断,以至走路时左脚略跛,又被侯府打压,明明是进士,却只能成为一名小吏。”


    永庆侯已经死了,可以前做过的恶却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消失。


    但现在谢长乐也死了。


    刘烨整理了一下心情,道:“这里的情况不大对劲,门钥匙既然在大人手中,唯一的出入口就只剩下那口水井,可尸体又非活人,如何从那缝隙钻入密室?”


    孟杰走过来,闻言一笑:“这还不简单,既然说是凶宅,总得沾上几条人命,这人怎么死的可就不好说了。


    刀刃、钝器、毒杀,又有几个是意外坠井的,必是有人将尸体丢进水井,然后利用长木棍之类的工具将尸体推进去,好借石髓之力毁尸。”


    刘烨也是这般想法,而且林清既然说此间房屋乃是周福生所有,是否会留下什么人看顾这里?


    “若是仔细查探,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看向林清,“大人,您看呢?”


    林清却不这么想,如果按照这个想法推断下来,凶手便与周福生扯上关系,可周福生已经死了。


    即便真的留下某个人看顾这里,应该更重隐蔽才是,闹一个凶宅的名声可以,可真做些尸体丢进井里,一个不好引来官府,反而危险。


    尤其谢长乐还是一位吏员,尽管这样的吏员京城里没一万也有八千,可一位吏员失踪,官府必会过问,那么便是将可能的发展变成必然。


    周福生那般谨慎,他选择的人应该也也不至于蠢笨。


    她更倾向于那个在此看守之人也被杀了……


    但总归都是推论,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无法盖棺定论。


    林清看向地上的众多骨骼,还能拼上的部分不算多,无法肯定尸体的数量究竟有多少,“无论结果如何,一切就先按程序走吧,既然已经确定是谢佐史的尸体,先把消息送到大理寺和刑部,待他们过来,再行移交。”


    第418章 第 418 章 ……


    第418章


    虽说尸体是林清发现的, 但京里管命案的,往小了说有京兆府,往大说还有刑部大理寺。


    当然,天禄司也能参与。


    这也是林清和大理寺那帮老头不对付的原因, 抢案子借卷宗翻案平案……


    反正大理寺卿现在看她照样没什么好脸色。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自行将案子揽下, 尤其里面尸骨里还有一位大理寺的吏员。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错, 此事若查,还得从最近死亡的谢长乐查起。


    林清对旁边的暗卫耳语几句, 而后起身再次走进密室。


    周福生对下方水池的设计与麒麟完全相反, 麒麟是将池水变成死水,再利用石髓特性腐蚀那些石头。


    但周福生则选用使用活水, 他将密室与水井那面相连的墙壁做过处理,留出适当空隙,让密室内的水池产生适当的流动,却又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


    这也就导致水井势必会受到水质影响, 那么在宅子有主的情况下, 凶手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些骨头的主人真的只是此地无赖吗?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她看着天禄卫用细密的铁网在水里刮了一遍又一遍, 捞出的大部分都是魄心石,还有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金属疙瘩。


    能看出模样的, 只有两块满是杂质的玉佩。


    玉佩样式在街面上随处可见,二两银子就能买上一块,还能传承百年不过时的那种。


    没一样东西能使上力的。


    后方有天禄卫停在她的身边, “大人,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到了,孟佥事和刘大人已经过去了。”


    林清颔首,转身去与那些官员交涉。


    这么多骨头, 却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无法拼凑,只能依靠仵作推断死亡时间和大量的走访调查。


    这需要的人手就太多了,正好分摊给几个衙门。


    等将一切安排清楚,天已经快黑了。


    天禄卫和各个衙门里的官差都分别派人留在这里看守,其他官员则待在一边偷偷瞄着林清。


    下值的时间早就到了,但侯爷不走,其他人谁又敢提前离开。


    林清假装没看见众人的期盼的目光,看了眼一边沉默寡言的刘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我回府。”


    下属前来赤云,她翻身上马,而后对刘烨伸出手。


    刘烨稍稍一怔,忙道:“不敢劳烦大人,我自己走过去。”


    这里距离侯府并不近,靠两只脚,怕不是走到侯府都得半夜了。


    刘烨说完也想到这点,脸上微窘,看着林清翘起的唇角,默默握住那只手,爬上赤云马背。


    林清扯动缰绳,赤云马便动了起来。


    命案已经传开,往日正该热闹的花街眼瞧着冷清下来。


    街上人少,赤云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昭勇侯府。


    林清把赤云交给下人,与刘烨一同走进堂屋洗漱落座。


    不多时,便有丫鬟将一盘盘菜品端了上来,将桌子摆的满满腾腾。


    林清端起碗,视线扫过桌子中央一道白底龙纹大盘,微微一顿,扭头瞥了眼立在一边的林文。


    林文垂首上前,禀道:“最近天气寒凉,这道八珍煨鹿筋是陛下刚刚派吴公公送来的,说是让您多注意身体。”


    林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扭头看向刘烨,发现对方坐姿板正,一张俊脸绷的跟上战场似的。


    她挥了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只是家常便饭,随便吃吃就行,待会还有些事情要办。”


    刘烨稍稍放松下来,又瞥了眼中间的那道菜品,垂眸应道:“都听大人吩咐。”


    用过饭后,林清带着刘烨来到自己的书房。


    暗九已经等在这了,书桌上也多了些刚刚搜集来的消息和证据。


    林清拿起一一看过,神色逐渐变得复杂,“你与谢长乐是如何相识的?”


    刘烨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犹豫片刻,才缓缓道:“不敢欺瞒大人,我虽是状元,可直到入仕,方才明白一个毫无跟脚的状元郎,即便进入朝堂,也不过是无根浮萍,谁都能踩上一脚。


    那时我在吏部任职,上封乃是贵族旁支,意欲对我招赘,被我拒绝后便频频使绊子。”


    说到这,刘烨有一瞬间的尴尬,“我自幼便对刑狱有兴趣,便鼓起勇气在大理寺门前截住大理寺卿,说了些狂言乱语。


    好在大人不与我计较,还帮我打通官道,要到大理寺任职。


    我那时郁郁不得志,一日醉酒,遇见谢兄,便就此熟悉起来。”


    刘烨说到这顿了下,认真道:“谢兄名冒,字长乐,为人豁达,虽有那般过去,却从不曾轻视己身,对外守正不阿,不畏强权,对内敬爱妻子,是个好人。”


    暗九却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


    刘烨疑惑的看向她。


    暗九道:“有一句话说得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烨拧着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林清。


    林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抬手将桌面上的纸张往他所在的方向推了推,“白日里让暗部查了下。”


    像谢长乐这样的吏员实在太多了,多到他的消息根本不能送到林清的面前,但这不代表暗部查不到他的行动和讯息。


    暗部都有留档,调出查询一下,虽有些许滞后,但大部分讯息已经整理好由暗九亲自送到这来。


    但总体来看,谢长乐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刘烨说的那般风光霁月,又或者说只披了一层满是阳光的皮,皮下却是黑的。


    谢长乐只是吏员,月俸并不足以支撑一家老小在京中生活,所以妻儿仍在华宁,但实际上,他在京城是有一处房产的,并且与一名寡妇以夫妻自居,并育有一双儿女,均已成婚,孙子都能满地跑了。


    而且就凭他的月俸,还不足以在支撑他养两个家后再买上一栋宅子。


    是他利用职务之便修改卷宗,帮罪人免罚,人家送给他的。


    这样的人,谈何清白。


    而且谢长乐干的事情还不止如此,比如贿赂上封,意欲摆脱吏员身份爬上官位。


    暗部就有谢长乐贿赂后的留证,拿来出就能让人翻不了身的那种。


    最关键的是,谢长乐接触刘烨也是因永庆侯府,侯府千金看上了刘烨。


    明明该是敌人,但只要出得起价钱,谢长乐仍旧为永庆侯做事,但谁能想到永宁侯会死在冬狩。


    按理事情到此,刘烨也就没用了,谢长乐完全可以就此收手,可他没想到,刘烨与林清又搭上关系,甚至还因此入了皇帝的眼。


    谢长乐自然要扒着不放。


    林清这里还有一份谢长乐写给家里的信,只有两页纸,却将所有心思都写在纸上,告诉家里人他找到了往上爬的路子,并且需要一些银钱打点关系。


    刘烨一张张的看过,眼中最后的悲色变为淡淡的怒气,当他放下那些东西,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恍惚。


    他忽然就明白之前暗九那句话的意思,天禄司的消息不会出错,所以一直以来,是他把豺狼当成朋友。


    若谢长乐没死,若无林清提醒,他怕是最后被人卖了都还在给人数钱。


    林清安抚道:“那个谢长乐半辈子混在官场,缺德事干了这么多,早已人老成精,你一时反应不及也实属正常。”


    刘烨回过神来,将怒意压回心底,“大人又是如何注意到的?”


    “我并不知道。”林清说道:“甚至在这之前,我并不知晓有谢长乐这么个人,但在找到他的尸体后,我想起你说过的那些话。”


    她看着刘烨陷入回忆,提醒道:“你曾说过,谢长乐的致仕流程并无问题,既然要离开,你对他而言是友情也好,利用也罢,他完全没必要隐瞒。


    这就代表他有必须隐瞒的理由。”


    刘烨也想不通,“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林清道:“有一种可能,他是吏员,按照大渊律例,若无赏赐,官吏不通。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渊并无一生从吏的说法,所以吏员辞官、致仕等等恢复民身,再由官员引荐重新入朝,便可规避一些风险,不过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烨为人正直,从不搭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就林清说的这些,他知道前半段,还真不知道后半段。


    他惊讶的微微瞪大眼睛,“他就不怕事情穿帮吗?”


    林清摇了摇头,“民不举,官不究。而且这种人即便被重新引荐入朝也顶多是到偏远镇县做个知县,影响不到别人的利益,也自然没人去管。


    而且,我如今的猜测也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并非就是真相。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想致仕离开了。”


    林清将话题带回之前,继续说道:“谢长乐为了保护他那一层人皮,将外室和子女隐藏,往常便租住在他那间屋子里。


    但他昨日还与你约好喝酒,翌日人已失踪,按你所说,是他自行退租离开,这就代表无论他是否真的想要致仕,他的计划都出现了某种变故。


    他便是死在这种变故之中。”


    “原来大人已经想了这么多?”刘烨震惊的看着林清,现场的线索近乎于无,他也曾根据之前的相处推测结果,可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没想到林清忙碌琐事之时,竟然已经想到这么多!


    “其实大多思路还是刚刚看到这些消息时才捋顺的,白日里我想的问题也只有一个。”林清靠在椅背上,悠声道:“谢长乐搬走的行李在哪里?”


    第419章 第 419 章 ……


    第419章


    现场没有线索, 林清只能按照刘烨的话进行推断。


    谢长乐是搬着东西离开的,并且雇佣车辆,那就代表带走的东西不少,而且极有可能是有大件的家具。


    那么小的井口应该塞不下, 又不见任何杂物, 那就代表谢长乐很大可能提前将东西存在了某处。


    林清让人调查时, 也着重调查这些东西的去处,结果就查到谢长乐外室的头上。


    刘烨立即反应过来, “大人是觉得谢长乐藏了什么东西?”


    林清点了点头, 突然搬家这种事本来就跟古怪,加上谢长乐为人圆滑, 很有可能是借机留下什么证据用作威胁,又或者换取更大的好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林清道:“致仕的程序并不复杂,吏员的流程更为简单, 不用三天就能办好, 但谢长乐办了多久?”


    刘烨回忆了一下, “上报文书是在五月底报上去的, 最后交接的文书是在九月下旬。”


    他忽的反应过来,“流程的确没有问题, 但旁人若有心致仕,最多一月就能办妥,谢长乐却整整用了四个月, 以他的能力绝对无法做到!”


    “不错。”林清点了点头, “谢长乐不过一个吏员,即便用银子铺路有些门道,但还不足以将他致仕的文书押这么久。”


    刘烨并不笨, 只是他手下没有那么多消息来源,对官场上某些暗里的规矩也没那么了解,如今看过手里的各种证据,再听林清这么一点,立即思路通畅。


    他看着林清,双眸发亮,“是有人在帮他,而且对方官位不低!”


    刘烨忙把手中的证据再次翻了一遍,却没找到他想要的,他眸中亮光稍散,多了些许茫然,“怎么会没有呢,是我想错了?”


    “不,你的想法没错。”林清笑了笑,“记录在册的这些最多也就是个六品官,帮不了谢长乐,这就证明藏在他背后之人很是谨慎,或许还会一些躲避探子的手段,借此躲过天禄司的暗卫。”


    暗卫也不是十项全能,像这种小吏,只要不是与什么大人物扯上关系,暗卫也不可能成天盯着他,若有人隐蔽的接近谢长乐,在对方配合的情况下,还真就很难发现。


    她继续说道:“假设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潜伏暗中,私下联络谢长乐,许以好处,让谢长乐主动提出致仕,又因由将文书压下,直到十月初的那天,机会到了,谢长乐办理最后的流程,并退租搬家,然后就此失踪,尸体出现在那栋宅子内的水井内。”


    刘烨垂眸思索,说道:“或许可以再添加一些假设,就像是大人刚刚说的,此人潜伏暗中,需要谢长乐帮忙做下某件事情,并提出只要完成,便帮助谢长乐升官。


    所以谢长乐才会提前写下致仕文书,直到十月初,变故出现,谢长乐做出安排,而后被那人灭口,丢入水井毁尸。”


    林清问道:“那你觉得这背后之人目的为何?”


    “王家!”刘烨重新明朗,就像是有一道光,将他眼前的迷雾渐渐破开,“两月前王家曾有一位下人失踪,谢长乐对此很是关注,还几次三番与我探讨。”


    下人失踪自有京兆府去寻找,还不至于让大理寺掺和进去,但谢长乐对此太过关心了,所以他才会想去那风花胡同碰碰运气。


    那可是王家,家主乃是如今的大将军王尚,而且再过几日,王大将军就要过寿了!


    刘烨心头忽的一跳,“所以那暗中之人的目标是大将军?”


    林清摇了摇头,“不知。”


    线索有限,能推断出的结果也只是一小部分,但如果王尚出事,后面会很麻烦。


    林清看到刘烨脸上的疲惫,将后面的话暂时压下,转而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今日便歇在这吧,明日一早,我们一同去谢长乐那位外室家里看看情况。”


    “那便叨扰大人了。”刘烨躬身作揖,而后顺着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劝道:“大人也要早些休息,身体重要。”


    林清微笑颔首,顺着窗户招了招手,外面早有丫鬟候着,立即进来为刘烨引路。


    刘烨再次作揖,方才跟着丫鬟离开书房。


    门被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清与暗九两人。


    林清轻轻吁出一口气,稍稍揉了揉额角,问道:“京兆府的卷宗调来了?”


    “都拿到了。”暗九取出两本薄册交给林清。


    册子很薄,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记录和王家管家报官时的口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白日里刘烨就说过王家的事情,林清早已派人去取卷宗,直到如今才抽出空来。


    这其中一份是原件,另一份是抄录留档。


    林清全部翻开仔细对照。


    暗九道:“这等案子由京兆府负责,那谢长乐便是手再长,应该也伸不到京兆府。”


    “谢长乐的差事主要负责文书归档,虽说是两个衙门,也小心一些为好。”林清边看边说。


    暗九走到烛火前,将灯又挑亮了些,“还不如让刘大人留下来帮忙,好歹也是大理寺的,对付这些卷宗也是手到擒来。”


    林清知道暗九也是心疼她,“他办差刚回,又忙了大半日,这些许小事我自己就行了。”


    暗九无奈道:“自从你回来这几日就没消停过,不是在看那些堆成山的疏文,便是忙活那些南境批人,好不容易今日见亮了,结果又遇见这等事情,咱们是会武,身子骨比普通人好,但不是铁做的。”


    林清放下手中的东西,“那院子是周福生留给我的,我不露面,那充其量就是鬼宅。我一露面,一直盯着我的人就会盯上那里,总不能给他们祸害那里的机会。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这位谢佐史的死确实奇怪,还有那些只剩些许骨头的尸体,我的直觉似乎带着一种隐隐的寒意,让我有点不安。”


    暗九不言,但神情也逐渐凝重,他们这种久经厮杀之人,有时直觉比眼睛看见的还要准确。


    她下意识瞥向窗外,却见一点火光由远及近,直到书房门前,她方才认出是段成和林文。


    林文候在门外,段成匆匆进来,禀道:“属下已经询问过吏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他们说是大理寺卿章杰余章大人派人打的招呼,要将谢长乐致仕的文书扣下。”


    林清一愣,忙问:“章家那边怎么说?”


    “章大人说并不知情,他甚至没听说过谢佐史致仕的消息。”段成带人满城跑了大半夜,一家一户的把人从床上叫起来问话,但结果却让他心惊肉跳。


    他继续说道:“吏部那边说大理寺少卿乔秋元乔大人亲自送去的消息,时间是在五月二十那日。


    隔日乔大人便亲自过去打了招呼,他又是为章大人传话,吏部官员自然也就将谢佐史的文书给延后了。


    可属下敲开乔家大门的时候,这位乔大人却矢口否认,属下言明,要将其押回天禄司,乔大人才说出实话。”


    段成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乔大人从五十十八便开始告假,面上在府中养病,私下里却在春雨阁后院,并点了数位姑娘,还包了旁边南风馆的几位名倌,直到二十二早上才匆匆入宫参加朝会。”


    林清也是听得嘴角直抽抽,“我若没记错,这位乔大人好像也五十有二了吧?”


    段成艰难的点了下头,“乔大人两鬓见白,心宽体胖。”


    说的还挺委婉,林清又打量了一下段成,毕竟是个少年郎,突然遇见玩的这么花的,多少有点挑战。


    好歹是她的下属,还是得安抚下,于是林清说道:“之后见得多了,你会发现今日所见也不过尔尔。”


    段成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他着实想不到还能有比这过分的?


    暗九瞥了他一眼,“有啊,之前有个世家效仿史书,建了个小酒池肉林,邀请本地宾客作乐。”


    段成目瞪口呆,无法想象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暗九见他呆呆的,继续逗他,“然后就被咱们天禄卫全给一锅端了,抓的抓,杀的杀,还有些罪轻的,捐给朝廷好大一笔银子。”


    段成忽的就不在意了,为富不仁,活该被抄。


    林清低咳一声,生硬的将这个话题岔开,“青楼那边核实过了?”


    段成点头,“核实过了,乔大人连上茅房都有人陪着,的确没有进过吏部。”


    乔秋元没去过,但因为他干的荒唐事,绝不敢往外说半个字,吏部那边的做法也不合规,说白了就是人情世故,面上自然不会提半个字,左右不过一个小吏。


    一来二去,倒也没人注意到谢长乐的异常。


    林清琢磨着,“这倒是奇怪了,这谁都没说,那往吏部的消息又是谁送的?”


    没有人知道答案。


    翌日用过早饭,林清便与刘烨前往谢长乐京中住处。


    谢长乐的院子在南边一条偏街上,是个小四合院。


    打从昨日便有天禄卫在此布防,今日一早更是将此处完全控制。


    林清进入院子,一眼就看见跪在一边的几人,寡妇高氏刚四十出头,旁边跪着一双儿女,后面则是儿子的妻子。


    今日天气不好,天空被厚云遮住,风不算大,却能吹得树枝晃动。


    一家老小垂着脑袋,身体瑟瑟发抖,唯有跪在后排的小男孩满脸好奇,一双眼睛不断看着四周的天禄卫,又落在林清的裘衣上。


    他忽的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的往林清身边走,没两步就被一边的孟杰给提了起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420章 第 420 章 ……


    第420章


    高氏一家人看见孩子被提起来就已经傻眼了。


    天禄卫在民间就没什么好名声, 杀人放火,抄家灭族,但凡跟他们扯上关系,留个全尸都是他们发善心。


    一时间所有关于天禄卫的传闻在他们的脑子里不断翻滚着, 脸上苍白如纸, 绝望的看着被军官拎在手里的孩子。


    完了, 孩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他们恐惧着,却半个字都不敢说, 头垂的低低的, 双目紧紧闭上,不忍去看即将发生的血腥。


    直到孩子的母亲发出一声哀嚎, 扑倒在孟杰脚下,苦声哀求:“官爷开恩,孩子还小,民妇愿代他一死!”


    孟杰抱着孩子, 满脸懵逼, “好端端的, 我杀他干什么?”


    说完想到他们天禄司的名声, 无奈的将孩子放在地上,有心想解释两句, 又不知从哪开口,干脆闭嘴不言。


    小孩一落地,众人的心便也跟着落地, 眼里透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孩却不懂这么多, 没去看满脸庆幸激动的母亲,而是扭头看向另一边,伸出一双小手, 准确的抓住林清裘衣的毛边,揉了两下,发出“咯咯”的笑声。


    雪白柔软的绒毛被染上一道黑色的泥印,边上还能看出手指的形状。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集中在小孩身上,高氏一家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绝望的闭上眼睛。


    孩子的母亲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林清沉默的低下头,看向衣裳毛边的泥印,轻轻拽了两下衣服,结果没拽动,然后就对上小孩开始续泪的大眼睛。


    小孩嘴里带着哭腔,“要毛毛。”


    林清无语片刻,摸出两块点心塞进小孩手里,把她的衣服换出来,然后将孩子拎起来塞进旁边的刘烨怀里,继续向前走去。


    刘烨是真没料到这还有他的事情,怔了一下,安抚的轻轻哄了几句,而后交给一边已经清醒的孩子母亲。


    孩子母亲激动的抱着孩子哭泣,高氏一家子也终于将高高悬起的心再次放下,眼含热泪,却又忍不住疑惑。


    不是说天禄卫最不讲道理,走到哪杀到哪吗?


    可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连娃儿弄脏了贵人的衣裳,也都还好好的……


    他们依旧害怕,头却不像一开始压得那么低了,偷偷瞄着进入房间的那道背影。


    刘烨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多了些许高兴,扭身追着林清进入屋子。


    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家具大多陈旧,天禄卫已经将屋子里搜了一遍,与谢长乐有关的东西都被堆在外面的堂室中。


    刘烨仔细察看面前的杂物。


    东西并不算少,已被打开的大包衣物,大多都是细布制成,还有两个斗柜和一个已经褪色的大木箱。


    天禄卫已经抽屉都抽了出来,木箱也被打开了盖子。


    一个里面全是散碎的配饰,另一个则是用来装书册字画的。


    乍一看有点让人无从下手的感觉。


    刘烨下意识看向林清,就见林清从第二个抽屉里捡出一串佛珠。


    他抬步走了过去,问道:“这佛珠有问题?”


    “若是一堆真货里冒出一个假货,可以说是物主眼光不好。可若是一堆假货里冒出一个真的,你怎么看?”林清将佛珠放在刘烨手里,“千年沉香木,都包浆了,这东西有市无价。”


    刘烨惊了一下,险些把手里的佛珠甩出去,佛珠触感温润,还有一种祥和的……贵气。


    这也就是林清看见,换成是他就不一定认得出来了,毕竟沉香木什么样他只在书中见过,未必能一下认出来。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谢长乐怎么会有这种贵重的物件?”


    “谁知道呢,可能是旁人送的,或者是地上捡的,贼人送的,又或者是他偷的。”林清随口说着,话题一转,“不过你可听过王家一个传闻?”


    刘烨将佛珠小心的放回抽屉,“什么传闻?”


    林清说道:“王尚王大将军还未及冠便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坑杀战俘无数,人到中年,他从边关调回京城,排在前面的子嗣已经长成,却始终无所出。


    王家找遍了大渊各地的神医,均无所用,直到一游方和尚上门,说王家杀戮太重,这才导致子嗣断绝,若要破解,需做到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王尚必须不再出京,多行善事。


    第二件,游方和尚交于王家一串佛珠,声称嫡长孙降生之后便要带上这串佛珠,终生不摘,便能将王家血脉延续。”


    刘烨不明所以,“这等无稽之谈,大人也信?”


    “王尚的确之后就没怎么出过京城了。”林清漫步上前,继续翻着箱子里的东西,随口说道:“王家两代人确实隔的有点多,王大将军的儿子都六十多了,嫡长孙却与我差不多大,而且他的手腕上也的确一直带着一串佛珠,我曾见过两回,跟这串佛珠几乎一模一样。”


    刘烨思索着林清的话,“可谢长乐与王家并无交集。”


    林清轻轻笑了笑,谢长乐或许没有,但那个王家走失的仆人有啊,那个藏在暗处的人说不定也有。


    但这样一看,那个仆人或许就那么清白了。


    她看向门外,“把高氏他们带进来。”


    高氏一家人立即被天禄卫带进屋子里,地上跪成一排。


    林清看着这一溜的人,开口问道:“你可知谢长乐已有家室?”


    高氏犹疑着点了点头,“民妇知道。”


    她接着说道:“民妇寡居多年,生活困苦不说,独自一人,连个说闲话的都没有,就想着再寻个良人嫁了,结果便遇见谢长乐。


    他好歹是个吏员,有这套房子供民妇居住,又能按月往家拿钱,民妇觉得挺好,后来有了一双儿女傍身,便更不在意了。”


    大渊的律法对外室并无限制,说白了最多是道德谴责,只要子嗣不入朝为官,没人爱管这闲事,天知道查别人会不会把自己给漏了,毕竟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尤其像高氏这种,在旁人看来,她是再嫁,只要她把嘴闭严了,旁人便不知道她儿女的来历。


    但嫁给外室子是极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小孩的母亲姓于,正是嫁给高氏的儿子,听到这个消息,仿佛天都塌了,那外室子说起来也就比奸生子高那么一点。


    她家里还算富裕,嫁进这家也是因为谢长乐有官身在,又有这么一套房子,与她家也算门当户对。


    可如今她才知道,她这夫君竟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


    她双目通红,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指着高氏一家子,手指微微发颤,“你……你们……”


    于氏愤怒的说不出话,快速的喘息几下,发出一声哭嚎,对着林清叩拜,额头撞在地面发出砰砰声响,“还请大人给民妇做主啊!”


    刘烨心有不忍,但他是男子,也不好上前搀扶,只道:“你不必如此,此案由大理寺、天禄司等多衙携手,只要有冤情,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于氏呜呜哭着,却不再说话了。


    高氏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敢问大人,民妇家里与什么案子扯上关系?”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着她,“你不知道?”


    高氏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声音发虚,“民妇不知。”


    林清直言:“谢长乐死了。”


    高氏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神,接着放声大哭,拳头一下下垂着地面,“天杀的,夫君他到底是被杀死的!民妇也不活了……”


    林清没搭理她,看着再度晕厥的于氏,让旁边的天禄卫将人和孩子暂且带下去安顿。


    直到于氏被抬下去,高氏的儿女好似才反应过来,与他们的母亲一样嚎啕大哭,节奏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林清就这么看着他们哭,像是在看几个演戏耍宝的艺人。


    伤心?


    她看见高氏的眼角是上翘的,高氏那儿子干嚎着,眼白里连根血丝都没看见,女儿倒是聪明,脸给捂住了,可袖子却是干的。


    林清走到主位前的椅子坐下,手肘搭在桌上,指腹有节奏的敲着桌下,一下一下,节奏缓慢轻巧,却能清晰的钻进这堂室内每一个人的耳朵。


    哭声越来越尴尬,连声调都变得古怪起来,直到高氏三人再也哭不下去了,垂首跪好,原本已经散去的恐惧重新在心头萦绕。


    林清道:“本侯很忙,机会只有一次,说与不说,你们自己掂量。”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门旁的天禄卫两处镣锁,铁链碰撞,发出一阵刺耳的动静。


    高氏的儿子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一下就看见镣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最先扛不住了,“说!草民都说!”


    高氏挖了儿子一眼,死心的闭上眼睛。


    林清问道:“五月时,谢长乐可有什么异常?”


    “有!”高氏的儿子立马回道:“草民的妹子一直想打根金簪,但家里没钱,直到五月下旬,爹……谢长乐突然就拿了两个金锭回来,每个都有十两重,其中一锭直接就给妹子打钗了。”


    林清若有思索,再次问道:“他可曾说这金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高氏的儿子摇了摇头,“谢长乐只说是攀上了贵人,要草民不要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