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包厢里,烛光晃得人眼晕。


    迟铎慢条斯理地把话题抛出来。


    “结婚?????!!!!!”


    迟了了的手一顿,叉子差点戳到手背。


    “和谁?你再说一遍????”


    他拍桌而起,风度全无,西装扣子都崩了一颗。


    怪不得这臭小子最近不对劲。


    提前订位,提前到场,连椅子都提前拉好。


    原以为是儿子大了想尽孝,结果是想上香。


    “不行!”


    迟了了声若洪钟,“这事我们家绝对不同意!”


    迟铎切着牛排,刀叉叮当,语气甚至带点体贴:“真不考虑考虑?那可是你嘴上最佩服的后生。”


    他抬眼,笑得欠揍:“他爸还是你年轻时最想追上的那一挂人。”


    迟了了脸色瞬间沉到底。


    他恨自己腰间挂的是普拉达,反手掏不出七匹狼。无法就地教学什么叫“父爱如鞭”。


    “我那是拿他激励你!”


    他咬字极重,“让你跟他看齐!看齐!!不是看对眼!”


    迟铎耸肩:“结果不都一样?”


    “婚后我俩钱包厚度就齐了。他不跟我签婚前协议。你给我定的目标圆满达成。”


    空气静了一秒。


    迟了了怒不可遏:“我们家是不如他们有钱,可也够你挥霍了!”


    “你要还不够,我那点信托按月打给你,行了吧?”


    一直坐在旁边的林苹苹这会儿才抬眼。


    白裙子,长发像瀑布。岁月在她脸上像点了暂停键——温柔女神本神。


    这时候她抬头,声音轻:“挺好的。我没意见。”


    迟了了像被定身咒钉住。


    她继续,语调温柔,刀刀致命:


    “我当初嫁给你爸,是因为我妈说我没野心,不争不抢,不是拼事业的料。”


    “反正也没啥追求,找个男人嫁了得了。”


    想了想,又认真补充:“我觉得她说得对,就随便挑了个你爸。”


    迟了了:“……”


    他一直以为他两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


    结果是舔狗中了□□,女神点兵点将点王八,正好点到他。


    陈年旧事,暂且不表。


    迟了了憋了半天,咬牙反击:“可这是儿子!是男人!”


    林苹苹:“男人也能结婚啊。”


    “又不是没后门。”


    作为早年背包走天下的沙发客女文青,拉拉、玻璃这些在她世界观里是基础常识。


    她像忽然想起什么,顺手再补一刀:“更何况你儿子,本来就自带中间档。”


    迟了了彻底哑火,连“我不同意”的尾音都没找回来。


    话题走到这一步,迟铎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


    他放下刀叉,抬手示意侍应生撤盘——把所有尖锐物品都收走,避免他爸现场上演“父慈子孝”。


    然后,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检查单,“啪”地压在桌面上


    迟了了盯着那张纸,半天没说话,像要用眼神把它戳出洞,戳穿,戳到背后的那个人身上。


    “我要杀了那个臭小子。”


    预想中的父见子未亡,掏出七匹狼的剧情没有发生。


    迟了了把所有怒火全转移到那个“糟蹋了他家黄花大闺……男”的黄毛身上。


    迟铎点头,极其配合:“可以。”


    “裴与驰已经订好餐厅,明晚六点来接你们。”


    家宴不欢而散。


    回到家,迟了了气的肝疼。


    越想越疼,越疼越想。他气势汹汹打开微信,翻出之前被“女儿宝”老友们转疯的那篇文章——《黄毛焦虑,困住养女儿的家长们》。


    他点进去的时候态度十分端正。


    不是代入自己,是研究社会现象。


    文章把“黄毛”画像画得栩栩如生:情绪不稳、没规划、爱冲动、无所事事、不可控……


    迟了了咬牙切齿,一条条对照。


    对到最后,他沉默了两秒。


    好消息:裴与驰一条都没中。


    更好的消息:不仅没中,还全是反着来的。


    最坏的消息:他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完美女婿再完美,也跟他家无关。


    迟了了把手机一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检查单,一会儿是那篇《黄毛焦虑》,一会儿又莫名其妙跳出裴与驰那张脸。


    裴与驰作为迟铎多年的舍友,迟了了其实见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见,是男校新生家长会。


    别的男孩不是窜天猴就是小刺头,只有裴与驰背挺得笔直,神情沉稳,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迟了了当场就把这孩子记住了。


    后来两人成了舍友,奖学金名单里次次有裴与驰。


    迟了了也慢慢知道他是谁家的儿子。


    于是裴与驰理所当然成了他嘴里“别人家的孩子”,被他拿来日常拉踩迟铎。


    “你看看人家裴与驰,再看看你——同样是男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至于“虎父无犬子”的虎父,迟了了向来闭口不谈。


    现在想起来,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要是早知道这俩最终能滚到一张床上去,他当年一定昧着良心把裴与驰从头到脚抹黑一遍。


    什么稳重、优秀、一表人才;明明是太闷、心眼多、看着就不像好人。


    可惜他当年夸得太真诚,现在连反悔都显得苍白。


    最近一次亲眼见裴与驰,还是在迟铎大学毕业典礼。


    那天人多得要命,流程又长,迟铎穿着学位服在台上走,台下全是手机咔嚓声——记录帅哥,也记录青春。


    典礼一结束,裴与驰就出现了。


    他抱着一只巨型兔子玩偶,玩偶脖子上挂着卡片,印着迟铎的中英文名,站在人群里像个移动广告牌。


    迟了了吃饭时才知道:前两天裴与驰的毕业典礼,自己的好大儿给人送了一个超大 Hello Kitty 永生花。


    美其名曰“仪式感”,实际逢人就讲,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是裴少的品味。”


    “你们不懂,他就喜欢这个。”


    现在这只巨兔,明显是精准回礼。


    迟了了捶胸顿足到一半,忽然一个念头从脑门里蹦出来——


    这俩好像从很小就没怎么分开过。


    迟了了一屁股坐起,把旁边的老婆当路障,一脚跨过去,摸出老花眼镜,直奔书房。


    凌晨三点,书房灯还亮着。


    第二天一早,迟了了神清气爽,像刚从知识的海洋里打捞出救命稻草。


    他兴冲冲对林苹苹科普:


    “我查过了!这两小子是同性依恋,不是同性恋。他们自己搞错了!”


    林苹苹昨晚被他踩了一脚,一夜没睡好,此刻脸色阴沉。


    “同性依恋一般发生在什么时候?”她问。


    “青春期。”


    “你儿子现在多少岁?”


    “……”


    林苹苹又慢悠悠补了一刀:“就算是同性依恋,也依了十二年,这种一直依恋的,叫啥?”


    “同性恋!”


    迟了了嘴快,脱口而出。


    话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


    他脸色从“我发现真相”迅速切换成“我亲手给自己钉上棺材板”。


    又气到肝疼,他决定去补觉。


    结果也没躺回去多久,不到五分钟,又坐起来,去衣帽间换了件外套。


    不是最贵的,但绝对是他出门见人最“像样”的那件——战袍。


    丰田埃尔法掐点停在迟家车道。


    裴与驰下车。


    迟铎当场愣了愣。


    还是那张高冷装逼死人脸,但衣服——


    Tuxedo 全套。


    黑领结,白衬衫,口袋巾折得方方正正,像把“郑重”两个字别在胸口。


    他手里还拎着一顶礼帽,没戴,像多此一举的礼貌。


    谁家开屏的公孔雀来了?迟铎想。顺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衫西裤,又努力回忆餐厅的 dress code,确认自己已经算上心。


    助理小跑过来,补交另一只东西——一束花。不大,但插得很精致,拿回去就能直接进花瓶。


    林苹苹很自然地接过,扫一眼:“挺会挑。”说完就抬手让管家拿去放好。


    裴与驰:“阿姨喜欢就好。”


    迟了了站在门口,战袍穿得一丝不苟,脸也一丝不苟。


    目光却在那只黑领结上停了一瞬,又迅速挪开,像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输了。


    他“啧”了一声:“吃个饭而已。”


    裴与驰点头:“是。”


    停了停,补一句:“也是第一次以这个身份来见您。”


    迟了了:“……”


    这句没有半个刺,刺全扎在迟了了自己心里。


    他想回一句“什么身份”,又怕回了就等于承认这身份存在。


    于是只能把脸色再冷一点,假装自己很忙。


    司机下车开门。


    迟铎下意识要往后排钻,脚刚抬起,就被迟了了抬手挡住。


    “你坐前面。”


    理由懒得给,态度不容置疑。


    他懂:后排今天是审讯室,他去前面当证人。


    林苹苹已经坐进后排,理了理裙摆,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坐这儿吧。”


    迟了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坐过去。


    裴与驰在车门外等了半秒才坐下。


    不靠近,也不疏远,距离像尺量过:既不冒犯,也不给人抓把柄。


    车里没放音乐。


    空调尽职尽责,像唯一敢喘气的东西。


    后座安静。


    迟了了不说话,光用余光盯人。


    司机启动车子。


    裴与驰把礼帽放在膝上,指尖搭着帽檐,没动。


    领结也没动。


    后座传来林苹苹很轻的一声:“好看。”


    也不知道是在夸谁。


    迟了了立刻咳了一声,像被呛到。


    “吃个饭而已。”他硬邦邦地找茬,“你这是来走红毯?”


    裴与驰“嗯”了一声,没反驳。


    停了停,语气依旧平稳,字句却说得周全:


    “怕您觉得我不够重视。”


    又补一句,像把人护得理所当然:“也不想让迟铎受委屈。”


    迟了了:“……”


    他那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这不是简单的吃饭。


    这是女婿上门。


    更要命的是,他儿子还真吃这一套。


    不然也不会两厢情愿,水到渠成,先上车后补票,暗结珠胎——只差他点头盖章,瓜熟蒂落。


    林苹苹开口,语气更温柔了:“真有礼貌~”


    裴与驰:“谢谢阿姨。”


    迟了了:“……”


    他终于没忍住,压低声音:“你到底站哪边?”


    林苹苹理所当然:“我站好看的那边。”


    迟了了一摸裤袋,护肝清心丸忘带。


    自此,车里氛围变成:


    想退货的爸,想收货的妈,早长腿跑了的儿子——对着完美女婿笑哈哈。


    车停在餐厅门口,门童迎上来:“裴总,晚上好。”


    迟了了听见这声称呼,心口“咯噔”一下——


    礼数周到,年轻有为,完美女婿雏形初现。


    可惜是赶着来给他当女婿的,他又没女儿。


    裴与驰下车,先绕到后排开门,等林苹苹下车,才微微侧身让开。


    动作不夸张,但每一步都刚好:既让人舒服,又不给人抓把柄。


    迟了了下车时还想摆个气势,结果台阶不给面子,脚下一滑,岳父差点摔成岳父饼。


    他稳住,面不改色地把锅甩给台阶设计不科学。


    裴与驰没伸手扶,也没开口提醒,只在旁边等他站稳,才开口:“叔叔,阿姨,这边。”


    迟了了:“……”


    更烦了。想骂人家献殷勤都骂不出来。


    包厢门一合上,烛光依旧晃得人眼晕。


    侍应生递上酒单。


    裴与驰没接,只抬了抬手,示意先给迟了了。


    迟了了随手一翻,眼神终于有了点活气:“行,就这个。”


    裴与驰等他点完,才淡声补一句:“再加一杯温柠檬水。”


    侍应生应声:“好的。”


    酒先上来。


    林苹苹端杯闻了闻:“可以。”


    迟了了也抿了一口。


    好酒。


    他心里那点“酒这块我懂”的自信刚起来,下一秒又被另一件事压下去——


    买单的那位英俊多金,对这酒的价签,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礼数周到,年轻有为,英俊多金。


    完美女婿的标签,一个接一个往裴与驰身上贴。


    迟了了更气了:他没女儿!!!!!


    迟铎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


    一杯温柠檬水被推到他面前,刚好卡住他的手。


    迟铎抬眼,刚起个头:“你——”


    裴与驰也抬眼,看了他一下。


    迟铎把剩下半句话咽回去,顺势端起温柠檬水抿了一口。


    但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迟铎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冷着张脸。


    迟了了:“……”


    林苹苹没急着说话。


    她端着酒杯,眼睛在三个人身上慢悠悠绕了一圈,像把一出戏看够了。


    看够了,她忽然若有所思:“原来‘一眼定乾坤’是这么用的。”


    迟了了立刻警惕:“什么意思?”


    他老婆向来语出惊人,专拆他台。他本能觉得下一发炮弹还得落自己头上。


    林苹苹不语,只晃了晃酒杯,声音轻轻的:


    “乾坤在喝柠檬水呢。”


    行,齐活了。


    礼数周到,年轻有为,英俊多金,一家之主。


    女婿就女婿吧,迟了了不想再挣扎。


    他不同意有啥用?自家儿子脚长腿长,事业也混出了个人样,早不靠他那点信托续命。更何况都珠胎暗结、木已成舟,他再拍桌子,也拍不回去。


    想到这儿,他把那口气咽下去,硬生生拐了个弯。


    “现在是什么情况?到了哪一步?” 他盯着迟铎,低声问。


    下一秒炮轰罪魁祸首:“你知不知道他身体构造特殊啊?”


    炮轰的目标没开口,自己的好大儿开口了。


    迟铎端着温柠檬水,语气冷得四平八稳:“死不了。”


    迟了了:“……”


    他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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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酒杯捏碎,只恨今天白天光顾着生气,忘记买条七匹狼来。


    “别给我装。”迟了了咬牙,“医院怎么说?”


    裴与驰放下酒杯,回答得很完整,很稳,像在做汇报。


    听到关键处,迟了了眉心一跳:“能不能处理?”


    “会诊不建议。” 裴与驰如实相告。


    迟了了喉咙发紧:“那就……留着?”


    迟铎没抬头,还是那副冷脸:“嗯。”


    迟了了火气一下没了,换成了堵——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沉默几秒,终于问到最不想问的:“最坏会怎样?”


    裴与驰没往轻里说,也没吓唬人,只把专家给的词摆平。


    迟了了听见“剖宫产”三个字,眼前发黑了一下,硬撑着没露出来。


    林苹苹在旁边轻轻“嗯”了一声,像把场子撑住:“医生说得这么清楚,已经很负责了。”


    迟了了哑着嗓子:“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


    迟铎终于抬眼,语气依旧冷:“按方案走。”


    迟了了被他气笑:“你说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你——”


    “爸,”迟铎打断,“我知道,也害怕。”


    “但他在,我就没那么怕。”


    迟了了:“……”


    他转头看裴与驰,盯了两秒,像终于从“女婿”这个词里回过神。


    “你在医院……跟专家怎么说的?”


    裴与驰语气平稳:“我问能不能保证迟铎的绝对安全。”


    迟了了冷笑:“那你问出绝对了吗?”


    裴与驰没否认:“没有。”


    他顿了顿,很实在:“医学没有绝对。”


    丝毫不提自己之前怎么医闹的。


    迟了了噎住。


    他想骂,又发现骂不到点上。


    这会儿,他终于说到关键:“那你还提结婚干什么?”


    包厢里安静了一瞬。


    连烛光都像晃慢了半拍。


    裴与驰没开口,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放到迟了了面前。


    不是合同,纸张也不厚,但每一页标题都让人心慌。


    最上面几张,抬头一眼就能看见:同意书、告知书、授权书、通知书。


    迟了了眼皮一跳:“这什么?”


    裴与驰把话说得很完整,像在给长辈交代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医院给的。涉及手术、输血、紧急处置。”


    “上面写的是‘家属签字’。”


    “我现在的身份,签不了。”


    迟了了:“……”


    裴与驰继续,语气不急不缓:


    “我不想等到真要签的时候,被拦在门外。”


    “也不想让迟铎在最难受的时候,看不见我,还得解释我们是什么关系。”


    “结婚最省事。签字权也最清楚。”


    迟了了盯着那几张纸,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他原本还想再顶几句,可那堆标题把他顶回去了。


    同意书、告知书、授权书、通知书。你不签,它就在那里等着你,等着哪天突然来敲门。


    迟了了把视线从纸上挪开,没看裴与驰,也没看迟铎。


    他盯着烛火,突然想起自己岳父当年的话。


    老头子一句废话没有,直切要点:


    “你记住,你们结婚了,不是林苹苹嫁到你们家,也不是你迟了了入赘到我们家。”


    “是你们长大了,成熟到可以脱离各自的大家庭,成立一个新家庭。”


    “往后你们互相扶持。生老病死都要陪在对方身边。”


    迟了了那时嫌岳父老派。


    恋爱脑上头,只听得见风花雪月,听不见“病房”“签字”。


    直到迟铎出生前,林苹苹出过一次状况。


    夜里见红,车灯一路晃进急诊。医生没寒暄,开口就是流程:“家属在吗?签字。”


    一张同意书,薄得像纸,重得像命。


    风险、并发症、“不保证结果”。


    迟了了握着笔,指尖发凉,第一次明白:结婚不是交换誓言后可以天天花前月下,是有人在你站不稳的时候替你站稳。


    后来孩子平安落地,这事被他压进记忆底,装作没发生。


    直到前几年,他半夜进急诊。


    林苹苹披着外套、穿着睡衣跟在后面,头发乱着,脚上还是双拖鞋。


    她没问一句“怎么了”,只一路跟护士跑流程:刷卡、签名、缴费、确认。


    进病房才停下。


    先把他手攥住,攥得很紧,像怕他跑,像怕自己松一下就来不及。


    她低声说:“别怕。”


    迟了了当时疼得说不出话,却忽然听懂了岳父那句老派:


    风花雪月会过期,能陪你走到签字那一步的,才算数。


    他偏头看了眼迟铎。


    迟了了知道,这小子从小就面子比天大,不哭不喊疼不说怕,尤其在他面前。


    但现在,他肯承认怕,也肯让人分担。


    迟了了心里那团堵着的东西,忽然松了一点。


    他忽然觉得,


    这孩子已经长到,可以和另一个人组一个新家的地步了。


    他看向裴与驰——迟铎给的人选。


    裴与驰没催,也没摆姿态,就坐得端端正正,像话都交代完了,剩下的交给长辈。


    礼数周全得让人更难发火。


    迟了了沉默很久,终于伸手把文件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动作很轻,像怕吵到谁。


    他清了清嗓子,硬邦邦地开口,像给自己留面子,也像给这顿饭收个口:


    “你别把这些当催婚。”


    裴与驰:“我没有。”回得很快。


    迟了了瞪他:“我说的是我。”


    他顿了顿,像把一个别扭的认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想要签字权,我懂。”


    “但你记着:结婚不是为了签字。”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烦了,像嫌肉麻,立刻补一句把情绪压回去:


    “……签字只是顺便。”


    林苹苹在旁边抿了口酒,没笑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像当年她爸那样,给这句话盖了个章。


    迟铎低着头,耳尖却微微红了。


    他嘴硬:“爸,你突然这么文艺干什么。”


    迟了了懒得理逆子。


    裴与驰把话接得很稳,说得很周全:


    “叔叔,阿姨,我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也不会让他看不见我。”


    他停了停,又补一句,像把承诺落印:


    “以后他的事,都有我在。”


    迟了了盯着他两秒,最后把酒杯端起来。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只丢下一句,硬得像石头,落下去却是软的:


    “行。”


    “你们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但走散了我不负责,走歪了我也不客气。”


    迟铎:“你还想客气?”


    迟了了:“你闭嘴!”


    林苹苹晃了晃杯子,像把戏看完,轻声总结:


    “挺好。”


    “规矩齐了,人也齐了。”


    烛光晃得人眼晕。


    迟了了晕得肝疼。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


    另一半,他儿子好像真的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