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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当梦境NPC走进现实》 第141章
淡淡的木香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拾秋周围,初闻清凉,久了,却让人有些许晕眩之感,像隔夜的浓茶,也像是由蜂蜜织成的网,黏住了所有思考的飞虫。
店里堆满了木制家具,拾秋没有起疑。
他闭着眼,被卫矜牵着走出小巷,等到手中触感消失,他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拾秋回头看,入眼还是刚刚的小巷,但是喧哗多了,里面开满了小吃店,正等待着即将下课的大学生群体。
想起今天没和蒋随他们出去聚餐,拾秋走进小巷,买了三份烤冷面和一大份炸鸡。
一回到寝室,拾秋手中的零食就被瓜分干净。
“味道还不错,哪里买的?”孟文年问着。
“有点远,快到青大那边了。”
“没事,多走走对身体好,下次有时间我们也去看看,学校外面的那些都快吃腻了。”蒋随一脸满足。
“平常也没见你少吃。”祁智推开蒋随抢食的爪子。
“你下午才说过你要锻炼的。”蒋随不依不挠,“你看看孟文年,他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现在寝室里只有我和老四能吃这些油炸的东西。”
“你不锻炼?”
“我早就炼好了。”评价锻炼结果时,蒋随对待别人那是严苛又严苛,但对自己,蒋随觉得只要能看得见腹肌就行。
“老四老四,你看看老二,我早就想说了,感觉他这个月天天出去和学生会的出去聚餐,胖了不少。”蒋随把拾秋拉到身边。
拾秋看向祁智,感觉好像……脸是圆了一丁点?
这段时间学校里活动太多,不是学生会,就是青马班的把祁智叫出去商量活动流程和奖励,他呆在寝室的时间少了很多。
“奶茶喝多了。”祁智有些郁闷,部门里学弟学妹多,奶茶几乎成了标配。
“回到了大一时的体型。”蒋随补刀道。
大一开学时,祁智是他们这群人中最胖的,结果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打击,一个寒假就减肥成功了,看着又高又帅,真让人难过。
祁智面无表情地看着蒋随,想刀人的眼神怎么都藏不住。
拾秋默默和蒋随拉开距离,他可不想被牵连到,但下一秒,他就被喝了不少酒、玩high了的蒋随又拉了回来。蒋随把胳膊搭在拾秋肩膀上,挑衅地看着祁智。
“人啊,要有克制力,要么像老四这样怎么吃都吃不胖,要么像我这样,明明已经很完美了,却还是严格要求自己,时刻……”
拾秋看了眼祁智的脸色,又同情地用余光扫了眼蒋随,他把蒋随的胳膊还回去,坐回自己的床下。
蒋随说着说着,看见祁智的脸突然变得异常难看,“老二,不是吧,真生气了?”
理智驱赶走蒋随脑中的酒精。
他们之前不是经常这么玩闹的吗?
蒋随开始诚恳地道歉。
孟文年听到动静,扭头看了过去,发现祁智盯的不是蒋随那个笨蛋,而是拾秋。
“秋秋今天没去海苑吗?”祁智勉强恢复正常神情。
上午时,许跃发消息邀请他们出去聚一聚,拾秋拒绝了,说下午要去海苑一趟,他本来想跟着一起,但拾秋说他有朋友在那里,性格害羞。祁智之前从未在拾秋口中听过这个朋友,他们四个里,只有蒋随是本地的,时不时会去见初、高中的同学。
“去了。”拾秋打开台灯,在桌上和抽屉里翻找起来。
真的不见了。
想起那只亲人又爱撒娇的小蜥蜴,拾秋开始懊悔这段日子对它的忽视。
“我之前好像没听你说过这个朋友。”祁智说道,他盯着拾秋脖颈侧边的咬痕,面色又不受控制地难看起来。
“就是之前和我们一起打游戏的那个。”拾秋说完,突然想起来,“那天你不在,我蒋随、还有老大和他一起四黑。”
“那个什么‘卫先生’?”蒋随对这个文邹邹的称呼记忆异常深刻,他也迟半拍地反应过来祁智糟糕的神情不是对着他的。
“不是他,是id叫‘我网怎么你了’的那个。”
“这谁啊?”蒋随迷茫地问着,转头看向孟文年。
“我也不记得有这个人,老四,你是不是记错了,是和别人在一起和他玩的?”孟文年问着。
拾秋听后安静了一阵儿:“对,是我记错了。”
“他是那的学生,还是老师?”祁智继续问着。
“学生。”
祁智还想继续追问,但见拾秋面露疲色,又咬住牙,停了下来。他暂时还不想也不希望听到自己不喜欢的回答,再等等、再等等……
明明不应该的。
……
坐在床下时,拾秋很困,但洗完澡爬上床后,他却变得清醒,身体里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困意。白日的景象像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播放。
他想起了在海苑见到的那个女生,看着很是憔悴,脸上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惊恐,尤其是最后一幕,她恐惧地盯着他,然后发疯似地向校园里跑去。
拾秋不自觉地摸起自己的脸,几秒后,拾秋拿起手机对着自己,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屏幕里的是他,不是想象中的、陌生的另外一张脸。
关掉录像,拾秋打开游戏,刚进入大厅,他就收到了好友邀请,来自于‘网卡’。今天‘网卡’没有再邀请他进入地图,两人普通地打起匹配,对手依旧和之前几次一样,发挥严重失常,他们每局都赢的轻轻松松。
又一局结束后,‘网卡’点开了匹配按钮,只是这一次,等待时间变得格外的漫长,十分钟过去了,他们都没有排到人。
蒋随在下面敲着拾秋的床。
拾秋拉开床帘。
“需要灯吗?”
“不用。”
蒋随作为最后一个呆在下面的,非常自觉地走到门边关完灯,才到床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依旧没有排到人,拾秋无聊地分屏在网上搜起海苑有关的消息,都是些‘一年xxx个重本’、‘复读三次专科上清北’之类的新闻,评论区里全是家长们发自肺腑地感激。
【你不怕我吗?】
夜色里,拾秋陡然看到这条消息,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还好。】
只要不让他看见死亡时的模样,他都可以。
【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透过手机,‘网卡’能看见拾秋的模样,即使是身处一片漆黑中,对面这个人依旧光彩夺目,轻而易举地便能吸引他人的视线,理所应当地会被所有人喜欢。
他曾经,一直、一直、一直都很羡慕这样的人。
‘网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跳楼后还能睁开眼,或许就像电影里那样,他怨恨难消,所以变成了鬼。刚‘醒’来时,他什么都做不了,没人看得见他,也没人能听得到他的声音,但他不觉得孤独,这比活着时要舒服多了,没人欺负他,他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忧着被退学。几天后,他在被丢弃的书包里找到了手机,真庆幸,他跳楼时没有带着手机。
‘网卡’发现自己可以操纵手机。
可是和谁交流呢?奶奶去世了,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联系。对着手机发呆时,一条消息突然弹出,‘你关注的主播正在直播’。
‘网卡’点了进去。
主播是他生前常看的游戏主播,紧接着,‘网卡’被主播身边的那个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个留长发的男生,长得还十分漂亮。
他不会被欺负吗?
‘娘娘腔’、‘人妖’、‘不男不女的怪物’……一瞬间,大量不美妙的词汇涌入‘网卡’的脑中,那些是他曾经听过的谩骂。
‘网卡’在直播间留下了。
在弹幕里,在主播的介绍里,他得知了些和男生有关的信息,雾合大学的在读生,听上去高中时成绩肯定很好;游戏玩的好,被技术流的主播邀请来一起直播教学;性格……看上去和他不一样,像是从未被人欺负过,他在男生的身上看不到一丝对他人视线的畏缩和胆怯。
这般无所无惧地留着长发,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可真好啊。
弹幕里满是对男生的喜爱,那些美好的话语,像恒河里的沙粒一般多,直播间的观众疯狂的刷着屏,不管什么时候看评论,截出来的图都是赞美的。而且他看出来,平常和其他游戏主播连麦时都懒洋洋的主播,在对待男生时,带着轻微的讨好。
‘不会有人将恶意展现在这样一个人面前的。’这个想法冒出后,便一直徘徊在‘网卡’脑中,实际上,他也很喜欢这样一个人。
死亡带来的怨恨加重了偏执。活着时,‘网卡’是不敢和这种人群的焦点接触的,变成鬼后,他打破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时间久了,他又渐渐想要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这个新朋友,毕竟他也是需要倾诉的。
‘网卡’在另一头盯着拾秋时,拾秋自己也在苦恼,不知道怎么回这个消息。
谢谢你的喜欢?我也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谢谢你。】在拾秋犹豫时,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们可是朋友。】这条消息,拾秋会回了。
【对,我们是朋友。】
拾秋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他们匹配到了人,这一局,‘网卡’换了ob位。
【早点睡,明天上午有课。】屏幕上方,企鹅弹出了消息。
祁智注意到拾秋那边的天花板是亮的。
和‘网卡’互道晚安后,拾秋倒扣手机,侧躺着睡在枕头上。他摸了摸枕头边沿,这里曾经有只绿色的小蜥蜴,也会在凌晨喵呜喵呜地叫着,催他入睡。
……
饿。
月光下,房间内的人难耐地扭动着。
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日未进食,这种滋味虽然清晰,但不算难熬,只是隐约地提醒床上的人该醒了,该去添些东西到胃里面了。
睡着的人挣扎了几下,困意压过了饿意。
渐渐的,饥饿感加深,饿意在胃壁攀岩,每经过一处,都会留下粗粝的灼痛,牵动着神经。
拾秋被饿醒了,他睁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周围,找寻着所有可以吞下的食物。
他看到桌上有一份糕点。
拾秋几乎是跑了过去,跪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这份救命稻草一般的食物,白玉盘内如意糕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拾秋胃里的饿意却没有消减半分,反而愈演愈烈。周遭的世界变得模糊,原始而蛮横的兽性蚕食着理智,腹内那个空洞仿佛成了无底深渊,吃多少如意糕都填不满。
冷汗从拾秋的额头、颈后渗出,黏腻冰凉,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连手中握着的如意糕都看不清了。
他怎么会这么饿?
门被推开,有谁走了进来,拾秋正和饿意做抵抗,没工夫理会。来人走到拾秋身边,轻声唤了几下。
“听不见了吗?”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卫矜心疼地抱住拾秋,他的姿势略显怪异,为了不让衣袍上的污渍碰到拾秋。
饥饿的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将拾秋的每一寸感知都扭曲成对食物的疯狂渴求,他对卫矜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两只手紧紧捏着剩下的两块如意糕,想要往口中送。
“我们不吃这个。”卫矜想拍掉糕点,没能成功,拾秋抓地太用力了。
卫矜看着拾秋,从怀中掏出一份‘食物’,拾秋的注意力迅速被‘食物’吸引,捏碎的如意糕从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落在地上,染上灰层。
拾秋目不转睛地盯着‘食物’,他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只有‘食物’是清晰的,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腥甜。
“我知道秋秋心善,放心,都是些坏家伙的。”卫矜软声说道,用手帕擦拭拾秋嘴角的糕点,随即将‘食物’递到拾秋唇边。
本能驱使着拾秋张开嘴,露出迫不及待冒出的尖牙。
第一口,他咬到了卫矜握着‘食物’的手指,手指没有流血,倒是牙痛了一下,也微微唤醒了拾秋的一丝理智,他看着被递到唇边的‘食物’,渴望和恶心交替出现。
拾秋闭上嘴,咬紧牙关。
饿意卷土重来,理智开始忽明忽现,拾秋紧闭的唇开始松动,视线无法控制地向着‘食物’的方向望去。
想吃、疯狂地想吃。
吃了就能好了,就不会饿了,就正常了,就……
“闭着眼,一下就好了。”卫矜哄着。他知道他家秋秋心软,不似他。
“今日后,会好很多。”即使知道拾秋可能听不见,卫矜依旧说着。他也不想这些肮脏的东西碰他的秋秋,然而没想到后遗症会这般大,也是找到了后一卷,他才知道了治疗的方法——只要定期服用,便无碍了。至于取‘食物’的过程?脏事恶事,他来代劳便是。
“尝试第一次后,会好很多。”卫矜另一只手心疼地环住怀里人。
“需要我喂吗?”卫矜盯着‘食物’,准备咬上一口,然后过渡到拾秋口中。
他感受到了湿意,垂下头,他看见鲜艳的红。
拾秋艰难地摸了许久,终于在卫矜身上找到之前看见过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终于压制住无限滋长的饿意。
看到这明显不是自己的血,卫矜慌乱起来,他倒宁愿秋秋捅的是他,至少这副身体好修理。翻找出伤药后,卫矜倒在伤口上。
“可能会有些疼。”卫家讲究效果,制作出的伤药止血快,但比外界的要疼上不少。
卫矜以往觉得这伤药不错,现在却有些埋怨,一群吃干饭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改良。
不知是不是渐渐习惯了手上的疼痛,拾秋感觉到视线又开始模糊。视力下降、听力似乎也在下降,唯一提高的只有味觉。
不,还有嗅觉。
拾秋垂头看着卫矜的手,这里……随即,拾秋又无法抗拒地看向‘食物’所在的方向,那里的味道更浓。他的口中疯狂分泌着口水,舌尖仿佛已品尝到那腥甜的美味。
“卫矜,我想睡。”
睡着了,或许就没这么难受了。
或者……拾秋看向匕首,匕首被卫矜夺走后,便被卫矜甩到了远处。
饥饿让伤口都开始发痒,仿佛变成了另一张贪婪的嘴。
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
第142章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耳边,卫矜似乎在说话,但浑浊的让人听不清字词……
手心真的很痒。
拾秋没了后续的记忆。
“很渴?”见拾秋不停饮着茶水,夫佑问道,打断了拾秋的回忆。
“……嗯。”拾秋慢半拍地点头,将茶具放到一旁。那次后,他便再没见到卫矜。‘卫矜’这个名字,也像是被谁抹除了一般,除了他,无人再记得。
卫家多了个卫拾秋,少了个卫矜。
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卫家人,从小在卫家长大,有父亲,也有母亲。不过在他醒来前,这对父母就外出了,在梦中呆了几个月,拾秋都未见到这两个人。
对了,拾秋又发现一个问题,这次的梦太长了,长的他都快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了。
“如果这次还是没能背下来,等你父亲回来,我可不会再帮忙挡着了。”夫佑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苦说了半天,他也渴了。
对这个心思不在傀儡术上的小外甥,他是真的心累了,耐着性子教育了半天,小外甥还是一副神游物外的姿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佑用力拍了拍石桌上的古籍。
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拾秋痛苦地皱起脸,高考后,他就没有再见过这么多要背的字了。
拾秋翻过几次书,里面的字词佶屈聱牙,读都读不通顺,更别说背了。
“唉——”看着拾秋,盯了片刻后,夫佑长叹一口气。
他就不该接下这个苦差事!
或者要是那时没有去姐姐面前晃悠,也不会被拉壮丁了。
“观澜都背下来了。”一个八岁稚童都背下来了。
“哦。”拾秋一脸乖巧。
“不长进!”
“是我做了坏榜样。”拾秋虚心认错。
“你!”夫佑骤地站起,捂着胸口,半晌未开口。
“舅舅别生气了。”拾秋递过去一杯茶。
对于夫佑成了自己舅舅这件事,拾秋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相处自然,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下次我来的时候,前十三章你要记熟,不然……”夫佑不再多言。《五行材鉴》是每位傀儡师必读必记之物,里面详细介绍了各类材料的属性和转化规律,以及对应的人工淬炼之法,傀儡师世家出生的子弟,多数在十岁前便能记住大部分。
“舅舅,你听过‘卫矜’吗?”等夫佑坐下后,拾秋问道。
“没有。”夫佑回得迅速,因为这个问题,小外甥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可是我之前问时,你明明有反应。”
拾秋问了多次,其中一次夫佑有明显的晃神。
“或许是我曾经听过这名字,毕竟我有个不听话的小外甥,你父亲一喝酒,就和我念叨卫家祖上有过贡献的名字。”
夫佑离开后,拾秋坐在庭院里,看着石桌上的茶具,摸了摸唇,慢慢的,手指伸入口中,回神后,他跑回房间,站在铜镜前,观察着自己的口腔内部。
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和他前几个月醒来前一样。
应该没有吃下什么怪东西。
拾秋又垂头看向手心,醒来时,这里还有一道红痕,伤口愈合的很慢,但现在已经彻底长好了。
“这里是梦境。”拾秋对着镜中的自己说,他决定以后每日都要重复一遍这句话。
……
次日——
“卫矜?卫家没有这个人。”三长老卫兴的脾气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暴躁,回完拾秋的问题,便转回去,继续骂起几个考前偷跑出去被抓的小辈。
拾秋看着墙边和鹌鹑一样低着头的几个少年,想起了蒋随,看来不管哪个世界,学生都会被考试折磨。
卫润偷偷抬头,用求救的眼神望着拾秋。
更像蒋随了。
拾秋准备开口求一下情,但扭过头,看见三长老的表情,他闭嘴了。
‘抱歉,我也很无力。’他突然想起在这个世界,自己也是个差生,开口了说不定要被一起训,在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之前,拾秋溜走了。
拾秋在路上碰到了卫仪生,圆润的小胖子坐在树枝上,为难地看着地面,沉木旁的地面上,散落着有一堆傀儡残躯。
“拾秋哥哥!”见到拾秋路过,卫仪生由悲转喜。
听完卫仪生的话,拾秋离开片刻,找到附近的傀儡帮忙把小胖子抱下来。
“下次不要一个人来这么偏的地方了。”沉木喜阴,生长环境潮湿,一般很少会有人来这片沉树林。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卫仪生指了指旁边的傀儡残躯。他是带着自己制作的傀儡来的,只是没想到傀儡这般不经用,才把他抱到树上,就散架了,他也下不去了。
卫仪生抱怨时,四分五裂的傀儡似有所感地动弹了一下,圆滚滚的眼珠自眼眶中脱落,掉落自破碎的身躯里。
他在难过。
拾秋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悲伤、依恋、自厌。
卫仪生被这突然响起的动静吓了一跳,停下了口中的抱怨,“拾秋哥哥,今天的事能不能不要和阿爸说,他会揍我的。”
最重要的还是丢脸,这是他第一次制作复杂的人型傀儡,卫仪生不想阿爸阿妈知道成品很糟糕。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很听话的。”他可是卫家最听话的孩子了。
“看我干什么?”
“没有没有。”卫仪生用力摇头,拉着拾秋的手向外走。
“不带走修复吗?”拾秋看了眼沉木旁破碎的傀儡。
“没有什么珍贵的材料,不如留在这给沉木当养分。”
“他在难过。”
“拾秋哥哥。”卫仪生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傀儡是没有情感的,就算是长相似人,它们也只是工具。”
“可是,说不定会有神迹出现,小仪生可是我们卫家的天纵之才。”
拾秋想起和卫仪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找到了‘神迹’这个词。
“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呀。”卫仪生害羞地看向其他地方,“那把它带回去吧,我会修复好的。”
一旁,得到命令的傀儡将地上的‘同胞’粗暴地打包,提在手中。
可是卫仪生没有带着他的第一个成品回去。
“烧了。”和拾秋分开后,卫仪生对着身后的傀儡吩咐道,他不需要让自己丢脸的失败品。
他会带着一个全新的、不会出任何差错的傀儡去见他的拾秋哥哥。
……
拾秋没逛多久,就被卫兴抓住,丢进了学堂。先生教着傀儡术最入门的知识,这里除了拾秋,就是一群没桌子高的小萝卜丁。
先生看了眼被丢进来的拾秋,摇了摇头,他都快看着拾秋长大了。自从这孩子小时候被失控的傀儡误伤过后,就恐惧上了一切傀儡,说什么都不愿意学习傀儡术,年年被丢来学习入门,年年闹着不愿意学。明明父母是那样的人物,子嗣却半点没遗传到。
不过这一次,这孩子居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不闹着离开。先生因此多瞅几眼拾秋,他试着将人点起,问了几个刚讲过的问题,这孩子居然都能答出来。
这是听进去了?
先生有些欣慰。
“可以凑近看看,用手摸一摸。”先生拿出自己的教具,一具制作地相当规整的傀儡。
“这是我第一次制作的人型傀儡。”
傀儡术看天赋,先生年轻时也曾有凌云壮志,碰了几次壁后,就把心思放回教书育人上了,卫家对族人的待遇不错,当先生也不比当傀儡师差。
“先生,它不能动吗?”一个小萝卜丁举手问道。
“动不了。”先生面露遗憾,眉眼间染上一丝不甘。
“为什么不能动呀?”萝卜丁们摆弄着傀儡的手臂,试图让傀儡动起来。
“这就是我今天要教你们的——接受失败,虽然现在说或许有些早了,但我希望你们能接受以后可能的失败,不是每一个人最终都能成为傀儡师的。或许有一天,你们习得完整的知识,成功做出了多个傀儡物件,随后尝试人型傀儡时,你们发现,在一丝不苟地按照习得的知识制作出属于自己的傀儡后,它们动不了,你们很失落,带着傀儡去询问长辈们,以为是自己的步骤错了,可得到的回答却是,什么都没错,只是你可能不适合当傀儡师……”
“生为卫家子弟,只代表你们比他们多一分希望,而不是绝对能成为傀儡师。”
先生教过很多学生,也目睹了无数次的失败,有些同他一样,接受了家族的安排,有些则一蹶不振,终日和酒为伴。想到此,先生余光扫了眼拾秋。
以往是学生自己不能接受,这位是父母不能接受。
“先生,它有名字吗?”萝卜头指着傀儡。
“失败。”
先生让学生们一个一个上来感受这份失败,拾秋以往摸过无数次,这次还是被先生叫上来了。
“老师、老师!它睁眼了!”萝卜头指着傀儡说道。在拾秋的触碰下,原本毫无生机躺在座椅上的傀儡,缓缓睁开了眼睛,它盯着眼前的人类,像雏鸟一样,用脸颊蹭了蹭人类的手。
拾秋感受到来自傀儡的、诞世的欢欣。
‘他在好奇,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傀儡看着拾秋的站姿,握着拾秋的手,站立起来。
自看见傀儡睁眼,先生便呆立在原地,等到感知恢复,他疾步走到傀儡面前,面容被多种情绪挤压的有些扭曲。
“星冉。”先生唤出傀儡最初的名字。
星陨为死,冉起为生;劫火燃千,终将复起。傀儡曾承载了先生全部的希望和愿景,就连名字,先生都是精挑细选了好几个,才在最后裁定下来的,可惜最后傀儡却代表着他的失败,先生怒而将之改名为‘失败’。前一个名字有多用心,后一个的名字就有多敷衍。
傀儡对先生的呼唤无动于衷,除开睁开的眼睛,它又变回了以往的死物。
先生已无心教学,课早早地解散。
“耶!”萝卜头们兴奋地叫起来,相约着去玩。
“拾秋哥哥,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好。”
玩耍间,拾秋无意间提前‘卫矜’,萝卜头们纷纷表示没听过这个名字,拾秋又问起了九长老,他听人这么称呼过卫矜。
“九长老?那不是哥哥的父亲吗?”
“我的父亲?”
“嗯嗯,拾秋哥哥今天怎么笨笨的?”
拾秋捏了捏说话孩童的脸。
万物镀金时,拾秋带着被强塞的材料回到房间,傀儡们已将饭菜摆放整齐。色调柔和,香味弥漫,让人食欲大增。拾秋坐在桌旁,面色渐渐淡了下去,他还是无法忘记那日醒来后,自己对那肮脏东西的渴望。
到底吃没吃?
拾秋走到铜镜前,手覆在喉咙处。
看着看着,胃部传来些许饥饿感,拾秋坐回桌旁,吃着傀儡们精心准备的饭菜,他的胃饱了,饥饿感却好似并未消失,拾秋想起那日的‘食物’,口中不自觉分泌出口水,他赶紧多塞了几口美食到口中,却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这些美食不再可口,变得味如嚼蜡。
半夜,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拾秋睁开眼,对上了一双眼睛。学堂里先生的傀儡出现在床边,半蹲着盯着他。
被抓包的傀儡没有丝毫尴尬,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充满好奇。
“饿。”它看着拾秋说道。
“你饿了?”
“饿。”
拾秋停顿了片刻,“还是说我饿了?”
“饿。”
傀儡不断重复着这个字,手上捧着一堆杂草。
“我不吃这个。”拾秋摇头,他晚上已经吃了很多了,都快接近暴饮暴食了。
然而还是饿。
“快回去吧,先生发现的话,会来找你的。”
“饿。”傀儡反复只会说这个字。
“我不饿。”拾秋不愿承认自己饿了。
“回去吧。”说完,他闭上眼。
傀儡安静了片刻,消失在夜色里。
又过了几日,拾秋几乎将卫家逛遍了,胃中的饥饿却始终未消失,甚至还有愈来愈烈之势。
……
再一次入睡、醒来后——
他回到了大学的寝室,时隔几个月,他终于在现世醒来了。
“老四?”孟文年喊了一声。
“我只是太开心了。”拾秋看了眼课表,今天的课有些多,“帮我请下假。”
“好。”孟文年应下。
按照之前的路线,拾秋走到小巷口,在外面闭上眼,默数了五秒后,睁开眼走进去。
家具店内的木香更重了。
“我想你了。”依旧是被蒙着眼,拾秋主动抱上卫矜。
卫矜对这份主动有些受宠若惊。
“秋……秋秋?”
“我很想你。”拾秋继续说道。
“我也很想你。”一直、一直都在想着,日夜不停。
“我看了个和傀儡术有关的电影。”
“嗯,我们可以一起看。”
“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真的可以制作出和人无异的傀儡吗?”
卫矜没有回答。
“我看的那个电影里,傀儡师制作出了一具傀儡,最后被邪术迷惑,将自己改造成傀儡,与此同时,他制作的傀儡却变得更像人,但傀儡变成的人有后遗症,怎么都无法缓解。”
卫矜听着有些耳熟,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拾秋抱得更紧了,他把脸埋进卫矜脖颈间,声音也变闷了,“我真的很好奇。”
他觉得梦里的卫家和现实中的卫家肯定存在某种牵连,说不定能在卫矜这里寻到答案。梦里找不到,他现实里还找不到吗?
卫矜被怀里的少年蹭的有些气息不稳,他的身体是木化了,但又不是彻底失去知觉了。
“秋秋会觉得傀儡师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很变态、很恶心吗?”他问着。
卫矜对传闻里的那个人物并不认同,也没想过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他只是出于对真正的傀儡术的好奇,做了几个实验,然后就翻车了。
早知道就不自大了,卫矜很是懊悔。
他的少年主动投入他的怀中,然而他却什么都不敢做,害怕被发现异状。
“不讨厌,很有趣。”
卫矜松了口气。
“或许存在。”他回答着拾秋的问题。
拾秋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卫矜。即使知道拾秋现在看不见,卫矜还是有片刻的不自然,“我……家,有段历史,或许存在,也可能是编造的。”
“为什么?”
“一位先辈在偶然间,于族中地下发现一本族谱,和传承下来的族谱相比,这本族谱中多了段历史,然而无人记得,甚至这段记载中的部分历史,和传承下来的历史有异,先辈先后和其他几家的长老交谈过,只有传承下来的族谱才对的上。”
“多出了什么?”
卫矜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久远的时候,有一位无名的先辈,在孩童时听到了沉木的声音,‘我想成人’,他被这道声音蛊惑,得到一本神秘古籍后,用这段沉木做心,造出了一具傀儡,他用自身作为代价,按照书中所写,完成沉木的愿望,只是成了人的沉木,不知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饥饿难忍,如同野兽。”
卫矜顿了顿,用厚重的衣袖遮盖住自己的手。
“在悬赏下,先辈发现古籍还有下卷,上面记载着此法的不足,也记载着缓解之法,先辈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错误之事。”卫矜认为这一段记载过于恶心,不该说给他的少年听。
“后来呢?”
“后来,他们也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代价。”
“沉木变成人后,只享受了不到一年的人类时光,便因未知原因陷入沉睡,直至老死,至于那位先辈,彻底消失了,无人寻得,或许是化作傀儡,如过街老鼠一般四处躲藏。”
“其他几家皆无相关记载,或许这段故事只是某位先祖无聊中编造的,而且,那段由沉木制作的傀儡,它的名字和我卫家四十三代正统相同,叫……”
卫矜停下了。
他怎么忘了?
第143章
卫矜捏住拾秋意图掀开遮眼布的手,心中默念着名字。
卫回锦、卫仪生、卫岁聿、卫……
从前到后,他都记得,独独中间这一个,他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卫矜?”拾秋耳朵微动,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响。拾秋想掀开眼睛上的束缚,可是卫矜捏的太紧了。
卫矜身上,脖颈之下,被衣物遮盖的破裂纹路察觉到主人的走神,又开始暗悄悄地生长,拓展领地,它们甚至蔓延到了之前从未踏足的地方,鲜红的、还未木化的肉奋力抵抗,却还是被用蛮力撕扯开来。
“卫矜?”
陷入苦思中的人没有反应,卫矜听不见拾秋的声音,也感受不到皮肉上的疼痛,陡然出现的执念驱使着他不断回忆。本就存在的裂纹在脸上逐步加深,其下的阴影里,点点鲜红若隐若现。
他为什么忘了?
他怎么能忘记?
一串又一串名字在卫矜的脑海里循环出现,中间那块空白却怎么都填补不起来。
“咔嚓。”一声明显的崩裂之声响起,随即是有什么掉落到地上的声音。拾秋循着声音,伸手欲捡,但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
回过神,感受到卫矜的警告,皮肉上的裂纹只能不情不愿地缩回去,甚至讨好般地退还了些许领土。
注意到拾秋衣领处的木屑,卫矜伸手拂去。
“痒。”拾秋揉着脖子。
“对,我忘了,秋秋不喜欢人突然碰脖子。”卫矜喃喃自语。
拾秋揉脖子的动作一顿,他的脖子是很怕痒,但好像没在卫矜面前表现过。
“你饿吗?”
“秋秋饿了吗?”
“不饿。”
“那我也不饿。”
另一边——
【老四,速回!!!王快手今天查人了,口头请假不行,没辅导员的请假条要扣平时分,我说你去上厕所了。】听着讲台上老师如死神索命一般的点名,孟文年几人疯狂在群里@拾秋。
“今天上厕所的人有点多呀,我最后在等八分钟,如果到了46分还见不到人,那我也只能记旷课了。”王老师看着教室里大片大片的空位,冷笑一声,抓过身去,假装没看见学生们传消息的小动作。
祁智和孟文年坐在前排,不好打电话,他们让倒数几排的蒋随静音打电话。
拾秋没回寝室拿书,从放下电话那一刻就开始跑起来,最终离规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才停在教室门外。
“下不为例。”王老师扫了拾秋一眼,继续在黑板上板书。
他记得这个每节课都坐第一排的孩子。
拾秋走到祁智旁边坐下,微喘着气。
“喝水吗?”
拾秋摆手。
祁智把书往拾秋的方向推了一半。
课间,王老师坐在讲台上,翻着专业书,几个学生凑在一起,扭扭捏捏走到讲台旁,求起情来。
“今天怎么这么严?”拾秋小声问着。
“上课铃响的时候,教室里空的座位太多了。”祁智解释道。
而平常没什么人翘课时,教室里几乎能坐满。
上午上完课,几人急急忙忙去简单吃了下饭,回到教八楼开班会,投票选取新的入党积极分子,班会结束后,又赶到教四楼上课,两门专业课结束后,教室里萎靡了一大半,祁智和孟文年脸上都挂上了疲倦。
“老四,你怎么这么精神?”蒋随盯着拾秋,他在后排睡了两节课,老四坐第一排,应该不敢睡吧?
“你不觉得今天的课很有趣吗?”
“没有。”蒋随用力摇头,他看向孟文年和祁智,两人也跟着摇头。水课还能放松一下,老师会回忆自己的留学经历,或是回忆酒杯的选取,专业课就只剩下无聊的知识点了。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在古代呆了几个月,现在的拾秋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我不管,今天忙了这么久,我要出去好好犒劳自己一顿。”蒋随瘫在桌子上,大喊着。
“你还有力气吃?”孟文年踢了踢不愿意起来的蒋随。
“吃饭的话,还是剩点力气的。”
四人队伍最后变成了八人行,另一个寝室的人听到蒋随的大喊,投票决定也跟着一起出来。
“还不如不放假。”路上,其中一人抱怨道。
前段时间隔三岔五的放假,时间多的都不知道要干什么,现在开始赎罪了,补课补到头疼。
“就当提前习惯调休了。”
“艹,听着更惨了。”说话的人扭头看着室友,只觉得一人脸上写了‘牛’,另一人脸上写了‘马’。
“不该报这个专业的。”他叹了口气。
“唉——”夕阳将几人的背影衬的分外落寞。
拾秋迷茫地看了眼身旁,他不知道氛围怎么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应该比较好就业。”
“可是你看那些回学校的学长,你不觉得他们很有些秃吗?”
拾秋回忆了一阵儿,没记起他们的模样。
低迷的氛围持续到烤肉店,瞬间消散。
“这才是大学生该有的生活。”第一口肉下肚,蒋随感慨万分。
“我们之前是不是来过?”拾秋看着店里的装饰。
“上学期导员到我们来的,不记得了吗?”
“有点忘了。”
离开的员工又走了回来,手上提着八瓶冰镇啤酒。
“我们没点酒。”
“嘿,这是我刚刚和老板申请的,他同意了。”烤肉店的员工把酒放到桌上。
“那我们不客气了。”
“我还要感谢学长之前对我的帮助。”员工是大一新生,在这家店兼职,和另一寝室的人相熟。
“你们这有其他兼职的吗?”等他们聊完天,拾秋问着。
“这学期只有我。”
看着学弟,拾秋模模糊糊想起了这家店,印象中店员应该还要壮些,但具体的,他想不起来。
“低头、低头、低头。”蒋随无意中往走道一瞟,按住了拾秋和孟文年的头,其他几人莫名其妙,但听到蒋随的话,也跟着趴了下来。
熟悉到刻在DNA里的声音由远及近,路过几人身旁,向着靠窗的空桌而去。
系里的几个老师居然约着一起来烤肉店吃饭了,他们交谈着最近的趣事,满脸笑意,丝毫看不出课堂里的严肃。
蒋随和桌上几人用眼神沟通,他指了指外面,几人共同点头,最后扒拉了几口饭,把桌上的烤肉吃完,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烤肉店。
“太倒霉了。”
“好不容易出来吃个饭,还碰到了老师。”
“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我有个问题。”祁智伸手,“为什么我们要怕老师,又不是高中?”
沉默在几人中蔓延,慢慢的,拾秋等人都看向了蒋随。
“看我干什么?”蒋随一脸冤枉。
“怂!”孟文年点出。
“你们不是也决定了要走?”
“可怜了那些烤好的蘑菇,我们老四都还没吃几口呢。”孟文年做作地叹气,一边说一边望蒋随。
“那回去吗?”祁智问着。
“我吃饱了。”拾秋摇头。
“之前我们也是和导员还要老师一起来的吗?”他问着。
“嗯,他们在欢迎新老师,我们碰到了,就被导员拉过去一起吃了。”
“哦。”拾秋对祁智说的没什么印象,不过,又是那个‘新老师’吗?
“要不去K歌?我不想回学校。”隔壁寝室的人提议。
“附议。”
到了KTV,八人行又变成十一人行,隔壁寝室的人叫出来三个女生。
“义父受我一拜。”蒋随感情真挚地对着他鞠躬。
祁智没眼看,拉着拾秋坐到边上。
包厢内,蒋随鬼哭狼嚎地唱着旧情歌,昏暗的灯光下,三个女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而蒋随一无所知。
“也不能老是我们几个人唱,其他人都还没得玩呢。”她们推出一人发言,同时将手上的话筒递给身旁的人。
“对,一直唱太累了。”孟文年抽走蒋随的话筒。
他的耳朵可遭老罪了。
“拾秋和祁智都还没唱过。”另一个女生看两个人坐边上,便把话筒递了过去。祁智接过话筒就唱,拾秋顿了一秒,也跟着唱起来,蒋随手上没有话筒,他凑到拾秋和祁智身旁,跟着哼唱起来。
包厢角落里,一道身影忽隐忽现,他盯着挤在一起欢闹的人群,眼中闪过几分艳羡。
“好听!”一曲完,其他人给出了超高评价。
拾秋话筒没递出去,只能继续唱,他跳过歌单中间一长串的情歌。
“秋秋不喜欢唱情歌吗?”女生问着。
“我不太会唱。”
角落里的身影犹豫了又犹豫,听着拾秋唱了一首又一首歌,见拾秋在自己熟悉的歌名停下后,他飘到了拾秋身旁,挤在拾秋和祁智中间的空隙里,无声地张开口。
他真的很想拥有一个朋友,很想和朋友这样热闹地互相打闹。
孟文年脸上挂着笑,也坐了过去,他手中拿着KTV摆放零食。
“我知道你饿。”孟文年‘温柔’地把手中的东西塞到蒋随口中。
“我不……”
“我知道的,你很饿,不用感谢我。”
虚影看着两人的互动,眼中艳羡加深。
真是很好的朋友。
他喜欢这个学校的人,每个人都很好。
唱了几十分钟,拾秋终于把话筒递出去了,祁智也顺手把话筒还给女生们。拾秋拿了杯酒,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休息。
唱这么久,他有点热了。
“衣服里怎么这么多粉末?”祁智一开始以为是粉笔灰,用手捻了捻,触感却不太像。
“粉末?”拾秋摸着脖子和衣领,也摸到了这些,洁癖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你们玩,我回去洗澡。”他说着。
“我也回去吧,有些累了。”
蒋随还没玩够,他犹豫地坐在沙发上,没有站起来。
拾秋按着蒋随一边的肩膀,“你们玩吧,我还要找些东西,正好先回去。”
最后拾秋和祁智,以及另外一个胃里有些犯恶心的女生一起走回学校,两人将女生送回寝室楼下,才向着寝室走去。
虚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旁,他一会儿神情担忧,一会儿又羡慕地盯着路上走过的学生。
“可能上午跑回来的时候碰到的。”那时候他只顾着跑,也没注意到周边。
“有可能。”祁智点头。
“我没带钥匙,你要是等会儿出去,门别关。”去浴室前,拾秋对祁智说。
“我不出去。”
虚影跟着拾秋,停在浴室门外,他飘到走廊上,探出头,津津有味地看着楼下的学生。
原来这就是大学里的生活。
等到拾秋从浴室走出,他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楼下后,跟着拾秋飘回寝室。
“不知道是什么,一冲就没了。”拾秋吹着头发,和祁智抱怨着。
洗的时候,他一直盯着身上的那些粉末,水一冲就不见了,没有顺着水流下,找也找不到,不知道去哪了,总给他一种那些东西还藏在身上的错觉。
“脖子都洗红了。”
“正好把身上的酒气洗掉。”拾秋说道,祁智走过来后,他把吹风机递了过去。
“别洗脱皮了。”
“我又不是蒋随。”拾秋回完蒋随的消息,顺手拍开祁智伸过来的手。
他不喜欢人碰脖子。
“短发会好吹的多。”
“要不去剪了?学校里那家店,我上次充多了。”祁智问着。
“留习惯了。”拾秋忘了自己一开始留长发的原因,好像是有人说喜欢?
留着留着就习惯了,也懒得剪了。
虚影蹲在两人身边,看一眼拾秋,又望一眼祁智。
原来大学中寝室里室友的关系这么好,他当时或许不该那么冲动。
虚影伸手,摸了下飘到脸旁的发梢,他停顿几秒,又摸了一下,接着继续等几秒,见两人都没反应,又碰了一下。
湿的,凉凉的,还沾着水滴。
虚影支持拾秋不剪发,长发很好看。
“今天怎么请假了?”
祁智的声音打断虚影的小动作,明知两人都看不见他,他还是心虚。
“见朋友了。”
“很好的朋友?”
“很要好的朋友。”
“还是海苑的那一个?”
听到海苑,虚影竖起耳朵。
“不是他。”
“这样。”祁智停下动作,“不能吹太久,对发质不好。”
“哦。”
虚影终于记起了自己的目的,他站起来,凑到拾秋耳边,拾秋神色微变,“我下楼去贩卖机买些东西。”
……
这是拾秋第一次见到‘网卡’,没有通过手机交流。
身形有着瘦小,头发稍长,一直缩着肩膀。
“那时候是他的脸裂开了,掉了下去。”‘网卡’手指扣着手臂,他想起那一幕,依旧会恐惧。
“我以前会避着他,你……应该知道。”‘网卡’不认识拾秋的这个朋友,也没见过,但他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有害,或许是鬼怪的本能。
本能的害怕,所以每次碰上时,他都会退出藏身的手机,假装下线。
“他之前应该发现我了。”‘网卡’曾由此感受到死亡的寒意,比他落到地面时更为寒冷,但不知为何,冷意稍瞬即逝。
“我纠结了很久,怀疑那是错觉,但又害怕,所以过了很久,我才继续找你。”之后一段时间内都未出事,‘网卡’也放下了心。
“但有一天,我感觉到他变了,气息变得奇怪,所以我今天没和你说,就跟着你一起去了。”
拾秋看着‘网卡’,神情未变,似乎没看到面前的鬼逐渐显露出死亡时的模样。
“他的身体裂开了。”‘网卡’说时,没注意到自己的皮肤也显出裂纹。
“真的、真的很奇怪的样子,有的地方是肉,有的地方看着像木头,木头上布满了裂纹,这些裂纹撕扯着附近正常的肉。”
“他好像看不见。”‘网卡’被吓到时,暴露了身形,然而那个抱着拾秋坐下的男人并未发觉。
“他的眼睛,不,是眼珠,也变成了木头,被肉包裹着,但还是掉了好几次,低头就掉。”
“掉到我身上?”
“是的,他抓回去,又安进眼睛里了。”
“他的那些裂纹,像是活着一样,我看到他和你说话后,裂纹缩了回去,他脸上皮肉上的伤口也跟着愈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网卡’不知道这个男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现不了自己的存在,‘网卡’只知道,他的好朋友一直被蒙着眼,一直被这么个怪物欺骗着。
“我可以带你躲起来。”‘网卡’抓住拾秋的手,指尖捏的泛白。
“我们是朋友,你说过的。”
“我会帮你。”
“我能帮你!”
拾秋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背,那里沾上了‘网卡’的血。
“谢谢。”
“我……”‘网卡’眼睛唰的亮起。
“不过不用的。”
之前洗完澡回寝室时,拾秋没告诉祁智,他洗着头,却洗出了红色。
原来是卫矜身上的。
第144章
“我会帮你的。”‘网卡’似没听到拾秋的回复,口中不停喃喃。
他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朋友。对,他会保护好自己的朋友,不会再受欺负了。
“我能保护你。”‘网卡’看着拾秋,既是保证,也是强调。
“在那里,没人能找到我们。”他喜悦地说着,夸张的笑容让本就不牢固的碎肉摇摇欲坠,最后在拾秋的注视下,掉落在地上。
“‘网卡’?”看着面前的人,拾秋开始感觉到异常。手被抓的疼,他想抽回手,结果却带回了整条胳膊,‘网卡’的。
拾秋看着自己的手,瞳孔骤缩,那只苍白瘦弱的手还紧紧扣在他的手背上,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网卡’显然也看见了自己的手臂,他张着口,愣在原地,眼中弥漫起茫然。
嘀嗒、嘀嗒、嘀嗒……
‘网卡’这才听见水滴声,像是家中怎么拧也拧不紧的水龙头发出的声响,他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垂下头,发现声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上开始滴血,已在脚下聚集成一滩小水洼。
疼。
好疼啊。
难以忍受的疼痛自四面八方袭来,‘网卡’忍不住蜷起身子,蹲在地上,可这份疼痛还是扒开了他的皮肉,试图钻进他的骨髓中。他奋力睁开眼,眼前是血红的一片,只能模糊看到事物的轮廓。
朋友,他还有朋友。
‘网卡’歪歪斜斜地站起,看见不远处模糊的人影,试图向拾秋走去。
“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他已经把地图做完了。
早在‘网卡’蹲下时,拾秋就开始静步远离‘网卡’,等他看见‘网卡’以恐怖片中经典动作走来时,直接转身就向楼上跑去。寝室楼里一片安静,往常这个点走廊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各个寝室时能听见里面的欢笑声,但此时,拾秋跑了许久,却是一个人都没碰到,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拾秋跑回寝室,祁智的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有未完成的策划书,只是它的主人却不见了身影,拾秋喊着祁智的名字,没人回应。
身后的鬼影越来越近。
拾秋回头看了眼,从另一条路跑下寝室楼。
“我能保护你的。”
“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我们是朋友。”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拾秋一边跑,一边试图和‘网卡’沟通,他不需要躲起来,也不需要保护,然而‘网卡’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只是一味重复着那几句话。
校园很大,也很暗,夜色里,往日熟悉的景色都沾染上几丝怪异。
拾秋跑到校门口,对面的商业街灯火通明,还能看到三三两两聚集的学生,在前方的喧闹声中,拾秋听到了熟悉的笑声,是蒋随的!
他下意识想要越过校门,向商业街走去,但快要跨越门禁时,拾秋想起了那天在海苑见到了一幕,想起那个叫李诗蕾的女生突然疯了一般向学校里跑去。
马路对面,蒋随一行人走出商业街,停在路边的小吃推车旁,和老板点单,拾秋甚至能听见他们买了什么小吃。蒋随看到了校门口站着的拾秋,他挥舞着手,和拾秋打招呼,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身后是鬼,而眼前是熟悉的室友和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网卡’的声音更近了。
“要给你带一份吗?”蒋随大声喊道。
拾秋盯着校门外笑得灿烂的蒋随,牙一咬,没有出去,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跑着跑着,拾秋又回到了正门口,但他很确定自己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跑的。校门外,蒋随等人买完小吃,穿过马路,已经走到门禁处,他们看到门口的拾秋,停下了。
拾秋盯着蒋随和孟文年的脸,没有出声。
“换了睡衣还来接我,果然老四就是在暗恋我。”蒋随自恋地傻笑着,身上带着酒气,‘嘀’的一声,他刷卡穿过门禁,孟文年和另外几人也接连走进学校。
“蒋随?”
回应拾秋的是一串热乎的烤串,蒋随拿着烤串,直接塞进拾秋嘴里,“好吃吧?”
‘网卡’的声音消失了,手上怎么拽也拽不下来的断臂也不见了,拾秋被蒋随和孟文年拉着往寝室走,行至主教学楼时,一行人分开了,“我们去散会儿步,顺便送她们回寝室。”
蒋随想跟着一起,但深知他为人的孟文年先一步同意了,他扯着拾秋和蒋随就走,“你都醉成什么鬼样了?我可不想半夜被叫出来把你抬回去。”,孟文年脸上挂着拾秋熟悉的不耐烦。
喝了不少酒,蒋随的情绪很是亢奋,他无视孟文年的暴躁,拉着拾秋和孟文年谈天说地,快要回到寝室楼时,蒋随不愿意走了,坐在道路上,高声唱起国歌,孟文年深吸一口气,死死捂住蒋随的嘴,让拾秋左右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路过。
“老四,帮我一下。”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地上的蒋随拉起来,孟文年开口找拾秋帮忙。两人一人一只胳膊,同时孟文年还负责捂住蒋随的嘴,几经波折,终于把蒋随拉回了寝室。
祁智在座位上编写着‘互联网+’的策划书。
“你们看到我时,我后面有人吗?”拾秋看向孟文年。
“后面?没有。”孟文年想了会儿,摇头。
“怎么下去了这么久?”祁智问着。
“老四去正门接我们了。”蒋随回到寝室就趴下了,他听到下面几人聊天,含糊不清地回答着。
“正门?”
“正好走到那。”拾秋坐在桌前,翻看着桌上的专业书,在书页里找到自己写下的笔记时,心安了些,他看向祁智,“对了,我之前为什么下去,突然忘了。”
“你说要下楼去贩卖机买些喝的。”
“哦。”
“你刚刚出去了吗?”
“没啊,我一直在弄这个东西。”祁智被表格和数据烦的头疼。
“我能看看吗?”
“当然。”祁智站起来,给拾秋让位置。
“霍奇金淋巴瘤的CAR-T双靶点治疗。”拾秋看着屏幕上的字,读了出来,看上去像是医学院那边的项目。
“我也不怎么懂,专利是老师的,带队的是研究生学长,这个项目每年都会参赛,基本上都是在上一届的策划书上修改,就是最新的数据有些难找。”祁智手扶着桌面,站在旁边解释道。
“你上次参加的项目好像不是这个,那个项目没有进吗?”
“那个的策划书已经改完了。”
“参加这么多不累吗?”蒋随探头。
“还行,习惯了,而且最近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忙了。”
拾秋简略了看了几眼,和祁智聊了几句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坐了会儿,又回头看了眼三个室友,犹豫了几秒,还是打开了游戏。
‘网卡’在线,聊天界面显示着最新的一条消息:对不起。
拾秋盯着消息,没有回,退出了游戏。
第二日,他是寝室里最后一个醒来的,虽然晚上没做梦,但醒来时还是很困,像没睡一般。拾秋也不确定自己睡着了没有,他旮角时间过的很快,仿佛闭眼后,胡思乱想了十几分钟,就听到了闹铃声。
拾秋望了眼三个室友,他们的精神都很不错。
专业课老师感染了流感,另一个班的老师帮忙代课,讲的很水,基本上是照着书读,一上午都是水课。
“中午出去吃吧。”蒋随提议着。
“下午有第一节课。”拾秋翻出课表。
“可是食堂里好挤。”蒋随可怜兮兮地看着拾秋。
“出去吃吧。”孟文年和祁智也跟着说道。
书包还没放回寝室,拾秋就被三人推着走到正门。
“走吧走吧。”想到吃的,蒋随满脸兴奋。
“今天没排队?”四人顺利的走到门禁时,拾秋有些意外,以往在高峰点,都需要排几分钟队才能出去。
“可能他们都累了,正好方便了我们。”蒋随已经刷卡出去了,随后是孟文年,再是祁智,他看拾秋没动,半搂着拾秋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出学校。
……
“吃什么呢?”蒋随看着街道两旁的饭店,犯了难。
出来前什么都想吃,看到后又都没有胃口。
“我都行。”拾秋摆摆手。
蒋随的目光又落在祁智身上。
“别看我。”祁智伸手挡住蒋随的视线。
蒋随跳过孟文年,看向最后一个人,“求求了,给个意见,不要老是我一个人纠结。”
“那……要不要去后街的那家原汤面馆,店里的老伯人很好。”郁声一开始也是摆手,但在蒋随执着的眼神下,他努力挤出了一个答案,说完后,郁声紧贴在拾秋身后,垂着头,任由微长的头发挡住眼睛,也挡住了蒋随及路上其他人的目光。
“老六怎么还是这么内向,都大二下了,还是只粘着老四一人,不行,我嫉妒了。”蒋随从最前面跑到最后面,学着郁声的样子,粘在郁声后面。
拾秋感受到郁声抖了一下,手抓的他的背有些疼,他无奈地喊着蒋随,“别欺负别人。”
“我们这是加深兄弟情,老二,你也粘我后面。”
“幼稚。”
“那我来?”孟文年手还没放上去,蒋随就蹦回最前面,郁声松了一口气,气体呼到拾秋耳垂上,有点冷。拾秋不习惯有人这么亲密地挨着自己,但记忆告诉他,他们寝室每次出来都是这样的,不管去哪里,郁声都会站在他斜后方,抓着他的衣服,两人贴在一起。
“怎么了?”拾秋步调变慢后,郁声小声问道。
“有点饿。”拾秋揉着耳朵。
“那我们快点去吃,那家面馆很好吃的,你肯定会喜欢。”提到面馆,郁声变得开心。
到了面馆,拾秋望着墙上的菜单,和蒋随点了同一碗面。
郁声靠着拾秋坐下,在几人中存在感几乎为0,他不怎么开口,只有在拾秋说了话后,才偶尔插上一两句。
老板端来面。
“好吃吗?”盯着拾秋吃了第一口,郁声期待地问着。
“……嗯。”拾秋扭头时差点碰到郁声的脸,他不太习惯地偏过头,用吃面掩饰。
“太好了。”
他们是室友、他们是朋友、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拾秋在心里默念着,却怎么都不习惯身边有人坐的这么近。
不太舒服。
“秋秋和老六的关系还是这么好。”祁智突然感慨道,“秋秋如果不出来,老六估计又是点外卖回寝室吃了。”
“那是,开学到现在,两个人就没分开过。”蒋随嫉妒地说道,“谁还不是428寝室里的啊?我要举报,老四你区别对待!”
“举报给谁?”拾秋望着蒋随,忍不住笑。
“举报给我自己。”
“什么?怎么这样?太过分了,那就罚拾秋同学把作图无偿提供给可怜的蒋随同志参考参考。”蒋随换了种声线,压着声线说道。
“抄就抄,说什么参考?”
“真没意思,难怪现在你还单着。”蒋随懒得理孟文年。
拾秋本想说蒋随不也单着,但他的肩膀突然一重,郁声靠到了拾秋的左肩上,手指玩着拾秋的头发,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拾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拾秋脸上笑意渐浅,他低下头吃面,发丝从郁声手中滑离,“我中午想回寝室睡一会儿。”
郁声收回手,也安静地吃起面。
不到十分钟,五个人快速解决完中餐,回到学校里。
“拾学长好。”
“秋秋。”
“拾秋。”
从正门口回寝室的路上,不停有陌生的面孔和拾秋打招呼,几乎所有路过的学生都认识拾秋。他们愉悦地笑着,有些甚至和复古电影里一样,走着走着跳起舞来。
每个人都很友善,每个人都没烦恼。
“你不觉得奇怪吗?”拾秋问祁智。
“大学里不就是这样的?”祁智反问道。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郁声轻声说道,“只有友善的人才能留在学校里。”
“嗯?”
郁声没有解释,他拉着拾秋,加入了跳舞的行列中。拾秋被一个背对着他跳舞的人撞到,赔偿是一个鲜花编织的花环。
“你们不觉得这个不应该出现在学校里吗?”拿着花环,拾秋再次问道。花环上面的鲜花很是新鲜,色彩绚丽,拾秋刚说没见过这些颜色的花,就在一旁的草地上看见了大片大片的鲜花丛。
“很漂亮的花。”孟文年看着花。
“你们不觉得这种颜色应该只有游戏里才有吗?”饱和度太高了,而且学校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
拾秋问完,脑中突然闪过自己和郁声在花丛前拍照的场景,开学时他就见过这些花了。
“你不都看了两年了?”
拾秋揉了下头,没有再发表意见。
回到寝室,拾秋看到了六张床,其中一张空空如也,没有床垫和床单。
孟文年是老大,祁智是老二,蒋随排第三,他第四,郁声第六,还差老五。
“在想何坊吗?”郁声看见拾秋盯着空床,“他昨天退学了。”
“退学?”
“嗯,我路过老师办公室时听见的,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太恶劣了。”
郁声说完,拾秋慢慢回忆起何坊这个人,开学后就是班上的刺头,整天挑衅其他同学,和蒋随、祁智全干过架。
“走了也好。”
“对啊,走了好,学校不欢迎不友善的人。”
拾秋爬到床上面去后,郁声也跟着上去了,他们的床在同一边。
“我准备睡觉。”拾秋对郁声说。
“嗯,我也准备睡觉。”郁声一条腿跪在拾秋的床上,像是准备爬过来。
“两个人很挤。”
“可是我们之前不就是这样的?”郁声面露委屈。
“对啊,老四,之前你和老六都怕鬼,经常一起睡。”蒋随也爬到床上,他的床在另一边。
拾秋难以置信地盯着蒋随,坚决捍卫着自己的床。
“我现在不怕了。”
他之前好像是和郁声挤在一起睡的,但现在绝对不可以!
拾秋想象不到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忍受身边躺着另外一个人的。
看着被子,看着床,又看了眼郁声,拾秋感觉自己的头疼起来了。
“你不舒服,那我们分开睡吧。”郁声说道。
“晚上如果害怕了,可以喊我,我保护你。”说到‘保护’二字,郁声眼中闪过几丝羞涩,“我会保护好朋友的。”
祁智拉上阳台的门帘,最后一个爬上去,寝室进入睡眠时间。
一段时间后,闹铃响了,拾秋往被子里缩了缩,不想起来。
“还困吗?”耳边传来关心的声音,拾秋含糊地应了声。
再睡一分钟,就一分钟,然后立马起床,拾秋和自己说。过了一会儿,寝室里没人起床,拾秋想起铃声,强撑着睁开眼睛,拿过手机看时,才1:30,还可以再睡15分钟。拾秋又看了眼设置的闹铃时间,上面显示“15分钟后响铃”。
可能是听错了。
放下手机,拾秋安心地继续睡。
他似乎睡了很久,拾秋醒来时想着,感觉睡了有一天了。阳光透过门帘的缝隙射到地板上,走到地板上,看着这些弯曲的光线时,拾秋才有种现在是白天的真实感。已经1:43了,拾秋打着哈欠,把门帘拉开,然后依次去叫醒室友。
“老四,你怎么这么精神?”蒋随在床上扭了半天,还是被拾秋叫下来了。
“睡得好,睡醒时我还以为自己睡到第二天了。”
“真羡慕。”等孟文年洗脸回来时,蒋随坐在椅子上又睡着了。
“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去教室的路上,拾秋说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都觉得不对劲。
“我看看,哦,老六在你后面,没有忘,那应该没别的了。”孟文年歪过头,看见郁声还跟着他们,放心了。
“不是指这个。”
到教室后,拾秋的‘不对劲感’到达了顶峰,“跑操?那不是初、高中的?”
第145章
拾秋想和室友吐槽,扭过头,他对上三张疑惑的脸,“我们不是每天都跑操吗?”
音乐响起后,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地离开,拾秋也被郁声拉着离开座位,跟着人群一起下楼。到操场后,在体育委员的指挥下,整个班站成方形。
“一、二、三、四……”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各个小方阵有序地动起来。
拾秋不快不慢地跑着,看着周围热情洋溢的同学,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小方阵跑到球门附近时,几个学生从队伍里脱离,走到球门旁,蹲下假装系鞋带,拾秋看着他们,脚步放缓,慢慢也离开了队伍,郁声紧随其后。
“谢了。”拾秋接过郁声递来的纸。
“不用谢,我们可是朋友。”
“总觉得大学不该有跑操。”看着天上的太阳,拾秋耸了耸肩。
“在教室里学习太闷了,出来呼吸会儿新鲜空气,对脑子好。”郁声在拾秋身旁蹲下。
“又不是高中。”
大学的两年不算长,但拾秋回忆起高中时,却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一个接一个的方阵路过球门,跑出来‘系鞋带’的学生也越来越多,拾秋看着周围的人群,觉得不太安全,他叫上郁声跑回班级的队伍里,果然,再次经过这里时,他看到一个疑似老师的人神情不耐地站在球门旁,一双眼睛凶狠地盯着跑操的学生。
“跑快点!跑快点!都没吃饭吗?没看到你们和上一个班级的距离越拉越远吗?”他吹着哨子,操着一口方言。
方阵默默提速,郁声贴近拾秋,“张老师人其实挺好的。”
顿了几秒,拾秋把‘张老师’和刚刚球门旁站着的人对应上,张老师是学校从其他次一点的学校挖过来的老师,普通话不太好,上课一般用方言,脾气暴躁,但对学生很关心,腿没伤之前会跟着班级一起跑操,后来因为总说方言,有学生和家长反应听不懂,他被家长投诉,离开了学校,之后五班的何老师暂代班主任一职,再后来,何老师因重大失责被赶出学校,张老师又被请了回来。
怎么感觉不像大学里会发生的事?
一个走神,拾秋跑步时踉跄了一下,撞到前面的人,“对不起。”,被撞的人摆摆手,说没事。郁声拉着拾秋离开队伍,紧张地问拾秋疼不疼。
“不疼。”拾秋摇头。
“下次我跑前面,我会保护好你的。”
看着面前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郁声,拾秋没忍住笑了起来。
“我能保护好你的。”郁声急了,凑近盯着拾秋。
“好好好,那谢谢老六了。”
“我们是朋友,不需要说谢谢。”
拾秋给嘴拉拉链,表示不会再说这两个字了。
等到跑操结束,拾秋准备去和祁智等人会和,他左右张望,没在四散而开的人群里找到人。
“跑操的时候,我听见蒋随说要出去见一个初中的同学,祁智和孟文年可能和他一起走了。”有人见拾秋在找人,提了一嘴。
拾秋向操场偏门的方向望,果然看到三个勾肩搭背的身影,看路线应该是要去西门。
那他回寝室好了。
拾秋正要一个人回去时,左肩被拍了下,一个脑袋搭了过去,“今天天气好,我们能去散会步吗?”郁声提议道,面露期许。
“好。”拾秋对自己忘了另一个室友有些愧疚。
校园很大,比拾秋印象广阔,有不少场景拾秋第一眼见到时陌生,第二眼看过去才想起来自己曾和郁声在这里拍过照。
外院楼下会跟着人转动头颅的巨大圣母雕像、实验楼里摆放整齐的旗袍纸人、方形花坛上只要有人经过,就会喵两声的灰白小猫……
‘熟悉,但……’
拾秋停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后方的花坛,偶尔有学生路过花坛,灰白小猫每次都是固定地喵两声,再趴下小憩。拾秋一边应付郁声,一边转头走回花坛。
“喵、喵。”灰白小猫果然又是喵了两声。
“你喜欢猫吗?”
“嗯。”
“我也喜欢。”
拾秋蹲下撸猫,他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但灰白小猫就是不愿抬头。盯着猫看了几秒,拾秋向灰白小猫腹下伸手,摸了摸毛肚皮,又摸了会儿藏在下面的爪子,期间灰白小猫惬意地闭着眼,无论拾秋做什么,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养只一样的猫。”
“说不定以后都不在一个城市工作。”拾秋捏了下猫爪。
“不会的,我们可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此时,一个学生抱着仪器从右方小道走来,灰白小猫睁开眼,无视花坛旁蹲着的拾秋和郁声,它朝着前方的空气喵了两声,随后趴回之前的姿势,又不理人了。
拾秋看着猫,郁声盯着拾秋的侧脸,等拾秋回过神时,才惊觉两人似乎靠的太近了,他下意识站起,往旁边跨了一步,拉开距离。
“蹲的腿麻。”
“我也是。”
一整天,拾秋都和郁声呆在一起,拾秋被粘的有些烦躁,但对上郁声苍白的脸,又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我们今天不回去了。】晚上,拾秋收到孟文年的消息,过了几分钟,他刷到孟文年三人发的朋友圈,用的相同的配图——江滩的灯光秀,图片里,四个人笑得肆意。
拾秋看着图片里的第四张脸,这个人应该就是蒋随的同学。
“听说最近三天都有灯光秀,你想看吗?我们可以一起去。”郁声凑过来,看到图片。
“看明天有没有时间吧。”
“有的。”郁声很是肯定。
拾秋打开电脑看网课,郁声坐在两张床中间的扶梯上,低垂着头,像是睡了。寝室里安静的没有一丝杂音,时间流淌的声音仿佛都清晰可闻,拾秋听网课时,偶尔会看一眼身旁的郁声。
渐渐的,拾秋听不进网课了,他拿出手机刷视频,正好刷到江滩灯光秀的直播。夜幕下的江滩,化身为流光溢彩的梦幻舞台,建筑轮廓被霓虹勾勒,变幻的图案在楼宇间跳跃流转,激光束如利剑刺破夜空,探照灯的光柱在云端挥舞。
很热闹。
看久了,眼睛开始发酸,拾秋取下耳机,揉了会儿眼睛后,偏头看着寝室里另一个人,郁声似乎从坐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了。
不知是不是寝室过于寂静的原因,看着郁声,竟引发了拾秋的恐怖谷效应,他居然会觉得自己的室友不是活人!?
可越是觉得怪异,拾秋就越想盯着看,突然,他猛吸一口气,再看过去时,郁声已变回正常的模样。
“郁声?”
“秋秋。”郁声抬头,走到拾秋旁边蹲下,乖巧的像只小狗。
“你困了的话,可以去床上睡,我不用灯。”
“我不困。”
接下来,拾秋继续听网课,郁声在拾秋旁边蹲了会儿后,坐回扶梯上。寝室断电前,拾秋爬上床,他坐在床上,扫了眼紧闭的寝室门。
蒋随他们真的不回来。
拾秋把手机放到枕头旁,侧躺着入睡,不困,他又睁开眼,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属于何坊的床。
郁声睡得很安静,和在扶梯上一样,他躺到床上后,就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动作也未变,不像蒋随和孟文年,夜里会来回翻滚和说梦话。
看了一会儿后,拾秋坐起来。
很不爽。
很不对劲。
不管是醒着,或是躺着,心里都不舒服,但拾秋又不知道往哪里发火。
‘这两天像着魔了一样。’拾秋靠墙壁坐着。
“秋秋?”
“抱歉,我吵醒你了吗?”
“你是怕黑吗?”郁声问着。
拾秋摇头。
“我会保护好你的,这里很……”
听到前面半句话,拾秋心中才被压下去的火,无端又生了起来,他出声打断郁声,“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我说我、不、需、要。”
说完后,看着愣住的郁声,拾秋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抱歉,我这几天不太正常。”
“我……”拾秋还想说些什么,他张开口,吐出一个‘我’字,脑中就凝滞成一团,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郁声浅浅地笑着,他走到扶梯处,见拾秋没有拒绝,于是坐到拾秋的床上,“我会保护好你的。”
又是这一句话。
拾秋抿着唇,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室友在性格方面,或许过于偏执。拾秋回忆着大学两年的经历,没找到郁声和其他人闹矛盾的记忆,印象里郁声无论何时都低垂着头,基本上不和班上其他人讲话,和祁智等人也聊的不多。
‘我们是朋友。’拾秋想起郁声一直挂在嘴上的话。
学校里和郁声算的上朋友的,好像是只有他了。
拾秋思绪混乱,大学两年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来回流窜,最后定格成一张张照片,上面的主人是他和郁声。
“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
“地图很安全。”
迷糊间,拾秋听到郁声的嘟囔声。
很近,就在耳边。
拾秋不耐地说出几个模糊的字音。
“好。”郁声回到自己的位置。
第二日,想着或许该换个心情,拾秋接受了郁声去看灯光秀的建议。
“我们昨天看过了,就不去了。”蒋随的注意力全在游戏上。郁声在门外催着,拾秋准备出去时,没由来的对蒋随正在玩的游戏产生兴趣,他停在蒋随旁边,看着电脑屏幕。
“你只玩这个吗?”
“当然不。”蒋随扫射完前方的敌人,说出一大串单机游戏的名字。
“没有……别的了吗?”
“可能还有,我玩的太多了,有些可能忘了。”
“秋秋,快要错过了。”郁声进来拉拾秋。
郁声看样子很急,路上甚至带着拾秋小跑起来。
“赶上了。”
“这是什么?”拾秋看着眼前一人高的小型龙卷风,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龙卷风?
出现在学校里?
“龙卷风啊,我们要通过这个去江滩。”郁声拉着拾秋排队,前方的学生一个一个走入龙卷风内,几秒后消失在拾秋的视野里。
很快,就到了拾秋和郁声。
拾秋停在龙卷风前面,犹豫不决。
“走吧。”郁声拉着拾秋。
“我们通过这个?”
“对。”
荒诞又合理,拾秋觉得自己的认知和记忆正在打架。在郁声和身后排队学生的催促声中,拾秋走进龙卷风,晕眩了几秒后,他被传送到江滩,正好看到灯光秀的开场。
“好漂亮!”郁声看着夜空中绚丽的色彩,惊叹着。
拾秋对此感触不深,现场的灯光秀没有视频中那般惊艳,看上去倒有些像是……贴图?
在天空贴图?
拾秋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逗笑了。
听到笑声,郁声不再关注天上的灯光秀,他扭头看向拾秋,彩光的余韵在拾秋脸上流动变幻,整张脸都被半明半昧、难以捉摸的氤氲所笼罩,轮廓模糊,如同光的幻影,漂亮却遥不可及。
他真的很想这个人成为他的朋友,很想把朋友留在地图里,这是郁声为朋友、也为自己打造的伊甸园。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拾秋以为郁声说的是灯光秀。
回去时,天空下起小雨,两人都淋湿了,拾秋回到寝室就迅速洗了个战斗澡,他坐在位置上吹头时,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便习惯地把吹风机递过去,微凉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身后人开小风,细心地吹着。
不像祁智或蒋随的风格,拾秋偏头,发现是郁声。
“我的头发短,已经干了。”拾秋问出声后,郁声解释着。
忍了一会儿,在郁声的手几次差点碰到他的脖子后,拾秋还是找了个借口拿回吹风机,自己吹头发。
后面几日,校园生活平淡又压抑,拾秋看手机上时间的频率逐渐增加,他时常觉得时间流速不对,却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拾秋开始讨厌散步,草地翠绿得虚假,花朵永不凋谢,花坛上小憩的猫从未出现在其他位置。又过了几日,拾秋又开始厌恶笑容,不管是现实里还是手机上刷到的视频,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一片,人们互相拥抱、拍肩,说着热情洋溢的祝福,然后齐声歌唱欢快的歌谣,步伐一致地跳着简单的舞蹈。
拾秋已经受够了正常在道路上行走时,两旁的学生莫名其妙跳起舞来,其中也包括了祁智、孟文年、蒋随三人,有时郁声甚至想拉着他一起跳。
他通过龙卷风离开学校,却发现校外的人也是如此,当广播里的歌声响起后,所有人停下手上的事,笑着和身旁的陌生人跳起亲密的舞。
就在拾秋愈发不耐时,转机出现了,从未露面的校长发下通知,学校将要迎来一位客人。
这是拾秋第一次在众人脸上看到恐惧的神色。
第146章
“……客人?”郁声听到广播里的通知,神色巨变,他深知地图里根本就不会进什么客人。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就连讲课的老师也停下了说话,半张着口,直挺挺地定在那里,此时,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体,沉重得无法流动。
拾秋觉得自己有些恶劣,因为当他看见那一张张曾经欢快的面孔上流露出或慌乱、或恐惧的神情时,竟诡异地开心起来,多日积攒的压抑也在此刻减轻。
终于不再是笑脸了。
“还是第一次在广播里听到这种通知,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客人。”拾秋偏头和几人说着,然而连最爱唠叨的蒋随都没有回他,拾秋也不在意,转身端正地坐着,轻声哼起歌来。
民谣小调在教室里响起,没人询问,也没人制止。
……
关于客人的通知只有广播中的那一条,客人的身份、客人何时到、客人来校的目的,种种疑惑都无人解答,拾秋等了几天,都没等到这位所谓的客人,校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
这期间郁声接到奶奶的电话,请假回家呆了几天,回学校时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家里出了事,拾秋关心地问过一次,但被蒋随带偏话题后,他也跟着聊其他的了。
“奇怪的客人。”独自蹲在花坛逗猫时,拾秋自言自语着。
在班上,除了他,其他人好像都不关心这个话题,拾秋和室友聊过、和同学聊过、还去问过老师,但他们都统一地很快转换话题,似乎非常不喜欢聊这个。
“喵、喵。”见有人来,灰白小猫抖抖身子,站起来喵了两声。
“你这只假猫。”拾秋郁闷地戳了下猫。每天他都会抽空来见猫,但是除了一开始的那两声‘喵’,他就没得到其他回应过,要不是摸起来暖呼呼的肚皮,拾秋真的会怀疑这是个猫咪外形的机器人。
灰白小猫安然地躺在花坛上,任由拾秋报复。
“玩的开心吗?”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没有选择离开,他走到花坛附近时,便停下了,不远不近地站在拾秋身后。拾秋扭头向后看,一个陌生的男人,很高,而且……他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被这双眼睛注视时,周遭的一切声音——风声、鸟鸣、人语,都像潮水般退去,耳中只留下一片真空般的寂静,拾秋忘记站起,他保持着‘蹲’的动作,仰着头,和来人对视着。
“玩的开心吗?”来人再次开口,缓缓走到拾秋面前。
他太高了,走近后几乎遮挡住拾秋面前所有的阳光。
奇怪的问题。
“还行。”拾秋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回道。
来人突然俯身,右手落到拾秋脸上,轻抚摩挲,明明唇角带着笑,却给拾秋一种他心情不太好的错觉。
“还是这么爱玩。”他亲昵地抱怨着。
果然不是错觉,感受到脸颊传来的疼痛时,拾秋想着。
他的脸一定被捏变形了。
绿色眼眸里隐藏起来的怨毒渐渐浮现,墨绿加深,拾秋下意识想要逃离,想要推开这只捏着他脸的手,想要站起来,然而一对上这双眼睛,他却动不了了。
“不想看到我?”
看出拾秋想要逃离,来人轻声笑了起来,他望着周围的场景,笑声中渐渐染上些许讽刺。
“就为了这些?”
一些随处可见的景色,和一些肮脏又贪婪的人类?
悠远的记忆在此刻变得清晰,拾取脸庞上的表情逐渐和往日画面里的那一张张脸重合。
为什么要背叛它?
为什么要从森林里逃离?那不是他们的家吗?
幼崽擅自把它随处歇息的森林称为家,擅自把那些由它的血液滋养出的树木称为家人,然后在玩累后,又喜新厌旧地抛弃了它们,那双曾经满是依赖的眼睛,最后也只余下冷漠。
“疼!”拾秋终于能动了,他用力推着脸上的手,然后……被舔了一下?
被舔了?
拾秋呆呆地看着路人的嘴,离他那么远,亲不到他的手背,但他又很确定刚刚的触感,一定是舌头舔的。
紧接着,他被舔了第二下,这次不是手背,是指缝。
“呵。”看着拾秋呆愣的模样,来人愉悦地笑了起来,虽然眼中怨毒依旧未消。
贴在拾秋脸上的手逐渐发生变化,几乎要包裹住拾秋的半张脸,眼角余光里,拾秋看到这只手表面似乎有什么在动,很快,他被舔了第三下,舌面上密集的微小肉刺刮得他皮肤生疼,更可怕的是,当这只手捂住他的口鼻时,拾秋不觉得臭,反而能闻到浓郁的、几乎要透过毛孔钻进他的身体的香味,这让拾秋觉得自己有病。
“放开我。”被捂着口,拾秋含糊不清地说着,双手拉着脸上的怪东西,想要扯下来。
面前这个有着人类外貌的家伙不是人,拾秋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爱的。”它忍不住把人抱入怀中。
“好过分,明明是秋秋先要求的。”
还记得在森林时,幼崽看了书中的故事,害怕地不敢睡觉,一定要它用触手裹着,遮挡住所有黑暗,才敢闭上眼,后来幼崽长大了,这个独属于它们之间的游戏,幼崽却依旧爱玩。
在拾秋怀疑自己要被憋死前,捂在鼻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你要杀了我?”拾秋余光看着周围,找寻逃跑的契机,前几次挣扎让他发现这个人力气出奇的大,自己根本打不过。
“或许?毕竟爱逃跑的坏孩子,需要得到一些惩罚。”盯着拾秋被捂的潮/红的脸,它生出几分心疼,然而很快,这些情绪便被时间所积攒的怨毒所压下。
它张开牙,抑制不住地想要将面前的珍宝吞噬,或许只有吞进肚子,珍宝才不会逃离,它们才能永远地融为一体。
“可能会有些疼。”在牙齿触碰到拾秋柔嫩的肌肤时,它停下,心疼地说道,“但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它不会让拾秋独自一人疼痛,它会跟着拾秋一起疼,一起感受被撕咬、被啃噬的甜蜜,等疼痛过后,便再也没人能将它们分开了。
拾秋一开始没懂这个人的意思,等尖牙刺破皮肤时,他才隐约反应过来,“你要吸我的血?”
像吸血鬼那样?
“不,是吃了你。”
“我会慢慢的、一口一口感受,这份独属于我们的甜蜜。”
疯了吧?
还不如吸我血呢!
拾秋奋力挣扎着,一边呼喊,一边用力锤击这人的太阳穴,却依旧阻止不了尖牙深入皮肤,他看到怪物的人类躯壳上裂开一道道纹路,裂缝里似乎有什么在扭曲爬行。
疼痛让拾秋下意识喊出一个尘封已久的称呼,它停下了。
趁着这个间隙,拾秋猛地将手楔入那些裂缝深处,五指抠紧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撕扯,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喀啦”脆响,怪物的手臂崩断,或者说,那层脆弱的躯壳彻底剥落,露出了里面盘绕、扭动地一大堆触手样的东西。没了外壳的束缚,它们像找到宿主的寄生藤,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急切与亲昵,瞬间涌上、紧贴、缠绕在拾秋的四肢上,因痛苦或兴奋而疯狂地痉挛、扭结。
阳光下,这一幕粘腻又诡异,拾秋看到了,它也看到了。
怪物似乎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它变得迟缓,拾秋乘机逃离,转身跑了几步,拾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秋秋。”怪物在喊他,以一种熟悉的语气。
或许他也疯了,拾秋想着,他停下脚步、回了头。
怪物跪倒在地上,右眼里出现了两个瞳孔,瞳孔们似乎在互相抢占地盘,左右挤着,一会儿左边的瞳孔获胜,把另一只瞳孔挤走,一会儿右边的获胜,吞噬掉另一只瞳孔。
“秋秋。”怪物对拾秋伸着另一只完好的手。
拾秋看到怪物的脸时而被怨毒占据,时而满是绝望痛苦,简直就像是有两个人在争夺这具身体一样。
郁声终于发觉到异常,赶了过来,只是他刚一露面,甚至还未出声,便被触手刺穿了身体,变回死亡时的模样,随即被甩开十几米远。
它和卫矜在对待拾秋的态度上存在分歧,对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友好,不管是它,还是卫矜,都厌恶这个试图抢走拾秋的人。
随着郁声的受挫,天空上裂开一道口子,地图不再完整。
“卫……矜?”拾秋渐渐想起了一切。
“我们的秋秋终于想起来了。”怪物大半张脸愉悦地笑着,它的身体却截然不同,想要捂脸,又想要藏起那只变异的手臂。
卫矜并不希望拾秋在此刻记起他,不想让拾秋知道这个恶心的怪物名叫卫矜,这也是他进入地图后,一直没对那只小鬼下手的原因。
“是卫矜吗?”拾秋向前走了一步,他看到怪物完好的那只手臂,手腕上带着他送的礼物,可怪物的脸和卫矜并不相同。
“卫矜?嗯……是这个名字,没错。”它添乱般地说道。
“闭嘴!”卫矜怒吼道。
同一个身体,不同的两种语气,一听便能分辨出哪一个是卫矜。
“你怎么……”看着卫矜的模样,拾秋不忍再问下去,他想起了郁声对卫矜的形容。
“它是谁?”拾秋转口问道。
“我。”
拾秋没听懂,一个不慎,拾秋的脚腕再次被触手缠上,他又被拽了回去。
它的意志似乎压过了卫矜的意志,绿眸不再转换。
“秋秋。”它粘腻地喊着,玩着曾经它们最爱玩的游戏。
浓郁的恶意扑面袭来,冰冷粘稠地淹没了拾秋的思维,他能感觉到那些东西在他皮肤上细微地滑动、探索,一种被标记、被侵/占的感觉比脖颈间的疼痛都更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喜欢吗?”它问着,触手尖端缓缓张开了獠牙,犹豫地微微晃动,似乎在纠结从哪出下口。像是唾液的液体滴落在地上,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大洞。饥饿裹挟着情谷欠,它脸上的笑容愈发愉悦。
“嘶——”脚腕处传来轻微的疼痛,有一条触手没有忍住,终于对着肌肤咬了上去,只是血珠刚刚溢出,触手便克制地停下了啃咬的动作。
“对不起……”卫矜捂着疼痛难忍的右眼,声音因疼痛而嘶哑破碎,他试图松开手臂,然而,那些从他体内生长出的怪物却拥有着截然相反的意志,它们像是嗅到血腥味的蚂蟥,非但没有退去,反而变本加厉地收紧,蠕动着、缠绕着,发出细微而湿滑的摩擦声,让他的道歉显得苍白而无力。
食欲。
卫矜恐惧地发现,他居然真的对他的少年产生了难以抑制的食欲。
转瞬间,瞳孔被挤走,换上了另一双眼睛,它不再捂着右眼。
“秋秋想从哪里先开始?”它好心地问着。
哪都不想!
触手开始舔舐血珠,腰下已完全被包裹,理智在疯狂地尖啸着“危险”,但是……那滑腻冰冷的缠绕,那足以勒碎骨头的力量,带来的却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被完全包裹、牢牢固定后的深层安宁,这种熟悉的安全感让拾秋产生了些许困意。
拾秋怀疑那些牙上带了毒,就像教科书中科普的那样,某些毒虫咬人后,会释放有安眠镇定效果的毒液。
郁声再一次出现拾秋的视线里,模样恐怖,不对,这个抱着自己的家伙看上去应该更吓人。
弱小的鬼物让它想起了那个该死的猎户,那个第一个把拾秋哄骗出森林的诈骗犯,杀意骤现。
“不要!”拾秋大喊着。
“卫矜,不要。”
绿眸开始晃动,扫出去的触手动作迟缓了一秒,只是再次刺穿郁声的身体、并甩飞出去,没有再做其他的。
拾秋感觉有什么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的手摸向怪物的脸。
“我很后悔。”
“我一直在想您。”
‘他’说着,带着沉重的疲倦与悔意。
‘他’主动靠在它身上,闭上眼,像曾经那样,眷恋又依赖。
闭眼后,拾秋的视界并未沉入黑暗,反而被一种强制性的、无法关闭的投影所占据,一帧帧画面如同磨损的老胶片,机械地滚动播放。游记里的他,似乎在旅游,一直永不停歇地走着,他如愿认识了很多朋友,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快乐。拾秋看到画面里的自己,一次次从真诚的欢宴中惊醒,面对的却是对方陡然变形的面孔和伸过来想要抓住他、囚禁他、让他永远成为‘风景’一部分的手。
那些是和郁声一样的眼神。
‘他’慵懒地伸长脖子,貌似无意地将脖颈暴露在它的獠牙下,皮肤下的脉搏微微跳动,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口唇轻掀,‘他’再次喊出了那个称呼。
“小骗子。”它恶意地嘲弄着,然而绿色的眼眸剧烈晃动,片刻后,另一颗眼眸成功占据主位。
“秋秋。”掌控身体,卫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捂住拾秋的眼睛,掩耳盗铃地欺骗自己拾秋看不见,就不会知道。
“我好累。”睁眼后,拾秋抱住卫矜。虚无的疲倦穿透那些画面,将拾秋浸染,似乎只有被抱着,才能稍稍安心。
既然累了,为什么不回去呢?
拾秋不理解。
和画面里的‘他’不同,拾秋本人不爱旅游,也不爱尝试新的物件,他只会固定地、重复地选择上一次的选项,就像奶茶一样,他重来不爱尝试新品,一种款式能喝到天荒地老。
被抱住后,卫矜成了一座被瞬间石化的雕像,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拾秋的神色,没找到疑似厌恶的神情。
天空上的裂口愈发多了,出行用的龙卷风四处移动,学校的大楼开始摇晃,随着本体的虚弱,地图也开始分崩离析。
再次睁眼时,拾秋看到了靠在墙上睡的祁智。
这里好像是……医院?
“咳。”拾秋咳了一声。
“你醒了!”祁智被惊醒。
“我怎么在这?”
“你晕倒了。”
在祁智的口中,拾秋得知自己是下楼的时候晕的,倒在贩卖机前,被路过的学生发现,随后被送进了校医院。医生检查了一番后,给出贫血的结论,然而这个结果无法让人信服,因为拾秋昏迷了三天,始终未醒。
“有不舒服吗?”
拾秋摇头。
“蒋随和孟文年他们等会儿就来。”
“我觉得我现在就能出院了。”
拾秋准备下床,下一秒就被祁智按住了,“至少要让医生看看。”
“我没事。”
“没事也要检查。”
在祁智的强硬要求下,拾秋硬是躺到了孟文年和蒋随来,随后做完检查,才办手续出院。
“我自己能走。”
“好好好。”几人应声点头,却还是一左一右扶着拾秋。
“最近江滩有灯光秀吗?”
“有吧。”蒋随不太确定地回着。
“哪天放假了,我们去玩会儿。”
“好。”
第147章
出院后的某日——
“我真的好了。”拾秋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
“我要是回去了,晚上祁智他们回来,会揍死我的。”蒋随垂头打游戏时,还抽空对拾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在医院里昏迷时,拾秋的脸色还算正常,结果好不容易醒了、出院了,脸色反而变得愈发苍白,去市医院检查,却得出一个‘健康’的结论,医生甚至还调侃说,他现在很少见到这么健康的数据了。周五,也就是今天,祁智和孟文年要跟着学长去几所高中发调查问卷,寝室里能跟着拾秋的只剩蒋随了。
“你不怕摔吗?”拾秋在这一点上万分佩服蒋随,走着路也能打游戏。
“这,就叫天赋。”蒋随笑地灿烂。
“赢了?”
“当然!”蒋随一个健步,跑过来抱住拾秋的肩膀,“可怜见的,这脸怎么越来越白了?难怪祁智总担心你走着走着又晕。”
“在医院躺着没晒阳光,捂白的。”
“才三天。”
“那可能是我昏迷时,晚上被吸血鬼吸过血吧。”
蒋随把这当成玩笑话,笑得直不起腰。
“要去找个地方坐会儿吗?”看蒋随又开了局游戏,拾秋问道。
“蒋随附议!”
通往图书馆的道路旁的小林子里有不少分散的石桌、石椅,两人随处找了个空位,坐下休息。
几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后,拾秋听到了熟悉的猫叫声,歪头一扫,蒋随排到的地图果然是永眠镇,拾秋盯着里面那只灰白小猫看了几秒,自己也打开了游戏。
“我还以为你也准备退游了。”蒋随说道。
“当初大家不都约定了?工作以后即使再忙,每周也要抽出些时间,一起四黑。”拾秋在等待游戏更新。
“我看你这几天都没上线。”
“可能是因为我做梦梦到游戏了,医院里那几天,我梦到我穿越到游戏里的地图里,在里面呆了很多天。”
“这么好!”蒋随顿时羡慕到不行,“你梦到了哪些?”
“大背景是我们学校,不过里面有很多游戏地图里的装饰,还有龙卷风、电车之类的。”
“真好,肯定很有意思,决定了,今晚我也要梦到这个。”
拾秋望着游戏屏幕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游戏更新完成。
好友栏里没有郁声,随笔浮想里也找不到郁声设计的地图。随笔这个新模式上线以来,拾秋几乎没玩过,郁声拉他的那次,是他第一次玩。
拾秋看完教程,找到‘创建自己的地图’,点了进去。
“你怎么玩这个?”
“无聊看看。”
一段时间后,小林子里来了几个带着电脑的学生,他们一坐下就开始讨论比赛,蒋随被拾秋推了一下,他看到这些学生后,把游戏调成静音。
地图里被各类摆设弄得乱糟糟的后,拾秋没了耐心和兴趣,他退出“自我创建”,随机进了几个其他人创建的地图,片刻后,拾秋退出了游戏。
地图里的建模总是让他想到卫矜。
从医院里醒来后,拾秋就下意识地不去回忆地图里的经历,不去思考那些对话,也不去深究他‘看到’的那些画面。
“之前离开的那位新老师,他叫什么?”
“忘了,他好像没说过名字。”蒋随想了会儿,说道。
“你们之前和我说过他的名字。”
“是吗?”
“尤莱亚。”
“对,好像是这个。”
拾秋离开石凳,蹲到蒋随面前。
“怎……怎么了?”一抬头,蒋随对上拾秋的目光。
“你真的回忆不起那个老师的样貌了吗?”拾秋装可怜。
蒋随开始冥思苦想,肉眼可见地努力,可他还是回忆不起样貌,“应该挺普通的,他们那些外国鬼佬,长得都一张脸,很难认的,而且你知道的嘛,我向来只记女生,不记男的。”
拾秋盯着蒋随,一言不发。
“好好好,我再想想,好像是金发?不对,应该是黑色短发,等下,好像还是……”蒋随东一句西一句地描述起来,人物画像逐渐变得清晰。
拾秋一开始还在认真听,到了后面,他打开百度,输入名字,搜出一张照片,“是这个吗?”
“对对对!”
“这是国外的一个明星。”
蒋随沉默了一会儿,“哦,我好像记混了。”
“我最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拾秋看了眼不远处讨论的热烈的几个学生,小声说道。
隐约间,他好像想起了自己和那位老师相处的某些片段,但当他放下手中的事,主动去回忆拼凑时,却又看不清了。
“不舒服吗?”蒋随把游戏放到一旁挂机,他摸着拾秋的额头,又对比了下自己的。
“没有。”拾秋摇头,仰头看着蒋随,“你说,人有前世今生吗?”
“孟文年那家伙信这个。”
“那你信吗?”
“不信。”回答得干脆又利落。
“假如说,有个人突然跑过来要杀你,还说你前世背叛了他,然后,你又好像真的想起了些什么?”
“那一定是他下药了,精神类药物,要么就是我通宵复习考试、然后以59.5挂科,人疯了。”
“好的。”拾秋点头。
那他不想了,反正也想不起来,不纠结了。
“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吗?哪只狗东西?”蒋随突然变得敏锐。
“看的电影。”
“好吧,那么拾秋同学,为了防止你胡思乱想,帅气男大蒋随申请速回寝室,然后开始激情双排。”蒋随受不了静音打游戏了,听不到声音,他排人都排的不舒服,好几次找不到人。
有蒋随跟着,拾秋不好出去找人,比起在校园里乱逛,还不如回寝室,所以他点头同意。但是很快,蒋随的美好愿望被打破了,不过他本人挺开心的。
“接人?”
“对,许悦说他快到我们学校了,要我们去门禁那接他。”
“许悦,之前和我们一起打比赛的那个,也是个主播。”看拾秋像是忘了,蒋随提醒道。
“想起来了。”
拾秋和蒋随走到正门时,许悦已经到了,他举着摄像头,看起来是在拍vlog。
“我们来了!”蒋随热情地喊着。
许悦拿着摄像头,走到两人旁边,“我的朋友来接我了,你们还记得我旁边这个的是谁吗?”,说完,许悦暂停录像。
“会打扰到你们吗?”许悦问着。
“没事,我们今天没课。”
“我妈是雾合出来的。”进入学校后,许悦说道,“我读书时,她天天和我说,考雾合考雾合,说最少呢,也要考个和她的学校差不多的学校,才不丢分,结果我跑去打电竞了。”
“我高中时也想打,结果被我爸我妈我爷我奶四个人混合双打。”蒋随回忆着,“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爷爷比我爸还有劲。”
两人一见面就聊得热火朝天,拾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学校里没什么好玩的。”
“其实挺有意思的,等你们毕业了,就算只有半年,当你再次回到学校时,也会发现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差别挺大的。”许悦说完,扫了眼拾秋。
蒋随有些渴了,他让两人停在原地,自己跑到贩卖机旁买可乐。
“‘网卡’让我帮他给你带句道歉。”蒋随跑远后,许悦说道。
“郁声?”
“嗯,我今天本来是出来见他的,到了好发现面基地点正好在你们学校附近,就顺路过来了。”
“你见到他了?”
许悦注意到拾秋的情绪波动变大,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到了,他知道我要过来,非让我给你带句道歉,我想拉着他来,他不愿意。”
许悦没想到‘网卡’那么小的身板,力气居然比他还大,完全拉不动。
“我是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大家坐一起、聊一聊,就过去了,但我劝不动他。”许悦看向拾秋,想从拾秋这里获得答案。
“你是在阳光下看到他的?”
“嗯,不然还能在地里?”
“他是什么样的?”
“状态啊……还是那么瘦,像未成年的高中生一样,秋秋,我这句话你别和他说。”
“我感觉他快哭了。”许悦问着,“你们是闹了什么矛盾吗?”
“可能有一些。”
在许悦的口中,他们三个通过一场排位认识,而且郁声不是高中生,而是大学的一名普通学生。
蒋随终于回来了,手上拿着三瓶可乐,“倒霉到家了,可乐卡在贩卖机里面,我又买了两瓶,才把第一瓶砸出来。”
“下个月的高校赛,你们想参加吗?”许悦问着。
“我室友应该没时间,他们最近很忙。”
“那你们呢?”许悦问着。
“凑不齐人。”
“我可以帮忙找些人。”
“算了,临时组队没默契。”蒋随忍痛放弃。
“当时我们在一起,配合的还挺好的。”许悦笑了起来,他和对待蒋随一样,把手搭在拾秋肩膀上,拾秋顿了一秒后,像没事人一样站着。
可惜,他没找到他想要的。
蒋随加入后,许悦和拾秋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郁声,偶尔拾秋太沉默了,许悦会开上几个玩笑,把人拉进来一起讨论。
太阳西沉,拒绝了许悦请客的提议,两个累瘫的人回到寝室就躺了下来。拾秋戴上耳机,打开许悦传给他的音频,郁声断断续续地说着道歉的话语,和许悦形容的一样,听上去像是要哭了。
拾秋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没有任何备注,但他觉得应该是郁声。
【对不起。】
同意后,对面立即发来一条消息。
果然是。
【对不起。】对面发来了第二条。
【我变成了糟糕的样子。】
地图破碎后,郁声回到了手机里,回忆起他做的那些事,他只觉得恐怖和疯狂,他居然做出了囚禁好朋友的事,那一天,郁声跟着朋友,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提醒和保护,为什么会变成后面那个样子?
懦弱、胆小、废物,以前班上的人经常用这三个词骂郁声,他不喜欢这些词,但现在似乎只能用这些词汇形容和解释自己。
为什么懦弱又废物的他会做出这些事情?
郁声一遍遍道歉,一次次描述那一天的场景,试图证明自己。
【我渴望你开心。】
【地图是为我和我的同学设计的,我本来想的是和他们在那里生活,那里会是我们的学校……】变成鬼后,郁声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人类一起生活了,当他发现自己能在游戏里创建真实的地图时,他就开始幻想把班上的同学和老师全送进去,虽然他们不怎么友好,但郁声相信人能够改变,他会一点点教会他们,耐心地教。
想着想着,郁声看了眼身旁的同学,露出友善的笑容,何坊的灵魂瑟缩在角落,他抬起头,也露出一个和郁声相似的笑容。
【那里会是鬼怪的乐园,属于我们的,属于我们班的,变成鬼后,大家都会重新学习,变得友好又善良。】
【我想能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我是班级的一份子,大家都是班级里的一份子,老师也很愿意继续教我们。】
一条条读着消息,拾秋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懂了,和地图里郁声说的不同,他设计地图的初衷,是为了容纳他们的文科二班,既然从老师到学生都死了,都成了鬼,那大家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拾秋不懂郁声为什么要继续和他们在一起,他本以为郁声会讨厌那些同学和老师的。
‘斯德哥尔摩’,一个词突然跳入拾秋的脑海。
郁声仍旧在道歉,消息在屏幕里快速地滚动,他充满希望地描绘着到时候班级里的人会变得多么多么友善,大家会多么的幸福。
【我是按照海苑设计的地图。】发完这句话,郁声卡壳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校渐渐变了,外观从海苑,慢慢变成了雾合,他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郁声的消息开始语无伦次。
拾秋向上翻,其实上面的消息就有了些迹象。越往下,越奇怪。
郁声又开始道歉,在拾秋回了几句后——
【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能继续来找你吗?】
拾秋的视线停在最后一条消息上——郁声发来的地图邀请。
大概半个小时后,郁声发来一个音频文件《文科二班》,拾秋没有点开,音频却自动播放,里面有许多道声音,邀请和欢迎拾秋参观班级,其中一道女音,拾秋听过,是他在海苑见过的那个女生的声音。
没听完,拾秋把手机扔到了床尾。
“老四?”蒋随听到动静。
“手机掉了。”拾秋说道,脚一动,把手机踢到床下。
第148章
手机沉重地摔在地上,恰好掉落在没铺海绵垫的角落,屏幕瞬间裂开蛛网般的裂纹。
拾秋闭上眼,准备休息。然而,几乎是同时,那屏幕碎裂的黑色砖块竟又顽强地亮了起来。
“叮——”
提示音响起,尖锐又刺耳,划破了短暂的宁静。
“叮叮——”紧接着是更为急促的两声,仿佛是一种嘲讽。
“叮叮叮叮叮——”之后,接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便彻底失去了间隔,连珠炮似的疯狂响起,一声追着一声,一刻不停。那声音从地板上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固执。
拾秋不想动、也不想看那些消息。
一段时间后,声音停下。
终于安静了……
拾秋拉着被子,遮住脸。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蒋随爬下床找零食,他看到地板上的手机,举了起来,递给拾秋,“老四,你的手机,给,但屏幕好像摔坏了。”
“放下面吧。”
“好。”
蒋随把手机放到拾秋的桌子上,爬回床上。
片刻后,提示音再次响起,听了几秒,拾秋发现声音似乎不是从下面传来的,他坐起身,循着声音,渐渐看向蒋随的方向。
“蒋随?”拾秋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蒋随?”他接连又喊了几声,随后离开床,站在扶梯处,停顿了几秒后,猛地拉开蒋随的床帘。
蒋随戴着头罩式耳机,正坐着靠在墙边打游戏,他过于的投入,丝毫没注意到拾秋的动作。拾秋盯着耳机线和手机的连接处,缓慢拉上帘子,躺回自己床上。
提示应间断地响起,有时来自床下,有时来自蒋随的手机。拾秋缩进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时,他听到开门的声响,还听到了祁智和孟文年的笑声。
他彻底睡着了。
第二日,拾秋是被室友叫醒的。
“昨天又熬夜了?”孟文年见拾秋不怎么精神。
“嗯。”声音里带着不正常的鼻音。
祁智正好洗漱回来,他顺手摸了下拾秋的额头,烫的,“你发烧了?”,接着,祁智试了下自己额头的温度,又去摸了孟文年的,他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我感冒了吗?”
“你的声音都变了。”祁智说完,在自己的柜子里翻出退烧药,他检查了一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把药递给拾秋,随后拿着拾秋的杯子出去灌了杯热水回来。
“不是很热,应该能直接喝。”他看着拾秋把药片吃下。
“怎么发烧了?昨天还好好的。”蒋随走到拾秋旁边,伸手试温度。
“不知道。”拾秋摇头。
“去校医院吗?”
“我吃点药就好了。”
“今天没什么事,可以在寝室多休息会儿,正好我也要再次修改策划书。”
“那团建?”
“不去了。”祁智说道。
“可是我想去。”
祁智站在拾秋身旁,和拾秋对视着,最终,祁智同意了,“好吧。”
“路上没人会穿这么多。”被要求裹的像个大熊猫时,拾秋抗议道。
“但他们也没发烧。”
拾秋看了眼统一战线的祁智和孟文年后,向一旁的蒋随望去,蒋随用手比划着大大的一个“X”,他可不敢在这时说话。
“其实还好。”出来后,因为戴着口罩,拾秋的鼻音更重了。
“或许。”祁智不置可否。
“这是怎么了?”和班级同学会和后,有人发现了拾秋的异样。
“发烧了。”祁智在旁边回道。
“天啊,秋秋,最近温度变化大,一定要注意好身体,不然又要去医院了。”李梦玲关心地看着拾秋,有了李梦玲起头,班上的几个女生挨个过来碰拾秋的额头。在一旁,有男生也跃跃欲试地想要来加入女生团体,被祁智凉凉地看了一眼后,就自觉退回原位了。
“真好,我也想发烧。”蒋随本来和拾秋站在一起,女生们凑过来后,他就被挤远了。刚小声说完,蒋随就被孟文年一拳头打的肩膀疼。
“你干嘛!”蒋随瞬间翻脸,从羡慕的心情走出。
“今天我们准备去双月公园。”阮书书看着拾秋,小声说道。
团建的活动很早就投票定好了,只是她们没想到拾秋会发烧。
“没事,骑行的时候老四坐我后面就好了。”蒋随终于找到机会加入小聊天了。
拾秋在一旁跟着点头。
“那计划不变吗?”
“不变,我挺好的,而且那些活动我也很期待。”
因为是整个班一起行动,统计时没有人落下,班委们事先就用班费包了辆车。在车上,每个人都很兴奋。
“弄的像郊游一样,高一后我就没和班级一起出去郊游了。”
“不错了,我高中就没出去过,初中也只每年出去过一次,其中有两次还TMD是去的是同一个训练基地。”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喂喂喂,班级活动时不许说脏话。”
“果然还是人多有意思些,之前我自己去双月公园,感觉和去学校对面没什么区别。”
拾秋悄悄看了眼身旁沉迷打游戏的蒋随,手渐渐摸索到外套的拉链上,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祁智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不赞同地盯着拾秋。
“我不脱。”拾秋的手乖乖地放回腿上。
祁智坐了回去,和孟文年讨论起前段时间的球赛。
下车后,拾秋走到一旁,把口罩往下拉,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舒服就不戴了。”祁智走过来。
“传染给你们怎么办?一寝室的人一起发烧?”
“一般的发烧又不传染。”
拾秋摇头,把口罩带好后,回到班级里。
双月公园的入口处,立牌上画着硕大的两个月亮,一轮是满月,一轮是弯月。
“网传最开始的立牌不是这样的,双月公园,双月双月,你们知道代表着什么吗?”曾何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
“两个月亮呗,一种天文现象。”
“No、No、No。”曾何摆手。
“据说附近的本地人都知道,曾有一个人,夜里在这里看见过两个月亮重叠,一个是正常的月亮,另一个则是血月,之后……”曾何故意压低声量,“他见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场景。”
“双月重叠之时,生死帷幕消弭,生与死的世界重合,此时此刻,将是它们的归途之日。”
“双月错开后,他迷失在了另一个世界,在下一个双月重叠之日,他才得以回到人间,然后已过去多年,父母都不在了,他见到了曾孙,在交代完这个故事后,某日又在家中消失,曾孙为了纪念他,在此地创建了双月公园。”
“一开始的立牌,是重叠和满月和血月,后来有人被吓到,投诉了,负责人才把立牌换成现在这个。”
“你听过吗?”拾秋扭头问本地人蒋随。
“这么说吧,在我小学的时候,这里还没这个公园,开业时我妈也带我来过,立牌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后来好像是大风刮破了还是怎么了,公园换了个立牌,形象没变,只是新了些。”蒋随满脸无语。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公园。
因为是休息日,公园里的人较多,随处可见带孩子的年轻父母和散步锻炼的老年人,草地空旷处,隔几米就趴着一只休息的萨摩耶。
“看来今天不止我们团建。”孟文年望过去时,其中一只萨摩耶正好抬头,一人一狗对上视线。
“汪!”这只热情友善、爱好撸人的萨摩耶大白决定做一个违背主人的行为。其他萨摩耶不明所以,但它们看着同伴奔跑起来,自己也跟在后面跑了起来。有的主人拉着绳子,萨摩耶没跑开,另一些玩手机疏忽了,牵引绳从手中脱离。
一时间,狗叫声此起彼伏,它们围着人类,疯狂摇动尾巴,抬爪晃头,自信地展示着自己油光水滑的毛发。
“这就是同类间的吸引力吗?”撸狗时,蒋随还不忘嘲讽孟文年。
“大白!”大白的主人跑了过来,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的萨摩耶,萨摩耶耳朵一闭,躲在孟文年身后,不敢看主人。
其他萨摩耶的主人也跑了过来,停下就开始和众人道歉。
“没事没事,我们是出来团建的。”
“我们可以和它们拍照吗?”另一人问道,不舍地摸着狗头。
大白一听,坐在地上不动了,怎么都不愿意走,主人拍了几下狗头,它都稳如泰山,其他萨摩耶一见,也有样学样,蹲在地上cos石墩子。
“我就知道不该把大白带出来。”大白的主人遮着脸,痛苦地说道。群里其他萨摩耶都很乖,只有他家这个,和二哈一样不服管,还每次都带着别人家乖巧的萨摩耶一起变坏。
得到主人的允许后,班上大多数人都蹲下撸狗,找室友帮忙拍照。
唯有拾秋身边,空荡荡的,一只萨摩耶也没围过来,祁智摸着一只萨摩耶,试图把它引到拾秋身边,结果萨摩耶动了几下后,就怎么都不愿意继续向前了。
“不拍了吗?”拾秋见祁智回来。
“拍一张就够了,而且,你看。”祁智伸出手,上面附着几根明显的白色长毛。
“大狗都掉毛。”
“对。”祁智恶作剧地把手放在拾秋的衣服上摩擦,几根狗毛也转移了阵地,停留在拾秋的衣服上。拾秋伸手拿下来,他看了看指尖白色柔软的毛,手指松开,毛也跟着风开始流浪。
“你……最近是和你朋友闹矛盾了吗?”祁智问着。
“哪一个朋友?”
“你之前经常出去见的,说是游戏认识的,还不让我们跟着,不想让我们看。”祁智故意装成一副抱怨的模样,至于真抱怨假抱怨,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有。”
“我看你最近似乎都没出去,还以为你们闹矛盾了。”
原来没分手吗……
“没有闹矛盾。”拾秋说完,喉咙开始不舒服,看到他咳,祁智递过去一瓶水。
被身边的每一个新认识的人类摸了脑袋后,大白决定干些挑战性地活动,它探头探脑地望着拾秋的方向,爪子不自觉地刨地。
“汪。”大白一边左看右看,一边龟速挪动到拾秋身旁,它朝着拾秋叫了一下,随后闭眼抬头,义无反顾地把脑袋伸了过去。
“要我摸吗?”
“汪!”大白没睁眼。
它要撸所有的人类,一个都不忽视。
拾秋笑着摸了摸萨摩耶的耳朵。撸到人类后,大白飞速跑走,在孟文年旁边开心地‘汪’起来,它真是一只勇敢又热情的耶耶,现在没有人类没被它摸过了。
白色的海洋格外引人注目,不断有人过来,询问是否能摸下这些萨摩耶。
一个带着帽子,穿着潮流外套的人走到拾秋身边。
“我不是它们的主人,它们的主人在它们旁边蹲着。”拾秋习惯性回道。
在很多路人眼里,比起那些蹲着的人,拾秋这个身边一只萨摩耶都没有的人,更符合主人的身份。那些视频里不都是这么拍的,萨摩耶谁都喜欢,就是怕主人。
“最近还好吗?”
拾秋扭头,迷茫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
“是我。”索江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头。
一个和尚。
拾秋更加茫然,他不认识这个人。
“不记得了吗?”
“你好?”拾秋不确定地打招呼,怀疑对面是找错人了。
“宝元寺。”索江提醒道。
拾秋知道宝元寺,市里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所寺庙,这个人是那里的和尚?
“之前我们在那里见过。”
“抱歉,我可能有些忘了。”
“符纸的主人这段时间回来了,如果你还需要,我下次遇到他,能帮你和他说一声。”
“抱歉,不用了。”
原来是骗子。
听到这里,拾秋把索江当成了卖符纸的假和尚。
索江观察着拾秋的状态,“那些问题是不是还是没有解决?”
隔了几个月,索江觉得拾秋现在的脸色比上次更差了。
“我没遇到什么问题。”身体不舒服,拾秋不想和骗子继续交谈,语气也变得冷淡。
“好吧。”
“卫矜那家伙,最近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才露面几天,又不见了。”转身离开时,索江自言自语地抱怨着。
卫矜的朋友不多,能找到的人影更是没几个,他们一个个的都喜欢在些深山老林里进行着所谓的苦修或是研究,为此常年呆在宝元寺的索江就倒霉了,卫家那群人,还有外面那些干过亏心事的富商们,他们想要见卫矜,一个个都缠上了索江。
他们认定了索江是卫矜的朋友,至少比他们更可能找到人。
素不相识的富商就算了,可卫家的人,索江实在不知道那群老家伙是怎么舔着张脸,理直气壮地觉得他比他们更能找到卫矜。
他姓索,可不姓卫。
索江的声音不算小,至少拾秋听到了。
“等等!”他跑过去,叫停了索江。
“你刚刚……说的是卫矜?”
“嗯。”
“他最近还好吗?”
“他啊,又玩上消失了。”索江忍不住抱怨道。
卫矜露面时,他的手机就没停过,现在卫矜人又不见了,好了,他的手机变得更吵了,躲都躲不了,因为那群疯狂的家伙甚至会跑到宝元寺堵他。
“你认识卫矜?”索江转念问道。
他看着面前学生打扮的少年,怎么看都和卫矜不搭,想不出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算是。”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索江忍不住好奇。
“他……帮了我一个忙。”
“哦。”索江更好奇了,可看拾秋似乎不愿意多说,也没多问。他最善良了,不像卫矜,一言不合玩消失,也不像那群疯子,明知他不知道卫矜的下落,还天天缠着他。
在拾秋想要加个联系方式时,索江拒绝了,“我们已经加过了。”
拾秋翻手机,竟真的在好友里找到索江,随后在索江的口中,他得知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是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
“嘶——,我要跑……离开了,下次见到卫矜时,我会和他说的。”索江眼尖地望见那群寻来的人,语气变得急促,他交代完,转身离开,走到建筑后面时,他飞速跑了起来。
一群疯子,还从宝元寺追到这来了。
“那个是谁?”祁智帮蒋随和孟文年拍完照,在原地没看到拾秋的人,左右都找了找,才在雕像旁看见拾秋,他正好看到索江离开的背影。
“宝元寺的和尚。”
“哦。”那没事了。
“我们四个之前去过宝元寺吗?”
“好像去过几次。”祁智回忆道。
“我不记得了。”拾秋厌恶极了现在这种总是忘记的状态,总是时不时遇见陌生的人,对面认识他,他却不记得对面。
“那就不想了,走,该去其他地方了,我们的团建可不是在这。”
第149章
“路线图在群里,现在可以投票了,两分钟后结束。”到了骑行的地点,班长把之前发过的几张骑行路线规划图再一次发到了班群里。
一共四张图,每张图上还标注着类型:休闲观光骑、健身挑战骑、越野探索骑、长途耐力骑。
祁智歪头瞅了眼拾秋的选择,选了个一样的。
“好了,按投票结果,那么我们就按第一天路,海洋科普馆→沿湖滨自行车道→中心草坪→花园景区→返回这里。”班长说道。
“耶!”骑行开始前,整个班站在科普馆旁,拍了张集体照。
解散后,拾秋用app解锁了一辆自行车。
“我能自己骑车。”
“不舒服的话,就和我们说。”
“好。”
公园里的风和空调吹出的风不同,带着微微的热,吹到身上却很舒服。经过一个大转盘时,拾秋又一次看到索江,他被几个人缠着,模样比刚刚狼狈多了。
拾秋望着索江,差点掉出队伍。
“累了吗?”祁智在一旁问着,他的速度始终和拾秋同步。
“不累。”
曾何全场游龙,时而在最前端,时而跑到队伍末尾,他一手握着车把手,一手举着相机,负责给班级拍照。等骑行到湖边时,曾何渐渐提速,从最后面的人开始,给每个人都拍了张个人照。
“拾秋,看过来。”骑到拾秋旁边时,曾何喊道。
“对,看着我这边,这么优秀的一张脸,不拍张正脸照怎么行?”
连着几声‘咔嚓’后,曾何骑到前方,给另一人拍起照。
拾秋倒是想起了在公园正门时,曾何讲过的故事。
双月吗?
拾秋抬起头,望着天空,可惜白日里只能看见太阳。阳光很是晃眼,低头后,拾秋不适地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晃动的、闪烁的白斑。他的左手离开车把手,揉着眼睛。此时,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震动变得异常清晰,风声也从耳边呼啸成了具体的存在,刮过他的发梢。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因为刷屏的消息而疯狂地震动。
“拾秋!”骑在后面的同学大声喊道。
自行车倒了,拾秋也跟着摔到地上。
骑行暂停,一群人围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祁智。
“我没事。”顺着祁智的力道,拾秋爬了起来。
“有摔到哪里吗?”祁智慌张地检查着。
拾秋伸出手,然而上面是光滑的一片,看不到一丝血痕。
“还好还好,今天穿的多。”祁智检查完后,没找到什么伤口,放下了心。
拾秋盯着自己的手心,他记得摔倒时,手掌摩擦过路面镶嵌的石子的触感,灼热中带着刺痛,那时他还以为肯定擦出血了。
“继续吧。”拾秋拍了会儿身上的灰,从蒋随手中接过自行车。
“要不还是坐我后面?”蒋随面露纠结。
“可是共享单车好像带不了人吧。”旁边一人提出关键性的问题。
蒋随和祁智同时看向共享单车,对哦,共享单车没后座,他们都忘了。
拾秋把手机递给祁智,“帮我保管一下。”,他坐到车上。
班级骑行继续。
“要不我们等会儿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或许如果你想散心的话,我们也可以在公园里散散步。”骑行时,在和班级拉开些许距离后,祁智小声问着。
拾秋摇头拒绝,“我喜欢大家一起的活动。”
沿湖滨自行车道的后半段,道路上多了几个结伴骑行的路人,他们高声哼唱着最近流行的歌曲,在即将到达高/潮时,蒋随加入其中,随后是他附近的人,最后扩散至整个班级,拾秋也跟着唱了起来,不过他喉咙不舒服,唱了几句后就闭麦了。
再次经过花园景区时,草地上的萨摩耶都还在,拾秋望见大白的主人正在揍大白。
一行人边骑车,边和萨摩耶们打招呼。
“汪!”大白看见了骑车的众人,趴着的耳朵瞬间立起,看样子似乎想要跟车跑,主人看了眼周围,叹出一口气,他用衣服盖住头,随后不管形象地压在大白身上,两只手都捏着萨摩耶的嘴筒子,不让它跑。
笑声在空气里回荡盘旋,不断上升,最后融入蓝天。
骑行结束,一行人在科普馆里休息了会儿,旁听着海洋动物的知识科普,等力气恢复了,他们到定好的酒店吃饭,给生日日期在最近几天的人集中过了生日,随后又回草地看萨摩耶,玩撕名牌等游戏。
“附近有个草莓园,要去吗?”班长查着地图,问众人。
“现在这个月份草莓没熟吧。”
“地图上标着熟了,可以进去采摘。”班长说道。
“那就去,go、go、go!”
离开草莓园时,班上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袋草莓,大多数人吃了几个后,不吃了,准备回去洗完再吃,而蒋随和曾何,在走向大巴车的路上就吃完了。
“五个、五个!只要提供五个草莓,就能享受蒋随\曾何的帮提服务,一直帮忙提到寝室楼下哦!非常的便宜和实惠。”两个人在人群里穿梭着,最后手上全是装草莓的袋子,孟文年摇了摇头,过去帮蒋随分担了些许。
手上轻松了,蒋随又开始野了,他又接了几个订单,然后扭头看向祁智,“大家都是兄弟,都是一个寝室出来的。”
“拿你没办法。”祁智接过袋子,顺手把拾秋手中的也提着了。
曾何看到了这一幕,转身也缠他的室友去了。
愉悦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夜晚。
“江滩?”班长说完后,拾秋看了眼天色。
“你不是说过想去江滩看灯光秀吗?现在就是个不错的时候。”祁智说道。
“对啊,秋秋,祁智都和我们说了,你想看灯光秀好久了,我们也挺想看的。”阮书书靠过来。
“我想看江豚,听我妈说,她年轻的时候,江里好多江豚扑腾。”自从听了科普馆的科普,李梦玲就一直想要亲眼看看这些可爱的生物。
“晚上可能不太好看到。”另一人委婉地说。
“看不到也没事,坐轮渡、看灯光秀都很有意思。”李梦玲不强求,“我之前只在白天做过轮渡,晚上还没玩过,听说晚上的会很漂亮。”
江滩离双月公园较远,坐车途中,拾秋开始犯困,恍惚间,他听到了铃声,口袋中似乎又开始震动。
“我的手机在你那吗?”拾秋强睁着眼,问着身后的祁智。
“在我这,你要用吗?”祁智把手机递给拾秋。
“不用。”
“屏幕碎了,要不明天我去换个屏?”
“好。”听到手机还在祁智那里,拾秋放心地睡了。下车时,拾秋是被蒋随喊醒的。风吹到身上有些冷,他拢了拢衣服,幸好衣服穿的厚。
“冷?”
“还好。”拾秋摇头,拒绝了祁智递来的外套。
走到江边时,灯光秀已经表演了大半,沙滩上挤满了人,班上的人只能几个几个分开站着,四处找空位。
“快来快来,我找到了个绝佳的位置。”蒋随呼喊着,在大石头上的人离开后,他飞速跳了上去,第一个抢占位置。
四人都站在石头上,有些许的挤,但视野很开阔。
拾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中的灯光,实景比视频中要好看一百倍。然而十几分钟后,江边的欢笑声变成了惊呼,在灯光的映照下,大楼侧面突然出现一团阴影,一开始众人没认出那是什么,但很快,随着阴影变化,他们看出那是人的轮廓。
一个人站在另一栋大楼的顶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紧接着,在江边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一跃而下。
“啊!”看到这一幕,人群中响起尖叫声。
与此同时,夜空中云雾缓缓退散,繁星渐次苏醒,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而在它们之间,另一个轮廓悄然浮现——那是一轮异样的圆月,色泽暗淡,边缘模糊,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静静地悬在原本皎洁的月盘之侧。
此刻,暗蓝色天幕上并存着两轮月亮。它们一左一右,大小相仿,形态无差,如同沉默的双生子,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占据天穹两侧,而地面上涌动的人群对此浑然未觉,所有的讨论、所有的视线、所有的镜头,仍牢牢黏附在对面的大楼上。
下一秒,星辰的光芒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迅速变得稀疏、暗淡,而暗淡的新月,其边缘处却开始渗出一圈暗红色辉光,那红光如同血在水中弥漫,逐渐浸润了整个月盘,将圆月染成一枚悬挂于高天的、悸动的血色独眼。
拾秋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目睹这怪异的一幕。
两轮月亮,一皎洁,一血红,正在浩瀚的天幕上沿着某种宿命般的轨迹,缓缓地、无可抗拒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霎时间,万籁俱寂,整个世界的声响都被那重叠的月轮所吸走。
拾秋下意识后撤了一步,从石头上跌下,摔进卫矜的怀中。
“玩的开心吗?”恶念聚集而成的声音在拾秋耳边响起。
他被托着下巴,强迫性仰起头,对上那双墨绿到漆黑的眼睛。
冰冷的手和口罩交叠的地方燃起一团火,静悄悄地烧着,将口罩燃成灰烬。拾秋却没感受到热意或痛感,他静默地盯着卫矜,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卫矜脸上的钉子。
“这是什么?”
问完后,拾秋看到卫矜唇角的弧度变大。
卫矜拉着拾秋的手,重重地按在钉子表面,几次后,血丝从钉子上渗出。
“他用来关住我的。”
“可惜,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用。”
第150章
“痛吗?”拾秋指着钉子,问着。
对岸的灯光表演照常进行,只是江滩空了,宽阔的步道、亲水平台、甚至远处的堤岸草坪,所有的地方都变得空空荡荡,看不到人影。
世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响,只余下一种动静——
卫矜的轻笑。
“他或许会痛。”卫矜回道。
嗒。
一缕血丝沿着卫矜脸上那道几不可见的纹理,蜿蜒而下,滴落到拾秋的眼尾附近。
温热的,甚至有些烫,不似卫矜带着凉意的手。
拾秋的睫毛一颤,少量血液顺着眼尾凹陷处,渗入他睁开的眼睛里,在眼球表面扩散开来,彻底覆盖了他的视野,世界的色调也随之变化。
拾秋伸手擦拭,指尖拂过眼尾,触感湿粘。他收回手,举到眼前,借着双月的辉光,看见了指尖的绯红,似被好奇驱使,他将这根手指含入口中。
普普通通的血的味道。
在拾秋准备放下手指时,另一根更为粗/大的手指蛮狠地挤了进来,直至拾秋舔完上面最后一丝血色,它的主人才勉强满意,将之抽出。
“原来我们的秋秋喜欢看灯光表演,怎么不和我们说呢?”卫矜委屈地问着。说完,他松开桎梏在拾秋下巴处的手,改为扶着拾秋的脸,动作依旧强硬。
在卫矜的强迫下,两人一起看向隔岸的灯光表演。
江风吹拂,现在才迟缓地带来对岸的音乐,一个半透明的卡通气球不知从哪飘来,卫矜抓住后,系到拾秋的手腕上,他还颇有兴致地打了个蝴蝶结。
“对了,差点忘了,我们秋秋喜欢热闹,喜欢人多。”话音落下,江滩边消失的游客一一出现,蒋随三人的身影,也再次出现在大石头上,祁智还是一边录像,一边半弯着胳膊,护着中间那个不存在的人。
江滩渐渐变得喧腾起来。
从侧面看去,拾秋和卫矜的姿势与步道上所有沉浸在甜蜜中的恋人毫无二致,下巴抵着发顶,手臂揽着腰,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摇晃。
贴紧后,拾秋慢慢感觉到卫矜身上似乎有什么凸起的东西,硬硬的,隔着衣服也硌人,他仰起头,看着卫矜脸上的钉子。
“看表演。”卫矜用下巴压下拾秋的头。
“你身上也有钉子吗?”
“嗯。”卫矜回得漫不经心。
“卫矜呢?”
“我在这。”卫矜暧昧地揉了下拾秋的脸。
“卫矜呢?”
“不乖。”它瞬间变脸,略带凶狠地看着拾秋。
“好凶。”拾秋不满地顶了下它的下巴,可是下巴太硬了,反倒把他自己顶痛了。
拾秋决定把仇记在它和卫矜身上。
“不和你玩了。”他嘟囔着抱怨。
“不和我玩了?”它捏着拾秋的脸,手中力道变大。
“疼。”
听到拾秋的话,它下意识松开手,然而等反应过来后,又绷起一张脸,掐了回去。无用的分身和人类呆久了,也沾染上了人类的劣根性,比如软弱、比如愚蠢。
它可不会再轻而易举地被欺骗了。
“真的痛。”拾秋掰着脸上的手,没几下就掰开了。手指松开的一瞬,拾秋抬眼瞄了下某个冷着脸的人,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他戳了戳手背,把这只手又‘安装’回自己脸上,不过这一次,手是虚握着。
拾秋看向远处,天空中的灯光表演逐渐下沉,大石头上站着的三人挡住了拾秋的视线。
“把我抱起来。”拾秋对身后的人说道。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它还是照做了,受限于这具无能的躯体,它只能用手臂将拾秋抱起。
“好了,这个高度就行。”拾秋指挥着,他坐在它的左臂上,腰贴着它的脸。即使中间隔着那么多层衣物,那气味依旧穿透而来,它仿佛能看到衣物包裹之下的景象——温热的、布满蓝色河流般血管的鲜活肌体,柔软得不堪一击。
它将脸埋进拾秋的腰间,缓缓张开口。
养育幼崽时,它一开始无意,后是有意的,一直在隐瞒一件事,它曾食过人。出于好奇,它吞噬过很多‘食物’,而现在,它将要吞下它的伴侣,一口一口,感受两人融合的愉悦和幸福。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一种灼烧般的饥饿感从喉管深处翻涌而上,涎水控制不住地溢出,牙床根部的痒意催促着尖牙尽快去撕裂些什么。
“好漂亮的烟花!”拾秋惊叹着。
灯光秀后,是烟花表演,无数燃烧的星火拖曳着耀眼的尾迹,蹿升至天际,在最高点轰然炸裂,拾秋望着那些壮丽的图案,瞳孔中映照出不断绽放又消逝的璀璨光斑。
绚丽的火树银花、巨大的旋转光环、层层叠叠的彩色瀑布……
“好漂亮。”他垂下头,欣喜地对着它说道。
它不得不抬起头,在幼崽的催促下,看向天空无聊的景色。
遥远的曾经,某一日,人类祭祀时,它也是如现在这般,抱着幼崽站在远离人群的黑暗里观赏。人类总是热衷于制造喧嚣与光亮,而它厌恶噪音,也讨厌亮光。
见拾秋的注意力再次被烟花所吸引,它收回视线,脸贴近拾秋的腰,再次张开口,露出恢复原本姿态的獠牙。
“卫矜。”拾秋喊了一声。
墨绿色的眼眸波动了一瞬,似有什么在其中翻涌。
“尤莱亚……老师?是这么叫的吗?”拾秋垂下头,不确定地问着。
在那些时隐时现的画面里,他看不清主人公的脸,唯一能认出的,只有这双少见的绿眸,和卫矜相似的绿色眸子。
“我记得您说过,在学校里,保护自己的学生是老师的责任,所以您不会在学校里伤害自己的学生。”学校就像是某种结界,有着尤莱亚记忆、被尤莱亚影响的它会下意识地避开这里,这股恼人又剔除不掉的意识和卫矜都在阻止着它在明知自己危险的情况下进入学校。
“对,可是我们的秋秋跑出来了,为了玩,即使明知学校里安全,也要冒着危险跑出来。”
“这里可不是学校,离了——”它慢悠悠的,“很远很远。”
“所以你现在是要吃我吗?”拾秋碰了碰眼前难以忽视的獠牙。
它点头,放任牙尖摩擦拾秋的指尖,随后,一条细微的血痕出现在拾秋的指腹处。
“那位尤莱亚老师,和卫矜是一个人吗?”
“他去哪了?”
“卫矜呢?”
“刚刚的大楼,跳下去的是人吗?”
幼崽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却没有一个是和它有关的!
它阴着脸,卸下脸上的伪装,让卫矜不想暴露出来的面容,全然展现在拾秋面前。
怪异、丑陋、另人生厌……它那无用的分身啊,竟然连审美都被人类改造的如此扭曲,连自己真实的相貌都接受不了,躲在密室里,成天寻死觅活,妄图再次变回那弱小的模样。不过也好,才能在伶仃大醉时,被它趁虚而入,接管这具身体。
盯着这张大变样的脸,拾秋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手指暗悄悄地想要缩回去。
“呵。”
拾秋收手的动作一僵,他心虚地又把手指放了回去。
奇怪的触感,但并不反感。
“秋秋想要我从哪个部位开始吃,头吗?那样太快了,没到其他地方,秋秋就不能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了,要不从手开始?或者腿也行,或者……”它自言自语着,绿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
它没有在开玩笑,是十分认真地在思考,对待它漫长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刻。
疼痛即欢愉。
江滩上的人再次消失,在这重要的一刻,它和拾秋都不需要他人的视线。
衣物融化,它虔诚地亲吻着伴侣的肌肤,此时的它不再被怨恨所诅咒,经年的怨毒、仇恨的枷锁,在那肌肤相触的绝对真实感中,如烟尘般剥落、散去,胸腔中那团常年冰冷燃烧的黑色火焰,也在此刻化为柔软的爱意和无边的温存。
它止不住地颤抖和兴奋,只因那通往欢愉的道路,即将打开。
然后突然,墨绿中的阴影翻涌加剧,拾秋再次见到两只瞳孔争夺地盘的场景,它的举动也被迫停止。
“卫矜?”
拾秋盯着那只突然跑出来的瞳孔。
颜色似乎比卫矜的深一些?
难道是……
“尤莱亚老师?”拾秋试探性地喊着。
下一秒,两只瞳孔都森然地盯着拾秋。
好像认错了。
“卫矜。”拾秋迅速改口,因为心虚,声音比之前稍显柔软。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眼眶中的某处,涌起了第三股细微的波动,然而过于弱小,很快就平复了。
拾秋想要回到地面,只是两颗眼眸斗是斗,抱着他的手臂都像固定好的一般,动都不动,拾秋根本脱不开身,时间久了,他只能无聊地盯着天上的血月看。
不知过了多久——
“尤莱亚老师?”卫矜盯着自己的少年,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在抢夺到控制权的瞬间,他就重构了脸部的伪装。
“之前在我们学校代过课的一个老师。”
“我的小傀儡。”卫矜笑了起来,喊出梦中的称呼,带着拾秋熟悉的亲昵。
天上云雾渐起,月轮松动,双月分离后,血月隐于云雾中,逐渐暗淡,直至消失,惊呼和慌乱重回江滩。
“快报警!”有人大声喊着。
“刚刚是有人跳楼了吗?”有人不可置信地问着身边的亲友。
灯光秀被迫暂停。
祁智突然发现,拾秋不见了,明明是站在他们中间,却突然就不见了身影。
“秋秋不见了。”他刚和孟文年、蒋随两人说完,回头间,就看到拾秋就在他们后面,被人高高抱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