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再讨论1017案的人们不会知道，那段时间的水山城，陷入了怎样的一种局面，海关、税务、各级政府，乃至法院、检察院，每天都有人被带走，涉案的人并非都是位高权重，办公室里一位最普通的行政人员，手上可能都握着好几家空壳公司的公章。


    这也难怪，系统内部的漏洞，自然是同在系统里的人更知道如何去钻，只是没有想到，水山城骗税之风已经夸张至此，水山城里注册的企业，竟有一多半不在实际经营的。


    但王虎涉案，还是在中院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那是在卫长风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下午，林清正准备打卡下班前往医院，却看见一伙人进了中院，她和王赫远远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得及说话，一伙人就进了王虎的庭长办公室，很快的，他们离开了中院，只带走了王虎。


    王虎法学出身，从司法局到中院，比谁都清楚骗取出口退税的行为性质，诚然因为当初老街杀人案林清怀疑过王虎的人品，可在她看来，王虎还不至于这么直截了当地参与到刑事犯罪之中。


    事实上，王虎也确实不是出口骗税的直接涉案人员，他的罪名，是受贿。


    在1017案这样涉案人员众多，金额巨大，内外勾结的案子中，必定有一类角色，他们不直接参与犯罪，而是从中牵线搭桥，利用手上的所谓人脉资源，将行贿者和受贿者，实施者和指挥者，犯罪者和包庇者串联起来，不必亲自动手，便能从中获利，王虎就是这样的角色。


    王虎在1017案中，间接参与的案子不少，其中最令人震惊的，还要数在王虎的安排之下，一名区政府人员与国税局局长的一场晚宴。


    餐桌上，不同于王虎的老神在在，那名区政府人员不仅备上厚礼，更是频频举杯奉承，酒过三巡，才将诉求托出，原来是一笔企业退税，希望局长能尽快办理，局长虽然喝了酒，有几分醉意，可定睛一看资料，立刻发现了端倪，好意提醒，这个企业的项目怕不是正经退税项目，骗税的概率不小。


    谁知那区政府人员笑道，若不是骗税，也不必请出您老。


    细细一问，才知道这靠着出口退税牟利的手段，早就不是单在企业之中，甚至连各区县政府都有下场，以政府名义设立企业，从银行取得贷款，再伪造出口，骗取退税，说出来，是薅国库的羊毛，发地方的福利。


    至于这过程中那一个个鼓起来的私人腰包，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就像当时老街杀人案一样，王虎的斡旋，总有个大义之名，也不知是为了降低风险，还是他这个人自命清高，总之他愿意牵线搭桥的，多半有一方是站在集体的立场之上，当时的城建局是为了老街发展，如今区政府也是政府项目，就算具体的行为上未必合适，但起码发心是“为公”。


    事情最后自然是成了，王虎除了找出由头张罗起这场饭局，没有敲过一声边鼓，也没说过一句话，全凭那区政府人员自己的本事，只是半个月后，王虎表姐名下的那一家法律咨询公司账上，汇入了20万的咨询费。


    林清站在法院的门前，看着警车从中院门口开走，那一瞬间，她恍惚了，当司法者同样成为犯罪分子中的一员，那所谓的公平正义，是否是真的存在？她所奉行和为之奋斗的法律事业，究竟有没有意义？


    她知道，她不该这么想的，司法人员也是人，司法机关也是有人组成的，甚至连法律都是人编纂的，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有道德的瑕疵，有犯罪的可能，她不应该因为习惯了司法人员作为法律的代表，就将司法者与法律画上等号。


    很快的，她回过了神来，走下法院门前的台阶，比起王虎究竟为什么要知法犯法，她现在更关心躺在医院的卫长风。


    隔壁的张奇已经出院了，卫长风却还没有醒来，医生护士每天查房，各项数据都显示，卫长风的伤情已经有所好转，按医生的判断，最迟不超过这个周，卫长风就能醒过来，林清希望，当卫长风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在他身边的。


    林清提着打包的晚饭推开卫长风病房，等她抬头看清里头站着的人时，她愣在了原地。


    “晚饭就吃这个呀？”


    林清的妈妈皱着眉头，接过了林清手里的快餐盒：“我今天买了猪肚，炖了鸡，知道你晚上要来这里过夜，你先坐下喝汤，小卫这里，爸爸妈妈替你照顾。”


    自从那次卫长风带队封了顺发厂，他们一家一来与大伯决裂，连带着奶奶也多有怨言，二来多受村里人指摘，即便林清父亲有意隐瞒，也多的是恶言恶语传进林清妈妈耳朵里，出乎林宏远意料的是，知道了这件事的林清妈妈没有生气，只是上市场里买好汤料，煲好了给林清送来。


    来的路上，林清的妈妈抱着怀里的汤，郑重地看着林清父亲的眼睛。


    “从前我觉得，没给你们林家生一个儿子，是我对不住你们一家子，所以凡事能忍则忍，但是林清不一样，你们要儿子，不稀罕她，她也不欠你们的，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心上人搭上，去平你们林家的事，这事，清清这么做，我支持。


    现在她男朋友躺在医院里，我得去给她搭把手，你要是愿意，你就跟我一道走，不愿意，你就在家里等我回来，女儿这阵子不知道多揪心，你要跟我到了医院，给女儿脸色瞧，就别怪我翻脸。”


    林宏远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老婆，他们俩是村里长辈介绍，在三十年前结的婚，婚前，欧阳晓婷是个漂亮又爱说爱笑的活泼姑娘，虽然是相亲结的婚，他心里却是很满意的。


    婚后一年，他们生下了林清，没能盼来一个儿子，他心里失望，但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他知道生男生女，本来就不是女人能决定的，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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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立场责怪自己的妻子，但当家里人因此嫌弃、刁难的时候，他同样也做不到挺身而出。


    不单单是因为他孝子的美名，天注定他命里无子，他不能怪老天，也不想怪自己，就只能迁怒于无辜的人。


    哪怕读过书，上过学，可欧阳晓婷跟水山城的大部分女人一样，习惯性地无视了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将大部分的时间和才干都用在了家里家外的操劳上，还无怨无悔，不论对方是个多么平庸的男人，只要结了婚姻，就永远把丈夫放在高自己一等的位置，这让林宏远已经习惯了被仰望的滋味。


    所以当这个贤惠柔顺的妻子，以如此强硬的口吻和鲜明的立场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退让了，本来要责备她多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顺势地点了点头。


    “妈，爸，你们怎么来了？”


    林清妈妈拉着林清的手：“怎么不能来呀？你看你，才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白天还要上班，晚上又休息不好，那可怎么行？你又不会照顾病人，早就该跟爸爸妈妈说，我们过来给你搭把手。”


    林清看了父亲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没事的妈，局里知道卫长风是烈士遗属，没有父母照料，所以做了格外的关照，医生护士都很上心，他现在还在昏迷，用人的地方不多，我还应付得过来。”


    林清妈妈拉着林清在椅子上坐下，打开保温壶给林清盛汤：“不管你们俩有没有结婚，既然是你认定了的人，我就当他是自己家的女婿，他父母不在了，我们俩也是做长辈的，遇到事了，你得给我们说才行。”


    林清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了一口汤。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个家庭曾经有意遮挡的伤疤，都被翻在了明面上，可这个家在这一刻，又展现出它的坚韧来，无论怎样伤痕累累，这间屋子里的人，都会被对彼此的爱所牵扯着，紧紧地围绕在一起。


    确实如林清所说，卫长风没有醒，大部分的照料都需要由护士进行，偶尔还会有艾力来帮手，就连王赫，在专案组层层调查洗清了嫌疑后，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看，卫长风被照顾得很好。


    在林清回来之前，林清妈妈已经找护士问过卫长风的情况，听到卫长风还在ICU里走了一遭，又替卫长风和林清揪了一回心，好在护士也说了，卫长风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再加上本身是刑警，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强，没有不可逆的损伤，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


    喝完了汤，林清还是对看着卫长风发呆的父母开了口：“爸、妈，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卫长风虽然一直没醒，但情况还算稳定，再者就是陪护的床位也不够，你们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跟我一样挤在行军床上凑合。医生说，卫长风这几天就能醒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接他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