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回音
作品:《月与砂》 艾玛偶尔会想,她是否热爱漂泊,喜欢那种居无定所的感觉。
她过去习惯于对这样的思考点到即止,仿佛直面自己真实的想法令人害怕。
但当决定离开阿瓦托芬,重新踏入沙漠之后,艾玛的心情很明朗,像清澈无云的天空。
在阿瓦托芬,艾玛日常里为许多事穿行过城中。
城墙和神殿中都有传送门,但城中以民居为主,大片面积都只能步行。
经过传送门在两座神殿中往返多次后,艾玛也深深感到传送门的便利,开始兴起研究这方面的想法。
这主意是个大工程,在眼前这趟旅行前是来不及做出什么成果,艾玛便暂时搁下了。
他们搭着神殿定期出入的商队车辆离了城,之后看具体情况,再从几个预定地点搭车队回来,往返要花上不少时间。
但这点浪费算不上什么,艾玛仍然心情很好。
也大约是,西里斯仍然在她身边,她想,而且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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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在商队里,经常有人误会他们俩的关系。
艾玛总是笑笑,轻飘飘揭过话题,而不解释的暧昧会被当作默认,她很明白。她想要的也就是这样的误会。
西里斯被问到的时候总会直白地否认,接上一串正当合理的解释。
将信将疑的暧昧仍然保留着,但在他决绝肯定的态度里,虚假的泡泡总归是被戳破了。幻想的空间也跟着消失。
但这一次,艾玛总算可以直接、明确甚至主动地向他人表示:是的,我们是恋人。
西里斯没有否认。
不仅没有否认,在被艾玛当众挽着手臂宣示主权时,因为过于不好意思而别开头,在面上升高的温度中无话半晌,才发出一声很微弱的“嗯”。
商队里的人见了,露出慈爱的目光:一看就是刚交往。真年轻啊。
西里斯的实际年龄早就不年轻了。
即使是社交场上的逢场作戏,他也自信学到了足够的表象功夫。
从前赤砂商会的成员里也不乏有许多感情纠葛,他当然……没有调解,总之谁破坏团队秩序就会被赤砂拎去吊旗杆。感情深的挂在旗杆上还要接着对骂,那就随他们丢人了。
黛丝特说好!精彩,漂亮!老大你不看吗?你不看听我讲给你听他俩为啥吵架哎我跟你说哎你不知道这小情侣啊……
赤砂实在无聊,也就听着黛丝特转述了事情的前情现状。无非就是些大大小小的琐事堆积摩擦爆发的不和,新鲜事听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那些类似的感情,因此衍生的冲突,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流寇,也都是一样。
就算他没有谈过恋爱,近两百年的时光,看过听过的也够多了。
人情世故的道理,他早学得很通透。
恋爱只是人际关系的其中一种可能性,应对的方式也和处理其他人际关系大致相同,没什么稀罕的。
……他没有谈过恋爱。
西里斯又一次从生活中理解到,自己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事情真正到来的时候,再多置身事外时所得到过的感想道理毫无作用。
所谓的经验理性在感情冲动面前太苍白无力,让人忘记思考,丢弃逻辑……无怪乎再多悲剧爱情故事的事例在前,也不见得多少人能从中吸取应用教训。
西里斯也想着,多少,应该表现得成熟一些。
起码,不要动不动就脸红……这真的很不像话!
当年赤砂商会里二十岁不到的初恋小情侣都不至于反应大成这样,他现在都两百岁了!
只不过是艾玛喜欢他,而他终于可以接受自己用同样的方式去去喜欢对方……
……他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西里斯每每想到这里,有一种本能性的羞耻心过载,至今没有调理好。
那种情绪很复杂,兼有年长者的惭愧,经验缺失的不安,长久不变的事物终于发生变化时所具有的紧张……
但最终,他也清楚,在那些复杂的情绪最后,他是感到高兴的。
虽然对这种喜悦的认知加重了那堆情绪的杂乱程度,但他仍然在反复确认这一点,即使要为此反复感到羞耻,西里斯希望将来能够更冷静地直视它。
至少现在,艾玛很为此高兴。
西里斯外露的情感表现异常同样是对她的反复回应,艾玛为接收这样的回音,处于其中,而感到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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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斯基本不需要睡眠,现在跟艾玛在商队里是明面上的恋人关系,理所当然休息的帐篷分到同一顶。
艾玛便从毯子上蹭到他膝上,舒服地躺着了。
西里斯帮她理开头发。艾玛喜欢他抚摸自己的头脸,有时刻意往他手心里贴过去,贴到时便满意地哼哼。
西里斯见到她这样的反应,总会感到心里柔软。那一点熟悉的羞愧又刺到他。
“我有时候还是会想……”西里斯说得缓慢,“如果当时接走你的不是我,如果我立刻把你送到神殿,没有对你产生那么多影响……一切不会是现在这样。”
环境安逸,艾玛的脑筋也放松了些,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又把头贴到他手上:“你感到后悔吗?”
“这对你不公平。”西里斯说,“如果我没有介入你的生活,你会有其他的可能性,会喜欢上其他人,而我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是从你身上学会‘爱’的。”艾玛看着他的眼睛,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西里斯的脸,“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未必能学会它,更未必会去理解和定义自己的感情。
“我很高兴遇见你。如果你没有进入我的生活,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一切无从谈起。而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西里斯接住她的手腕,停了一会儿,垂下眼,将她的指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如果要说‘如果’,”艾玛语气一转,好像不经意,又带一点微妙,“你见过很多女巫……能为你解开诅咒的,并不必须是我。
“比如,拉很强,跟我年龄也接近,如果你遇见她更早,会跟她定下契约吗?”
“不会。”出乎意料的,西里斯没有一秒钟的迟疑,“我跟那种性子实在合不来。要是待在日神神殿,估计更早就发疯了。”
艾玛眨一眨眼睛。
“女巫每一个都……过度有个性,自我中心,我行我素,每一个都让人头痛。”
西里斯微微笑了笑,“我最早认识你的那段时间,其实有点害怕你。”
“唔,现在想来,好像是。”艾玛回忆了一下西里斯最早展现出的营业模式,“我以为是认生的表现呢……是害怕吗?可是,我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幼小的怪物也是怪物。我并不真正了解女巫,而过去每一个女巫带给我的印象里都有令人畏惧的地方。如果你跟她们也相同……”西里斯顿一顿,说,“你们确实一样。”
“所以,你现在也害怕我?”艾玛露出更加无辜的目光。
西里斯笑了笑:“有点。”
“‘有点’啊。”艾玛说。
西里斯用手指划过她额上的碎发:“有时候,我也明白,在你之前的其他女巫都拒绝了我。我会遇见你,只有你接受我,这是‘我们的命运’。
“我只是……总是,反反复复地,在找其他的可能性。
“我做过的事情,没有最好的结果,与我的理想不符,得到的永远是偏差的答案。
“我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只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如果某一个要素变化’‘有哪一步不同’……是否结果会是最好的。
“我看不到命运,得不到答案。事实上,那能达到完美结局的方法,我至今都不真正知道,当时一无所知的我更没有可能。
“完美永远不存在,‘最好’的假想是因为恐惧、不安……后悔,而返回去修补的愿望,永远不能成真。
“因为过去的我是那时候的我,所以现在的我得到了如今的结果。”西里斯牵过艾玛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我很高兴。谢谢你,艾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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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马的传说从很早以前就存在。他们流连于书页和壁画,颇受神话故事的青睐。
大部分人认为半人马在次神话时代出现,是神兽与人类的混血,那个时期种族演变的一角缩影。
他们的数量极其稀少,因为难以遇到,而更多地在故事中为人所认知。
神话中,半人马往往被描述为偏激、固执、野蛮且不明事理,大都是令人恐惧的形象。
在混血已经不必然具备魔法天赋的人类时代,人们对具有明显兽类特征的混血反而时常抱有对异类的排斥憎恶。
而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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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作为经典的神话形象,其反派定位深入人心,不少人连带着抵触具有马特征的混血。
但这几十年来,半人马的风评却渐渐好转了,街市上开始流传一些新鲜的故事。
许多人信誓旦旦,说他们亲眼见过一位活生生的半人马。
她是从神话中走出的,身姿俊美,双目锐利,笑声清朗,带一张金灿灿的弓,箭矢能抵达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她能随意变化自己的外形,可以变为人类穿行于人群,过路时向人讨一碗水,要一口吃食,听对方倾诉他们的忧愁苦恼,末了不轻不重地替对方解答忧虑,提供办法。
而人们最爱听的桥段是,交谈之后,她便拿出弓来,向天穹射上一箭,不留姓名也不作解释,变回半人马的身姿,大笑着消失了。
最初人们惊讶气恼,但往往数日数月之后,那些困惑疑难因她而解,以一支木箭作注脚。
理所当然,她成了人间的活传说。
人们说她是福音,神使,地上的晨星。
她没有告诉过他人姓名,便成了传说中脱颖而出的“半人马”。
渐渐有许多人因她相信,这种族或许并非如传说中那样刻板野蛮,便又编撰出更多善良勇敢的半人马的故事。
似乎因为风评的变化,她开始不掩饰自己的外形,以半人马的姿态出没在许多地方。
虽然少了那一个变回原形时让人惊讶乃至恼怒的经典桥段,但她一如既往地为许多人解决了烦恼。善有善报的故事总为人们津津乐道。
艾玛最早听见的半人马的故事不关于她,而是在街头上听人讲述的“善良勇敢的半人马推翻坏国王”的故事,于是对半人马的印象很好。
后来她又听嘉兰讲到半人马的神射手,箭矢绕地星一圈回到原地,轻描淡写地答复了他人的问题。
信纸已经焚毁了,但那支箭还在他们手上。
艾玛仔细观察过,箭上没有魔法的残留,但她能肯定,它一定由魔法造出,只或许在完成使命之后,又变回了一根会腐朽的木头。
所以无数持箭的人寻传说中的半人马而始终不得,即使最擅长追索定位的魔法师也毫无办法。
但艾玛想,这支箭是一个信号,一件暗示,不需要明说,存在就已经成为一种联系的根据。
她将箭杆握在手中,仿佛听见它穿越过的汹涌的风声,越发急迫,令人心跳加快。
传说在靠近她,正向她而来。
艾玛想,多美丽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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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在绿洲歇脚。
绿洲的集市周围仍然是黄沙,空旷的一片,近处有旅人散落点缀,放远了便只看到太阳下刺目的地平线。
艾玛和西里斯在一个摊贩边停留,摊上摆着零散的工艺品,织物和一些实用器具。
沙漠里的沙尘太大,艾玛正在考虑要不要买一张新面纱。
摊上的木梁挂着几串铃铛与木符,玻璃和金属的铃声在风里悠扬地回响。
摊主挂来招揽生意,吸引目光,在风里一声声,又好像替人招呼。
有一瞬间风声变化了转向,从无遮拦的偌大空地中,流进狭小距离间的缝隙,细微得像一句悄悄话。
影子穿过光和空气,轻飘飘落到艾玛肩上,伴着一缕卷曲的碎发。
摊位上的风铃丁零当啷,细碎又响亮地重叠,被一只手撩起,拨开到另一边。
摊上窗口被掀开的空隙里,探进另一个脑袋。
艾玛转过头,对上另一个人的眼睛。
她棕色的头发卷曲地起伏,掺着大片灰白的纹路,像雪洒在深秋的草堆上。
拨开铃铛的手臂富有力量,暗青的血管在皮肤的皱褶中穿梭。
那双明亮的眼睛温和沉静,艾玛看着她,在她眼中看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周围响起人群的惊呼。
人们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与众不同的生物。
马的躯体,人的半身,身躯如此沉重不可忽视,到来时却无声无息,风一样轻盈。
她站在摊边,马的躯体在两人身后,弯下腰探进摊上的窗口里。
她望着艾玛,轻轻笑起来,笑声沉钝而圆润,像一只铜做的古老铃铛。
“你好啊,月神的小女巫。”她笑着说,“我叫唐·高琪格勒。初次见面,真高兴见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