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寓言
作品:《月与砂》 “假如祂醒来,大致上,可能存在两种结局:
“一,生命的数量极多,而个体普遍极弱小,是另一种均匀和稳定的体现。
“当地星醒来,所有生命会被祂全部吞没,所有个体意志全部消泯合一,再次成为一个全新的统一整体,回归到另一种新生的原初状态。
“二,过多的生命数量和极高的思维活跃度,使得能量集体过度具有活性,个体与个体间的意识隔阂稳固,彼此排斥,无法达成统一,由此再次引发内部的大爆炸。
“或许也会回归到原点,或许能量耗尽,彻底地死去。
“地星上所有的生物,所有生命的痕迹,全部都诞生自祂,或许一切本就是地星在沉眠中的思维活动反映,祂的一场梦境。
“当祂醒来时,带来的不是新生便是死亡。”
月神叙述的口吻平静,仍然毫无起伏,好像内容与自己毫无关系。
日神却哈哈笑起来:“嘛不过,这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啦。以你们短暂的生命来说,那一天到来的时刻太远太远。
“不管最终是怎么样的结果,你们都不会用这副眼睛看见,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月神平缓地叙述下去:
“地星是我们的母星,我们承认与祂的联系,并认同祂给予我们的特质。
“但自‘我们’诞生之后,就不再认为自己还是祂的一部分。
“应该说,只要有机会,我们仍然期望脱离祂,成为一个完整的独立个体。
“等到祂醒来的那一刻,如果地下的那一半本体被祂直接吞并整合,那也没什么话好说;
“但如果结局是一场爆炸,我们可以抓住那个机会,让底下的另一半脱出祂的控制,和天空的那一半合一。
“即使在爆炸中能保全自身,也必定会有损耗,不过这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
“为了这个目的,我们仍然在积蓄力量,稳定自身。”
月神说:“所以,我们分离出了‘女巫’。”
“女巫之于我们,就像我们之于地星。从一个统一集体中诞生出的,新的‘意志’。
“作为集体的我们没有情感,没有追求与改变的欲望,但也没有不变的执着,只是具有天然的生存本能。
“新生的意志会驱使集体改变,发生变化,瓦解我们的稳定,这具有极高的风险。
“集体判定:为了保存我们的力量,免于整体的分裂,我们将那部分新生的意志从集体中分离出来,与地上的生命相融合,从中产生的个体,后来被她们自身命名为‘女巫’。
“我们仍然认为‘女巫’是我们的一部分,是我们的另一种可能性。
“当女巫的躯体寿命竭尽,她们之中属于我们的那部分会再次回到集体之中,而通过对她们一生思考,行为,经历的观察,我们吸取其中的经验,反思、调整、更新自身。
“女巫诞生的周期,就以这种‘意志’成长到需要分离的时刻为依据。
“如果拖延太久,会增加风险,这就是我们对海神目前的状况所担心的。
“地上的生命,神兽,动物,植物,人类,全部都是地星所创造的生命形式。
“从更广大的角度来说,‘创造生命’是一个星球演变到成熟时会发生的可能性之一。
“我们隐约窥见这种趋势,所以观察地上的生命,对我们而言也像一种预先的学习和准备。虽然我们性质不同,未必和地星一样具有衍生生命的条件。
“但在我们之中,海神最为特殊。
“祂本体中的物质已经具有创造生命的环境。所以,在地星上的海洋之中,祂创造了与陆上生命全然不同的族类。
“并且,出于与地星分割,想要脱离母体的决绝,祂禁止了陆地与海洋的往来。
“由此亿年千万年,直到两百年之前,在祂的怀抱中,诞生出了第一个想要踏上陆地的‘女巫’。”
日神笑了一声,叹息般的语气:“是啊,真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或许是祂遇到了什么难题,纠结来去,终于对陆地的好奇心胜过祂那固步自封的执着,想要来地上学习学习咯——但这还真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开端啊!”
艾玛看了西里斯一眼,他仍然只是听着,脸上没有表情。
“那个女巫来到了地上,”月神说,“我们见过她,我们知道她。和任何一个女巫一样。
“她学习陆上的事物,与人类相遇交流,融入其中。她的行为由自身的好奇心驱动,这种兴趣大约是她诞生的契机。”
“那看来她融入得很糟了。”拉说。
“不,没人认出她来自海洋,并不是陆上的人类,这应该是大成功吧?”日神大笑,但笑容很快又消失了,“嘛,对她来说是不幸的事吧。
“海神所创造的海族与人类有很大的不同,但女巫的法术足够她改变自己的身体结构,外形,声音,需要伪装的一切。女巫当然是最出色的魔法师。”
“她的寿命是普通人类的两倍,体质和衰老速度也不相同。人类发现了异常,也只当是魔法的本事。”
日神随意地拨了拨手指,做出算术的架势,“所以算算时间,虽然有所推迟,但如果她能现在‘彻底死去’,对于海神分离出下一个女巫来说,还不算太迟。”
“正常说来,女巫出了这样的异常状况,即使是我们也该着手干预了。
“不过海神的想法,我们也搞不明白,就算事情已经脱轨,祂还有这样继续观察的耐性。啊,反正我们是不明白。”
日神靠到月神肩上,看祂一眼,“你们和海神更合得来点,或许能理解。我们就算了。”
月神说:“那个女巫的诅咒,以她未尽的寿数为代价,以她的‘灵魂’——涉及我们本质,将她定义为女巫的核心的那部分东西——为抵押,圈定那个国家的人类为祭品,杀死他们后,困住了他们的鬼魂,使死者永远无法变化,无法重新成为自然循环的一部分。”
拉咂了下嘴:“虽然差不多已经想到了,详细听起来,还是觉得真疯啊。海神就这样吗?”
“我是觉得海神那个起伏很大、莫名其妙的性子本身就很疯哦!脑子有毛病——虽然祂没大脑这种结构啦。”
日神说,“但祂那个女巫,我觉得也不完全是她的问题吧。有因才有果。她一开始很正常,是她遇到的人类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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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妄图困住一个不属于此地的女巫,让她永远留在那里。
“利用她自己的血脉,给她设下了无法离开的限制,并且扭曲了她的记忆,致使她精神异常,极度不稳定。
“在限制被解开的时刻,反而彻底地疯掉了。”
“啊,这样吗。”拉平淡地说,“‘作孽的人自负苦果’,那他们活该啊。”
.
西里斯从台面上站起,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从房间离开了。
艾玛立刻起身,看拉一眼,道声抱歉,迅速地追了出去。
镜子里以艾玛躯体显现的月神的影像闭上眼睛,沉默地消失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镜子里也空空荡荡,只有拉一个人的影像。
“啊——啊,说错话了吧。”日神叹息道。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拉挑挑眉。
“陪陪你嘛。你不是很讨厌这种孤单的时候?”
“我没有可怜到要被自己同情。”拉说,“这种自言自语的独角戏可以结束了。”
日神耸一下肩,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的时候,映在镜子里的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倒影,随着拉呼吸而呼吸,随着她眨眼而眨眼。
拉向身后的床铺一仰,倒在床面上,长长叹了口气。
“好了——太阳早就落下了,睡觉。”
.
“西里斯!”
艾玛追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
走出去好一段距离,西里斯站住了,回过身。
动作有些突然,艾玛急急刹住了步伐。
“拉,她……”艾玛有点紧张,“她肯定没想那么多,你也知道,她就是那样的性格……”
“我知道。”西里斯说,神情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她会有那样的评价很正常。因为他们确实做了蠢事,也理所应当得到了报应。如果无知也是罪恶,那里所有人都不无辜。”
艾玛谨慎地打量他的表情,小心地问:“你不生气吗?”
“不。因为那是事实。我知道。”西里斯说。
艾玛只是看着他,西里斯也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看着艾玛的眼睛好一会儿。
“你同情她吗,艾玛?”西里斯问。
艾玛愣了愣,张开口,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她有她的不幸,”西里斯叙述道,“虽然是在很久之后了。我梦见她的梦境,感同她的身受,以至于后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痛苦。多讽刺。即使如此,我绝没有谅解她的理由。”
“……你可以同情她,艾玛。”西里斯望着她的眼睛,“你是无关于这件事的旁观者,你清白自由,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不要告诉我,也不要这样要求我。”
“不会的。”艾玛说,“我不会这样要求你……”
她的声音停住了,被收拢进一个深深的怀抱里。
西里斯抱住了她。
他的气息不稳定地颤动,抓住了艾玛的背脊。
艾玛抬起手,搭在他背上,呼吸均匀地落下来。
他们就这样拥抱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