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这不可能。


    姜萤摇了摇头，试图把这过于诡异的猜想抛开。


    魔尊的幻境里有那么多人，他们性格不同，就连说话的口头禅都千奇百怪，怎么可能都是他的想象？


    可是……


    姜萤却不由得想起了她拒绝答应孟延祈留在幻境里，导致魔尊露出“真面目”的那场中秋游街。


    最后的那个时刻，其实她差一点就答应留下了，真的只差一点点。


    是远处不知道哪里忽然传来小贩的声音，大声高喊着叫卖山药豆糖葫芦。


    有些细枝末节，好像根本禁不住推敲。


    姜萤在想，她爱吃山药豆糖葫芦这件事，整个灵墟大陆里除了孟延祈，谁还会知道？


    况且孟延祈在现实世界里第一次见到山药豆糖葫芦的时候，可是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他出于好奇，还哼哧一口咬掉她半排豆子，心疼得她龇牙咧嘴。


    有些场景，越回忆就越清晰。


    姜萤忽然想起那热闹的中秋游街上，她其实见到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在某个喧嚣的小摊旁边，随意地一瞥。


    现在仔细回想，小贩抗在肩上的那一大根棒子上，插的全是……


    红彤彤的山楂。


    没有山药豆，一根也没有。


    既然没有豆，哪里来的叫卖声？


    究竟孟延祈是机关算尽地想要她留下来，还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放她走？


    姜萤不再往下想，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那小贩的叫卖声可是和孟延祈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他从来都演得很好，一人分饰暴君和皇子也惟妙惟肖，毫不出错。


    演得很好的人，太容易连自己都骗。


    但是没关系，她不会再被他的口不对心迷惑了。


    姜萤勾了勾唇角，心下清明。更是想快点见到魔尊，炫耀他的把戏都被她破解。


    然后牵起他，带他跑，跑进不被神束缚的天地里。


    随着姜萤的心念越发坚定，王妪的记忆也慢慢落下帷幕。


    姜萤其实还想往下看，看看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家是怎么跋山涉水，从皇城来到了焚川，就算变成了鬼魂也要守在孟延祈身边。


    她想知道王妪是怎么死亡的，死去时痛不痛？怕不怕？


    可是王妪似乎把自己的结局看得太轻，把孟延祈看得太重。


    等到姜萤脱离了王妪的记忆，老人空洞的眼眶望着她，颤颤巍巍地抬起黑灰的骷髅爪子拍了拍她的手，轻轻叹息一声。


    鬼魂的触感明明冰凉，姜萤却感到一丝暖意，就像是外婆拉住她的手那样。


    而后，王妪无声无息地化进了风里，再没留下任何东西。


    她太年迈了，长久的等待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东西。


    “啪嗒，啪嗒。”


    那是姜萤的眼泪落尽焚川河里的声音，小小的水珠掉进红色的河里，只激起了一点微小的涟漪。


    那微微的波浪就像那些宝贵的人，虽然在这世上激起的浪花转瞬即逝，但是河流知道她曾经存在。


    姜萤抹了抹脸，没再驻足，又继续朝着被鬼魂围绕的魔尊前进着。


    她想，如果王妪可以说话的话，或许唯一想要再交代的，就是让她别停留，继续走。


    余下的鬼魂如同摩西分海般，都为姜萤让开路来。


    姜萤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最后，她奔跑起来，朝着那轮悬挂于焚川之上的圆月亮靠近。


    她离月亮越来越近，近到甚至看到月光投射到孟延祈闭着的眼睫上，落下一片静谧的阴影。


    那片阴影越来越大，大到她触手可及，抬手就可以抚上他的眼睫。


    可是姜萤的手指一顿，却只是微蜷。


    所谓近乡情怯，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她不敢触碰孟延祈，只用眼睛一遍遍一遍遍地看着，看着。


    月光遮盖住了孟延祈惨白的容颜，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死了几百年的魔。脸上的纹理清晰可见，有些憔悴，有些疲惫，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孟延祈，我来了。”


    姜萤小小声地说。


    可是握着剑的将军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孟延祈，我来了。”


    “我来了……”


    姜萤重复着，天地间好像只剩她的声音，和他没有睁开的眼。


    “你看一看我呀，我来了。”


    姜萤终于抚上孟延祈的脸，却只得到比她想象中还要冰冷的触觉。


    “你不是在等我吗？醒醒，醒醒……”


    姜萤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甚至颤抖着，摇晃了孟延祈的肩。


    “对了！墟晶，墟晶！”姜萤拍了拍脑袋，让自己不要慌。她手里的墟晶此刻极度安静，安静到她差点忘了它的存在。


    可是怎么用墟晶唤醒孟延祈呢？姜萤试着像以往那样全神贯注地想着要用墟晶做的事，试图发挥出它的威力。


    可是墟晶半晌都没有反应，急得姜萤抓耳挠腮，来回踱步。


    她走着走着，没过她脚脖子的河水突然一个小小的浪头打来，让她一个激灵。如果……如果唤醒孟延祈的方式不在水面，而在水里呢？


    焚川河很深，非常深。


    一条养育了整片大地的河流自然不会只有浅薄的河滩。


    姜萤在二丫的记忆里看见过水底的样子，巨大的墟晶沉在底部，那是孟延祈尸骨真正存在的地方。


    江面上这个闭着眼睛的魔尊，或许只是他能量本源投射出来的几近真实的幻象罢了。


    姜萤想起水底那块巨大墟晶周围缠绕的微光——那微光和她手上的墟晶隐隐呼应。


    如果她手上的这颗墟晶和其他的墟晶融合成一体，他是不是就能醒了？


    想到这里，姜萤因为孟延祈毫无反应而慌乱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不过是水底罢了，她能去。


    可踩着脚底下像是玻璃一样的触感，问题又来了。


    孟延祈的尸骨在焚川河的最中心，而姜萤能像鬼魂们一样在江面行走，不落入到江里，自然是因为墟晶。


    只要她握住墟晶，她就不会被表面平静而内里汹涌的焚川河吞没。


    如果她要下到水里，就必须……


    放掉墟晶。


    可是不拿着墟晶下水，她怎么让它和其他墟晶融为一体？


    这就是个悖论！


    姜萤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锁，从这边走到那边。脚步越踱越快，鞋底踩在江面的玻璃触感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安静的鬼魂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骷髅脑袋从左转到右，又从右到转到左，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他们的脑袋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焚川河上格外清晰。


    终于在这让人听起来像是指甲划在黑板上的难受白噪音里，有个生前被人砍了脑袋的鬼魂实在支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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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啪叽”一下从身上掉了下来。


    可神奇的是，鬼魂的脑袋没有落在河表面的玻璃“地板”上，反而“咚！”地一身掉进了河里。


    它忙不迭地伸手去捞，挤得旁边的鬼朝它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


    “我知道了！”


    姜萤紧锁的眉头倏然展开，她大笑两声，冲到没头鬼面前，把手忙脚乱装好脑袋的没头鬼吓得一个激灵。


    “谢谢你啊！这位朋友！”


    姜萤高兴地蹦起来拥抱了没头鬼一下，没头鬼十分茫然，抬起手抓了抓脑袋，姜萤甚至看见它脸颊处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两缕粉色的雾气，像是脸红了一样。


    其他鬼则对它透出十分羡慕的眼神，一个个地摇晃起了自己的脑袋。


    姜萤伸出手，然后，打开了握住墟晶的拳头——


    “扑通。”


    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墟晶果然落入了焚川河里。


    而姜萤闭着眼，也立刻掉进了水里。她入水之后飞快地睁眼，去追逐缓缓下落的墟晶。


    幽暗的水底只有些许河面上透下来的月光，水底暗流裹挟着泥沙擦过皮肤，远处巨大墟晶的微光在幽暗里忽明忽暗，和她追逐的这颗墟晶隐隐呼应，却又隔着看不清的距离。


    水好冷，冰冷的水立刻缠上姜萤，带走她的体温。


    那颗墟晶明明看上去离她不远，可她怎么都够不到。


    暗处的水草缠上她的脚，更是让她寸步难行。


    近了，近了——


    姜萤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抓，但是她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河水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的喉管有种被撕裂的痛苦。


    哪怕知道了自己或许曾经来历“不凡”，但现在的她也依旧是个凡人，如此而已。


    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到了极致，指尖传来麻木的刺痛。到最后，姜萤已经脱力到如同海草一样在湖底微微晃动，她的指尖却始终还差那颗墟晶一点点。


    好痛……


    好痛……


    这样的无力感让她回忆起些熟悉的情绪，好像每次都是差一点点，什么都是差一点点。她的命运，她的期盼……


    所有的东西，都差了那么一点。


    姜萤的眼泪如同小气泡一样从眼角飘出，立刻就被湖水带走，不留一丝痕迹。就如同她的人生在命运的大河冲刷之下，什么都不剩。


    她明明知道她游不过河水，也许墟晶落了水立刻会就被卷到别的地方去，可是她还是放手让它掉落了。


    姜萤没有闭起过眼睛，可到了最后，她的眼前又只剩下黑。


    黑暗中，一声巨响如同石破天惊。


    姜萤的目光中乍然迸起光芒，有人抱住了她，传来令人心悸的温度——


    可等姜萤睁开眼睛，却不是她预想里的那个人。


    “焚川河你都敢跳，你不要命了吗？！”


    林槐禹湿得滴水的长发和姜萤的头发缠在一起，他抱着她，几乎是用吼的。


    “墟晶！我的墟晶！”


    “要飘走了！”


    姜萤挥开林槐禹的手，连踹带撕，像只跳脚的猫。她根本顾不上管他是谁，只想着那颗孤零零的墟晶。


    “姜萤，你清醒一点！”


    被林槐禹死死抓住手，姜萤才如同大梦初醒一样。好半晌，她才颤抖着嘴唇吐出几个字——


    “我的……”


    “墟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