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他死,抑或是生
作品:《住手!别买盗版游戏[反穿]》 “可是将军……我们能去哪儿?”
焚川河边,二丫被孟延祈推着离开,十三四岁的女孩满目惶然:“耀国的马跑得那么快,能躲到哪里去?”
几十年来,耀国的兵马一天比一天强壮,粮仓一天比一天满,一颗粟米上结出的粒是寻常植株的三五倍。而烛国马瘦人弱,要不是有孟延祈在,早就和其他国家一样被耀国吞并,消失无踪了。
是了,从天上奔流而下的焚川浩浩荡荡,哺育了沿途数万里的生灵。人族在它的沿岸建立城池,这里原本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国家城池,可最后,都变成了耀国的土地。
人人都说,天神爱耀国。
可神不该爱万民吗?
二丫想不通,她也不懂。她望着天边逼近的黑云和铁骑,马蹄声密得像冰雹砸地,兵器碰撞的脆响刺得耳朵疼,耀国士兵的嘶吼顺着风灌进耳朵,更连带着让她的眼眶像撕裂一样疼。
满世界的黑色里,只剩被残阳染成血色的将军那一点点的红。
无数的黑涌过来,吞噬那点红光,撕咬着他,啃食他的血肉。
二丫的眼睛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可是她一眨不眨,害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只剩黑,没有红了。
“丫头,走!”
庄稼汉骨折的手过了好久都没长好,军情太急,营养太差,劳作太繁重。他用剩下的那只好手掳起女儿,不顾二丫的反抗:“你当真要让将军的血白白撒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的最深处挤出来的那样:“当耗子也好,泥鳅也行,你活着,将军就活着!”
二丫一愣,伏在阿爸背上,嚎啕大哭。
二丫的哭声比最沙哑的苦恶鸟还要难听,姜萤被她哭得魂都要碎了。
不,可能在姜萤看见孟延祈被耀国的兵马淹没的时候,魂就已经碎了吧。
可她还抱着一点侥幸,孟延祈可是连神都忌惮的魔王,他不会死的,对吗?
姜萤没有答案
她抱着腿,指甲掐进掌心里,不停地望着头上的一点点天光,计算着到底过去了几天。二丫和村子里的人躲到了山洞里,不敢出声,不敢动,祈求着耀国人快点离开。
终于,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听见天色半亮不亮的清晨,雾蒙蒙的林间有鸟在叫。二丫听着鸟叫持续了好久,觉得耀国人应该已经离开了,才敢追出去。
她顺着鸟的声音,靠近了河边。
焚川河比往日还要红,简直像是泥泞的血浆。
河水上飘着白蒙蒙的雾气,像是血液未冷,还氤氲着余温。
河中间,站着一个人。
他的脸和白雾几乎融为一体,没有了半点血色。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安详,怒睁的双眼望着京城,望着他母亲的方向。
他的眼眶好红,像是要落泪一样。可是没有泪,只剩干涸。
肥硕的水鸟停在他的肩膀上,顺着裂开的盔甲,啄食他的血肉。
那血已经流干净的皮肉太脆,轻轻一啄,就撕下一大片。
“嗡!——”
有什么尖锐的声音在姜萤耳边响起,像是电钻钻开她的脑子,叫嚣着要碾碎她的三魂七魄。
孟延祈……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
望着孟延祈胳膊上几乎见骨的碎肉,姜萤像是自己也被水鸟啄食干净,
什么备受宠爱的皇子,什么被囚禁的母亲,杀人不眨眼的暴虐魔王……
孟延祈的人生,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这,死不瞑目,没有坟冢。
“将军!”
二丫的叫声这次像是最凄厉的乌鸦,惊得水鸟四散,抱头鼠窜。
红色的河水黏腻又散发着血腥味,附着在瘦弱的女孩身上。二丫脸上涕泪四流,奔到孟延祈身边。她看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河水带走她所有的体温,才颤抖着手,试图合上他的眼睛。
可是她合不上。
“将军……没关系的。”
“你已经尽力了,没关系的……”
二丫不停地安慰着,搓热掌心,放到孟延祈的眼睛上。直到村子里的父老乡亲们都出了山洞,在河边聚集——
“将军,你的好,俺们都记得。”
“你安心地去吧,不要再牵挂了。”
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在无声的抽泣和哽咽声里,孟延祈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刻——
“你们这些烛国人,真是老鼠。”
远处冷不丁传来冰冷的马蹄声,上百个耀国的兵将悄然出现在小山丘上,黑压压一片。
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将领嘴角一斜,语气轻蔑:“果然,再会躲的老鼠也有出巢的那天。我这个饵,放得分外好。”
耀国军队过了河,死伤惨重。好不容易看见个村落准备打打牙祭,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但将领知道,烛国人一定不会让孟延祈曝尸荒野,他只需要等待。
将领垂下马鞭,“杀了他们。”
老鼠已经出洞,顺藤摸瓜,洞里藏的粮和牲畜都跑不了。人,就不必活了。
“烛国人最是记仇,要想日后掀不起风浪,就要斩草除根。”
将领居高临下地杵在马背上,漆黑的马鞭晃晃悠悠。他马头一转,身后的士兵们就扑了上来。
而后,将领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回头:“对了,记得把孟延祈的头割下来。你我的军功和良田,都靠它了。”
将领大笑,纵马挥鞭。
风带来新的血腥气味,和惨痛的哀嚎,可他充耳不闻,甚至享受地闭起了眼,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
“啪嗒!”
下一瞬,将领的脑袋和身子就分了家。脑袋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才唱出最后一个音符。
将领没有看到,在他的兵将扑向村民的一瞬间,孟延祈原本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了。
魔,诞生了。
天色还太早太早,太阳还没有升起,圆月还挂在天上。
孟延祈,死于深夜的寂月,又诞生于清早的虚白之月,不死不灭。
戮月魔尊,屠戮的不是月亮,是他的敌人——
“逐……风将军!逐风将军复活了!”
耀国士兵屁滚尿流,大声呼号:“他成魔了!”
兵们丢盔弃甲,有的绊倒在河边泥地里,有的抱着脑袋往山下逃,兵器散落一地叮当作响。
二丫僵在原地忘了哭泣,村民们也停下哽咽,望着河中间黑气缭绕的身影,眼里满是震惊与敬畏。
就连姜萤,也在这样鬼魅的逢魔时刻里安下心来。
孟延祈……没有死!
他朝着那个荒诞怪异的魔尊又近了一步,可偏偏让人感到安心。
而孟延祈并没有杀死耀国的士兵们,或许他知道就算他们死了也是无用,不过是神和强权的陪葬品罢了。
亦或许,不论哪国的士兵,都是被战争摧残的粉尘……
仅此而已。
孟延祈周身翻涌着浓黑雾气,盔甲上的碎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干涸的眼眶渗出暗红妖芒,原本染血的战袍无风自动。
他只是这么站在那里,像一座活着的墓碑。
听着士兵们如同破锣嗓子般的嚎啕,姜萤突然明了,为什么这个游戏要叫《逐风》。
原来孟延祈,是逐风将军。
逐风,多好的名字啊。听起来就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志得意满,追逐着风,满是自由。可惜他不得自由,连风也没有。
原来所谓魔尊,不过是拼尽全力守护,却被逼到绝境的可怜人
但下一刻,比绝境之上更绝望的,来了。
“轰隆。”
“轰隆。”
天边聚起半深不浅的云,云层里无数闪电生生灭灭,酝酿着巨大的能量。
姜萤看见天空出现了一张脸——
金色光芒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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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巨大的面孔,自上而下,俯视着芸芸众生。
那张看上去包容万物的面孔说:“魔,不容于世间。”
他的话语轻飘飘,随之而落的雷却是万钧之势。
“轰!”
一道雷落下,几个躲避不及的村民和耀国士兵差点就化成黑灰。他们摩挲着漆黑的面皮,眼神里满是惊惧。
这雷根本不是精准打击,而是范围轰炸,根本不管会不会伤及无辜。
“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连着他们一起劈?”
红瞳的妖魔歪过头,朝天问道。
“魔物,还不伏诛?”
天空之上的巨大面孔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孟延祈的问话,或者他听到了,却不屑回答。
“我问,他们有什么错?!”
孟延祈反手握住身边的长剑,他的身躯还很僵硬,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可这并不妨碍他以剑指神,怒问穹天。
他锐利的杀意几乎刺破天际,穹天上神默然片刻,淡淡道:“或许万物生来活着,便是罪。”
“既然如此,那你也是罪人。”孟延祈的酒窝若隐若现,露出些癫狂:“既然有罪,那便死!”
如果还是凡人孟延祈,那与神便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可对于魔来说,神,也不过是可以杀死的对象罢了。
既已成魔,再疯魔一点又何妨?!
烛国苦于神的偏心久矣。
若神对世人不公,那不如……就让世间无神。
魔尊拾剑而上,长剑划破天际,直指穹天上神在天空中幻化出的巨大脸孔。
“无知小儿,不自量力。”
穹天上神不慌不忙,抬手放下更多的雷击:“若放任你这魔头降世,只会屠戮世间生灵,那才是最大的罪。”
“你不能放任我成魔,却放任耀国残害其他小国,何其可笑。”孟延祈说,“我的剑从不指向苍生,它只指向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不公!”
“哐!”
神和魔的力量在厚巫之地狠狠震荡,惹得天地震动。
“哐哐哐!”
每一次交锋,世界便倾倒一分。山川碎裂成片,房屋宫殿塌陷。
二丫根本站立不稳,像滚进洗衣机里的破布,在忽上忽下的江水里翻滚。
她在颠簸中死死抱住邻居家滚落过来的小娃娃,把小孩儿护在怀里,庄稼汉也伸手拽住女儿。
村民们就这么一人接一人地牢牢抓住彼此,在浩瀚的天地中做一队长长的负鼠,抱团抵挡。
用二丫的视角经历这一切的姜萤感觉口袋里的墟晶烫了又烫,可她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是啊,她只是进入了二丫的回忆里,想要帮上点什么忙,却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的走向。
村民们组成的小小防御连两分钟都撑不到就四散开来。惊呼声、拉扯声随着散开的人群散落,江风里只剩细碎的呜咽。
在神和魔面前,凡人……连尘埃都算不上。
可还是有人在乎他们。
望着地上渺小如蚂蚁的人们,孟延祈手里的长剑慢慢垂下,多了不忍。
但神的雷击却没停,每一道雷都比前一道更烈,更狠。
“你再劈下去,就连生你养你的耀国也要覆灭。”孟延祈道。
穹天上神在成为神之前,是耀国人。这是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人人都以为神是天生地养,生而为神,可神和魔一样,都是人。
既然都是人,又分什么高低贵贱。
“为了抗击妖魔而消亡,是他们的荣光。”
被人戳破最深的秘密,穹天上神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却神色未变:“国没了,再造便是,人死了亦能再轮回。只有你死,吾才能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你明明可以护下他们的。”孟延祈笑得讽刺,“天下苍生没人要你的交代,你不过是怕有人威胁到你而已!”
“不,吾只为天下。”穹天上神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