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叛乱者？”


    姜萤冷笑，不顾自己的手腕被林槐禹捏得像是要断掉一样，她又一次问道：“凭什么你们说我是就是？”


    他们人人都给她身份，都要安排她的结局，但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可笑的是，就算她不愿意，他们也不在意。


    “穹天上神心胸容纳天地，容许你活着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又何须再问？”林槐禹感受着手心里传来姜萤的挣扎，但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燃起金焰。


    他说：“不会痛的，很快就好。”


    看着那似乎代表着“新生”和“遗忘”的金焰熊熊燃起，越来越近。姜萤不知道自己哪里突然来的力气，她竭尽全力地怒吼道：“不！”


    随着她的喊声，墟晶从她掌心飞跃，重重撞在金焰上。


    “哗啦！”


    明明只是两团看上去并不庞大的能量的碰撞，整个空间却像被撞击了一样，开始闪烁类似于电视接触不良时一样的彩色雪花。


    金焰和墟晶两相抵抗，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就连大殿上的琉璃瓦都剧烈抖动起来。


    姜萤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没想到墟晶能有这样的力量。


    或者说，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力量。


    金焰和墟晶越来越焦灼地互相抵抗，甚至在半空中灼烧出一个又白又亮的光团，光团的边缘隐隐泛起五色光彩，像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我还当霆玉上仙有多么的大公无私，原来也不过是打自己的算盘。”


    在震颤的大殿里，一旁几乎要融进背景里的宋青渺缓缓开口，语气奚落。她红唇轻启，语中带笑：“当真不愧是穹天老儿的种，就连这冠冕堂皇的自私自利都一模一样。”


    “能像父神，是霆玉之幸。”


    林槐禹脸色丝毫未变，根本不在意这冷嘲热讽。


    听到宋青渺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夹枪带棒，姜萤忍不住侧首，看了对方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她看见宋青渺眼中似乎带泪，连瞳孔里都泛起亮色。


    她们二人对视着，宋青渺望着她的目光不再像是邀功的战利品，反而……分外复杂。像是又爱又恨，又像是厌恶和疼痛。


    那样的眼神，让姜萤有些诧异。


    “就是现在了。”宋青渺低低道。


    “什么？……”


    姜萤还来不及问，就被宋青渺一剑刺穿肩膀。剑芒带来的巨大的推力把她推进了金焰和墟晶碰撞产生的光团里。


    “姜萤！”


    林槐禹立刻伸手，却只拉到姜萤的衣袖。


    痛，太痛了。


    肩膀上的伤口像是被整个贯穿了，姜萤感觉自己的血飚了出去，在一望无际的白光里洒下一连串红。


    她在一片白茫茫里开始下坠，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吸着她，就像吸尘器一样。


    下一秒，白光里游过来一个人。


    是宋青渺。


    ！


    姜萤瞳孔一缩，看见宋青渺的脸，她整个头皮都下意识地炸开了，连肩膀都感觉更疼了一点。


    可是她在巨大的吸力里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青渺白白的手像蛇一样缠绕过来。


    她的血滴到宋青渺的脸上，更是给美女蛇平添几分美艳。


    宋青渺带着凉意的手抚上她的肩膀，把剑狠狠一拔——


    “啊！”


    姜萤痛叫出声，却被宋青渺指骨分明的葱白指尖按住了伤口。宋青渺在她伤口处不知画了个什么符咒，她的血莫名得就止住了。


    “细刃藏锋、血线凝魂，这血吸收得倒还算不错。”


    宋青渺来回看着细剑薄如蝉翼的剑身，看见剑身中间填满了姜萤的血，细细的血线从剑尖到剑尾，便还算满意地笑了。


    见宋青渺一笑，姜萤心头又是一颤。


    不知道为何，那张又冷又英气的脸上每次真正地笑起来，就颇有种春风霎时来的冰雪消融感。很漂亮，漂亮得触目惊心，也漂亮得让人害怕。


    她现在居然能够品出来宋青渺什么时候是真笑，什么时候是假笑了。


    姜萤一愣，才发现自己在生死关头，思维又到处跑偏。


    下一秒，她的手心一凉——


    宋青渺居然把那柄剑塞进她的掌心，还握住她的手。


    “姜萤，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七十二仙往里面注入法力？”


    “为、为什么？”姜萤干巴巴地问。


    “因为我要让他们死在自己的法力之下。”


    宋青渺握住姜萤的手骤然收紧，“用这把剑，杀了他们。”


    “什、什么？”


    姜萤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我打造的剑。我本想让这剑认你为主，但后来想想，沾了七十二仙法力的剑也是晦气，它不配了。”


    宋青渺像蛇一样游曳到姜萤身后，发丝扫过她的脖颈，带着一丝凉意，靠近耳边时气息却有些发烫——


    宋青渺眼眶微红，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哽咽的执念：“此剑名为血烬，吞噬主人血液，燃烬仇敌神魂……它吸了你的血，就护着你，别再像从前那样，任人宰割。”


    所以这才是宋青渺刚刚当着七十二仙的面一定要用剑戳她的原因吗？姜萤咽了咽口水，感觉这一切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为什么？”姜萤问道。


    “你从此处一直坠落下去，就可以回到厚巫之地。若要复仇，没把趁手的武器怎么行？”宋青渺却不回答，只一句一句地说着：“我为今日等了两千年，也算不负。”


    “什么复仇？我没说过啊。”


    姜萤颇为无奈，“你别再给我安排什么剧情了行吗？”


    她能感受到宋青渺身上一定有着什么过往，甚至是和她有关。可是她真的一头雾水，不想被宋青渺丢上舞台去演什么复仇大戏。


    “姜萤，你真是……真不知道你一点都想不起过往，究竟是穹天老儿的法术太厉害，还是你太迟钝？我都有点羡慕你的木讷了。”


    “不过，等你想起来以后，你一定会去的。”宋青渺勾了勾唇，不在意姜萤的抵抗情绪：“你不是一直在找那条红色的河吗？往下看看。”


    姜萤顺着宋青渺的目光往她们下坠的地方望去，无数山川河流像小土丘似地长在下方，其中一条即便离得很远也看上去很宽很大的河在其中奔腾流淌。它像是整片大陆的起源，长得看不到首尾。


    即便没有太阳，它泛起的波光也是红的。


    原来她正从天空往下坠落，那吸引着姜萤的巨大吸力不是别的，是诞生她的地方在欢迎着她。


    迫不及待地，难舍难分的。


    “你可知焚川的河水，就是红色的？”宋青渺轻轻说，“姜萤，回家吧，回你真正的家。”


    宋青渺话音才落，天边便涌起一片甲胄摩擦的声音：“逆贼姜氏从异界逃回来了！”


    “快！快抓住她！”


    似乎是看守两界的卫兵发现了闯入者，忙不迭地要来捉拿。


    姜萤一眨眼，发现宋青渺眼睛眉毛就变了模样。


    宋青渺幻化成了她的样子，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四目相对——


    宋青渺看着姜萤，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有决绝，有未说出口的怨怼，还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不舍，语气却故作潇洒：“就到这了，接下去的路自己去找吧，可别找得太狼狈。”


    “你要做什么？”姜萤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却还忍不住问道。


    “杀几个穹天的小走狗罢了。”宋青渺扭了扭脖颈，从高高的马尾里扯出一截长鞭。


    长鞭在空中飒飒作响，无数金甲卫兵把空气都踏得颤动起来。


    可是美女蛇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即将战斗的爽意：“姜萤，你这姜氏逆贼的骂名里，又要多添些天兵天将的性命了。”


    “……我又不在意。”姜萤下意识地回道。


    “自然，恶名而已，烂点更好听。”宋青渺潇洒一笑，抬手便是一掌，把姜萤打落天空：“藏好点，别被发现了。”


    浩浩荡荡的天兵如同压城的黑云，声势浩大地从天边压过来。而宋青渺长鞭一甩，转身朝向天兵尖锐的刀枪。


    “宋青渺，究竟是为什么？！”


    姜萤在下坠里高喊道。


    而宋青渺只是微微侧头，道：“我不姓宋，我叫……姜青渺。”


    三千年前，姜氏全族谋逆，其中逆贼之首，名为姜应。穹天上神降下神罚，姜氏全族罚入逐蜚泽，终身为兽，永不为人。


    这是厚巫之地最古老的史书里所记载的。


    但有一个姜氏族人非但没被罚入凶兽出没的森林逐蜚泽，反而位列仙班。


    只不过这个姜氏族人被人改了姓，拿走了记忆，不知自己的来处，也不知归途。


    如此待遇，不过是因为她天赋异禀，可以自由穿梭各个世界之间，在厚巫之地和异世界来去自如，这是连穹天上神都做不到的事。


    宋青渺一直以为自己姓宋，是下界的耀国一户书香门第之女，侥幸飞升。


    人人都说她运气好，只有她一遍遍问自己，心里那块巨大的空落究竟来自何处。


    为什么午夜的梦回，亲人总是长着她没见过的脸。为什么总是怅然若失，难以忍受。


    直至有一天……


    她追赶妖兽，踏入逐蜚泽。


    一只长着猴脸的山羊拦住她的去路，哀哀地叫着。


    不过是逐蜚泽里最低等的杂种妖兽罢了，也胆敢阻拦上仙的去路？


    宋青渺一鞭过去，那猴首山羊便身首异处，弱得可笑。


    可那山羊到死也用角顶着她，用蹄子压住她的衣服。


    再晃眼一看，哪有什么猴脸山羊。一个她午夜梦回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身体还在抽动，脑袋却看着她，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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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之前，喊她，妹妹。


    妹妹……


    妹妹……


    从此每个梦，都是血红色的。


    “杀！”


    在漫天天兵的喊杀声里，姜青渺回过神，嘴角撕开冰冷的笑。


    她手上的鞭子卷住最前头的那个天兵，用力一勒——


    不过“咔嚓”一声，那天兵齐齐断了的脖颈处，鲜血就喷涌得比她哥哥死的时候还要高，还要艳。


    原来这天上的人，血也是赤色的。


    .


    天空的艳色越来越浓，姜萤往下坠着，却无可奈何。


    她被宋青渺那句不姓宋吓了一跳，却豁然开朗宋青渺的一切所作所为，甚至生出一些诡异的亲切感。


    不，或许她从来都是喜欢宋……姜青渺的。


    从她第一次见姜青渺，看见她弯弯的眉毛，看见冷冷的眼睛，心里就有那种说不清的感觉。


    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是姜青渺就是42。


    姜萤不知道姜青渺接下去会怎样，任凭姜青渺再厉害，可天兵天将多得数也数不清，更别提还有上面更多的大人物。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因为至少她不能让姜青渺这些筹划全都白费，她也想弄清楚一切。


    “咚！”


    姜萤狠狠地摔在地上，手里的血烬剑也滚落一旁。她疼得整个人缩成一团，环顾四周。


    好消息是，她发现自己正好落在了焚川河旁边，这条河真是河如其名，红得像是焚尽了世间的一切。


    坏消息是，她的脚，好像扭了……


    姜萤低头揉着感觉火辣辣的脚踝，冷不丁却从旁边伸出一双手帮她揉着，把她吓了一跳。


    那双手她可太熟悉了——


    这林槐禹怎么阴魂不散的！


    姜萤忙不迭地捡起血烬剑，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你别靠近我！”


    姜萤用血烬指着林槐禹的喉咙，有些虚张声势。


    姜青渺才帮她吸引走了天上的注意力，这太子爷的出现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萤，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果然，林槐禹皱着眉，用两指推开她的剑，“趁父神还没发现，快跟我回去。”


    “回去继续装聋作哑当囚犯吗？我不！”


    “你最好别拦着我，不然我……不然我……”


    姜萤感觉手里的血烬隐隐发烫，像是叫嚣着想要刺过去。不愧是姜青渺打造的武器，它和它的锻造者一样是利剑出鞘，丝毫不怕战。


    “不然你如何？”林槐禹笑了：“姜萤，你活了二十三年连只鸡都没杀过，难道还敢杀人吗？”


    林槐禹仿佛笃定姜萤没有胆量伤害他：“你有想过这厚巫之地到底有多危险吗？遍地妖魔野兽，还有天上一群想要你命的神仙，你知道天高地厚吗？！”


    “我就是不知道，那又怎么样？！”


    见林槐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姜萤脑袋一热，拿着血烬就往前一挥——


    “嘶啦！”


    利剑刺破皮肉的声音顿时传来，林槐禹身上从锁骨到小腹顿时渗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把衣服的边际染红。


    一颗圆滚滚的透明珠子从他衣服破了的侧袋飘了出来，是姜萤的那颗墟晶。


    这墟晶坚硬无比，林槐禹其实早就想毁了它，可根本无从下手。而且它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不论被藏在哪里，都想方设法地想要回到姜萤身边去。


    “我……我……”


    姜萤见了血，手有些抖，可她定了定神，眼神慢慢坚决起来：“林槐禹，不，霆玉上仙。你要是再拦着我，下一次，我可不知道会砍你哪里。”


    而林槐禹静静地站着，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长长的伤口，再抬头时，眼神里有些茫然。


    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无辜，又闪烁着不解，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崽，不知道方向。


    “为什么……？”他问。


    姜萤不答，只一把抓住飘到她身旁的墟晶。


    在墟晶入手的瞬间，她猛然看见远处的焚川河里站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在湍急的河水里安静地矗立着，像一座无言的高塔。


    只看了一眼，姜萤就知道是谁。


    那是孟延祈，不，或者该说，是魔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雀跃和迫不及待，只是突然好想、好想孟延祈。


    她只是远远地看见他一眼，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再靠近一点。


    明明他是个骗子，她却好像不在意了。


    姜萤迈开步子，朝着孟延祈跑去。她扭伤的脚踝还是很痛，脚步微跛，却轻盈得像纷飞的蝴蝶。


    “……姜萤，危险。”


    望着姜萤的背影，林槐禹忍不住出声道。


    而姜萤没有回头，只说道：“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