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上皑皑白雪，终年不化。新雪不断飘下覆盖住冻雪，叠了一层又一层，唯独那一座座石碑始终屹立，不曾被覆盖。


    寂未垂眸看着被自己带入幻境中的人，手中翻转的银刃映射着寒光，眼底一片寒凉。


    两魂共存一体，大概是那只畜生认主那邑祖，结契时融了那邑祖的一缕魂魄，在他死后不断搜寻他碎裂的魂魄，放置到自己的魂灵中蕴养，以自己的灵力和生命为那邑祖养出来道没有肉身的虚影。


    至于它体内的神力，多半是设计从镜灵身上得来的几分。


    在那木见到的那位大祭司大概就是那邑祖暂时的栖魂身，只可惜他非要去掠夺阿九身上的神力导致再次被重伤。神力辨别到他身上诅咒怕是差点又让他魂飞魄散，不得不再次和安尼卡共用一体。


    这许多年过去，他还抱着长生不死的美梦。


    那邑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身体忽然顿了一下，随即从中冒出一缕黑雾，化成鹰身试图找到破解幻境的办法。


    寂未的幻境存在千年，是为噬灵而成，又有神力加持，凭他那点灵力修为怕是连她在哪儿都找不到。


    指尖在刀柄上轻敲了下，下面的石碑立刻被雾气笼罩。那邑祖如今是草木皆兵，看着四周萦绕的雾气的座座石碑，下意识向后退，要求苍鹰立刻寻找出口。


    山上的人看他这副样子，嘲弄一笑。银刃被插入雪中，底下的雾气翻涌更甚，开始向上冒头，变成和常人差不多的高度，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雪人。


    雾气被风吹散，雪人成了人。


    那邑祖看着骤然出现的人，个个脸色青灰，动作僵硬，完全不似活人。


    苍鹰在他周围翱翔几圈，稳稳落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把利剑。


    寂未看着那邑祖不断地用剑砍向他们，却始终完好无损。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几次尝试，还是伤不到他们半分。看着他精疲力尽，只得让苍鹰使用神力攻击，依旧毫无用处。


    黑雾与白光交错，炸开一声巨响，仿佛震彻天地，崩起满地碎雪。而后是苍鹰哀鸣，自天空坠落。


    苍鹰耗尽灵力，为那邑祖挡下了致命一击，重新化作了那把剑。


    那些人也随着苍鹰的死消失不见，那邑祖重重出了口气。


    她翻身一跃，稳稳落在地面，缓步走向那个人。


    “你是谁？”苍老的声音从他喉咙中传出，似乎有些困难。


    那只畜生已死，他的魂灵尚未养好，与这具新的身体也还没有融合好，终其一死。


    她从口袋中捞出一个木匣，拿出放置在其中的玉簪，将匣子丢弃，淡声回答：“千年前康宛一战的遗孤。”


    那邑祖紧盯着她，身子向后退，朝着那把剑的位置靠近，“我不认得你。”


    寂未察觉了他的动作，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说：“我认得你便够了。”


    “你要做什么？”


    “杀你。”


    朔雪残红，又是一年冬。


    当年那场雪还没有下完，如今层层叠叠落了满身。


    她说着，用玉簪刺破自己的指尖，随即捏住簪子的尾部，作出射箭状。


    那邑祖眼睁睁看着她手中凭空出现的弓，那支簪子突然变长，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箭矢的模样。


    他终于察觉到这人的来路不同寻常，想冲上去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却知晓在这样的距离下根本不可能。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颤抖着问。


    “阎罗殿中勾了名字，代康宛无辜亡魂向你讨债的恶鬼。”


    “这一箭，是为我阿姊讨的。”她凝眸寒声。


    身后出现的少女抬起胳膊，握着她的手，仿佛是要和她一起为自己报仇。


    箭矢刺破霜雪，连带着呼啸的风朝他而去。


    那邑祖想逃，却被她定住身子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朝自己奔来。


    刺入心脏的刹那，他只觉得冰凉，随后巨大的痛苦从心口处传来，和当年被那个毛头小子射杀时一模一样的感受。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动了，手边的长剑发出暗色的光亮，源源不断地朝他的伤口处涌去。


    这是那只畜生给他留的生机。


    寂未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挣扎，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攥着那把银刃再次刺入了他的心口，鲜血喷涌四溅，染红了她的眼。


    “这是康宛所有守将和百姓的！”


    那邑祖双目瞪大，手不断摸索着那把剑，手指触到一片冰凉，他心中一喜。只要能杀掉她，苍鹰的力量就可以再次为他修复伤口，他还有机会活下去。


    他拼尽全力推开眼前的人，发了疯似的夺起那把剑朝寂未砍去。


    眼前的人和自己越来越近，他看着她面若寒冰的脸，看着她伸出手钳住自己的手向后折去，反手将那柄剑捅进了自己的身体。


    雪白沾染污秽，满地血水。那邑祖眼睛瞪大，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中流逝，这具身体开始急速衰老。


    那人两世孤苦，家破人亡，身为神明却落得神魂碎裂，神躯消亡。


    她低声道：“还有宋朝的。”


    他的魂灵被强行从这具身体中撕裂，她在他的身上画下印记。


    那邑祖认得这个印记，会让人神形俱灭，那个可怕的诅咒再一次回荡在脑海里。他满口血红，不断喃喃：“你不能杀我！你也会死的，你会被他们抹杀，你也会消散！”


    “没关系。”


    “我不在乎。”


    “只要你不得超生，我就是在阎罗地狱十八层中削魂挫灵都没关系。”


    她脸上无比冷静，话语寻常的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邑祖瞪大了眼，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他不断挣扎着，“你疯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疯子！”


    鲜红的印记落下，那邑祖的嘶吼响彻整座雪山。大雪飘扬下，他的魂灵随风消散。


    寂未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珠，听到他口中的咒骂，只是讽刺的扯起唇。


    他至死都不知错。


    四周雪花骤然定格，随后向上飘起，倒转颠覆。


    寂未看着那邑祖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缓缓勾起唇。如同被抽尽全身的力气，她跪于地面，望着眼前错落的墓碑，轻声自语：“我终于，解脱了。”


    终于……可以向他们赎罪了。


    单手覆上额头，她以康宛的礼仪向他们叩礼。双目闭合，滚烫的泪落在雪上，融化了凝固千年的冰雪。


    背负长久的沉重轰然卸下，就连身体也轻飘飘的，这是她这千年间最轻松的一刻。


    她早就死了。


    早在龟滋屠杀康宛的那一夜，她就已经死了。


    报仇于她是刻骨的执念，是支撑她活下去唯一的信念。那个明媚天真的小丫头，早在那一夜就变作为复仇活着的枯骨。


    如今恨意雪洗，前尘荒凉，她的生命就此戛然。


    这一身风雪，早该沉寂在千年前。


    “请您为她降下福泽。”


    周遭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她听到宋朝向山神的祝祷祈求。


    随后无数声音用康宛民语祈求福泽，低吟声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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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荡，仿佛神明的祝语。


    她直起身，眼前不再是雪山，而是她所熟悉的十里街，街道两侧是康宛的百姓。他们出现在她面前，一如当年。


    魂死归故里，犹见当年未送灵。


    满身落雪，晨曦天光，康宛在千年后等到了新日。


    “阿未，夫子教你的书都读会了吗？若有不懂之处，如今可要自行思考了。”


    “无谓阿叔……”


    “阿未！”身着铠甲的人向她招手。


    “杜伯父……”


    “近来阿未甚是乖觉，许久未来我府上避难，可喜可贺。”


    “阿未。”许家嫂嫂牵着个小孩，温柔唤她。


    “豆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啊……”她抬起冰凉的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脑袋。


    …………


    许多许多的人，他们鲜活温暖，仿佛从未离开。


    白发老人站在最尽头的位置，笑眯眯地看着她朝自己走近，唤她一声，“满满。”


    寂未停在她面前，声音哽咽：“婆婆，康宛的雪山里真的有山神，我……我把你们葬在那儿了，你们见到他了吗？”


    话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压抑千年的痛苦和愧疚终于在重见故人的这个瞬间决堤，有了几分曾经的影子。


    她将头埋在安婆婆的怀中，眼泪汹涌。


    安婆婆轻抚着她的发，安抚道：“见到了。”


    “康宛百姓的愿望是，你能得到救赎。”


    山神庙宇，不迎鬼神。


    唯那一人满身凡尘，求得所愿。


    山下七日，世间千载，他们终究还是重逢。


    “寂将军和夫人在府中等你。”安婆婆擦掉她的泪，轻声呢喃。


    玉兰依旧开得如从前那般盛，寂未推开家门，看到他们站在玉兰树下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阿姊的怀里还抱着那只兔子，阿爹阿娘正在朝她招手。


    这个场景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她总是在想这千年会不会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自己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康宛所有人也都还活着，什么都没有改变。


    而今他们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是近乡生情怯，怕弄碎了这场美梦。


    寂未挪动着步子，一点一点走到他们面前，眼中是掩不住的泪，“我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和康宛百姓可以安息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结束，整整千年，她真的已经太累太倦了。


    寂熙拉起她的手，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血痕，“满满，我们走吧。”


    听到这话，她动作略微停顿了下，睫毛覆盖住眼眸，摇了摇头，很轻地自语：“我还有一个人，要道别。”


    她转身向外走，撞到了匆匆赶来的阿兄，却已无暇顾及，向外奔去，


    门外是望不到尽头的白光，她步履未停，始终朝前走。


    这条路的尽头，是她最爱的人在等她。


    不知走了多久，寂未终于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她加快脚步冲过白光走到了他面前。


    宋朝伸出手试她的魂灵，身躯已毁，执念消散，只剩了这点残存的魂灵。


    在他意识到这人骗了自己的时候，他就全都想明白了。


    那两个魂灵分别都是谁，那邑祖的魂灵为何还能存于世间，诸多种种全都明晓。


    那邑祖身为恶灵，寂未杀了他便不会再魂飞魄散。


    可她还是骗了自己，以自己的魂灵设下禁制叫他无法强闯入幻境。因为魂印已解，她的魂灵受损太重，根本无法恢复。


    兜兜转转，依旧是神魂俱灭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