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负手走着，江砚澄侧目看她一眼，弯了弯嘴角，“小姐的一锭银子可是亏大了。”


    “她虽骗了我，但也挨了打，我消了气，不亏。”


    江砚澄缓缓收回目光，被欺骗了，挨了打就能消气了？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跟着萧念漫步到了廊桥上，站在这里可以眺望整条河的景色，河的两边摆着许多卖河灯的摊位，男女老少买了河灯，纷纷放入水中，各色河灯漂浮在水面上，汇成一道灯火星河，璀璨耀目。


    元宵放河灯，有着祈福的寓意，江砚澄虽没干过这种事，但是以前萧念老跟他说小时候放河灯的经历，于是扭头问萧念，试探道：“小姐想放河灯吗？”


    萧念看了过来，想了想问：“你想吗？”


    “……想。”


    “那就去。”萧念弯了弯眼睛。


    路边卖河灯的摊位很多，人也多，萧念扫了眼，不愿和那些人挤，目光落到一个人少的摊位上，走了过去。


    小贩年近四十了，看见两人的穿着，眼神变幻了下，随即堆上笑容，“二位想要什么样的河灯，我这里的样式可多着呢，提供纸笔，选完了立马写上心愿，即刻便能放入河中，来年定心想事成。”


    她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拿起一个河灯递了过来，“荷花灯，看这做工，栩栩如生，也是卖得最多的一个，小姐可还喜欢？”


    萧念没接，而是转头问江砚澄，“喜欢吗？”


    江砚澄瞥了眼，没表示，他并不想放河灯，只是想陪萧念，于是笑了笑，说：“小姐选吧，我随意。”


    小贩一瞧这架势，立马锁定需要说服的对象，从摊后绕了出来，凑到江砚澄身边一一介绍，“小郎君喜欢什么样的？你且同我说，我这应有尽有，不仅是这荷花灯，还有船灯、鲤鱼灯、兔子灯、仙鹤灯，八角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出来的，你要是都不满意，我也可现做给你。”


    她太过热情，江砚澄有些招架不住，往后退了退，这一退，就退到了萧念怀里，萧念单手扶住他，挑了挑眉，“这么纠结？”


    也罢，只能她来选了，她随手拿了个兔子灯和仙鹤灯，问小贩：“多少钱？”


    小贩笑吟吟道：“一个三十文，共六十文。”


    “好。”萧念爽快付了钱。


    小贩递来纸条和毛笔，“二位将心愿写在纸上，放入河灯即可。”


    写什么好呢？


    萧念侧目看向江砚澄，他倒是没一点犹豫，三两下就写好了，忍不住猜测，是什么愿望？她能实现吗？脑袋不动声色地往他的方向歪了歪，“写的什么？我看看。”


    江砚澄眼疾手快地捂住，不满道：“小姐你怎么能偷看呢？这个看了就不灵了。”


    “还有这种说法？”萧念装傻反问。


    江砚澄：“……”这不你告诉我的吗？


    “行，那你也不许看我的。”萧念伸手挡住，埋头写了起来。


    江砚澄头偏向一边，不看就不看。拿起自己写好的纸条吹了吹，古体字太复杂，他写的是简化字。小小的纸条上，字迹潇洒俊逸。


    ——念你平安。


    察觉到萧念的目光，他匆匆叠好放进河灯里。


    萧念见他如此谨慎，只好作罢，端起河灯，道：“走吧，去放河灯。”


    他们刚走，身后来了新的客人，小贩连忙招呼。许是注意力都在江砚澄身上，走了好一段距离，萧念才发现手上还拿着笔，竟忘了还给小贩，于是把河灯给江砚澄拿着，“我去去就来，你等我一下。”


    江砚澄看着萧念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她的仙鹤河灯上，不免好奇，她写的什么？又是写给谁的？


    心中蠢蠢欲动，不自觉地把手伸向那张纸条，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时，又缓缓收回。


    万一是不想看到的内容呢……还是算了吧。


    萧念快步走至摊前，将笔还给她，转身走时，听见小贩与客人的交谈。


    “你这兔子河灯怎么卖的？”


    小贩语气平静，“十文钱一个。”


    “十文钱，这也太贵了……”


    萧念：“？”


    被坑了……怪不得这小贩摊前没人，奸商。


    萧念暗自吐槽，见江砚澄还在等她，鹄白的身影长身玉立，在这灯火阑珊处分外引人注目。萧念嘴角又扬了起来，快步走近，“阿砚，我回来了。”


    “嗯。”江砚澄把河灯递给她。


    萧念接过，笑问：“没有偷看吧？”


    江砚澄眼神闪烁，没好气道：“我才不是那种人。”


    “那就好，我还真怕你偷看了我的小秘密呢。”萧念拿着灯往前走，找了一个小的河埠，正好只能容下两个人，她拉着江砚澄坐在台阶上，将手中河灯放入水中，手指拨了拨河水，河灯顺着水流与万千河灯汇集在一处，缓缓流向远方。


    江砚澄忽然重复说了一句，“小姐的小秘密，我才不想知道……”


    萧念笑了，嘴还挺硬。她委婉问道：“你若是真想知道，我们可以交换？”


    水中灯火璀璨，江砚澄从萧念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紧抿着唇，心中的那个想法又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知道了又怎样？萧念喜欢的是这个事事听话的阿砚，不是他江砚澄。


    “不换。”他倔强地偏开了头，怕萧念看出异样，还补充了句，“说了就不灵了。”


    萧念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当他真的很在意灵不灵这件事，看来江砚澄很重视他的愿望，虽然她不知道，但她许愿他能心想事成。


    她写的是：澄你所愿。


    一阵风吹过，吹得水面起了波澜，河灯荡了荡，烛火也跟着晃动，萧念紧盯着，生怕被风给吹灭了。


    远处的廊桥上，一位温润公子，绞着帕子看着这边，“萧念为何会同他一起放河灯？”


    近侍看着温芝芝的脸色，小心问道：“公子，要不要过去说个话？不然以后可没机会了，您不是做了荷包？”


    他话没说完，温芝芝脸红了下，元宵佳节，难得和萧念接触的机会，不容错过，他点了点头，二人朝着萧念的方向走去。


    萧念瞧着河灯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走吧，回去了。”


    江砚澄没回她，只是默默起身往台阶上走。


    萧念察觉出不对，心里奇怪，这是又生气了？她也没惹他啊？


    “阿砚？”萧念喊他，江砚澄顿下脚步，转身扯了一抹笑，“小姐，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


    “哦……好。”


    两人上了台阶，准备往国公府的方向走。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萧念，“萧小姐，好巧啊，你也在这里放河灯？”


    萧念转身，温芝芝面容柔和，端得一副温婉娴静。


    这是谁？


    萧念完全没印象，问道：“你是？”


    温芝芝笑容僵了一瞬，但又想自己从前没有拿正眼瞧过她，她不记得也很正常，于是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家母温良钰，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叫我芝芝就好。”


    “！”


    萧念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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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就是温芝芝，她上次还放人家鸽子了。尬笑一声，“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江砚澄原本走在萧念前头，听到动静后又转了回来，此刻站在萧念身后，亲眼看着温芝芝拿出一个精致的兰花荷包，脸上泛着红晕，温声细语地说：“这是我做的荷包，不小心多做了几个，放着可惜，想送……送一个给你。”


    江砚澄瞥了眼，绣工十分精湛，兰花绣得栩栩如生，典雅娟秀，绝非一日之功。


    萧允和他说过，男子送女子荷包是表达爱慕之意的意思，女子若是接了，便是同意。


    那兰花绣得太好，好到刺痛了他的眼，摸着手指上被针扎得刚结痂的伤口，江砚澄都没看萧念的脸色，转身走了。


    他不想看，更不敢看。面对这样的温香软玉，他算什么？只是个伴读罢了。


    而萧念是国公世女，她高高在上，她地位不凡，他和她是云泥之别，他们中间隔着的是天堑，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早点认清，也早点解脱。


    冷风拂面，吹得江砚澄心里愈发堵得慌，走在繁华的街上，却没了来时的欣喜。


    “卖糖葫芦咯~好吃的糖葫芦——”


    江砚澄被叫卖声吸引，看向红彤彤的糖葫芦，他记得，萧念喜欢吃，每回遇到了都要买，他也尝过，可他觉得外面又甜又腻，里面又酸，哪里好吃了？


    心里想着，脚步却不自觉走了过去，鬼使神差地买下一串，咬了一口。


    嗯……还是一样的，外面太腻，腻得粘牙，吃到中间又很酸，甚至酸得有些发苦。


    不好吃。


    他咬了一口后就捏在手里不吃了，只闷不吭声地往前走，一不留神被一旁闯出来的孩子撞了一下，糖葫芦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沾满灰尘。


    “……”他弯腰蹲在地上，看着糖葫芦外面裹着的糖衣碎的四分五裂，心中的那口气涌上喉间，嘴里又酸又苦的味道还没散去，反而越发浓烈，刺得眼睛也酸酸的。


    本来还想留给萧念的，现在也没了。


    “阿砚！”


    萧念的声音骤然响起，江砚澄回头望去，见她拿着一个草把子，上面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眉眼带笑，逗小孩似的口吻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撞掉啦？”


    江砚澄低下了头，仿佛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跟着地上的糖衣一起裂了一条缝，他站起身，扑进萧念怀里，双手勾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颈间。


    萧念屏住呼吸，脊背不由得绷了绷，这是江砚澄在这个世界第一次主动抱她，她空着的手抚上他的背，声音轻了下来，哄道：“怎么了？一根糖葫芦而已嘛，我给你买了很多。”


    从刚才拒绝温芝芝后，她就发现江砚澄不见了，一路找来，意外地看见他竟然在买糖葫芦，江砚澄不爱吃糖葫芦她是知道的，于是揣着好奇默默跟着，就看见刚才他被人撞掉糖葫芦的那一幕。


    江砚澄趴在她怀里，闷声说：“我想回家。”


    萧念抚背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家？是想回现代吗？


    “回……回哪个家？”萧念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喉咙有些发疼，放在他后背的手滑落了几分。江砚澄一定是想家了，想回那个自由自在，美好快乐的地方。


    可她，实现不了……


    江砚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泪逼了回去，听见萧念的疑问，颇觉好笑，“还能回哪个家？当然是小姐的家了。”


    他在这里又没有家。


    萧念手臂微微收紧，将他往怀里拢了拢，唇边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好，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