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花笺薄
作品:《且团圆》 信笺掉在地上,又被捡了起来。
郁娘子捏着那封薄薄的信:“什么意思?”
江籍压下泪意:“泊舟和又玉……回不来了。”
“不是打赢了吗?不是凯旋了吗?”
江籍立在正中,不由得闭上眼,颤声道:“夺暮安城的时候,他们为了引开敌军,进入了长平山。可是敌人狡诈,将通道以山石堵死,他们就被封在山中。我们的人进不去......”
开春的暮安尚有飘雪,长平山那样长,那样深。
齐老太太手中拐杖重重戳地:“可是他们还那样年轻!一个二十岁,一个十七岁!”
郁娘子攥着江策的最后一封家书,泣不成声。
一旁的郑檀满是泪水:“弟妹还在渭水别居,需要告诉她吗?”
可是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开口呢?
“我去,我去告诉她。”郁娘子站起来,脸上已经没有泪了,只剩痕。
颐安堂的几人都不忍开口,只剩沉默。
“所以,他死了,是吗?”
郁娘子和郑檀红着眼,默然点了点头。
薛婵笑了笑,她们带来的遗物,只是一封被血染得几乎读不出的书信。
生死这样沉重,可又这样轻,轻到一张信纸就能载得起。
仗打赢了,人没赢,死了。
然而她只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消息,点点头。
“我知道了,知道了。”
出征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阴阳两隔的准备,这样的结局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而她也只是,有那么一点失望而已。
一点点。
最哀莫的,也属郁娘子。她静坐在屋中,已无泪可流。
这一对父子,在相近的年纪,走向了相近的结局。
而与江策一起又玉在他被箭穿心跌入崖下时,也一同跳了下去。援兵到的时候已至黄昏,暮色残阳下只有堆叠的尸首、疲惫不堪的战马。
这样一个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父母亲族皆于多年前为守城而殉国牺牲。他也还是,去找他的父母了。
百丈崖下埋英骨,长平年年春送绿。
只是好在,终究是重创西戎,夺回了几座曾于前朝末年便失给西戎的城池,至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都会安稳许多了。
日子总要过,太阳落了总要升起。
过了元宵,已然开春,整个武安侯府挂起的却都是灵幡。
郑少愈是第一个来祭奠两人的人,他一边烧纸一边骂江策和又玉,骂了很久很久。
因为没有尸骨,所以只有衣冠冢。
停灵,出殡。
直到丧仪结束了薛婵摔伤的手还没好,都好几个月了。
每每要提笔作画,总会颤抖不停,于是她又休养了一些时日。
今年的花朝她没有出门,只是放了丫头们出去玩。
薛婵自己则是坐在书案前提笔作画,云生和初桃都陪着她。
她吸了口气,提笔蘸墨,只是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无法移动。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一抖,那颜料就四散着滴在纸上。纵使薛婵按着自己地手腕,可在落了几笔之后,画笔就从她手里脱落,滚在了地上。
云生捡起笔站在一侧,同初桃忧心忡忡。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画不出想要的感觉,而如今却是连笔都拿不稳。
可文医正却说:“娘子的手养的很好,已经没有大碍。”
薛婵坐在案前,闭上了眼。
云生立刻跪坐在她身旁,安慰道:“许是,这手还没有痊愈。待过些时候,就会好的,不要太过担心了。”
薛婵点点头,起身走到廊下,秋千架上的金鱼灯被点起来了。
她想了想道:“今是花朝,你们都出去玩儿吧。”
云生和初桃都摇了摇头。
薛婵却笑了笑:“不要太担心,前两天那秋千上的莲灯不是摔坏了吗?你们去外头再买两盏回来挂着吧。”
“那我去买两盏回来。”初桃应了她的声,离开了院子。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薛婵已经睡下了。云生和她一起挂上花灯,立在秋千旁低头落泪。
她一哭,初桃也忍不住。两人拉着手,相互低声啜泣。
隔日早,有人匆匆进了爱园。
云生一边引着程怀珠,一边和她说近日里薛婵的琐事反应。
两人到门前,只见初桃几人都堵在那里。
云生快步上石阶问她:“怎么了?”
初桃转过脸来眉头紧锁:“门打不开,里头被锁上了。”
云生又问:“窗户呢?”
莹月道:“也都从里面锁上了。”
云生上前敲门:“姑娘!姑娘!姑娘!”
然而门窗紧闭,无人应答。
几人都怕薛婵再里头出事,忙跑着要去找人来。
“让开”程怀珠拨开她们,后退两步。
“砰!”
她一脚将大门踹开了。
程怀珠立刻进门,只是床、榻都不见薛婵。她快速寻了一圈,绕过屏风,却见有人跌坐在书案旁。
她一只手倚在案沿,头深深埋下去,另一只手搭在地上紧紧握着笔。跌坐在地的膝盖之上,横放这一把半出鞘的长刀。
围绕着、散落着,是数不清的纸张。只是无一例外,都是画了一小部分都被涂涂抹抹丢弃在地。
程怀珠忍住泪,慢慢走近她。
薛婵缓缓抬起那张苍白疲倦的脸,见着她时弯眼一笑。
“是你啊,怀珠。”
程怀珠走到她身畔,跪坐下去,目光小心翼翼落在刀上。
“你们是怕我寻死吗?”薛婵却将刀收入鞘中,轻轻一笑。
“可我不会寻死,也不会为了他去死。”
她面色苍白,鬓发散乱,然而眉眼坚定,甚至见着她又露出柔和的笑来。
程怀珠的泪夺眶而出,她扑上去紧紧抱住她:“我在的,我在的,我会陪着你的。”
薛婵伸手回拥她,两人就坐在冷冷的地上相拥。
她声音轻轻缓缓:“怀珠,你知道吗?从我记事起,我就拿着画笔。我一直觉得上天让我降生于这世间,就是为了让我画出惊世之作。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我还是这么觉得。怀珠,我是为了画而生的,也只会因画而死。”
薛婵的神色开始变化,她又笑,又皱眉。既清醒,又迷茫。
“可是我……”
“画不出来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又该往何处去。
没有路,她无路可走。
“怀珠”薛婵从她怀里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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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倾身上前望着程怀珠。她眼中先是迷茫,随后又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又顺着面颊流下来。
“这可怎么办啊?”
薛婵拽着她的衣袖,就那样痴痴地望着,望着她,望着不知何处。
程怀珠觉得,这是一个困顿在翻涌潮水中的人。她渴望着活下去,渴望着找到一条路。
然而黑夜茫茫,江河阔浪。她看不见,找不到,只能凭着一孤舟同风争、同雨斗。
或许是程怀珠的沉默让她也感到绝望,便只能松开握笔的手,垂下头,抵在她肩头无助哭起来。
“如果我再也画不出来,那我还有什么?那我在这世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程怀珠立刻捧着她的脸,泪眼婆娑认真道:“不是的!不是的!”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姑丈,还有娘娘,还有我,还有爹娘和哥哥。你有亲人,有朋友,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不是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而爱你,而不是。”
“无论你会不会画画,画不画的出来,我都是你最亲的姐妹。我们一起长大,是这世间的至亲。无论你是什么样,我都在乎你。对于我来说,只要你是你,就是意义。”
她说了很多话,说得又快又急,生怕薛婵听不进去还一直拽着她,不肯让她往潮水里坠。
然而薛婵只是怔怔地坐在她面前,眼泪一颗颗地掉。
程怀珠急急牵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一边哭一边道:“你摸摸我,你看,我在的,我在的。”
薛婵早已满脸泪,静静地闭上了眼。
许是觉得自己无用吧,她帮不了她,她什么都帮不了她。只会一个劲儿地哭,流那些没有任何意义地眼泪。
可是她好怕,她真的好怕。
程怀珠扑上去抱着她嚎啕大哭:“你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我害怕......”
薛婵觉得疲倦异常,可是抱着她的姑娘那令人心疼的哭声与流不尽的眼泪又让她觉得愧疚自责。
她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就像往常那样捏捏她的脸说:“没事的,都会好的。”
然而张了张嘴,喉间早已堵得厉害,酸胀得连吞咽都困难。
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深深吸了两口气后颤抖着紧紧搂住程怀珠。
少女埋在她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死死握着她的手。薛婵本来也想哭,也想大哭一场,将眼泪都流尽。可是她试了试,只有无尽的涩意。
那眼泪,竟是干涸的一滴都没有。
月亮静悄悄地落在花窗前,柔柔穿过明纸在地上投了片青白的亮。
程怀珠披着衣裳坐在床边,垂眼看已经睡得安稳的薛婵。
那时她在薛婵怀里哭,可是她却轻轻拍她的背安慰。等到程怀珠缓过劲要抬头的时候,薛婵微微垂眼而笑。
程怀珠看着她脱力跌在地,未曾再笑。
云生忙请了大夫来看。
好在,她只是太累了,终于睡下去了。
郁娘子和郑檀傍晚的时候来看过薛婵,两人也没说些什么,嘱托了程怀珠请她好好陪着薛婵。
待到日头落下去,她们也都走了。
大家各有各的泪要流,各有各的日子要过。
断断续续的琴声飘忽在夜里,显得琴声愈发愁,长夜愈发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