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两心同
作品:《且团圆》 薛婵和江策回武安侯府的时候早已过子时,夜里春风更料峭了。
他牵着她下马车,并肩入门。
遥遥的听见一连串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又有少年高朗的唤声。
“二郎!”
两人回头,只见一襕袍小郎骑着马向他们而来。
待他近了些,借着门口的灯笼才看清是郑少愈。
“难得见一次,你们到府上叙旧吧,我就先回去了。”薛婵轻声。
江策攥紧她的手,神色已然愧欠,想要说些什么。
薛婵却先反握他的手,轻轻笑道:“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不必再开口了。”
郑少愈向她揖礼,薛婵笑着颔首便带丫头们进门了。
门口的石阶上下便只剩二人。
江策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风尘朴朴,连头发都乱蓬蓬的人来。他咽了咽声,才道:“你怎么回来了?”
郑少愈来不及擦汗,快步上前一拳捶在他胸膛上,直把他捶得一趔趄。
他喘着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江策揉了揉发疼的心口,露出个苦阴阴的笑来:“此时都还没定论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要去了。”
“我不知道吗?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吗!”郑少愈插着腰,又气又难受,声音止不住的哽咽,“前两年你和我在雪风斋上喝酒,说的那些话。从那时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他气呼呼的,整个人炸了毛般开始抱怨。
“我在洞仙书院读书读得昏天黑地,没想到等我知道的时候竟然都打了好几个月的仗了。我一得到消息就翻了院墙窜下山,连着跑了好多天。”
郑少愈撩起自己的袍摆给他看:“你看看我,这身衣裳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换了。我都还没回家呢,要是回家了我爹娘肯定拿扫帚给我打出去,还要骂我哪来的‘野人’。”
他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偏生眼睛比月光还亮,一张嘴委屈抱怨个不停。
“要不是怕赶不上送你,我至于这样吗?江二郎,你要赔我新衣裳。我要是考不中,你把洞仙书院的束脩给我包了!”
“你肯定能高中的。”江策咳了两声,用指节按下眼角的湿意,复又笑道:“难为你大老远的跑回来送我,该请你喝酒才是。”
“哼!喝酒,喝酒哪够?”郑少愈气汹汹地,“我告诉你,等我高中的时候你可是要给我在凝翠楼摆上三天樱桃宴的,不然我就每天写骂你的话烧给你,让你----”
话说了半截,他的气势一下子又偃息下去,眼泪在眶子里打转:“你、你、你要好好的回来啊.....”
这样没把握的事情,江策没有应他,只是叹了口气道:“可惜萧怀亭送嫁去了,这一别也不知---”
“呸呸呸!”郑少愈连忙冲上去打他的嘴,“不许说这些话!你再说我今天非得把你嘴打烂,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到时候薛娘子得到一个再也不会唧唧歪歪的人肯定高兴。”
郑少愈打了他一阵,江策也生生挨住了。
气撒完,抱怨完,打闹完,就只剩下纯粹的伤心不忍。
气氛陡然沉默。
江策笑出声,拦着他的肩往门里走:“行了,为了弥补你这长途跋涉的辛苦,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烧水沐浴,再请你喝酒吧。”
郑少愈愤愤道:“这是你该做的,我该的!”
“好好好。”
两人并着走。
元宵的月亮在他们身后撒下淡黄凄冷的月光,将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那大片淡黄渐渐凝聚,聚成了小片浓光,映在灯身上。
薛婵提着灯,慢悠悠过桥。
没了江策在身边,她才卸下笑意任由忧愁浮出来,像雾气一样飘在夜里。
要下桥的时候她忽地止住步子。
“这么晚了,怎么坐在这儿?”
又玉抬起头,瞧见了提灯站在他身后的薛婵。
“二嫂嫂”
他站起来垂头,闷声道:“睡不着。”
薛婵轻声道:“睡不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话落,寂静像浓墨一样稠,里头点着拇指大的冷黄烛光。
“情况很不好,是吗?”
又玉抬头看她,想来江策不忍说吧。
他道:“败了一仗,三叔受了重伤。”
“什么?”
其实她也猜测了,却不想是这样的情况。可是又玉只说了这个,她大概也知道实际上要比这严峻多了。
薛婵深深吸了口气,冰冷刺骨的风被灌进肺里,如冰刺般扎得透透的。
“陛下有意指派大将出征支援,今日急诏他入宫也是为了商讨此事的。”
薛婵闭上眼,按了按眉心。
“你也想去,是吗?”
“嗯”
她点点头,只是道:“天不早了,外头冷得很,小心着凉生病。回去睡吧,我也走了。”
薛婵提灯走下桥,又玉还是坐在那里。
她回到屋子里,遣去了众人。
云生初桃没说什么,也都安静离开了。
薛婵坐在罗汉床边,碳炉暖融融的气浪一阵阵拍打在她身上。
水刻滴滴答答走着时辰,她却不知过了多久,江策还是没有回来。
她抬起头,隔着纱帷屏风,瞧见了挂在墙上的刀枪。
薛婵起身绕过屏风,伸手将其取下来。
刀枪很重,可是她已经勉强可以拿得动了。
薛婵寻着往日的记忆去寻江策用来擦刀的布,她把自己的笔墨都从书案上移走了。随后坐在那里,拿着布开始细致地、慢慢地,像江策那样擦刀擦枪。
更漏滴滴答答走着,她就那样一遍遍擦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冷峭地风顿时涌入屋内。
薛婵抬头来,江策已经站在她面前,取了个垫子坐在地板上。
他微微一笑:“你怎么不睡啊。”
薛婵回答他:“今是十五啊,是团圆的日子。”
江策又问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忘了我吗?”
薛婵擦着枪尖,淡淡道:“会,而且会很快就忘了你。”
江策努嘴,轻轻捶在她身上:“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她轻勾唇,笑了笑。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都一年了还没习惯吗?”
江策的神情顿了一下,笑意就散了。
一年,他们才在一起一年。
真是太短暂了。
江策开口,轻轻问她:“你说,等天气再暖和些的时候,我跟陛下告个假,咱们去扬州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薛婵还没开口,他又自顾自在那说话。
“要不就三月去吧,‘烟花三月下扬州’嘛。咱们还可以顺道去杭州,去西湖,去灵隐寺。”
他在那边叨叨叨,低头掰着指头算时间。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他的碎碎念。
薛婵道:“那战事怎么办呢?”
江策顿住,片刻后又闷声道:“反正朝中还有那么多大将嘛,还有很多人啊,又不差我一个。”
“咱们才新婚不过一年,我若是离开,岂非辜负你。”他抓住薛婵的手紧紧握住,仰起脸来,眸子很亮,“我陪着你,陪着你去游山玩水,去画画,不好吗?”
薛婵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鼻头眼角上,攥着她的那双手很紧,紧到微微发抖。
江策催促了她一声:“你说话呀,快说好。”
薛婵泛泪,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急起来,挪到她身前,仰头望她,“你为什么不愿意啊?你不想和我相守一生吗?”
薛婵吸了口气,吐出颤抖的息。
她柔声。
“若西戎越过长平山,踏过清澜江。届时,山河破碎,饿殍遍地,小儿无归,你能视若无睹吗?”
江策立刻道:“可以啊!这些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她继续轻声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真到了那一步,你我又能相守几时?就算你我抛下一切,隐入山林。可是你真的能接受屈于外族,苟且偷生,甚至看着他们残害同族吗?”
“你甘心吗?能接受吗?能视若无睹吗?”
可是我不能。
何况是你。
两人就那样凝望着对方。
江策被她一声声质问击得溃不成军,唯有深深垂头。
一行泪从脸上滑下来。
薛婵曲起手指,轻轻擦了他的泪。
她伸手,柔柔捧着江策的面庞。
“若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那么我又画什么呢?若是不能画画......”
“那么我,也会消亡的。”
江策握住她的手腕,把脸埋进她手心。
他的眼泪装满了整个手心,装不下的就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
“滴滴答答”
更漏滴下的水早已走了几场,天亮了。
江策叩拜齐老太太和郁娘子,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郁娘子别过脸沉默,齐老太太挥挥手。
“去吧,去吧。”
他入宫请缨之后没几天,皇帝的旨意就下了。
这本就不是临时起意,故而从整军到出发不过十日。
这十日里江策忙得几乎没有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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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床,即使忙到深夜他也还是要回家,等到一两个时辰后天亮又再出门。
薛婵也很忙,她将裴静兰这段日子的画稿都收到一起看,同时还要回想自己在授课之上还有什么不足尚且能弥补之处。
因着这事,寄给薛承淮讨教的信都多了起来。
大军于正月二十七日出征,江策却是这日的丑时才回武安侯府的。
他迎头先碰上了等他的江籍。
两人没有多言,江籍拍了拍他:“平安,平安最重要,知道吗?”
江策笑了笑:“还是头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呢。”
江籍没有与他斗嘴。
江策道:“我娘,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吧。”江籍点头,又问他,“那弟妹......”
江策道:“她有她的打算,无需别人安排。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请你们由她去吧。她若想离开,就送她回玉川去吧。”
江籍应了。
江策同他摆摆手,我还要去找她,就不耽搁时间了。
两人就此别过。
江策回去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喜团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出个赖皮蛇般的大哈欠。
它跳上灯笼,悄摸摸向着蓝羽伸爪子。
“好了,我可不想见不着你俩的其中一个。”江策把它抱下来,喜团又悻悻离开。
谁知蓝羽趁机飞出去直接踩在它脑袋上,狠狠啄了两下,还骂了两句:“坏猫!坏猫!”
喜团就蓝羽在院子里打了起来,打得白毛蓝羽满天飞。
江策面对这每天都来一场的景象重重叹了口气,这怕是要打上一辈子了。
他无奈摇摇头,轻轻推开门进屋。
床帐依旧放着,她还没有起床。
江策挑开帐,坐在床边看侧身而睡的薛婵。
他摸了摸她的鬓发,又俯身浅浅亲了一下脸颊。
薛婵还是没有醒。
江策坐了一会儿,窗子一点点亮起来。
他喉结滚动咳了两声,压下酸胀发疼的气,撑在薛婵身侧笑道。
“我不在家,你照顾好咱俩的孩子们。等到天气好的时候,约着三五好友,骑上绿眉,带着喜团和年年出去玩儿。”
可是薛婵依旧在睡,睡得安静,没有丝毫动静。
“我走了”
他他恋恋不舍起身,抬起沉重的腿脚向外走。可是身体在原地顿着难以前进,他回头,自己的袍角被拉住了。
薛婵翻身坐起来,含泪拽了拽衣袍。
江策终是忍不住,大步上前半跪在床边将她抱入怀。
她靠在他的肩窝,抬手回拥。
两人紧紧相拥,享受着这短暂的温存。
“那把雁翎刀,留给我吧。”
“好”
江策低下头,亲吻落在了她的鬓边。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更漏的声音极其清晰,一声一声催促着他离开。
江策松开抱着她的手,从床帏退出,立刻转身大步跨出门。
他直到离开院子后才把步子慢下来。
此事天已大亮,小池塘杨柳吐芽,迎春献蕊。
江策想了想,他还要和另个一人辞别。
于是抬脚迅速走下桥。
郁娘子起得很早,她坐在罗汉床上谱新的琴曲。
曲子已经编了很久,却迟迟没有谱完。每每想要认真谱,却总是涂涂改改,谱不出想要的音。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门。
她道:“进吧”
门被推开,江策走了进来。
郁娘子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江策几个大步,撩袍跪于她身前,叩了头。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请娘恕月郎不孝之罪。”
郁娘子仰头眨了眨眼,问他:“东西都带上了吗?”
江策道:“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您准备的,一件都没少,全都带上了。”
她轻轻拭泪:“虽然开了春,可是昼夜还是很冷的。你离了家,要学会好好保重自己,唯有如此......”
郁娘子吸气,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柔声道。
“才能有一家人团圆再聚之时。”
江策猛地抬起脸,郁娘子向他温温笑着。
和往日温柔平淡的模样很像,却也只是很像。
他霎时哽咽不成声,轻声问她:“娘,你能、能抱一抱我吗?”
就像小时候那样。
江策往前跪行了一些,彻底跪在在她身前,试探着伸手抱着她的膝盖埋头。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抗拒。弯腰揽住他,拍着他的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