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的门房窝在屋里凑近了炉子取暖，新年已过，外头正是春寒料峭，他一边烤着手脚，一边时刻注视着门口，算着时辰公子也该散学回家了。


    正在内心嘀咕着，一抬眼瞧见那熟悉的身影，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公子，”门房将自家公子唤住，“夫人嘱咐说，见着您回来，叫您先过去她那里一趟。”


    没法子，自从前年有婢女试图爬上公子的床，被公子赶出去之后，公子再不肯接受身边有婢女伺候。这两年里里外外只有常川一个，屋子里连个能帮忙传话的人都没有，夫人便只有吩咐自己这个门房时刻盯着公子去向。


    “好，我知道了。”于彦怀应了一声后，带着身后的常川便往主屋的方向去。


    “夫人、老爷，公子来了。”婢女从外头进来禀报。


    “嗯。”于夫人应了一声，搁下手中的账本，书案前的于老爷也同时停了笔。


    须臾，于彦怀进到屋内，顺手褪了身上的大氅搁在一旁的榻上，而后在自己母亲的另一侧坐下，“母亲找我有事？”


    “过两天你不是休沐吗？陪我去周家看看你周伯母，她这阵子身子又不大好了。”说着，于夫人不由叹了口气。


    于彦怀默了默，终究点头应下，“好。”


    “还有，”于夫人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一张请帖，“隔壁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今日我恰好在门外碰见，本来以为是一对母女，聊了几句才知晓原来她们竟是师徒。那女先生言谈不俗，颇具林下风致。而她那学生活脱脱一个冰雪玲珑的小姑娘，你瞧这字……”


    她的食指又在请帖上重重点了几下，“这帖子便是那小姑娘亲笔所写，她们师徒要请附近邻居们一起吃顿乔迁宴，特意送来了请帖。”


    于夫人含笑瞧着自己儿子，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旁人都赞你写得一手赏心悦目的好字，我瞧着这小姑娘的字却把你给比了下去。”


    于彦怀早已被请帖上的字所吸引，此时更是举到眼前打开来仔细瞧了瞧，“确实是好字，苍劲有力，若不是经年积久，不可能有如此笔力。母亲说的那小姑娘，多大年岁？”


    “十四了，跟清清同岁。”


    于彦怀将请帖上的字一一扫过，“那她至少从五六岁上便开始练腕力了。”能从五六岁上一直坚持下来，这小姑娘的毅力可不一般。


    反观跟她同岁的赵清清……于彦怀暗暗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请帖缓缓搁下。


    一家三口一起用了夕食，于彦怀回到自己的院子，刚进到书房准备看书，却听到一墙之隔处有琴声传来，潇潇清音，婉转轻吟，于彦怀一时听入了神。


    一墙之隔的院内，沈自歆停在门口，听得曲瑜珺一首曲子落下尾音，方举步进入。


    “你近些日子仿佛突然开了什么关窍，不管是琴技还是书画都进步神速，是从哪里寻到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话虽是玩笑话，但沈自歆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徒弟近些时日很不对劲。


    郑诚在外头藏了好几年的外室和私生子被她发现了不说，在自己决定跟郑诚和离，离开京城之后，她便撺掇着自己往宁荆府这边来，就连眼下这个宅子也是她极力推荐，一定要买下。


    她们住进来已经有两日里，沈自歆至今也没有发现这宅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总觉得自己这个徒儿一定要来这里肯定是有什么目的，但她又看不出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瑜珺这孩子自幼长在京城，宁荆府离京城又这样远，她自己也说了以前从未来过，那她为何对这里有这样深的执念？


    曲瑜珺也很无奈，难道要自己跟老师说，自己寿终正寝之后，一睁眼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少女时候吗？老师恐怕要以为自己疯了。


    “我明年也十五了，人长大一些后，不总是会开窍的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通百通。”


    “我看你不仅开窍，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竟敢先斩后奏，两头瞒着，骗我带你离京。”


    曲瑜珺无奈摊手，若不如此，父亲和母亲怎么肯让自己离京？诈死离京的事自己都干过了，说点谎话又算什么？


    “老师，”曲瑜珺走上前去轻轻抱了抱沈自歆，“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相比上一世数年失忆后，零零碎碎回忆起丈夫的背叛，这一世老师的痛苦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消解，而这一次自己会陪在老师左右。


    沈自歆欣慰地拍了拍曲瑜珺的脑袋，自从父母离世之后，郑诚便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今他背叛自己，但好在还有瑜珺……


    翌日，于彦怀顶着寒风去书院，在经过隔壁宅子大门时脚步不由停驻了一瞬，他开始好奇住在这里的这对师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文华书院不提供食宿，学生们大多准备了干粮用以正午时分充饥，常川刚去给自家公子打了热水，回来就见一女子拎着食盒站在于彦怀面前。


    这姑娘他认得，是书院里冯先生的小女儿，时常会来书院里给冯先生送东西。


    只见那姑娘将食盒打开，里头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她跟自家公子说了句什么，然后将食盒往公子的方向推了推，而意料之中，公子并未接受。


    几句话之后，那姑娘阖上食盒，红着眼睛跑开了。


    常川这才端着热水走过去，“公子又拿赵姑娘做借口给打发了？”


    “不是借口，我跟赵清清的事，本就是两家已经默认的了。”母亲的意思也是早点将他们两个的婚事定下来，也好叫周伯母安心。


    至于自己，若跟赵清清定了亲，便不会再出现像今日这样的麻烦事，自己从此清净，没什么不好。


    至傍晚散学，于彦怀刚拐进自家所在的巷子，就有一辆马车从身旁驶过。


    所幸巷子够宽，并不妨碍什么，只是马车过去后，于彦怀却发现地上多了一本书。方才还没有，想来便是从方才那辆马车上掉下来的。


    这条巷子住的几户人家，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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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熟悉，却从未见过这辆马车，应该就是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他捡起地上的书准备追上去，在低头的一瞬间，看清了书封上的书名：万晋新篇。


    这是他一直在找书，托了许多书坊的掌柜找了两三年都没寻到，没想到就这么见到了。


    而书名的这四个字笔迹如此熟悉，同昨日自己在母亲那里看过请帖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显然这是一本手抄本。


    前头不远处，马车在于家隔壁宅子的门前停下。云渺扶着曲瑜珺下得马车，云浮在后头跟上，心里还在暗自嘀咕，姑娘到底为什么要故意将那本书给扔下马车？刚才她看得分明，就是姑娘亲手扔下去的。


    “姑娘……”


    于彦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曲瑜珺微微勾起嘴角，等转过身来的时候，笑容已经不见，只是疑惑地看向走上前来少年。


    “姑娘，你的书。”


    云浮正要伸手去接，曲瑜珺却先她一步，“多谢公子。”


    说完朝着于彦怀施了一礼，便要转身进门。


    于彦怀在她跨进门槛之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不知姑娘可否将这本书暂时借给在下看两日？”说罢，又解释道：“这书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姑娘放心，就两日，我一定还！”


    少年时候的于彦怀还十分青涩，唯恐曲瑜珺不信，急得再三强调。


    曲瑜珺微微一笑，伸手将书递到于彦怀的面前，“不必着急，我还要在这里住上好一阵儿，你慢慢看。”


    她当然知晓于彦怀一直在找这本书，还知道此后许多年他一直都没有找到，后来是自己的嫁妆里正好有这本书，被他看到，两人便聊起了这件事。


    正因如此，这次离京之前，她才特意手抄了这本书带在身边。


    将书送出去之后，曲瑜珺也不多作停留，带着云浮和云渺进到宅子，大门随即关上。


    于彦怀揣着书回到家中，连饭都来不及用，把自己关进书房，便翻看起来。


    他这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书里还有许多批注和随笔，这字迹同那请帖上依旧如出一辙。


    原来她也爱看这本书……


    两日后，于彦怀休沐，难得的休息日，他却一贯早起。


    隔着院墙，他隐隐听到有女子的嬉闹声，他仔细分辨着哪一道是他熟悉的。


    “公子，夫人让奴婢过来跟公子说一声，夫人她要先去隔壁赴乔迁宴，等到午后再出发去周家。若公子有事尽可去忙，只要不耽搁午后去周家就行。”


    于夫人穿戴整齐，吩咐身后妈妈拿上乔迁贺礼，正要往隔壁去，却见得儿子寻了过来。


    “我陪母亲一起去。”


    此话一出，不仅是于夫人，连旁边几个婢女婆子都十分惊讶地瞧着于彦怀。


    要知道自家这位公子从来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喜这些人情往来客套事的。就连跟周家都走动他都不甚情愿，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陪夫人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