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没有欺瞒，明月阁从未说过这些笔者是男人，是他们一厢情愿地误会了。至于休妻……他们不会，也不敢。”


    曲夫人听不甚明白，为何不会，又因何不敢？


    ……


    彭家长媳乃是望门寡，她十四岁上，家中长辈为她和彭家长子定下婚事。两家约定，待她长到十六岁，彭家便迎她进门，这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两家都很满意。


    可谁料，就在定亲后不久，那彭家长公子在一次外出时遭遇山匪，被找到时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两家经过商议还是将姑娘嫁了过去，这些年她在彭家一直安分守己，素日里除了给婆母请安，便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连公爹都刻意避着。


    彭家见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也愿意对着旁人夸赞她几句，渐渐地，这彭家长媳便成了旁人口中的表率。


    然而，最近两日这彭家长媳的日子却不好过。冷言冷语都是轻的，从今日起，厨房那边送来的饭菜都是凉的。


    “少夫人，您娘家那边来人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就连来传话的下人都没有了以前的恭敬，不管是脸上的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种鄙夷的傲慢。


    女子的脸上满是木然，倒是扶着她起身的婢女面带忧虑。


    主仆二人去到外院的厅堂，这原是彭府见客的地方，女子嫁进来七八年，却从未踏足过，就连新婚那日，也是直接被抬进了新房。


    尽管一眼看去，厅堂内坐了不少人，她还是暂时无视了那些人，将整个厅堂略略打量了一番，心想，原来外院的厅堂是这个样子的。


    见她如此心不在焉，主位上彭家老爷和老夫人已经沉了脸，将不满丝毫不漏地展现在脸上，而主位之下女子的父母则是满脸羞愧。


    “慢悠悠地做什么呢？还不快跪下！”


    先发话的是彭府的亲家老爷，女子的父亲。


    女子没说什么，当着众人的面乖乖地跪了下来。


    “不必说了，这样阳奉阴违的儿媳我们可不敢要，你们宋家给领回去吧，这是休书。”


    休书是昨日便写好的，今日他们叫宋家人过来，就是打算让他们当场把女儿给领回去的。


    原本还以为他们宋家的女儿是好的，嫁过来这么多年，虽守着寡，已然每日晨昏定省，孝顺婆母，从未有过丝毫怨言。


    他们彭家还逢人便夸宋家的女儿好教养，结果呢？这平日不吭不响的长媳，竟悄悄在明月阁里卖自己的字画。算起来，已经有整整五年，也就是说她嫁进彭家没两年，就开始不安分了。


    这些年来，她的那些字画不知被多少男人买了去，搁在房里赏玩，光是想想，都要被气死！可怜自己的儿子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当初就不该娶她进门的，哪怕给儿子配一门阴婚呢，都比这要好得多。


    宋家一听彭家要休妻，立刻慌了神，“不管怎么样，我们女儿嫁到你们家也这些年了，这次是她做错事，要打要骂随便你们，休妻就算了吧……”


    女子跪在厅堂的正中央，听着周围一圈人对自己的审判，彭家的咄咄逼人、宋家的低声下气，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错事。


    她知晓自己这次肯定要被休了，被休弃的女子会娘家的日子不好过，她也知晓，但她不后悔。这些年她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年纪轻轻就已经如同百年枯木，了无生趣。只有明月阁送来酬金的时候，自己这棵枯木才能得到一点点的滋养，焕发出短暂的生机。


    这并不意味着自己有多在乎钱。事实上，彭家在钱财上从不亏待自己，彭家有四个儿子，两嫡两庶，嫡出的儿子除了自己那早死的丈夫，便是彭夫人的次子。三年前他也娶了妻，比起这位妯娌，彭家给自己的月银还更多些，婆母说那是体恤自己没了丈夫，特意贴补给自己的。


    其实她想说不用，常年呆在小小院子里不出门的寡妇是花不了什么银子的。旁的夫人需要出门赴宴交际，一身行头下来花费不菲，可自己这个寡妇鲜少出面见人，衣裳首饰稍稍华丽一些都要被人诟病的，常年穿戴素净，吃也简朴，其实用不上多少银子。


    这些年来明月阁送来的酬金都被她尽数收了起来，至今一文未动，那是她还能熬下去的原因。每每看着那些银子，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活死人，自己的字画有很多人喜欢，自己其实并不孤单，这世上至少还有人欣赏自己的字画。


    她也曾想过会有被揭穿的这一天，尽管内心不安，却仍旧没有放弃往明月阁送去自己的字画，因为她很清楚，若自己停止这些，那自己就真的是了无生趣了，行尸走肉算不得是活人。


    彭家和宋家一番争论，宋家到底理亏，只能拿了休书带着女儿回家。


    回去的马车上，女子忍不住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她已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景色了，就算只是用耳朵听听这样的热闹，心里也觉欢喜。


    “你还有闲心看外头呢？你也不想想如今被休了，以后该怎么办？你闹出这么一桩事，谁家敢再娶你进门？”


    “你说你去卖什么字画呢？是彭家缺你银子，还是我们宋家亏了你了？你这么一闹，以后你的几个侄女还怎么说亲？如今人人都说我们宋家不会教女。”


    女子低头挨训不吭声，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再嫁肯定是不用想了，家里要么将自己送去庵堂，要么悄悄了结自己一条性命，不管最后如何，她都不怕的，只是听闻明月阁已经被关停了，未免叫人遗憾。


    她知晓明月阁里陈卖的所有东西都是出自女子之手，只是一直不知她们究竟都是谁，若能有机会跟她们见一面说说话就好了。


    “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女子正要应声，却听得后头似乎有人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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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夫人，彭家的人似乎在后头追上我们。”


    宋老爷闻言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有人在后头追他们，这位好像是彭家的老二。


    “停下来，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马车缓缓停下，彭家二公子追上来，下马拱手，“宋伯父、宋伯母，大嫂，方才是我父母情急之言，我彭家并未有要休弃大嫂的意思。伯父伯母带着大嫂离开后，我父母立刻就后悔了，大嫂嫁来我们彭家多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还能不知晓吗？这不，特意吩咐我骑了快马追来，请大嫂回去。”


    宋家人闻言感到十分奇怪，方才在彭家厅堂内，那彭家人一脸怒容据理力争，一定要将自家女儿休弃的模样，可不像是一时情急，连休书都早早写好了，可见是早有准备。怎么又突然要将人接回去了？


    宋家老爷多留了个心眼，略一思虑便推脱道：“眼见着前头不远便到宋家了，既然贤侄也到这里了，不如先去家里坐坐，正好我最近得了一些好茶，贤侄也尝尝看。你嫂子她也许久不曾回过娘家，便叫她回家看看也无妨。”


    彭家公子显然有些不乐意，急着要将女子接回彭家去，可他越是这般，宋家老爷就越是怀疑，不肯叫他立即将女儿接走。


    彭家公子到底拗不过，还是跟着一起去了宋家。刚进了宋家大门，宋老爷就悄悄派人出去打听消息，想要弄清为何彭家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老爷！打听到了！”管家一脸兴奋地走进来，“皇后下了懿旨要在宫中宴请明月阁几位出名的笔者，其中就有我们家姑奶奶。懿旨上还说，那明月阁是沈先生和于夫人受皇后之命所兴办，意在收拢京中才女，不叫明珠蒙尘。”


    “果真如此？”宋老爷一时难以相信，明月阁是受皇后之命所办，这怎么可能？


    但皇后有什么理由要替沈自歆和曲瑜珺两个遮掩？


    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这件事虽他们宋家总是好的，一想到方才在彭家自己面对他们低三下气的模样，宋老爷便下定决心，绝不会叫彭家轻易地接女儿回去。


    皇后下懿旨嘉奖，并且邀去宫中赴宴的人，他们竟然也敢休！女儿一日不回去，他们彭家的头上就一日悬着一把冷剑，这回该他们彭家着急了。若他们不来宋家好好跟自己说话，那自己是不会允许他们将女儿接走的，区区一个彭家二公子可没什么分量。


    明智书院中，已然收到消息的沈自歆惊喜地看着曲瑜珺，“这事儿还真叫你办成了。”


    曲瑜珺笑了笑，“说起来，这事儿还要感谢一个人。”


    当年要不是于彦怀在皇上面前为自己请功，自己也没机会让皇后允下自己这么一桩事。


    那时，皇后问自己要什么恩赏，自己就想到若有一日明月阁的秘密被人揭穿，许多女子都将被波及，为着将来有可能的这一日，曲瑜珺当时就求了皇后这个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