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川忙捂住身旁之人的嘴，“没什么，就是起夜碰到了，打声招呼。”说完便扯着那人走开了。


    二人走后，于彦怀又在庭中立了良久方回屋，明智书院被群起攻之是他和曲瑜珺之前就已经预料过的事，可两人都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女子书院本就触了一些人的逆鳞，那些人必然想要趁着这机会将明智院一脚踩死，这个时候自己本该在瑜珺身边陪着她的，而如今相隔万里，连消息都这样滞后，不知眼下这时刻京城那边又到了何种局势。


    ……


    京兆尹近些日子常出入明智书院，可查来查去，只查得自己的脑袋更疼了。


    这明智书院跟寻常学堂所教授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正是这没有什么不同，才是最大的不妥。


    男子书院教授经史子集、问道诸侯先贤，为的是将来一朝入仕，辅佐君王安邦定业。女子又不能科举入仕，教授这些又是要做什么呢？尤其走在路上，听到有女学生在议论旧朝政事更是叫他莫名竖起了寒毛。


    在经过一番斟酌之后，京兆尹将自己在明智书院所见写成奏章如实呈报给圣人，奏章上他建议可以将明智书院里教授经史子集的内容撤下一部分，改而增设《女则》、《女训》一类，同时取消武学堂一项。


    曲瑜珺听闻此事，只觉可笑，若果然如他们所说的这般改，那当初还设这明智书院做什么？


    “夫人，外头有人求见，他自称是明月阁的秦掌柜。”


    曲瑜珺搁下手中的笔，心中一股极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明月阁成立至今，秦掌柜从未亲自来寻过来自己，就算那时自己是‘石三先生’的事情暴露，自己跟秦伦这个明月阁的掌柜在明面上也没有接触过。


    如今秦伦亲自来找自己，也就意味着……明月阁隐藏了许久的事只怕已经暴露了。


    “请他在外院稍候，我这就过去。”


    秦伦向来是沉稳如山的性子，这也是当初沈自歆和曲瑜珺一致选定他来做明月阁掌柜的原因，可沉稳如他，方才在过来的一路上，心中都不免忐忑忧虑。


    但此时眼见着曲瑜珺一步步沉稳地走到自己面前，秦伦的一颗心不由慢慢缓了下来。


    “先坐吧。”


    曲瑜珺见他落了座，方开口道：“是明月阁出了事？”


    “就在方才，一群人涌进了明月阁，说我们明月阁欺世盗名，扬言要关掉明月阁，他们甚至说得出我们明月阁那些别号背后之人的真正身份。”


    “在我来之前，官府已经将闹事的人赶走，但同时也勒令我们明月阁暂时关停，至于什么时候重开，他们说，得听上头的吩咐。我猜测，此事至少京兆衙门那边已经知晓了。”


    曲瑜珺听后只是微微蹙眉，身后的云浮和钱妈妈却已是大惊失色。


    明月阁是当初沈先生和自家姑娘一起凑了银子开起来的，里面专卖文人字画，还有一些棋谱琴曲。


    这些年来，明月阁从最初的默默无闻，一步步走到备受追捧，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里头的字画都是难得的珍品，而这些字画的主人都只有别号，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但云浮和钱妈妈却很清楚，这些人跟自家姑娘的‘石三先生’一样，都是女子！甚至这些女子的身份还都不寻常，若是真的被披露出来，只怕要引来不小的动荡。


    曲瑜珺轻叩茶盏的边缘，“知晓便知晓吧，早晚的事。”


    打从自己就是‘石三先生’这件事被揭露之后，曲瑜珺就想到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这些年来明月阁里的字画水涨船高，许多人都好奇这些字画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本就有人暗暗探究，再加上自己身份的披露，有心之人肯定会想办法去查证。


    只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很明显是冲着明智书院来的。


    “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之前已经有所准备。”曲瑜珺说着，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秦伦很快告辞离去，曲瑜珺并未跟他明说她的早有准备指的究竟是什么，但跟曲瑜珺认识多年，他知道这位曲姑娘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也便安了心，回家去了。


    这晚，曲瑜珺将写好的信折起来封入信封，并对一旁的钱妈妈：“明日一早，你找个人去城外书院一趟，跟老师告个假，就说我去解决明月阁那边的麻烦。”


    翌日，曲瑜珺坐在马车上，听得外头都在议论明月阁的事，她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在查这件事，但这人的确很厉害。那空寂山人一手狂草，骤雨旋风、笔力千钧，之前许多人都猜测这空寂山人一定是个秉性狷狂之辈，而谁能想到真正的空寂山人却是个被困后宅佛堂十余年的寡妇。


    还有那别号信元君的画者，同素爱山林野趣的石三先生不同，她最爱富丽堂皇的着墨，用色多艳丽大胆，却从不流于俗艳，她的画极具冲击力，叫人一眼看了便无法移开目光。


    而这样的‘信元君’却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夫人。


    还有，邱惟珠的母亲。上了一些年纪的人都知晓，当年邱司业是不大愿意娶她的，因为他嫌这位未婚妻出身小门小户，没念过几年书。


    可他却不知晓，就在去年，被他嫌弃全无文采，不能同他一起吟诗作画、舞文弄墨的妻子一幅字被卖出了近三百两的高价。


    在明月阁中这样的女子还有许多，她们有着不输男子的才华，却只能被困在内宅里无处施展。


    这便是沈自歆当初想要建立明月阁起因，她自嫁给郑诚之后，同京中许多夫人往来，后宅宴请交往中，她发现许多夫人都极有才华，却只能在这种内宅夫人们的宴会里私下透露那么一角。


    她们渴望人认同吗？当然，没有人会不渴望。但这世间无言的规矩不许她们露出更多的光芒，她们的这种光芒是只许搁在家里，让丈夫一个人欣赏的，而更多的丈夫其实并不懂得欣赏，这光芒便只能逐渐黯淡下去，直至湮灭。


    后来，便有了这明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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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车从热闹的街市驶过，拐了两条巷子，最后停在一户门院前。


    云浮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伶俐的小姑娘。


    “这里可是项嬷嬷的住处？”


    ……


    曲瑜珺将信送出之后，直接出城去了书院，等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进门却被告知自己母亲正在里头等着。


    曲夫人是算准了时辰过来的，倒也没等多久，只是看到自己女儿难免气不打一处来。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跟你父亲？”那时候得知自己女儿是‘石三先生’就已经够震惊了，可跟今日得知的消息比起来，那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自己女儿竟然就是明月阁的东家！


    “没有了，其他都是小事。”阳奉阴违的事她虽没少干，但那些都无关紧要，不是什么大事。


    “你！”曲夫人气不过，拧了一把自己女儿的耳朵，自从女儿长到七八岁，曲夫人就没再这样拧孩子一般拧过她的耳朵里，可这瑜珺实在是太气人。


    “你父亲被你气得都不愿见你了。”


    曲瑜珺不以为意，甚至还有闲心去吩咐云浮让嘱咐多准备几道自己母亲爱吃的菜。


    “眼下明月阁都被关停了，你怎么一点儿不见着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便好了，没什么好着急的。”


    “你说得轻巧，这次的事情可大了，我听说吴家的那位三爷要休了他的发妻呢，那位吴夫人好像是你们明月阁里的什么……真……”


    “她自取的号，叫了真，写得一手好字。当年吴家家道中落，吴家当家老爷受不得打击，自缢而亡，底下几个儿子立即分了家当，各奔了东西。那位吴家三爷又是个摆阔惯了的，没多久就把分到的家财败光了。”


    这事儿曲夫人也记得，当时大家都说这吴家的老三只怕有一日要饿死。


    可最终他也没饿死。


    “当时他家中都没米下锅了，他妻子回娘家拿钱又受了一堆奚落，出来时就蹲在墙边哭，正好我跟老师路过。老师曾见在内宅夫人们的宴上见过她的字，听了她的遭遇后，老师便将她带进了明月阁。”


    “那位吴三爷这些年一直没饿死，全是靠自己妻子的一手好字养着，他倒还有脸休妻，也不想想自己家里的钱都是哪里来的，还真以为能凭空变出来。他若是写了休书那还好了，他夫人就不用再养他这个累赘了。”


    曲夫人闻言道：“说到底，这吴家老三也是面子上过不去，以前毕竟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如今谁都知晓他是被妻子卖字的钱养着的了，这是恼羞成怒了。”


    “可是瑜珺，你这次的事的确是太大了，不止是吴家的，还有邱家的、程家的，甚至还有寡妇，他们肯定会骂她们不安于室，也会指责你欺瞒世人。”


    吴三都已经休妻了，那其他人呢？他们不靠妻子的进项过活，只怕更不会接受这样的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