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池塘偶有蛙鸣，柳枝低垂于水面，随风而动时，在水面上拨动一层层的波纹。柳树下，曲瑜珺执书而立，口中吟诵，声音清越。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女孩儿们稚声跟随，谨慎又虔诚。


    停在不远处的傅凛，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想象，最初曲瑜珺学《千字文》时，是不是也跟这些小姑娘们一样，这样板正着身子，严肃又认真。


    恰逢曲瑜珺抬眸，正看到站在那里的傅凛，瞧见他嘴角莫名奇妙的笑意，不由微微蹙眉。


    见自己已经被发现，傅凛举步上前，在曲瑜珺面前站定，“我来接你了。”


    曲瑜珺没有理会他，只对面前的几个小女孩儿道：“今天就先教到这里，回家之后别忘了练字，明天我要一个个查问的哦。”这些女孩儿们没钱买纸笔，捡了树枝在地上写字也练得极认真。


    小姑娘们齐声应了，挨个跟曲瑜珺告辞归家。其中有一个胆大的，瞧了瞧傅凛，好奇地开口问曲瑜珺，“他就是先生之前说的那个让先生担心的人吗？”


    曲瑜珺摇头，显然不愿多说，那小姑娘也有眼色地不再多问。


    待女孩儿们都离开了，曲瑜珺方转身看向傅凛，“先回客栈吧。”


    二人并肩而行，云浮她们跟在身后。


    “适才，那小姑娘说你担心的人……是谁？”


    曲瑜珺张了张口，却又想到于彦怀那边乃是密旨公务，不好同旁人透漏。最终只摇了摇头，道：“没谁。”


    “赵姑娘她还好吗？”曲瑜珺转而问道。


    傅凛侧头瞧了曲瑜珺一眼，才低声应道：“还好。”


    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回到客栈。


    客栈大堂内望眼欲穿的赵清清，甫一瞧见傅凛的身影便立即起身迎了上去，而后朝曲瑜珺颔首，“曲姑娘。”


    “赵姑娘节哀。”说罢，又对傅凛道：“我先上去歇息一下，等吃过饭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好。”傅凛立即应了，目送曲瑜珺步上二楼。


    片刻之后，傅凛轻拍了拍身侧赵清清的手，“你也先回房吧，我跟护卫们安排点儿事。”


    赵清清依言回了自己房间，而傅凛则将自己当初留给曲瑜珺的四个护卫给叫了过来。


    “曲姑娘住在这里的这段时日，于彦怀可来过？”


    听得自家世子这么问，四人均点了点头，其中一人站出来回禀，“回世子的话，于公子的确来过，在这里住了一晚，次日便离开了。”


    傅凛拧眉，“这件事为何没有写信报我？”


    四个人面面相觑，当初世子说的是，若曲姑娘这边出了大事就写信报他，可于公子过来这边客栈住了一晚，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是属下们的疏忽，请世子责罚。”不管怎么样，先认错再说。


    傅凛无奈，又细细问了几句，这才命人退下。


    ……


    明月清辉映入室内，傅凛却起身将窗子合上，一并将月光也给挡在了窗外。“夜里风大，散散屋里的药气也便罢了，你怀着身孕最好不要贪凉。”


    赵清清瞧着窗前的傅凛，他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却总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逸之，今晚你陪我睡吧。”


    自从赵清清怀有身孕之后，除了那晚在官驿里迫不得已，二人已有很久没有同睡一张床了。


    听到赵清清这样的要求，傅凛一口回绝，“大夫说了，这段日子我们最好不要同床。”


    赵清清微红了脸，“只是睡在一起而已，又不做什么。你睡在我身边，我能安心一些。”


    傅凛缓步走到赵清清身前，抬手轻抚她的头发，放柔了声音道：“我是担心我睡得沉了，不小心碰到你的肚子，伤了我们的孩子就不好了。我就住在你隔壁的屋子，若是有什么事你喊我就行，好吗？”


    赵清清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傅凛又安慰了几句，而后扶着赵清清躺下，便回了自己房间。


    “世子，方才曲姑娘来找过您，属下告诉她你在赵姑娘的房中，她说过一会儿再来。”哲茂见得傅凛回房，立即向他禀报。


    “怎么不去清清那儿唤我一声？”傅凛皱眉。


    哲茂哑口无言，这搁在以前，谁敢因为曲姑娘的事儿去打扰您跟赵姑娘相处啊？


    心中这么想着，哲茂眼瞧着自家世子走到曲姑娘的房门前，抬手叩了两声。


    “你方才找我了？清清那边不太舒服……”


    曲瑜珺开口打断傅凛，“你跟赵姑娘先行回京吧，我还要在这里多留一阵。”


    傅凛未完的话哽在喉间，“为何？”


    “我答应了于公子一件事，还没办妥。”


    “什么事？我帮你去办。”


    曲瑜珺当然不会将事情透露给傅凛，“一件只能我亲自去办的事。”


    傅凛不明白，曲瑜珺跟于彦怀相识才不过多久，她为何会这样信任他？


    “瑜珺，于彦怀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单纯，你莫要被他给骗了。”


    曲瑜珺：“我当然知道他不单纯。”若于彦怀这个人果然纯澈无害，当初自己就不会找上他了。


    傅凛被曲瑜珺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片刻之后，方听得他道：“那你要在这边再呆多久？”


    “我也不确定。”这得看于彦怀那边的形势。


    “既如此，我留在这里陪你就是，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放心。”


    曲瑜珺闻言，满脸稀奇地看着傅凛，“你竟也有不放心我的时候。”


    傅凛苦笑，“何必这样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多年旧识，总有些情分在的。”


    曲瑜珺抿了下嘴唇，正欲开口反驳，但最终只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


    赵清清是第二日才知晓傅凛要继续留在这里的决定，她不理解。但在傅凛解释过原委之后，倒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于彦怀也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若是为着于彦怀的事情而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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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无二话。


    于彦怀的信依旧每日准时送达客栈，曲瑜珺偶尔给他回信。傅凛不知二人在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只知道这两个人完全将他排斥在外。


    然而，这一日，本该在清晨就到达客栈的信，却迟迟没来。


    曲瑜珺匆匆洗漱罢，直接等在客栈前堂，门口稍一有动静，都忍不住去瞧。


    “姑娘……”云渺也被曲瑜珺凝重的神色给吓到，暗自揣测着于公子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时神思难定。


    “云渺，你去向世子借个人……不，借匹快马，快去！”曲瑜珺决定不再继续等待，她要立即上路，前往五幽府驻地去寻邓将军！


    云渺应了一声，忙快步往楼上跑，谁知一抬头正碰到下楼来的傅凛。


    “怎么这般急匆匆的？”傅凛皱眉询问。


    “世子，我们姑娘想向您借匹快马。”


    “借马？她要去哪儿？”


    傅凛知道曲瑜珺是会骑马的，京中那些命妇贵女们，平日离除了赏花品茶之外，偶尔也会在一起打打马球，但凡家中养得起马的，都会让女眷们学一些简单的骑术。


    “去五幽府军营驻地，淮安府那边恐出了大麻烦，我须得去见邓潜邓将军。”曲瑜珺出现在楼梯下，仰头瞧着傅凛。


    只见傅凛疾步下了楼梯，来到曲瑜珺的面前，“淮安府？那边出了何事？于彦怀就在那里？”


    “这是于公子的公务，我不便多聊。只是眼下情况紧急，我须得立即赶往五幽府，还请世子借一匹快马和两个护卫给我。”


    傅凛闻言亦不再多问，果断道：“你身娇体弱骑不得快马，我代你去，要跟邓将军转达什么，你告诉我便是。”骑快马可跟女眷们寻常打马球时骑的马不一样，曲瑜珺这身子还真不一定能受得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要亲自去。”曲瑜珺坚持。


    “你信不过我？”傅凛反应过来。


    “事关重大，望世子见谅。”曲瑜珺坦然承认。


    她当然信不过傅凛，要知道一直以来，傅凛对于彦怀就颇有敌意。于彦怀临走之前，无异于托付了他的性命在自己手上，曲瑜珺不能允许出现哪怕一点点意外，辜负了他对自己的信任。


    “既如此，那我亲自送你过去，这总可以了吧？”


    傅凛自幼习武，骑射之术不在话下，有他护送自己，自然再好不过。


    商定之后，曲瑜珺率先翻身上马，傅凛坐于其后，二人共乘。曲瑜珺稳了稳身子，只听得身后的傅凛道：“这匹是我骑惯了的，脚程最快的一匹马，瑜珺，你可要坐稳了。”


    曲瑜珺紧紧握住缰绳，“你尽快赶路就是，不必顾及我。”


    “姑娘……”旁边传来云浮和云渺担忧的声音。


    曲瑜珺低头看向她二人，“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守着，若是于公子的信来了，立即派人追上我。”


    如此吩咐罢，曲瑜珺方对傅凛道：“我们出发！”


    “好。”


    话音落下，傅凛扬鞭，身下马儿奔腾而走，扬起一路飞尘，很快消失于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