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凛冷笑，“这倒是奇了，弄来这样一棵耗时又费力的假树，结果又另外送了贺礼，也不知这于翰林打的是什么算盘。”说罢，看向那引路的婢女问道：“这树，昨日搬进来的时候想必声势浩大。”


    婢女垂首应道：“确实吸引了不少邻人来瞧热闹。”


    “于翰林的确是有心。”这‘有心’二字被傅凛咬得极重，任谁也都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


    曲瑜珺盯着那树看了良久，听得傅凛意有所指，不由沉声道：“于翰林乃是卢大人的师弟，今年是他头一遭给自己的师嫂贺生辰，用心讨巧不过情理之中。我知世子因着你的爱妾对于翰林多有敌意，却也不必以小人之心度之。”


    听得曲瑜珺字字句句维护于彦怀，傅凛心头愈发堵得难受。但转念一想，她既提到自己对于彦怀的敌意自清清而来，又何尝不是以己代之？她对于彦怀想必有同病相怜之感，这才句句维护。


    如此一来，傅凛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继续噤声。


    引路的婢女也不敢再多言，只领着他们朝着那棵火红夺目的树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花厅里坐着一些女眷正在品茶小叙，听得下人通禀说平南王世子和世子夫人一起过来，脸上都难掩意外之色。


    傅凛跟着曲瑜珺一起去拜见卢夫人，那卢夫人见了傅凛，态度十分冷淡，对着曲瑜珺却是关怀备至，傅凛自然明白其中之意，很快便告辞离去。


    “我瞧着你精神还好，便放心了。”


    曲瑜珺垂首，“劳夫人挂心了。”


    “你的老师她……”卢夫人轻叹一声，“我与她往日情谊，如今她不在，我总得帮她看顾你一些，若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来寻我。”


    这话曲瑜珺听在耳中，却并不搁在心里。人情这种东西轻易不能动，况且，卢夫人跟老师的情谊，跟自己总归隔着那么几层，若不是到万不得已，也不必去麻烦。


    卢夫人给自己下帖子已经是一种看顾了，卢大人在朝中如日中天，王府那边看在自己跟卢府的关系上，也会有所顾忌，曲瑜珺承这个情。


    另一边，傅凛离开卢府之后，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却心生茫然，以往这个时辰自己本该在军营的，如今失了官职，一时竟无处可去。


    “世子，要先回王府吗？”哲茂出声询问。


    傅凛摇头，“走，去微雨楼。”


    微雨楼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纨绔子弟的聚集之地。吃饭听曲儿、赏花看月，美人美酒、牌九飞花，一应俱全，傅凛虽不沉溺，但也算得其中常客。


    “呦，看谁来了？这不是许久没见的我们大忙人傅逸之吗？”男子推开怀中的美人儿，起身走向傅凛，“真是稀罕事儿，自从你看上你的那个心尖尖儿，这都多久没露过面了，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了？不怕你那心尖尖儿知道了跟你闹啊？”


    随着此人话音落下，其他人也笑闹起来。


    但傅凛显见得心情不好，将此人一把推开，“胡说什么，许久不见了，过来瞧瞧你们，别一个个的都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


    “谁有你傅逸之洁身自好啊，以前大家伙儿都以为你是为你那曲家的未婚妻守着，却原来你是守着你的清白身，等你的有缘人呐。听说你那心尖尖儿怀了身孕了，这才刚纳进门就中了，行啊你傅逸之。”


    傅凛眉心紧皱，“这事儿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听别人说的呗，京城里都传开了。”那人重新上前搭住傅凛的肩，笑得一脸暧昧，低声道：“心尖尖儿怀了身孕没法儿碰，正妻木讷不想碰，所以过来这里找乐子了？”说着，拍了拍傅凛的肩膀，“兄弟都懂，这就叫人给你安排。”


    傅凛已然很不耐烦，语气严肃了许多，“我没这个意思，你别乱说。还有，曲瑜珺她很好，为人良善机敏，又饱读诗书，通达明礼。”非眼前这些人可比，实在没道理被他们说嘴。


    几人先是一愣，继而有人笑着开口：“呦呦，这可了不得了，逸之，你之前不是很嫌弃那曲三姑娘的吗？怎么如今反而向着她说话了，难道是……日久生情了？”


    “我什么时候嫌弃……”话说到一半，傅凛忽然住了嘴，是了，他以前的确跟戴兴文说过类似的话，还被他当众宣扬了出去。


    傅凛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我想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哎……”


    不顾身后的劝阻声，傅凛快步离开，一直到走出微雨楼的大门，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卢府中，众女眷用罢宴席，移步花园中，品诗赏画、投壶比茶，自有一番和乐自在。


    待时辰渐晚，纵然依依不舍，也都得各自归家去了。


    因卢夫人统共只请了一二十人，很快便走了一大半。曲瑜珺来时跟傅凛同乘一辆马车，他离开时又将马车带走，并且称到了时辰会回来接自己，曲瑜珺知道他这是为了拖时辰，以便等到卢大人下职，好见他一面。


    “夫人，大人回来了，还带了郑尚书他们一起过来。”下人近前向卢夫人禀报。


    曲瑜珺立即起身，“夫人，我想去净手。”


    卢夫人会意，指了一个婢女为她引路。


    看着曲瑜珺离开的背影，卢夫人长叹一口气，她心里明白曲瑜珺这是不想见郑诚呢，她同自歆情同母女，也是难怪……


    “这里景色不错，我想在这里歇一歇。”曲瑜珺本来也只是找借口避开罢了，停在这处水榭正好可以观鱼。


    “夫人可要鱼食来喂鱼？”


    “有吗？”


    “奴婢这就给夫人去取。”


    “有劳了。”


    待卢府的婢女离开之后，云浮忍不住开口，“还是卢夫人办的宴会自在，人不多，也玩得开心。”


    曲瑜珺：“卢夫人请的多是志趣相投之人，自然和乐。”


    云浮抬眼间又看到那棵火红的凤凰木，不由赞叹：“于公子送的凤凰木真好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树呢，远远瞧着跟真的一样。只是，这样一棵假树做起来也不便宜吧，又是绢又是绒的，不是说于公子原是个穷书生吗？这刚当上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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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多少俸禄吧，竟还送了两份儿礼。”


    曲瑜珺抬手轻点了下云浮的额头，“他跟赵清清原是青梅竹马，两家的母亲是故交，而赵清清的母亲出自当地有名的商贾之家，于公子家中又怎会是清贫？”


    云浮了悟，“是哦。”都怪坊间误传，害自己也误会了。


    主仆三人在此处说笑，殊不知俱被旁人看在了眼中。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曲瑜珺还以为是卢府的婢女取了鱼食回来，回头一瞧，却是位年轻公子自太阳的余晖处走来。


    “曲姑娘。”


    “于翰林。”


    二人分别见了礼。


    曲瑜珺：“多谢于翰林给的名册。”


    于彦怀：“恭喜曲姑娘心想事成。”


    曲瑜珺莞尔一笑，随后将视线落在远处的凤凰木上，“我原只在一本风物志上偶然得知南方有此树，如今托于翰林之福，终于亲眼得见，虽非真树实物，到底一解我心中多年好奇，多谢于翰林了。”


    夕阳落在于彦怀的眉眼上，将他的眼神都晕染得柔和了许多，“曲姑娘喜欢便好，若是以后有机会……”


    曲瑜珺等了半晌，仍未等来于彦怀的下文，不由好奇地看向他。


    于彦怀顺着曲瑜珺的目光看回去，终究只是笑了笑，转而道：“其实除了凤凰木之外，南边还有许多色彩艳丽的鸟兽花卉，我之前游学去往沿海，曾见过一种通身湛蓝的鸟儿……”


    曲瑜珺常年困于内宅，对于彦怀口中的一切陌生事物都好奇得很。却不知自己因好奇而盯着于彦怀的一双眼睛，此时正熠熠生辉，灿若星子。


    拿了鱼食回来的婢女瞧见曲瑜珺跟于彦怀两个人站在一处，一个在认真讲，一个在认真听，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为了他们二人安静下来。她心中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断，最终还是决定抱着鱼食站在原地，没有再近前，亦没有开口打扰。


    只是……她悄悄看向那位长身玉立的公子，怎么觉得于翰林的耳朵有些红呢？被夕阳映的？


    然而，这种安静终究还是被人惊扰。


    “姑娘，世子来了。”云渺先注意到朝这里走过来的傅凛，低声提醒曲瑜珺。


    于彦怀停了下来，曲瑜珺亦转身看向傅凛。


    “曲姑娘相信浪子回头吗？”于彦怀突然问道。


    曲瑜珺看了他一眼，“于翰林误会了。”


    于彦怀抿唇，“是，浪子是不会回头的。”


    说话间，傅凛已近在眼前。


    “凤凰木多谢了，只是，以后莫要再为此费心了。若是想要谢我，之后会有机会的。那些书……如果可以，于公子不必再看。”


    话音落下，傅凛已然迈进水榭，脸色瞧起来并不好看，“夫人，我来接你回家。”他的目光只看向曲瑜珺，将站在她身边的于彦怀无视了个彻底。


    曲瑜珺对他二人间的敌意早已习以为常，“于翰林，告辞了。”


    “曲姑娘慢走。”于彦怀拱手回礼。


    傅凛终于看向于彦怀，眼神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