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入阵曲(五)
作品:《永安十一年》 她的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足以买下半座城的契据与账册,最终定格在岳不换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里。
她缓缓起身,向他躬身一揖。
“岳先生重情重义,谋划深远,元棠佩服。合作贵在坦诚,只是我尚有两事不明,还请先生解惑。”
若换做先前的她,或许对这般机遇欣然接受,以为是自己常行善举换来了好运。
经此一遭,却是明白了所有的馈赠背后都有它的深意。老话诚不欺人,天上那会白白地掉饼子到自己怀里。
“先生与我同船从京城而来,茫茫人海,是从何处知晓我的身份,又为何对我谢家旧事了如指掌,甚至比我自己更先找到答案?”
“不愧为谢公之后。”岳不换摸摸胡子,抚掌一笑,“那日满庭芳蟹宴,谢小姐当众料理,气度从容不似凡俗,岳某经商半生,识人辨物的眼里尚有几分,自然过目不忘。”
他神色一转:“其二,恩公旧事乃我平生大憾。这些年来我从未放弃寻访其事,至于更具体的……”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岳某只能说,江湖有江湖的路,商场有商场的路。我确认谢小姐所凭,经得起任何查验,但正如你不会将手中所有底牌示于我一样,岳某也必须保护那些线人渠道。但我们所求,是一致的。”
岳不换的话音落下,在空荡的库房之中激起无形的回响。
“先生高义,这阴阳之谋,我接下了。”
她指尖轻点着舆图上运河与陆路交汇的几处枢纽,“春蟹想要扬帆北上,第一步便是‘借东风’,恳请先生动用可信渠道,将一则旧闻散播出去,要快要广,要让人人都觉得‘似曾听说’,却查无实据。”
“疑心生鬼,众口铄金。此事甚妙,岳某即刻去办。”岳不换眼中精光一闪,毫无犹豫,起身回她一礼,“谢小姐与当日在船上,有些不同了。”
贺元棠垂眸:“先生还是叫我元棠吧。”
“好,元棠,照常唤我声‘岳大哥’便好。”岳不换笑声沉浑。
当夜,数匹快马载着看似寻常的商号密信,从不同方向融入夜色。信使身份各异,有往返运河的货船管事,也有城里送时鲜的跑腿伙计。
书房内,烛火通明直至东方既白。
地图上,数条红线犹如血脉般延伸向漕运之路、向京城。
远处河面微微结冰,冰下是涌动的暗流。
-
几日后,一则混杂在江南各路商帮闲谈中的流言,经幕僚整理提炼之后,化作一份字字惊心的密报,呈于东宫案头。
而后,被砸到了太子的脑门上。
“盛景言,你怎么搞的!”
女人一袭华服凤冠而来,立于东宫殿内,眉头低压,眼尾飞扬,每一步都压着雷霆。
“母后息怒,小点声、小点声。”太子抱着躲在怀中的美姬,一手捂着头。
“小点声?我看你都要把这东宫给掀翻了!你父皇让你在宫中好好反省,你便是这样反省的?”
“这次,这次只是意外……”
皇后走上前一把拉开他怀中的人,将人撵了出去。使劲拧着他那条胳膊,未愈合的伤口只怕又是渗了血。
盛景言的脸色由红转白,表情狰狞,痛得倒吸凉气。
“意外,这也是意外?自从他盛景行回京,你就处处都是意外?你还想让本宫怎么帮你!”
“私自调动死士打草惊蛇,还勾结外族部落在我朝内截杀!如今江南流言四起,直指庚午旧案,你说,你可是又想用这个法子去对付边将!”
太子猛地抬头,眼中布满红丝,讥诮道:“母后这是又要来指点儿臣了?儿臣若事事依您,如今恐怕这东宫都是儿女成群了!儿臣等着宠幸您送来的那些木头美人,等着您把龙椅搬到慈宁宫去,儿臣好当个盖章的傀儡!”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又打在他的脸上。
“没有本宫,你早就和你那贤德的大哥一样,变成乱葬岗的一堆枯骨了!是我为你铺的路,是我为你除的患,你如今羽翼未丰,就想单飞了?”
太子冷笑道:“您铺的路,是让我弑父夺权,背负千古骂名的路?您除的患,除了让恨我的人越来越多,还剩什么?兄长是死了,四弟当年要真死了倒也干净,可若是他还没死呢!”
东宫内殿门窗紧闭,灯火因皇后的盛怒而摇摆不定。
她声音尖利起来,难得揭开那层母仪天下的面具:“住口!你懂什么!你父皇心里从来只有那个贱人!我为他打理后宫这么多年,他何曾正眼看过我?就连那个贱人生的野种,都长得一副祸水模样,如今又来蛊惑人心,本宫必须把她也挫骨扬灰!”
“所以您就对父皇下药?让他日渐昏聩,好方便您操控?可结果呢?毒被解了,您以为天衣无缝,您沉浸在争风吃醋的旧账里,根本就看不清现在的对手是谁!不是那个贱种,是三弟!是那个您当年没弄死,反倒助长成心腹大患的宁王!”
皇后恢复了一丝冷酷的算计,“如今流言已起,说明他们已经警觉,且有了反制之力。你听好,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刺杀他们,是要把自己摘干净明白么!舍卒保车,把所有知情人都处理掉,明白么!”
太子眉梢一挑:
“包括您安插的人,包括我?您这是又想弃子了?母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若是翻了,谁也别想活!”
皇后步步逼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他们不是最在意名声和证据吗?我会用我的办法让他们身败名裂,死得合情合理。至于你……”
“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待在东宫里,别再自作主张。事成之后,你可以留你喜欢的那个女人一命,做个侍妾,也算她命好。”
他内心仅存的那方不想被玷污的角落,就这样被他的母亲轻飘飘地说出,太子猛地挥手扫落案上物件,瓷片墨盏碎了一地。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不是你的提线木偶,这江山,我要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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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最后是死路一条!”
皇后看着狂怒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交织着冰冷与杀意。她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凤袍曳地,只留下一片死寂。
她在门口停住,只留下一句:“景言,记住,在这深宫里,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自己’。”
抬手让太监撤去了内殿的一应花瓶瓷盏,未曾回头。
东宫殿门重重合上,太子脸上的狂怒渐渐褪去,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
母后说得对,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将来。
但他不是按照她的方式而活的。
-
晚饭时,嬷嬷端来了食盒,那双枯瘦的手稳稳布着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玉箸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火腿,置于太子面前龙纹小碟正中,声音很轻:
“殿下要查的事情有结果了,老奴买通了一个扫洒仆妇,探听到每日冷月公公都要往内院送吃食,但宁王近来并不在府中,也不让他们靠近内院,老奴怀疑王府里还有其他人存在。”
其他人?太子眼中寒光一闪,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冷月是跟着盛景行从扬州来的,那他关在内院中的人……
“什么样的饭食?时日有多长了?”
嬷嬷摇摇头,“只是普通的粥饭,先前送往内院的都只是宁王的饭,只是他离京之后这饭也没断过,似是……一直都有。”
“那我们送去的人呢?嬷嬷可有见到?”
“说来也怪,我们的人说从前宁王还会装装样子,叫她们去跳舞奏乐,饮酒之后他便离开了,但几位的肚子都没动静。近一年来更是奇怪,说宁王是叫也不叫她们,只是偶尔会见几个满庭芳的姑娘。”
太子咀嚼的动作缓了下来,眼皮微垂,盯着碟中那片过于精致的火腿,油脂正慢慢渗出。他擦了擦嘴角,将玉箸放下,冷冷道:
“让她们找机会潜入内院,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孤想的那个人,就好好留着。若是另一个人……那便找机会处理干净。”
这个三弟,果然还憋着招呢。
盛景行,你在京中时孤抓不到你的把柄,如今虽未取你性命,吃上一箭,也该是寸步难行吧。
孤就让你好好听听,当年的庚午之案是怎么回事,也让你见识见识,窝藏逃犯欺君罔上,会是什么下场。
“谢家的老鼠不是找到了一只么,也把这个消息散出去吧,哦,特别是要让御史中丞也听到,他最爱博这些清名了。”
嬷嬷布完剩下的一道冰糖肘子,用滚热的巾帕净了手,从食盒中拎出半盏温热的酒盅,为太子斟了一杯。
但这是不合规矩的,太子禁足期间不得饮酒。
他摆手,推开了那只小杯。
“殿下该多吃些暖身的。”嬷嬷抬起眼,目光停留在酒杯上,“娘娘让老奴提醒殿下,明日冬至宫宴,满庭芳的姑娘也会来。”
言罢,嬷嬷一一收拾餐碟,后退着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