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入阵曲(一)
作品:《永安十一年》 天未破晓,马车碾过结霜的石板路,车辘声在长街上显得格外沉闷。
车内视线昏黄,盛景行双目微阖,指尖轻揉着额头,上天垂怜,让他又活了一世,他步步为营,一刻也不敢懈怠,让许多事已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但老师那执拗的性子,他太了解了。
江南盐粮贪墨一事,是老师埋了多年的线,如今要到收网时刻,心头却仍是化不开那抹浓黑。
不过老师行事向来周密,他不会在朝堂上单刀直往。
“三殿下,今日这路上,好像有些太过安静了。”
江无咎掀开一角车帘,窗外一片死寂,只有车前的灯笼默默发光。
“入冬过后,也算正常。”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顿。
并非是到了宫门,前方道路中央,突兀的横着一辆车,几个仆役模样的汉子正慌慌张张地搬抬。
车夫紧急勒马才未撞上。
这个时辰,通往宫门的御道,怎会有寻常柴车堵塞?
“小心!”
几乎同时,两侧高墙暗影里,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江无咎反应快如闪电,一脚踹开车门,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将他严实护在身后。
预想中的箭雨却并未袭来,反倒是几名汉子被这边的动静吓到,迅速将车推至一旁,让开了道路。
马车重新启动,归剑入鞘,江无咎面色更沉:“他们在警告?或是在炫耀对京畿巡防的掌控?”
盛景行望向那片阴影,摇摇头。
这绝不是太子的人。他这位兄长行事,不动则已,动必雷霆万钧。不会用如此儿戏的方式来做警告。
这是老师的方式,在告诉他水中鱼龙混杂,不能再等了。
马车方抵达宫门,宫檐下的灯在寒风中摇曳,等候上朝的文武百官身影被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行过百官,他们深色凝重,目光躲闪,没有了往日三五成群的低语交谈,只是低声向他行礼。
盛景行与阶前的太子打了照面,整理衣袖站定,便听见御史中丞一路踉跄着扑到宫门前,那苍老的、似哭似嚎的悲鸣:
“陆计相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盛景行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
宫门轰然洞开,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黎明:“陛下有旨,百官入朝——今日廷议,江南盐铁贪墨重案!”
-
殿上。
盛帝高踞龙椅,看不清冕旒下的面容。
那声音冰寒刺骨,字字砸在殿中地上,在大殿百官之间回荡。
“朕之股肱,潜邸旧臣,皇子之师,陆计相。”
他每念到一个头衔,殿中的空气便凝固一分,“自呈罪表,贪墨盐铁折银一百二十万两,结交朋党,紊乱朝纲。于昨夜,悬梁自尽于府中书房,以死谢罪。”
轰隆——
便是早有预感,满朝文武仍如遭雷击,一片哗然。
盛景行垂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刺痛感让他维持着面容的平静,抬眼望向御阶,他的兄长站在那里,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是惊,是怒,是惧。
盛帝将一本厚厚的奏折摔下御案:“此乃计相临终所呈,其罪供认不讳,更附同党、行贿官员名录一册,账册两本!”
那账册阳记工程税赋收支,阴载巨额银两经多个商号流入私库的细则。
盛帝素来仁善,此刻声音中亦带有些雷霆,“账上有谁,需不需要朕一一点明?”他死死地盯着阶下,扫视众人:“江南漕运、盐政、粮道,几成了你的私产!”
“父皇!儿臣冤枉!”太子仓皇出列,跪倒在地,“老三与计相亦交往甚密,又封地扬州,必是二人蓄意构陷!他自知罪孽深重,死前妄图攀咬儿臣!”
“攀咬?”盛帝打断了他这位不成器的儿子,拿起另一份血迹斑斑的帛书,走下玉陛,“你也还记得他是你的老师?闻之身死不尊旧情,只顾一味的把自己摘干净?”
帛书上清清楚楚的写到,其罪万死难辞,然所贪银两皆记录在册,修缮运河所得亦是分文未动,祈求将之充归国库,稍减其万罪之一。惟愿以此谢罪偿还君恩,愿君心清目明常得康宁。
血书?
盛景行心脏狠狠一缩。上一封直达天听的血书出现,还是在六年之前,谢公慷慨陈词。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老师的谋划,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决绝、更深远。
盛帝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在他耳边。那一瞬间,老师自挂于书房悬梁的想象,与谢府一片废墟的景象,在他脑中血腥地交叠。
老师不是在简单地揭发太子,而是在以自身献祭,重提旧案,重提清流之臣的沉冤。
当年太子一党用谋逆之名构陷谢家,逼其认下罪名。
今日老师又以身为祭,以贪墨之名自污,同样认下了罪名。
老师在用他的死,血淋淋地告诉所有明眼之人,同样的构陷手法,同样的罪名,同样铲除异己的套路从未消失。
盛景行没想到这个执拗的老头竟会如此,他这是把父皇逼到了墙角。
父皇治下仁德,最在乎的是江山稳定、百姓安居。谢家旧案牵扯颇多,是动摇国本、揭露皇室丑闻的炸药。父皇这次又会作何选择?
况且老师或许并不知晓当年谢家护下的四皇子还活着,如今皇后那边定然得了消息。他将其与东宫恶行捆绑抛出,把蛇的眼睛和七寸一起捅穿,绝境之兽,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毁灭证据、杀人灭口?
“……谢家。”江无咎在他身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盛帝背过身去,缓缓迈步回到龙椅,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陆计相,虽罪孽深重,然其临终血呈,或可查证。另着三司会审,严查江南之案。陆氏一族,流放三千里,涉案官吏,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至于太子,好好待在宫里反省吧。”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如梦初醒般退出大殿,无人交谈,只剩空气中弥漫着的恐惧与震撼。
宫墙外,天色终于蒙蒙亮了。
盛景行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与山水,加快了步伐。
“让江南的人动起来,跟着她,务必确保她在那片浑水里……平安的,找到她要的答案,完成她想做的事。”
回程的马车上,他低声与江无咎道:“务必利用好老师撕开的这道缺口,全力搜集太子先前祸乱的罪证,你留在京中稳定局势。”
他斩钉截铁地道:“我立即南下寻她。”
江无咎拍了拍他的背,从马车中顺了几节拆散的东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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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带上这个。”
盛景行微愣,长枪?他很久没用过了。
不知是哪个环节改变了时间线,陆三司这次自缢的举动,与盛景行记忆中的上一世并不相同。
惊雷入水,必将把鱼塘搅得上翻下涌。
方家被清洗,江南漕运一线也必将是天翻地覆。
运河入京的几处转运口,近京的陈留、应天一段皆已封冻。
她若南下或是运蟹北归,则必经泗州或是宿州。而太子党若在江南反扑,也定会优先控制最大的两个官仓码头。
盛景行点了几名心腹,照着长卿传回的消息一路南下。
策马而去,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一世的太多事情都与自己记忆中不同,她会主动前往谢家找到旧日真相,无咎留在京中能避去身死边疆。
一切都会改变的吧。
-
京城外。
官道旁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哨响。
眸中最后一丝温润被寒意取代,宁王盛景行勒马,抬手,屏息望着前方树林。
前世东宫构陷忠良、截杀信使的诸多手段,他记得太清楚了。
身后副手沉声禀报:“殿下,前方三里。”
那片林坡下是冬季略微干涸的河床,官道在此拐入一片背阴的树林。前世曾有一桩“流匪劫杀过路商贾”的无头公案。
他谨慎地环视周遭地形。
河床下的汴水故道在惨淡的日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寒光,冰层不算厚实,但能隐约瞧见冻在其下的气泡与落叶。
官道上静谧得听得见碎石簌簌滚落的声音,他还未出言,前方轰然倒下一截新伐的巨木。
嗤——
数十道黑影鬼魅般扑出,没有任何呼喝,山崖上传来一片机括声响。
箭雨如蝗,带着倒钩刺入地中,直将人马瞬间困在原地。
随后而来的一波短弩直直朝着马匹而来。
长剑出鞘,化作一道流银,将迎面射来的三支弩箭齐腰削断。
黑衣之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进退间有小阵章法,绝非寻常山匪。
“当心箭中有毒!”
那些箭杆中空,尽淬毒液。同样的套路,他不能再上一次当。
“东宫豢养的死士,竟已敢在白日京畿劫杀亲王。”他冷冷开口,声音不大,目光越过厮杀的战场,投向树林深处的某处枝桠。
“你们的主子,就这般迫不及待了?”
黑衣之人攻势一滞,无人答话,纷纷而上。
一股混着冰冷笑意的怒火从胸中腾起,前世隐忍至死的憋屈,今生步步为营的压抑,都在此刻被这场卑劣而急切的劫杀点燃。
腿夹马肚,剑锋向前回转,掠过两名黑衣之人咽喉,血花未绽,他已是飞身上前夺过一把弓弩。
“拦住他!”黑衣人头目露出的一双眼中惊恐交加。
已然迟了。
宁王捞起一把敌军长刀,搭箭,直射向林间那处枝桠。
不远处似是传来一声闷哼。
“下崖!走冰面!”不待黑衣人反应,他厉声下令,没有半分犹豫。
“殿下,冰层恐怕……”
“寡不敌众,留此必死,跳下去或可生还。”话音未落,他已猛提缰绳,战马长嘶而起,随即纵身跃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