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下江南(九)

作品:《永安十一年

    沉默良久,空荡的府邸中只有风吹枯枝的呜咽。


    长卿缓缓跪了下去,捡起掉落的玉,拍了拍上面的雪。


    “抱歉,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嘶哑,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决堤而出,“谢家上下庇护我、教导我,予我血肉筋骨……可我回报了什么?我带来的,只有灭门的灾祸。就因为我身上的血脉,谢家百年清誉便全化为了灰烬!”


    那双眼中是近乎绝望的自厌,他抽出腰间短剑,将剑柄转向了她,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递到她眼前。


    “舅舅总说,人不能为了复仇而活,要为了公道与清名而活。他让我跟在殿下身边,便是希望我学会这份心胸,守住这份清醒……可是我做不到,我学不会了。”


    他的声音带着崩溃的颤音,目光死死锁住她:


    “我每活一天,谢家的冤屈就沉沦一天,事到如今,我实在没办法再欺骗你了,我的命是谢家给的,若你恨我,便杀了我吧,把我的血留在这里,把你与谢家的一切都斩断,然后忘掉这一切,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就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贺元棠深吸了一口气,拍掉了他手中的剑。上前拽起他的胳膊,想要将人从雪地里拎起来。


    “你给我站起来!谢家没有教过你这样跪着说话!”


    “你看着我!”长卿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她仍是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如今是想明白了,害死谢家的,是太子的猜忌,是皇后的狠毒,不是你!谢家护你,是因为你是谢家的至亲,谢家护短,但更护理、护义!”


    “你以为他们大费周章的留下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一辈子在这里忏悔吗?”


    长卿试图挣脱她,但眼前这位瘦弱的妹妹,力气并不小。


    “可谢家就是因为我才惹上祸端,你若执意认下这个身份,那便是永远被卷入这场追杀!舅舅说要为公道而活,可我活着,本就是对谢家最大的不公!”


    贺元棠几乎吼了出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是不记得原来的事了,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我也看得懂什么叫做‘为公道而活’,它不是逃避,不是懦弱,更不是跪在这里。”


    “而是要站起来,用它留下的证据,把他们没说完的话说完,把没揭穿的黑暗揭穿!你跟着盛景行这么多年,难道就只学会了花天酒地迎来送往吗?”


    他起身时双目赤红,濒临崩溃:“对!我就是懦弱!我一闭上眼就看到谢家灭门时的惨痛,就看到你死的时候他哭得伤心欲绝。我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就只当个影子,护你一辈子平安,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某次任务里,那才是我该有的结局!”


    二人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回荡在空寂的院中,雪落的声音隐去了逐渐靠近的脚步。


    就在贺元棠想再次反驳之时,一声极轻的破空之声响起。


    长卿身体一僵,猛地将她推向一旁,剧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面朝她栽了下去。


    “跑……小棠,快跑……走角门”


    他的声音开始模糊,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已经空了。


    一切来的太快,贺元棠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子还在发热,那高大的身躯已然倒下。


    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是


    阿贵。


    “阿贵?你怎么!”


    长卿握着剑踉跄爬起,凭着意志冲她喊道:“快跑!”


    无数念头闪过,求生的本能和他的呐喊在脑中炸响。


    “想不到还有意外的收获。”平日木讷的阿贵正勾着嘴笑,向后招了招手:“一个也别想跑。”


    她咬破嘴唇,企图用疼痛来强迫自己冷静,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冲进庭院深处。


    雪地湿滑,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却不敢回头。


    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后剑屑撞击的声音。


    近了,更近了,角门就在眼前,她只要跑出去,可以找岳大哥,找掌柜,找明月楼,找沈家……找他们来救他。


    忽然,有人跳到了她身前:


    “谢小姐,别跑了,就在这里给你的家人陪葬吧!”


    贺元棠侧身躲避,捡起脚边的黑石块往眼前人的脸上砸。


    “力气不小嘛谢小姐。”那人吃痛捂住眼睛,扔了刀,伸手来抓她。


    角门外有车马疾驰的声音,会是谁,会不会也是追兵?


    她管不了这么多了,两眼一闭,往角门撞去。


    发冠被人抓住了!


    贺元棠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恶狠狠地朝他身下踹去——从前与那几个闹腾的坏小子打架自己都没用过这招。


    忍着痛,她硬生生地挣脱了发冠,乌发散落,那顶发冠连着几缕长发留在了那人手中。


    角门外,一抹红衣勒马,冲她喊道:


    “贺元棠,上车!”


    红衣人一手握缰绳,一手朝她伸出,腕若霜雪。


    “月梅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她跳上马车,朝身后看去,“长卿还在里面!”


    “少废话,快坐好。”


    月梅并未停留,反倒是策马穿过闹市而去。


    “月梅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


    月梅那身红色斗篷在闹市中极为惹眼,驾马飞驰,引得两旁的人纷纷躲避,不解地看着车前那位冷艳的女子。


    “想活命就闭嘴。”


    月梅“啧”了一声,反手将她拍晕。贺元棠眼前一黑,脑袋磕在门框上,没了意识。


    -


    再睁开眼时,她摸着自己额头上的大包,昏昏沉沉的起身,天色晦暗,月梅静静地坐在一旁盯着她。


    这又是梦吗?


    居然会梦到月梅那样大声地说话,梦到她驾着马车飞奔。


    贺元棠两眼一闭,又要倒下去。


    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下巴,连骨带肉,指尖陷入细滑的皮肤里,留下红印。


    月梅细细地打量着这张脸,眼中有了然,有悲恸,还带着一丝嘲弄。


    她从她身上摸出来了谢父的那封遗书,举到她眼前,掐着下巴逼她直视。


    “把玉给我。”


    “什么玉?我没有玉。”


    贺元棠回想着闭眼前的情景,今日晚间,若是岳大哥答应了运蟹的事情,还要与自己在桥旁的茶馆见面。


    她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这位与自己只打过几次照面的人,能不能够相信?


    不过那枚玉确实不在自己身上,若是长卿还活着,玉该是在他那里。


    “贺元棠,我只帮你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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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梅的语气不容置疑,冷冷道:“不是要证据么?我去拿。”


    “你要去哪里?我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要抓你,换上我的衣服,下一个渡口下船,有人接应你。”


    这间狭小的船舱只有一个朝外的窗,天色正暗,夜幕将要降临。


    额头还隐隐作痛,她的思绪很乱,不能完全想明白月梅在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你为什么要替代我,你要去哪里拿到证据?”


    “关于谢家旧事和太子党的了解,现在我比你更清楚。我伪装成你被抓,自然能在敌营里拿到殿下要的东西。”


    什么敌营?殿下要的什么东西?哪位殿下?


    贺元棠使劲拍着自己的后脑勺,试图将她的话听清。


    谢父在信中隐晦提及,太子一党勾结外敌已久,想要推翻他们,必须拿到那份证据。


    是什么证据?她怎么知道会在哪里?


    冰冷的手死死握住她锤脑袋的手腕,“听明白了么?把玉给我。”


    “为什么?你既然说要进敌营,为什么要替代我去?你到底是谁?”


    暮色将她的身形镀了层光晕,像将死的夕阳,穿过万里云层,跌进船舱的方寸余烬。


    她听见月梅叹息一声,拽过她的手腕,撩起袖口,拿出自己原本放在包袱里的袖箭,戴在手上。


    “给你的东西,让你好好戴着,就别取下来。”


    “既然这是我的使命,无论如何,都该由我去完成,何必将你牵扯进来?”贺元棠左右调了调软带袖箭,的确是当初月石给自己的那条。


    “我既知晓真相,便不能置之不理,我宁愿明明白白的死去,也绝不可能糊里糊涂地过完一生。何况谢家的死,与我脱不开干系,如今长卿生死未卜,也与我有关。”


    既然敌营中有证据,有能够扳倒太子一党,能够还谢家、还大皇子清白的证据,那她一定要拿到。


    “你一点功夫也不会,去干嘛?送死么。”


    贺元棠握紧了袖箭,忿忿道:“我还有力气。”


    “呵。”月梅别开了眼,冷嘲道:“你知道一个女子进了那里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失了清名。


    月梅顿了顿,“可我本来就没有清名。”


    贺元棠整个人僵住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红梅白雪,宛如谪仙的姑娘,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句话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从她口中飘出来,轻得如花瓣坠地。


    仿佛世间最彻骨的寒,不是见到傲梅立雪,是凑近看时才知,那枝头上的点点红色,都是泣血。


    “我……”贺元棠咽了咽口水,“我不怕。”


    那张冰雪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你不怕,可有人怕。”她凑近,盯着贺元棠的眼睛,半晌,落下一句:“我倒真有些羡慕你。”


    尾音轻得像要飞身而去,飘散在日落的船舱里。


    船走得稳,远处有晚归的渔歌,浪花轻轻地拍着船舷。


    舱外人声渐盛,有灯笼光晕,有袅袅炊烟,船身微微一震。


    到码头了。


    月梅解下斗篷放在她怀中,从胸前抽出那枚紫绿相间的玉笛。


    “带上它们,立刻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