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总是过于刺鼻。


    明绮靠在病房的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晨色。


    他的脖颈、手腕、腰侧都贴着医疗创口贴。


    那是医生检查时发现的痕迹，青紫交错，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


    但他没觉得疼。


    或者说，疼痛被更强烈的情绪和混乱压过去了。


    病房里的床上，黎盛野还在昏睡。


    医生说他信息素过度透支，身体为了保护重要器官，强制进入了深度休眠。


    楚之南提着食物进来：“公司那边我盯着，生产线没问题。你先吃点东西。”


    他把盒子放在小桌上，打开，是清淡的粥。


    明绮没动。


    楚之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病床上的黎盛野，叹了口气：“外面已经传开了。说黎盛野在酒店为了你跟人动手，信息素暴走，把半个包厢都毁了。”


    “郑海明呢？”明绮问。


    “跑了。那俩打手和助理小陈被警方带走，但一问三不知。”


    楚之南顿了顿：“孟家动作很快，连夜处理了郑海明，那瓶酒和喷雾的来历也查不到了。”


    明绮扯了扯嘴角。


    意料之中。


    +


    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黎盛野恢复意识时最先闻到的东西。


    紧接着是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尤其是后颈腺体的位置，那里传来酸涩的胀痛。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了几秒才逐渐清晰。


    白色天花板，柔和的顶灯，还有手臂上连接的透明软管。


    医院私人病房，隔音极好，听不到任何走廊的声音。


    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自己粗重不稳的呼吸。


    记忆碎片开始回流。


    亚特兰蒂斯……郑海明……下了药的酒……白色喷雾……然后是失控的欲/望，还有——


    明绮。


    黎盛野猛地撑起身体.


    动作太急，带得输液针在血管里扯了一下，他闷哼一声，顾不上疼，目光急扫病房寻找明绮的身影。


    支起神来才发现，明绮就坐在落地窗旁边守着他。


    明绮换了干净的病号服，宽大的蓝白条纹衬得他身形更单薄。


    透过落地窗撒下的阳光甚至能够穿过薄薄的病号服，倒影出明绮纤瘦的腰肢。


    明绮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黎盛野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明绮走到床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按下了呼叫铃。


    “医生马上过来。”


    “明绮……”黎盛野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我……”


    明绮简洁地陈述：“医生来了之后给你注射了抑制剂。你昏迷了十四个小时。”


    黎盛野又下意识去摸后颈，指尖触到腺体上厚厚的纱布时，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之前在发热的时候，黎盛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但是现在回想起那时发生的事情，黎盛野顿时意识到一阵不对劲。


    为什么明绮一个Omega能够用标记的方法安抚他一个Alpha？！


    “我的腺体……”黎盛野抬眼看向明绮，眼神里带着恐慌，“到底怎么回事？”


    明绮没有立刻回答。


    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份电子病历，点亮屏幕，递给黎盛野。


    “……因为我的基因缺陷。导致我和Alpha结合时，有0.5%的概率，标记会被逆转……”


    他停顿，一字一句：


    “也就是说，我标记了你。”


    病房里死寂。


    “……什么意思？”


    黎盛野问，声音发颤。


    “意思就是，”明绮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冷静，“我们第一次在莫斯图那一晚，你喝醉后标记我的时候，因为我的基因缺陷，标记没有成功。相反，我标记了你。”


    明绮再次将这个事实重复给黎盛野。


    黎盛野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低头看明绮递给自己的电子病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标记异常转移这样的字样。


    “不可能……”黎盛野终于挤出声音，“我是S级Alpha！我怎么可能被——”


    明绮打断他：“因为反向标记，所以你这个S级Alpha才会对昨天晚上的信息素诱导剂产生反应，才会发热，才会在被我的信息素假性标记后稳定下来。清楚了吗？”


    “这是我做的检查，”明绮把自己的检查报告也放在他手边，“除了这个，莫斯图的宋医生那里还有更详细的检测记录。你可以自己去查。”


    黎盛野没动。


    他只是看着明绮，眼神复杂到极点：“你早就知道？”


    “从第一次体检就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绮沉默。


    黎盛野忽然懂了：“因为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是不是被你反向标记了，不在乎我会不会因此失控痛苦，你只想离我远点，对吧？”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所以这几个月，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可笑？”


    明绮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冷声：“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接受自己被一个Omega反向标记的事实？你会放过我这个卑劣的Omega？”


    “我——”


    黎盛野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知道事实的他几乎要崩溃，更不用说当初本就对明绮非常恶劣的自己……


    那个时候，明绮只会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而且，自己在那晚之后，还那么对待明绮，直接给了他一张卡让他去清除标记。


    明绮完全有生气和不告诉自己的理由。


    黎盛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明绮见到黎盛野冷静下来，淡淡道：“检查的医生说，反向标记不是永久性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做手术清除。”


    随后，几个医生推门进来，为黎盛野做后续的检查。


    明绮对医生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从病房出去，给黎盛野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考虑。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护士站的仪器滴答声。


    明绮靠在冰冷的墙上，慢慢滑坐在椅子上。


    背包里的通讯器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是楚之南发的消息：【公司来了个人送邀请函，说要请你参加凯恩家主举办的慈善晚宴。】


    明绮看着这个信息，皱了皱眉。


    凯恩？那种家族怎么会邀请他？


    明绮想了想，接受邀请，随后简单处理了一些公司事务。


    +


    医生离开之后，黎盛野在病房里躺了很久。


    他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被塞了一团乱麻。


    标记逆转、Omega、信息素……


    还有昨晚……


    在彻底失控前，他记得明绮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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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


    那个冰凉的吻。


    那时明绮的眼神，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像神明在泽被信徒。


    而他黎盛野，就是那个邪神明绮的狂信徒。


    黎盛野猛地坐起来，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鲜血渗出也顾不上。


    他跌跌撞撞下床，拉开病房门。


    走廊里，明绮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着眼，像是在休息。


    霞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那么瘦，那么单薄。


    黎盛野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明绮睁开眼，黑眸平静无波。


    “……手术疼吗？”黎盛野哑着嗓子问。


    明绮愣了下，反应过来他在说标记清除手术，摇头：“不清楚。没做过。”


    “那清除之后呢？我会忘记对你的……渴求吗？”


    “理论上会。”


    黎盛野沉默了。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明绮脸颊边，却没有碰触。


    “如果我不想做手术呢？”


    明绮看着他：“为什么？”


    黎盛野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我贱啊。”


    他放下手，低下头，额头几乎抵在明绮膝盖上，声音闷闷的：“明明知道被你标记是阴差阳错，明明知道这不对劲……但只要想到能名正言顺地靠近你，能让你不得不对我负责……我就觉得……”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但眼神执拗。


    “值。”


    明绮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疯了？”


    想说“这不对！”


    但最终，他只是抬起手，很轻地，落在黎盛野凌乱的头发上。


    “随你。”


    两个字，轻得像叹息。


    黎盛野却像听到了赦令，整个人放松下来，脱力地靠在他腿边。


    “明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讨厌？”


    “以前很讨厌。”


    “那是不是说明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了？”


    明绮不回答，只是转过头，将黎盛野从地上拉起来：“地上凉。”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


    明绮沉默地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黎盛野。


    黑沉沉的眸子里倒影着黎盛野的身影。


    仰头看着他的黎盛野，像是虔诚的信徒，愿意引颈受戮。


    看起来即使是现在明绮扼住黎盛野的脖颈将他掐死，黎盛野都不会反抗。


    但明绮知道，这一切都是信息素在作祟而已。


    可……既然黎盛野愿意沉溺在这虚幻的信息素影响中，明绮也没有必要去戳破幻梦。


    毕竟，明绮也只是一个孤独的人。


    虽然明绮不害怕孤独。


    但是这么多年来的独行，让明绮也会渴望拥有一个可以依赖的存在。


    明绮轻轻地拂过黎盛野耳廓的发丝，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现在依然很讨厌。”


    黎盛野皱眉，他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但是不是那种讨厌。”


    “你太黏人了。”


    “我的膝盖，快被你压坏了。”


    黎盛野讶然，猛地抬起头：“有吗？我脑袋有那么重吗？”


    明绮点头：“有。”


    “没有！”


    “有。”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