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独占鳌头
作品:《焚春计》 夜深人静,咸福宫西侧的值房里只点了一盏孤灯。
烛芯偶尔“噼啪”一声,爆开细小的灯花,将昏暗的屋子衬得愈发寂静。
引素坐在靠窗的绣架前,正为倬妃赶制一件贴身的寝衣,衣料是极柔润的淡雪青色,在她指间如云雾般流淌。
她垂着颈子,针尖牵引着同色的丝线,在软缎上刺出连绵的缠枝暗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金珠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进来,径自在靠门的绣墩上坐下。
她没看引素,她就是来恶心人的。
如进了自个儿的屋子般,利索地脱了鞋袜,将一双脚浸入热水里,又满足地喟叹一声。
金珠拨弄着水花,一面则开始念秧儿,“今儿可真是稀奇,孙总管那样谨慎的人,竟会吃醉了酒失足落水,说来也巧,他前几日还总往某些人跟前凑,这转眼间,人说没就没了。”
引素拈针的手指稳如磐石,似乎根本没听见。
见引素头也不抬,心头火起,语气更尖刻了些:“要我说啊,这宫里的事儿,还真说不准。看着老实巴交的,指不定心里藏着什么阎王账呢!”
这回,引素缓缓停下了手中的针。
那枚银针稳稳地停在淡雪青的缎面上,针尖凝聚着一点微光。
她抬起眼,眸光清凌凌的,像两丸浸在冰水里的黑玉,不偏不倚地投向对过。
“金珠。”
声音不高,却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
金珠正说得兴起,挑衅般应了声:“怎么?你心虚了?”
引素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你是不是爱慕皇上?”
“哐当!”
脚踝狠狠撞上铜盆边缘,半盆浑浊的洗脚水顿时泼洒出来,淋漓一地,沾湿了金珠的裤脚和裙裾。
她却浑然不觉,只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像一条被骤然甩到岸上的鱼,连呼吸都忘了。
“你……你胡说什么!”
引素的视线冷淡地扫过地上的狼藉,将膝上那件寝衣轻轻拢起,上身向后一倾,满是嫌恶。
“娘娘目无下尘,素来不在这种事上留心。”目光重新落回金珠惨白的脸上,引素轻描淡写,又笃定异常,“可我清楚。”
往后的对话几乎是凌迟。
“你觉得,娘娘是会因为一个死透了的、本就声名狼藉的太监来问责我,还是会因为家生奴才竟藏着爬龙床的心思,而恶心、震怒,将你乱棍打死?”
“眼下,你只有两条路。要么,你现在就动手,在这里杀了我,兹要我没死透,你和你那点子心思,就都完了。”
说到此处,引素蓦地笑了,那般妖异的,唇红齿白的笑容,映着烛火,格外扎眼。
望着金珠惊恐万状的眼睛,她细细吐出三个字:
“你敢吗?”
更深层的意思则是,我能杀人,我也能做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你能吗?
金珠如遭雷击,浑身僵冷。引素此刻的眼神、语气,以及这洞悉一切的嘲讽,像飓风般席卷而过,寸寸冰冷。
孙禄!孙禄一定是她杀的! 甚至于她都承认了,金珠的牙齿都开始格格打颤。
而就在这无边的恐惧之中,金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引素身上。
引素膝上、肩头披覆着淡雪青色的寝衣。因正缝制袖口,那柔软名贵的衣料自然地铺展开,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流转着细腻温润的光泽,竟宛如一件华服,天然地贴合着引素的身形,衬托出无可比拟的清贵之气。
这一刻,恐惧与汹涌的嫉恨在心里疯狂翻腾,都是为奴为婢的,凭什么?凭什么她秦引素便这般不同?
引素重新低下头,拈起了那枚银针,慢条斯理地刺下第一针,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要么,就闭上嘴,老实点。”
她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之力。
“孙禄死了,他不能背着棺材板替你作证。但你这份心思,只要我透露一丝儿给娘娘,你就死透了。”
金珠瘫坐在冰冷的绣墩上,望着地上渐渐漫开的水渍,面如死灰。
那日后,金珠便似被抽走了筋骨。
往日里恨不能横着走的人,如今见了引素,竟像鼠儿见了猫,远远瞥见碧色衣角便忙不迭地绕道,连眼神都不敢相接。
宫里的人最是势利,见她失了底气,往日那些被她克扣、排揎的旧怨便都泛了上来。
一时间,咸福宫的下处里,尽是往引素屋里送热茶、递点心的殷勤身影。
不过转瞬,引素便已立在倬娘娘身侧,成了这咸福宫实际上的掌事。风光煊赫,一时无两。
又一个深夜,窗外下着细雪,殿内烛火摇曳。倬娘娘卸了钗环,只着一件常服,坐在窗前,望着宫道方向。
引素照常伺候,如今倬娘娘近前也只有她。
明日要穿的衣裳在引素手底下逐渐平整,熨斗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榻上,倬娘娘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引素,你说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引素手下动作未停:“皇上勤政,此刻想必还在批阅奏章。”
倬娘娘勉强笑笑:“是了,他总要忙的。”
她沉默片刻,又道,“从前在家时,我若生气了,阿玛和兄长会轮番来哄我,给我买遍京城的珠花。可我等了皇上许久,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引素将熨好的衣裳挂起,声音平和:“娘娘,珠花易得,真心难求。皇上不来看您,未必是忘了您,或许正是知道您在这里,才会如此安心。”
倬娘娘怔住,回头看她,烛光下眼眶微红:“你这话是哄我,还是真的?”
引素微微一笑,不答,只将一盏新沏的暖茶推到她手边:“天冷了,娘娘喝口茶,暖暖身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倬娘娘一骨碌起了身,说道:“引素,你有没有法子,叫皇上……留在咸福宫里?”
说完便盯着她,像个执拗的、同她讨糖吃的孩子,引素一滞,柔声问道:“娘娘,这便是目下您最想要的吗?”
“那是自然。”倬娘娘望着天上那轮细小的月亮,满是怅惘,“皇上待后宫不亲近,一年也不来几趟,待我也不过是面上过得去,若是可以,我想他能恋着我,时时刻刻都牵挂着我……”
倬娘娘做着伤春悲秋的梦,引素亦不忍戳破,只是垂着头道:“娘娘待奴才不薄,若这是娘娘所愿,奴才必定竭尽全力,替您达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