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冷月如刀

作品:《焚春计

    更深露重,废井四周荒草萋萋。青石井沿上爬满青苔,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冷光。


    孙太监提前一刻就到了,悠悠荡荡原地踱步,那壶酒早被他喝净了。


    上用的东西就是不同,劲儿也大得很,不过一小壶,叫他喝得红头胀脸,活像井里冒出来的怪物。


    子时的更梆声从远处传来,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草丛里传来窸窣声响。孙太监颤颤巍巍地迎上去,涎着脸笑道:"心肝儿,你可算来了......"


    月光下,引素静静立在那里,素白的脸上无悲无喜,一如白玉制成的观音像,若说她是来同人幽会的,那简直是种亵渎。


    孙太监就爱她这目无下尘的清高样,得到她,那就是把九天之上的月亮摘下来,揣进了兜里。


    他忙不迭凑过去,伸手就要揽她的腰。引素侧身避开,他一个踉跄,酒意上头,更是心痒难耐。


    "别躲啊......"他喘着粗气,又要扑上来。


    引素眸光微凝,兀地出声,“孙总管。”


    清泠泠的声线,勾得人心火更盛,孙太监忙不迭应着,“嗳,怎么着,心肝儿?”


    他还懵然无知,引素一哂,在这臭虫触到她衣袖时,按着算计好的角度,猛将他推开。


    孙太监本就脚步虚浮,这一推他毫无防备,连连后退,没留神,被井沿绊倒,"扑通"一声跌入井中。


    冰冷的井水瞬间将他淹没。


    酒意霎时醒了大半,他在浑浊的水中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扒住井壁,切切哀求:"引素姑娘!救、救我!我发誓......再也不敢了!往后我定守口如瓶!求你了,求你救我!"


    引素站在井边,月光照在她玉质的面容之上,有那么一刻,她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孙禄见她犹疑不定,生机在前,那点子软弱立马化作狠毒:"贱人!你若敢害我,主子定会彻查,你跑不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月华普照,落了她一身,她于静谧处挥刀,斩断了那本就细若游丝的怜悯。


    她本就是个孤魂野鬼,每日都活在焚身的业火之中,还怕他不成?


    引素立在井边,眼看着他挣扎,指尖都没再动过。


    淤泥缠住了他的双腿,井面泛起浑浊的气泡,最终归于平静。


    而她不再有半分怜悯与愧疚,今个她才明白,在这宫里,唯有命硬的人,才能活下来。


    孙禄的尸身就那样仰着头,眼珠子不甘地盯住她,这回真成了屈死鬼,引素则不闪不避,逼着自己与他对视。


    怎的了?你怨我吗?难道你不知,我向你献上的每一分屈辱与顺从,代价都分外高昂吗?


    翌日清晨。


    "娘娘,孙总管他吃醉了酒,失足落井了。"


    长寿战战兢兢地回禀,"奴才还……还从他值房里搜出不少金贵物件,都是库房登记在册的。"


    倬娘娘正叫引素描妆,听罢,一双细眉猛然挑起,"上值饮酒,手脚不干净,长得还丑,真真是一无是处!"


    她厌嫌地摆手,"抬走便是。"


    引素恍若未闻,专心为倬娘娘描眉,姿态如同为精美的瓷器上釉。


    门外,金珠戳在廊下,远远望着内务府的人将孙禄的尸身抬走。她手中绞着帕子,眼底却有精光闪过。


    昨儿她值夜,分明听见孙禄醉醺醺地往后苑去,嘴里还念叨这贱人的名字。今早人便没了,这其中若说没有蹊跷,她是万万不信的。


    她转身快步走向小茶房,几个宫人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见金珠进来,忙都噤了声。


    "都聚在这儿嚼什么舌根?"金珠板着脸,"孙总管才出了事,你们就在这儿偷懒?"


    众人虽不服,但也见惯了她这副拜高踩低的模样,霎时间便如鸟兽散。


    待内务府的执事太监前来问话时,金珠早已想好说辞。


    她先是欲言又止,又是忧心忡忡。


    "大人明鉴,孙总管日前确实与引素姑娘有些龃龉。那日奴才亲眼瞧见,孙总管想与引素姑娘说话,却被她厉声呵斥,孙总管脸色很是难看......"


    见执事太监若有所思,她又急忙道:"自然,奴才相信引素是清白的。只是大人问起,奴才不敢隐瞒。"


    这一番话在心上掂对了许久,自问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将嫌疑牢牢钉在引素身上。


    执事太监果然上了心,当即传唤引素出来问话。


    金珠得意非常,靠着栏杆嗑瓜子,想着能瞧见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便喜得无法自控。


    可叫人失望的是,引素撩开帘子走出来,依旧脊背挺直,步履从容,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装模作样......"金珠暗自咬牙。


    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引素便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执事太监而后秉了倬娘娘,孙禄系醉酒失足,此案就此了结。


    金珠气得浑身发抖,却见引素缓步走到她面前,声音平静无波:


    "姐姐真是细心,连这等微末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睛太过清明,简直叫人无处遁形。金珠强撑着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引素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便转身离去。


    金珠的挑衅,她压根不怕,她绝不会授人以柄。


    忙活了大半夜,丝线,酒壶,和井边的一切痕迹都被她抹去了,她还挑了几样库房的东西,塞进了孙禄的值房里。


    库房的钥匙早就给了她,随她取用,倬娘娘的爱重,就是无限的权柄。


    她若是想,甚至能取代孙禄,做这咸福宫的管事,前提是,他还能活着喘气儿。


    可无论如何,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暗涌,终究是摆上了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