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笼初现
作品:《焚春计》 从长春宫回来,倬娘娘狠吃了顿酒,又是大获全胜,着实出了这些年低人一等的窝囊气。她醉得厉害,由两个宫女架着才堪堪站稳。
“引素!人呢?”她挥开搀扶的人,醉眼朦胧地在殿内搜寻,“好姑娘,快!快过来!”
引素上前行礼,被她一把攥住手腕。
倬娘娘力道极大,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嗓音却带着醺然的快意:“痛快!太痛快了!皇后那老菜帮子,她不是总自诩才女么?不是最爱摆弄这些棋啊画的来显摆么?今日她可算是栽了!”
她越说越愤慨,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叮当响:“本宫早就受够了!凭什么她沈家就要高我一头?凭什么她养的扁毛畜生都比我的尊贵?我呸!”
“娘娘慎言。”引素切切劝道,一面微微使劲儿,试图叫她坐下安置。
倬娘娘却顺势抱住她手臂,仰着下颌,眼底水光潋滟,却是恨意与得意交织:“是你!都是你的功劳!本宫得赏你,重重地赏!”说着竟胡乱去撸自己腕上的镯子,又要摘头上的金簪,忙活得不可开交。
引素连忙按住她的手:“娘娘,这些太贵重了,奴才承受不起。”
“不行!你有功,必须赏!”倬娘娘不依,上一把下一把,翻得乱糟糟。
拉扯间,引素凝视着她,似是随口一提:“娘娘厚爱,奴才感激不尽。说起来,今日在库房瞧见几件旧物,似是……王府的规制,做工极好,娘娘若想赏,不如就赏那个吧。”
“王府?哪个王府?”倬娘娘眼神定不住,巴着桌角想了会儿,便不耐烦地摆手,“那些陈年旧物多没意思,本宫就要赏你好的,新的!”
她压根没听懂引素的试探,就是要赏些金贵的。
引素心下暗叹,知她醉中更难问出什么,只得暂且按下。
恰时宫人端来醒酒汤,引素亲手接过,细致地喂她喝下大半碗。
倬娘娘沉默片刻,似是舒坦了些,揉着额角,眼神仍有些迷离,却还是执拗地道:“不行,这么赏太轻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倏然抬起头来,道:“这么的,即日起,你,擢升为特等宫人,月例、份例和金珠她们比着来。”
就这样,醉意上头的倬娘娘大手一挥,引素就被抬成了咸福宫的特等宫人,心腹中的心腹。
消息如惊雷般传遍了咸福宫,赏赐的金银锞子、时新绸缎,堆满了引素的屋子。除去金珠之外,宫人们都来了,七嘴八舌地同她道贺。
引素浅笑着,只拣了两匹颜色鲜亮的料子并几样小巧金饰留下,对其余一同当值的宫人道:“这些于我无用,倒不如分与各位姐妹,只盼往后行事便宜些。”
众人喜不自胜,退让一番,到底是分了去。
恰在此时,值房内忽地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瓷碗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便是摔打的动静。
有人朝值房努嘴,压低声道:“理她呢!都是奴才秧子,偏她仗着是娘娘带来的,平日就爱作威作福,谁还怕她不成?”
另一人忙接话:“还是引素你好,性子和善,本事又大,咱们往后可都指望你了!”
值房的门帘死沉地垂着,再无声息。引素只当不闻,分完东西,便转身去办正事。
倬娘娘兴许是醉了,非要往院里挪两棵老桂,取“桂馥兰馨”的好意头。
可当主子的好处就在这,哪怕是醉傻了,说出来的话,底下人也得照办,这差事自然落在了引素头上,只得去寻孙太监商议置办。
引素心下厌烦,却不得不去。行至太监值房外,尚未通传,里头的声音便断断续续飘了出来。
是小太监长寿的嗓音,“师父,您说那个新来的引素,模样倒齐整,就是性子太木,锯嘴葫芦似的,没点儿趣味。”
紧接着是孙太监呷了口酒,慢悠悠的嗤笑:“你懂个屁!瞧那张脸,那身段,莫说皇后,便是咱们娘娘,那长相可是六宫头一份,也未必能压过去。”
说着竟又慨叹了起来,“木讷怎么了?女子好比璞玉,需得慢慢调理,才有滋味儿。”
而后便闹烘烘、脏兮兮地笑起来,“这等绝色,落在咱家手里,是她的造化。”
“是是是,若是能跟着师父,那可是有福了!”
污言秽语,字字清晰。
引素立在门外,日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面沉如水,唇线紧抿,终是一言不发,沉默地转身离开。
“秦引素。”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总管太监谭德运躬身禀报,“祖籍江宁,家中世代经营绣坊,有两女,她便是长女,六年前入宫,分在绣房,月前才拨去咸福宫伺候。”
皇帝沉吟片刻,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点:“江宁确有几家绣坊颇负盛名,其中可有秦氏产业?”
“回皇上,奴才详查过,那秦家不过是小本经营,与官造从无往来,绝非望族。”
皇帝默然。也是,那样的人,那样的身份,合该随着那场大火彻底湮灭,如何能够隐匿在这深宫之中,做一个微末的宫人?
终究是他想差了,天妒红颜,林家的女儿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
皇帝索然挥手,正欲叫人退下,殿外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寿康宫的小太监连滚爬入内,带着惊惶的哭腔:
“皇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旧疾复发,情形危急!胡话都说出来了,一直、一直在喊……”
“喊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心直往下沉,一面起身朝外走。
那小太监爬起来,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太后……一直在喊肃王爷的名字……允章……允章……”
“允章”二字,如同惊雷,在沉寂的夜色中轰然炸响。
皇帝猛然顿住了脚,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凝固。
颌角骤然收紧,他不再开口,步履匆匆地朝殿外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