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喜欢这个路子?

作品:《予后世书

    苍梧青野揣着一身的煞气就来到了关押许拂衣的营帐。


    他走路的架势仿佛天王老子似的,有种目空一切、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说吧,费尽心机请我过来,到底想谈什么?”苍梧青野用脚勾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凳子有些矮,他那一双大长腿蜷着不太舒坦,就抬起一只脚踩在许拂衣的床边。


    许拂衣皱了皱眉:“不要踩我的床,你脚底干净么?”


    还他妈嫌弃上了!苍梧青野生出一股邪火:“还说不说正事了!”


    许拂衣明白他不可能乖乖把脚放下去,只得叹了口气:“那我就直言了,我想活命,你也不想处处被苍梧青涧压制,既如此你我二人不妨联手做个交易,进京后我帮你对付你皇兄,你也少折腾我。”


    苍梧青野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你帮我对付我皇兄?我兄弟二人的确不睦,可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一个宁国的芝麻县令而已,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搅动我宸国的朝政?”


    当然是因为我知道后面的历史走向了,但这话许拂衣不能说。


    通过这几次接触,许拂衣看出来了,跟苍梧青野打交道,仅凭好声好气、良言相劝是不管用的,他不吃这一套,至于以暴制暴则更不能,他行事不遵循规矩,说的好听点儿叫潇洒随性,说的不好听,压根儿就是个刺头。


    所以对付刺头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信服自己。


    许拂衣庆幸自己因为工作原因会接触大量的史料,否则在这儿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他捋顺了自己的思绪,一句一句的说:“你是不是以为,两军再对峙下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苍梧青野一挑眉,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许拂衣却说:“不,若是再僵持下去,宸军迟早会败。”


    苍梧青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说来听听。”


    “第一,战场在我宁国境内,虽说你派人拦截了我们求援的消息,致使援军迟迟不来,可你们的人数也会有折损,我们没有援兵,难道你们就有?”


    许拂衣平静的看着他,说出最关键的一点:“苍梧青涧会派兵给你么?他不趁机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因此继续耗下去的结果,就是你们的粮食先吃光,迫不得已,必须退兵。”


    “第二,”许拂衣说的很慢,看上去有点儿费力:“你先把脚放下去。”


    苍梧青野不满的“啧”了一声:“臭毛病。”


    许拂衣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跟他分析当前局势:“第二,你怀疑是我们传信给苍梧青涧,让他劝你父皇将你召回。”


    苍梧青野一听到这事就来气:“难道不是!”


    许拂衣面不改色的说:“当然不是。先不说我们私自派人前去拜访敌国的皇子,此事若传了出去,会不会被百姓当成叛党,光是在路上来回的期间,战场上就容易出现太多的变数。万一我们的人还没回来,陵邱县先被攻破了呢?而且我们如何能保证苍梧青涧会乖乖按照我们的意思行事?最重要的是……”


    许拂衣喘了两口气缓了缓:“时间对不上。从你们宸京到陵邱县要多少时日,你比我清楚,而于奉卿是三日前才假意投诚,即便是飞,也不可能在三日内飞个来回。”


    苍梧青野显然不信他这鬼话:“那你们大费周章演那么一出戏,甚至为了让我相信布防图是真的,你这个县令还不惜身陷囹圄,目的是什么?三日前那场突袭,你们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许拂衣无奈的同他实话实说:“不瞒你说,我之所以在这儿,并不是为了让你相信那布防图是真的,而是我不敌薛离恨,一不留神被他抓来的。”


    苍梧青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他看着许拂衣,半晌后,才不掩讥讽的说:“你倒是诚实。”


    “都落到如此境地了,说谎也没什么意义。”许拂衣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语气倒是平静如常:“所以从第二点来看,不是我们算计你、逼你回朝,而是贵国有人怕你立下战功。”


    “我知道,”苍梧青野又不自觉的抬起一只脚踩在许拂衣的床沿:“不就是苍梧青涧么。”


    许拂衣多少有些愠怒:“把脚放下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苍梧青野发号施令了,苍梧青野气得不轻:“你人病恹恹的,脾气倒是不小!”


    许拂衣:“你腿脚难受就往别处踩!不要踩我的床!”


    “养病还给你养娇贵了是不是!”苍梧青野不光踩,还起身踩,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许拂衣:“认清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心里有火也给我憋着!不然……”


    苍梧青野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的重量以及这床不结实的事实,下午他那一脚已经踹的这张床摇摇欲坠,如今大半个身子都往床上倾斜,更是让其不堪承受,结果就这么说着话的功夫,床下似乎传出断裂的声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哐”的一声,床彻底塌了!


    许拂衣随着床板狠狠的砸在地上,苍梧青野没稳住身形,竟向前扑倒了!


    外头的薛离恨听见这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掀开帘帐往里走:“二皇子,您……”只说了几个字,他就顿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二皇子趴在许拂衣身上?那这床……是怎么塌的?


    苍梧青野也僵住了,他万万没料到这破床如此的不结实,只不过踩了一脚而已,自己就把这个病秧子压在身下了。


    许拂衣多少有些无奈的、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少倾后幽幽道:“原来你喜欢这个路子?”他口中发出一声看破识破的讥嘲,让人听了就不免多想:“早说啊……”


    苍梧青野仿佛被他的语气烫着了似的,慌忙起身:“你胡说八道什么!”随后又想起这里头还有人,便转身对薛离恨吼道:“明日就要拔营,你无事可做了么!杵在这儿干什么!”


    薛离恨眼观鼻鼻观心,赶紧识趣的退了出去,营帐内重归安静,只剩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许拂衣倒没觉得如何,不自在的人是苍梧青野。


    见他一脸愤恨模样,许拂衣觉得苍梧青野像一头野牛,如果自己此时穿了一身红衣,说不准他就忍不住冲过来顶自己了。


    “你……”许拂衣慢慢的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冷静些。”


    苍梧青野本想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让许拂衣别自作多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解释,反倒是他这反应看的苍梧青野十分不爽,于是苍梧青野携着一身威压上前两步,低垂着头看他:“我如果不冷静呢?”


    许拂衣语出惊人:“那我会喊的整个军营都听见。”


    苍梧青野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你有没有点儿羞耻心?”


    “我被你关了三天,整个人折腾掉了半条命,相较于你说的那个东西,保命更重要。”许拂衣脸色越来越白了,苍梧青野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可能昏过去。


    可比起这一点,另有一件事让苍梧青野更好奇:“你方才说的那句‘早说啊’是什么意思?”他眯了眯眼睛逼问:“你有龙阳之好?”


    许拂衣的确有,但他摸不清苍梧青野这么问的意思,便朦胧两可的回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苍梧青野似是嫌恶的皱了皱眉,随后直起身子,双臂抱在身前,目光冷冽的看着他:“别耍花招,我不吃你这一套,更别打着色诱的心思,你实在……”苍梧青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笑:“……实在不适合用这等招数。”


    许拂衣本想回击一句你病得不轻,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念头:“你为何觉得我会色诱你?难不成被我说中了,你真的喜欢这个路子?”


    苍梧青野气结,他不想继续同此人纠缠,冷着一张脸就要出去,许拂衣见状追问:“明日……”


    “明日你跟在马后跑!”苍梧青野扔下这么一句话,甩开营帐的帘子就出去了。


    许拂衣在里头气的不轻,低头看了看塌成一片的床板,有气无力的踢了两脚。


    什么混账东西。


    次日一早,大军整装待发准备回京,许拂衣怕苍梧青野真的说到做到把自己拖在马后,便想再找他商议商议。


    他自知见不到苍梧青野,就让人带自己去寻薛离恨。


    薛离恨现在对许拂衣的态度有点儿微妙,昨晚那一幕他没忘,他实在弄不清楚苍梧青野对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致使他既不能怠慢,又不能太热情:“许拂衣?你找我有事?”


    许拂衣没有绕弯子:“你们今日准备走哪条路离开?”


    薛离恨说话很谨慎:“这个不知道,回京的路线是二皇子定的,我们跟着走就行,无权过问。”


    许拂衣听出来,他这是不信任自己,不想明确告知自己:“嗯,也对,不过我知道一条小路,从这里抵达宸国边境只需一日半,有劳你转达给你们二皇子,就说我愿为你们引路,只求他别在路上想一出是一出的针对我。”


    许拂衣怕这话打动不了苍梧青野,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于奉卿假意投诚的当晚,我军派人去请援军了,算算日子,援军也快到了,若是不快些离开宁国,怕是很快就会被援军追上,到时候你们要么被歼灭,要么被掳掠,没有第三种选择。”


    薛离恨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可你一个宁国人,为什么要帮我们?不合理啊……”


    许拂衣实话实说:“因为我的命捏在苍梧青野手上,除非他肯放了我,否则你们越安全,我才可能安全。”


    “噢……”许拂衣的话说的有道理,薛离恨想了想:“那你等等,我去禀报二皇子。”


    许拂衣点了点头,原地等着,过了约莫有半刻钟,薛离恨就回来了,说是苍梧青野要见自己。


    这是拔营前许拂衣唯一的机会了,因此他必须把握住。


    走进营帐的时候,苍梧青野正在吃早饭,他懒得主动开口,许拂衣就问:“昨晚我的提议,二皇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昨晚的提议?薛离恨不知他二人昨晚商议了什么事儿,心思一转,就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二皇子,我等先去准备拔营事宜了,您慢慢吃。”


    苍梧青野“嗯”了一声,很快,营帐里就只剩他二人了。


    “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区区一个县令,可以插手我国朝政、大言不惭的说要帮我对付苍梧青涧?你去过宸京么?认识苍梧青涧么?对苍梧青涧的手段了解几分?又对他的钩党知道多少?你知道我父皇更看重我还是更看重他么?知道朝堂之上谁以他马首是瞻么?”


    苍梧青野吃完早饭,用帕子擦了擦手:“还有,你是宁国人,我是宸国人,只这一点,我就不信你。”


    许拂衣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相信自己,遂直接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自己不是宁国人的事不能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会追问自己的来历,到时候要怎么解释?难不成说来自一千多年之后?太荒谬了。


    苍梧青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方才说,知道一条路,仅需一日半就可以抵达宸国边境?”


    许拂衣点头:“是。”


    “好,”苍梧青野指了指他身后:“看见那身铠甲了么?”


    许拂衣转身瞥了一眼:“嗯。”


    苍梧青野身子靠后倚在凭几上,眼里总露出点儿不怀好意的感觉:“穿上,从这儿到两国的交界之处,你穿着它,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许拂衣一下子就明白了苍梧青野的意思:这铠甲是他的,他让自己假扮成他走在队伍的前头,万一宁军追来了,第一个行刺暗杀的目标就是自己。


    许拂衣有些生气:“何必这样针对我,我若死了,并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苍梧青野混不吝的笑了一声,懒得解释,直接命令:“两个选择,要么跟在马后跑,要么穿着这身铠甲在前头带路,你自己选。”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许拂衣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流氓,他在苍梧青野身上看不到丁点儿文明的痕迹,甚至都开始怀疑那篇予后世书到底是不是他亲自写的。


    见他不吭声,苍梧青野也不催他,就一直看好戏似的等着,许拂衣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在心里一一数过这几日遭的罪:被鞭打两次、饿晕数次、被掐脖子、被拽头发、床还被此人踩踏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记在心里,许拂衣咽下一肚子恶气,面不改的转身去穿那铠甲。


    而在他身后,苍梧青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意思。


    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能忍气吞声,这种人,要么是真的窝囊,要么就是闷不吭声准备随时随地咬你一口。


    可就凭他昨日敢挠自己的那一下,苍梧青野就知道,此人属于后者。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大军集合好准备拔营回京。许拂衣穿着苍梧青野的铠甲从将军的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大部分士兵都瞧见了,但是没有一人敢出声议论。


    将军做事自有将军的道理,轮不到他们去质疑,所以薛离恨也没敢多问,只依照苍梧青野的吩咐,给许拂衣准备了一匹马,让他在前面带路。


    许拂衣的脚步有些沉,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幅铠甲太重了……都快压得他身上的伤口崩裂了……


    可既然已经穿上了,再想脱下来就没那么容易,因此只能硬撑。他费力的翻身上马,轻轻甩了甩缰绳,便率军离开营地。


    薛离恨心里还是犯嘀咕,因此大军在走了两个时辰之后,他忍不住问苍梧青野:“二皇子,咱们真要跟着他的路线走啊?万一……万一他与宁军里应外合,提前在路上设下了埋伏,咱们不就中计了么?”


    他能想到的事,苍梧青野自然早就想到了:“他若真的与宁军里应外合,不管咱们走哪条路,都会被宁军追上,所以不如假意听从,也好让他放松戒备。”


    薛离恨:“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还是二皇子想的周全。”


    苍梧青野乜了他一眼:“哼,阴阳怪气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我看上他了?”


    “没有没有,”薛离恨干笑了两声:“二皇子一向公私分明,怎么会对一个宁国人青眼有加呢。”


    苍梧青野骑在马背上,上半身微微晃动,他盯着前头那个背影,若有所思的说:“我就是好奇,好奇他心里到底在算计什么。”


    不然他一个宁国人,为何如此轻易就肯随自己前往宸京。好歹也是个陵邱县的县令,就这么抛弃自己治下的城池和百姓随自己离开了?官身不要了?家中亲眷也不管了?


    苍梧青野心里思索着这一点,转而吩咐薛离恨:“等回朝后你去做一件事,把许拂衣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


    薛离恨明白苍梧青野的用意,肃然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