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个傻*

作品:《予后世书

    在许拂衣的带领下,大军行进了一天一夜,并未遇到任何袭击。


    这条路是许拂衣在陵邱县的那两天,为了迎战、熟悉周遭地势的时候看来的,只不过他能知道,就代表另有别人也可能会知道,因此许拂衣在心里暗戳戳的祈祷千万别被宁军追上。


    只可惜次日上午,眼看着还有半日就能抵达宸国境内的时候,队伍遇上了麻烦。


    一支利箭破空袭来,直冲许拂衣射去,许拂衣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箭矢射中了胳膊,又因为那箭的冲劲儿太大了,结果许拂衣直接被带下了马摔在地上。


    “草……”许拂衣没忍住,低骂了一声。


    “敌袭!戒备!”薛离恨见状赶紧大喊,所有士兵都以为是宁军追上来了,可就在他们准备交战的时候,却见两侧的道路上冲出来数名黑衣人!


    不对,这不是宁军,是刺客!


    苍梧青野拔刀与冲过来的刺客厮杀,余光瞥见有人冲向了躺在地上的许拂衣。苍梧青野本想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可下一瞬见到刺客将人扶起,瞧那意思,似乎是要……救人?!


    是陵邱县那边派人来救他?


    但紧接着苍梧青野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这些刺客手中的武器,以及落在地上的箭矢,分明就是宸军的样式!


    宸国人要救许拂衣?这可就有意思了,苍梧青野举刀劈翻两个挡在他身前的人,抬脚就去追许拂衣。


    先不说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但许拂衣绝对不能被朝中其他人救走。


    苍梧青野毫不犹豫,举着刀就向前面的人刺去,可带走许拂衣的人仿佛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似的,竟反手挥刀挡去了他的攻势。


    苍梧青野眉头一紧:对方也用刀?


    只见那人将许拂衣护在身后,紧接着就迎上苍梧青野的进攻。


    两人一招一式动作极为迅速,越是过招,苍梧青野就发现,对方的招数与自己十分相像,甚至自己下一步会如何出手都在对方的预料范围内,横劈竖砍都逃不过对方的围堵,可同样的,对方的招式在自己眼中,也仿佛放慢了一般,不论怎么出招还手,都在自己的防守之内。


    两人都清楚,这样打下去,再过半日也不会分出个输赢,因为二人势均力敌,比的就是谁先力竭,但他二人有精力,许拂衣却等不起,他一只衣袖已经完全被染红了,这几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是再放着他不管不顾,可就真要出事了。


    因此那刺客出招越发心急,看上去想快些结束这场争斗赶紧带许拂衣离开。


    苍梧青野察觉了对方的念头,忽然勾起一抹邪笑,他躲开对方斜刺来的刀,没有再反击回去,而是刀尖一转直直的向许拂衣刺去!


    那刺客见状大惊,厉声喊道:“住手!”


    苍梧青野偏不,直逼的许拂衣目光惊恐的后退。


    刺客发了狠,低吼一声就要追上苍梧青野,杀气裹挟了厉风从身后追上,千钧一发之际,苍梧青野微微偏头,堪堪躲开了对方的杀式,而与此同时也迅速的移步换影,闪身到许拂衣身后!


    许拂衣根本就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一道残影闪过,随后自己就被苍梧青野挟持着,挡在了刺客面前。


    “别动!”苍梧青野的刀架在许拂衣的脖颈上,目光冷冽的看着仅有两步之遥的刺客。


    那刺客又似惊慌又似愤恨,只得站在原地与其对峙:“你别伤他,他不能死!”


    “喔?是么?”苍梧青野抬了抬刀,刀刃闪过的寒光,刺的许拂衣下意识闭了闭眼,只听身后的人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倒是想看看,他死了会怎么样!”


    说完便暗暗发力,长刀立即在许拂衣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红的伤口。


    “苍梧青野!别犯浑!”刺客气的大喊,但他好像很清楚苍梧青野的性格,因此不敢激怒对方,生怕许拂衣真的死在他手上:“他真的不能死。”


    身后的拼杀和嘶喊声还在继续,苍梧青野语气酷寒的开口:“让你的人停手,不然我现在就剐了他。”


    刺客闻言无奈高呵:“都住手!”


    苍梧青野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对方这么听话,于是他贴近许拂衣,凑在他耳边低声言道:“他倒是心疼你啊。”


    许拂衣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身上的鞭伤应当裂开了一些,如今胳膊上添了箭伤,脖子上又添了刀伤,许拂衣在心里直骂苍梧青野上下十八代,神思不清的开口:“别胡说,我看他像是在吃你的醋。”


    苍梧青野的太阳穴跳了跳:“欸,你疼糊涂了?”


    若不是他一只胳膊揽在许拂衣的腰上,许拂衣就真要昏过去了。


    那刺客看见许拂衣的状况,倒似比他本人还着急:“苍梧青野,你别冲动,他的状况不太好,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这话把苍梧青野听笑了:“我折腾他?他胳膊上的箭伤是谁射的?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大费周章来抓一个宁国的县令,你是他相好么?”


    刺客噎了一声:“……不是。”


    苍梧青野的刀又在许拂衣的脖子上横了一下:“那你真的是在吃我的醋?”


    刺客眉头跳了跳,忍无可忍的大骂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看,”苍梧青野又低头在许拂衣的耳根旁低语:“他就是为了你来的,要不你仔细想想以前有没有欠过什么风流债?”


    见他还有心思在这儿开玩笑,刺客无奈恨声:“苍梧青野,宁军随时都有可能追来,我不与你在这儿耽误时间,但他目前的状态撑不到回京,你若想留着此人继续利用,必须找大夫给他治伤,听明白没有!”


    “你……”苍梧青野忍不住讥嘲:“你率人前来将他射伤,又告诉我必须找大夫给他治伤,足下,你练骑射来了?”


    话音一落,只见对面的刺客毫不遮掩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大喊一声:“撤!”


    苍梧青野优哉游哉的看他转身带着刺客离开,只不过对方临行前,好像留下了一句话:“草个傻逼……”


    苍梧青野没听懂,又低头去问怀里的许拂衣:“他说的什么意思?”


    怀中人没应声,苍梧青野捧起他的脸一看,不知何时又昏过去了。


    “啧,”苍梧青野有点儿嫌弃:“一天晕三次,比吃饭都勤快。”


    大军继续启程赶路,许拂衣昏迷不醒没法单独骑马,苍梧青野就把人抱在身前,等队伍进入宸国的疆域之后,苍梧青野带着他找了一家医馆治伤。


    许拂衣身上的盔甲被拆下的时候,大夫发出一声惊呼:“哎呀!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苍梧青野闻言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也忍不住愣了一瞬,许拂衣身上的大半衣衫都被染红,他不假思索的走过去拨开对方身上的血衣,只见那些狰狞的鞭痕正如一条条地裂的沟壑一般,交错在许拂衣的身上。


    苍梧青野有些惊愕:他伤的这么重?


    怪不得随时随地闭眼就晕。


    苍梧青野坐在床边,两手按在膝盖上,一脸不好惹的模样问那大夫:“他这样子,多长时间能醒来?”


    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此人伤的太重了,老夫只能尽力施救,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自己的造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苍梧青野面色不悦:“他的造化若是好,就换不来这一身伤,依你所言,我把他撂这儿等着他咽气就是了?”


    大夫气哼哼的说:“你这后生!冲我发什么脾气!谁给他弄的这一身伤你找谁去!”


    苍梧青野一下子就哑巴了。


    他偏头看了看许拂衣,垂眸思索着什么,少倾后问那大夫:“一天,他能不能醒?不能的话我就把他扔你这儿,你只要管着埋就行了。”


    大夫气的睁大双眼,胡子都跟着发抖:“你还真打算让他死我这儿?那你赶紧把人带走!省的晦气!”


    苍梧青野闻言不耐烦的拔出刀指向大夫:“能不能醒,给个准话。”


    那刀尖刚好在距离大夫一拳远的地方停住,大夫吓的两腿发软,慌慌张张的点头应声:“能……能醒!能醒!”


    “嗯,”苍梧青野沉着脸把刀收回来,“唰”的一声插进刀鞘:“那就治吧,别耽误时间。”


    大夫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去给许拂衣配药了。


    正当时,薛离恨走进屋里,问:“殿下,咱们要在这儿停留一天一夜么?”


    “嗯,”苍梧青野说:“他这伤,若是再颠簸下去,估计真的会没命。”


    薛离恨担心:“可先前的那群刺客万一再追来怎么办?”


    “没事,”苍梧青野倒是不放在心上:“那群人明显就是冲着许拂衣来的,对咱们没什么威胁。”


    薛离恨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人,纳闷儿道:“真是怪了,那些刺客明显是宸国人,宸国人为何要救一个宁国县令?会不会是苍梧青涧派来的?”


    苍梧青野:“我也想不通,但不像是苍梧青涧的作风,他就算动手,也应当冲我来才是。”


    薛离恨叹了口气:“那属下吩咐人去查查他们的身份,若有线索,立即禀告殿下。”


    “嗯,”苍梧青野挥了挥手,有点儿疲累的说:“出去吧。”


    “要不……”薛离恨见他略显憔悴,问了句:“属下在这儿守着,您去歇息歇息?”


    苍梧青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等他醒来了,我有事要问。”


    “噢,好。”薛离恨不再坚持,行了一礼就退下了,只是出门的时候在心里嘀咕:人醒了我去喊你不就得了,哪需要一直守着……


    许拂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他这次又是被饿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床尾有个人影,他吓得呼吸一窒,分辨了好半晌才认出,这个黑影好像是苍梧青野,许拂衣下意识就骂了一句:“草……”


    怎么两眼一睁又是他。


    许拂衣刚想闭上眼睛缓缓,就听黑暗里传出一道仿若幽魂的声音:“你说什么?”


    大晚上的,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动静真的能把人吓一哆嗦。


    许拂衣定了定心神,佯装无事的问:“……什么?”


    他听见苍梧青野发出一声冷笑,随后就见对方起身,然后走到桌边点了一支蜡烛。


    火苗在屋里发出亮光,苍梧青野重新往床边走过来,他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墙面上放大,显得压迫力十足。


    许拂衣觉得自己还不如没醒,否则怎会一睁眼就开始做噩梦。


    苍梧青野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微微压着身子看向许拂衣:“你方才……是不是骂我了?”


    许拂衣露出迷茫的表情,无辜反问:“没有,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我没睡,”苍梧青野盯着他的眼睛:“自从把你送到这儿后,我就一直守着你,生怕从哪儿又钻出个人把你掳走了。”


    许拂衣觉得此人有病:“别做出这么一副深情模样,要不是因为你,我还落不到遍体鳞伤的下场。”


    “嗯,我知道,”苍梧青野轻巧的点了点头,又伸出手给他往上拽了拽被沿:“你说你也是,何必逞强呢,身上的鞭伤还没好为何不告诉我,几十斤重的盔甲硬生生的往上套,当然会旧伤复发。”


    许拂衣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少假惺惺的,我的鞭伤好没好你猜不到?”


    “呵,一觉醒来脾气倒是变得不小,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救星来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救星?噢……许拂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日里那个刺客。


    这人说话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因此许拂衣没接他的话,等着听他接下来要如何说。


    苍梧青野紧盯着他的表情,轻声道:“他为了救你,主动落在我手中,只可惜你睡着了,没瞧见我派人将他剐了的场景。”


    许拂衣的脸色变了变,没有丝毫的悲痛,倒像是不认可这种血腥手段。


    苍梧青野抬手指了指屋外:“他的尸身还在外头吊着呢,我特意留到你醒来看过他最后一眼再喂狼。怎么样,够意思吧?”


    许拂衣胃里翻涌,干呕了两下,但他好久没进食了,因此什么也吐不出来。


    苍梧青野瞧见他的反应“嗯?”了一声,好奇的问:“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刺客?”


    许拂衣虚弱的开口:“认识,我相好。”


    “是么?”苍梧青野饶有兴致的压低了身子:“那你相好的被我杀了,你倒是挺平静的。”


    许拂衣丝毫不惧的回望过去:“实不相瞒,我与薛离恨也……”他话说一半就拐了弯:“求求你别动他。”


    苍梧青野不信他这鬼话,许拂衣看出来了,补充了一句:“当年我俩花前月下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爹姓薛,他父母给他起的这个名字,我听后很感动,还给他的名字题了句诗:‘人生岁岁有离恨,争遣绿鬓不为雪。’①”


    许拂衣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幸福的轻笑一声:“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苍梧青野识破他的意图:“想让我杀薛离恨是不是?继续胡扯。”


    许拂衣松了口气似的:“你不杀他最好。”


    苍梧青野直起身子眯了眯眼:“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鬼话连篇,看来你好的差不多了,那明日就继续赶路。”


    许拂衣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多么怜惜自己,因此往被窝里缩了缩,无所谓的说了句:“随便。”


    苍梧青野见他又要睡过去,忽然想起一事,掀开他的被褥说:“等等,别睡。”


    白日里大夫给许拂衣上过药,因此他上半身没穿衣服,苍梧青野这一举动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拽被沿:“你有病啊!掀我被子做什么!”


    苍梧青野懒得解释:“有个事儿问你,”见许拂衣不开口接话,他自顾自的往下说:“‘草个傻逼’是什么意思?”


    许拂衣猛地睁开眼睛:“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四个字?”


    他方才的反应比听见那刺客被自己活剐的反应还要大,苍梧青野不禁心生疑窦:“你先告诉我什么意思。”


    许拂衣就不:“爱说不说,别打扰我睡觉。”他一再被苍梧青野步步紧逼,人都是有脾气的,更何况许拂衣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不愿事事遂了他的心意,因此不打算告诉对方。


    但苍梧青野总比他想的更邪门、更不守规矩。


    见许拂衣脾气上来了,他也不恼,优哉游哉的就转身倒下,躺在的许拂衣身侧。


    许拂衣惊的忍着疼痛撑起身子:“你干什么?”


    “睡觉啊干什么!”苍梧青野打了个哈欠:“这屋里就一张床,还不许我躺一躺了?”


    “你……”许拂衣本想骂一句滚开,但苍梧青野肯定不可能听自己的,心思一动,便气急败坏的大骂:“你起开!明早被离恨瞧见怎么办!我不想让他误会!”


    他说的半真半假,苍梧青野一手枕在他脑后,乐得见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放心,我自会同他解释,说你我二人之间是清白的。”


    许拂衣气的闭了闭眼,随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草个傻逼。”


    苍梧青野听的一清二楚,立即将他拽倒然后挤在墙边逼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拂衣闭眼装死,一副“有种你就剐了我”的模样,懒得再搭理他。


    苍梧青野非要烦他:“许拂衣!”他一个劲儿的晃对方:“别睡!说话!”


    许拂衣烦的快要炸了,没好气的说:“你再这么没有分寸,我就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苍梧青野的胳膊一僵,随后赶紧收回手臂,安安稳稳躺下了。


    许拂衣慢吞吞的拽过了被子,背对着苍梧青野重新睡下,快要睡过去之前,他又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


    草个傻逼。


    ①引用自宋·强至《走笔送张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