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挠脖子

作品:《予后世书

    苍梧青野原本想着全军休整几天,然后奋力攻城,结果仅仅过了三日,军中就收到朝中旨意,苍梧青野的父皇命令他率军回朝。


    苍梧青野到底是个聪明人,一见到信就明白肯定是苍梧青涧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无非是怕自己夺下一城后,军功压过他一头,因此教唆父皇下旨召自己回京。


    自己父皇的命令,苍梧青野不能不从,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也只能接了旨,择日就启程回京。


    可薛离恨却觉得此事诡异:“二皇子,眼看着陵邱就要攻下了,陛下的旨意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而且京中距离此处的距离,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可一个月前咱们才开始攻打陵邱,难不成那个时候,陛下就有意让您回京了?”


    薛离恨的话提醒了苍梧青野,这道旨意来的的确太巧,但传旨的人苍梧青野认得,确实是宫里的人,因此旨意做不得假。


    于是苍梧青野便问前来传旨之人:“你是何时启程离京的?”


    对方道:“回二皇子的话,卑职一个月前离京。”


    还真是一个月之前!苍梧青野攥紧了手中的圣旨,面色越发的难看:“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薛离恨看着苍梧青野的臭脸,干巴巴的问了句:“那……二皇子,咱们何时拔营?”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是。”薛离恨领了吩咐,又问:“那……那个县令呢?”


    经他这么一说,苍梧青野才想起来,对啊,军营里还关着一个宁国的俘虏呢!他烦躁的言道:“把他一起带上,此人……”


    话刚说了一半儿,苍梧青野心里就闪过一丝不对劲,薛离恨见他神情有异,就问:“二皇子,您怎么了?”


    苍梧青野这才意识到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三日前那个叫于奉卿的宁国士兵诈降,送了一封假的布防图出来,虽然导致宸军折损了一部分兵力,但宁军自己也并未讨得什么便宜,战事持续到现在,可以说是两败俱伤,那当日他们演这么一出戏的目的何在?


    不光没有扭转局面,反而把县令搭进来了,这怎么看也是个赔本的买卖啊。


    不对!苍梧青野猛地捕捉到一点,谁说这是赔本的买卖,就目前的结果来看,自己这边——退兵了!


    他爷爷的!苍梧青野一脚踢开身边的矮桌,抬步就往关押俘虏的营帐走去,薛离恨见此吓了一跳,急忙跟在他身后。


    在军营里关了三天,许拂衣比刚来的时候虚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先不说这几天能不能吃上一顿饱饭,看押他的士兵为了讨好苍梧青野,想从他嘴里打探出什么军情,这三天里对他用了两次鞭刑,许拂衣被抽的皮开肉绽,每天清醒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饿晕过去,要么就疼晕过去。


    苍梧青野进去的时候就瞧见许拂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且满身的血污。


    他皱了皱眉,问一旁的士兵:“你们对他用刑了?”


    苍梧青野的语气喜怒难辨,士兵有些发怵,但也得实话实说,毕竟许拂衣这一身的伤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回二皇子,是。”


    苍梧青野来这儿本是想问话的,结果许拂衣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别说问话了,能不能听懂人话都两说,因此他烦躁不堪的骂了声:“滚出去。”


    士兵不敢触他的霉头,急急忙忙走出了营帐,薛离恨见苍梧青野气的额头青筋都起来了,便忖度着他的心思,问:“二皇子,要不要请军医来给他看看?”


    “还用问么!”苍梧青野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去啊!”


    “是是。”薛离恨走出营帐,唤来一个将士去请军医,然后又要转身走进去。


    可刚抬脚,他心思一动,决定还是不去面对苍梧青野的怒火了,遂决定在外头等着,等军医来了再说。


    方才被赶出营帐的那个士兵便悄么声的问道:“薛副将,一个俘虏而已,末将拷打他也是为了咱们好,二皇子为何这么生气啊?”


    薛离恨无奈道:“你们下次做事能不能动点儿脑子,二皇子没有吩咐的事为何要自作主张?这场仗打了一个多月,咱们自己的将士折损了多少暂且不说,陵邱县到现在为止还严防死守的像个铁桶一样,可以说出兵这么久了我军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抓来个俘虏,你们倒好,险些给人抽死!回京后你要二皇子如何向陛下交代?大皇子那边巴不得看二皇子的笑话呢,知不知道!你还真以为二皇子心是疼那个县令呢!”


    问话的士兵脸色登时就吓白了:“这……末将……是末将愚蠢……”


    薛离恨摆了摆手:“行了,去让伙夫准备点儿汤汤水水,在二皇子回京缴旨之前,这人绝对不能死了!”


    “是!”士兵领了吩咐,抓紧去办了。


    没一会儿,军医赶到了,给许拂衣治了伤,又去熬了药,等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许拂衣这次是被饿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随着视野慢慢扩大,自然也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摆着一张臭脸的苍梧青野。


    然后许拂衣又把眼睛闭上了。


    苍梧青野一脚踹在床沿,满身戾气的呵道:“还他妈睡!”


    这床应当是临时搭起来的,压根儿就不结实,苍梧青野这一脚的力道不小,许拂衣明显感觉自己晃了晃,他有点儿晕,轻飘飘的看向苍梧青野:“二皇子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苍梧青野气笑了:“这话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被抓的当晚,除了让你们的人假意投诚之外,是不是还差人去给我皇兄送信了?”


    苍梧青野只要冷静下来一想就能想通:当夜他们拿到了假的布防图,便趁机进攻,两军交战之时局面混乱,因此若有一个两个人趁夜离开陵邱县,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而他与苍梧青涧历来不合,如果宁军存心利用这一点,趁机派人去游说苍梧青涧,并在他面前夸大宸军的优势,那苍梧青涧为了保证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受威胁,一定会劝说父皇召自己回京。


    可唯一让苍梧青野想不通的是,旨意为何会来的这么快。


    许拂衣听了苍梧青野的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因为对方之所以这么问,就证明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疑窦:按理说,不应当这么快才对。


    许拂衣先前读过史料,知道苍梧两兄弟之间阋墙,所以当日他提出趁乱离城派人前往附近的驻军求援的时候,还准备了第二个法子:便是利用苍梧青涧压制苍梧青野。


    于奉卿假意投诚的当晚,陵邱县确实派人出城去游说苍梧青涧,对于此人而言,陵邱县如果被苍梧青野攻下,意味着苍梧青野的军功和朝中党羽会多过自己,这是苍梧青涧最不想看到的,只有教唆他在宸帝的耳朵边吹风,才可能让苍梧青野主动退兵。


    可……这才过去了三天啊,他们派出去的人应该还在路上啊……


    见许拂衣一脸的茫然,苍梧青涧狞笑了一声:“装傻?”


    许拂衣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想不通:“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苍梧青野上半身慢慢俯向许拂衣,恶声恶气的说:“没关系,你尽管嘴硬,明日本将拔营回京,你跟着一起。”


    许拂衣脸色没什么波澜,毕竟他也不是宁国人,去哪儿都一样,因此淡淡的应了声:“好。”


    这反应倒是在苍梧青野的意料之外,他一侧的眉毛挑起,整个人显得有些邪气。


    许拂衣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主动言道:“我没得选,毕竟你不可能放我走,不是么?”


    “呵,”苍梧青野嗤笑一声:“你倒是聪明。”


    许拂衣反唇相讥:“不然也不会把你耍的团团转。”


    苍梧青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几分,他紧紧的盯着许拂衣,冷不丁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许拂衣。”


    苍梧青野意味不明的“噢……”了一声,他看着这张仿佛不知恐惧的脸,忽然劣性大发:“你好像没什么害怕的事情,那明日我把你拖在马后让你跟着跑,一直跑回京中,如何?”


    许拂衣小瞧了他的混账程度,他既然能说得出这话,就一定做得出来,因此许拂衣下意识咬了咬牙,忍着怒气开口:“我有害怕的事情。”


    “是么?”苍梧青野邪性的一笑:“说来听听?”


    许拂衣嗓子有些干哑:“我没力气,你靠近些。”


    苍梧青野还就真听话的低头凑过去。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现在就报!许拂衣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抬手就在苍梧青野的脖颈上挠了一下。这几日他挨鞭子的时候,疼的忍不住了,就用手去扣地面,结果手上的指甲劈了,足够划破苍梧青野的皮肤。


    苍梧青野万万没想到他来这一招!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脖颈,掌心下面火辣辣的疼。


    等他再去看许拂衣的脸时,发现对方似有一种解气的表情,苍梧青野心头火起,当即狠狠地拽起他的头发,又毫不留情的将人按进枕头里:“你找死!”


    许拂衣疼的闷哼了一声,他没力气反抗,两手的手腕被镣铐锁着,对上苍梧青野这等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苍梧青野一边乐于见他这幅无力反抗的模样,一边又为他这种毫不在乎的模样恼火,因此手上没注意,不觉失了力道,等回神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像个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了。


    苍梧青野烦躁的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没法醒,许拂衣又晕了。


    “草,”苍梧青野忍不住低骂:“什么破体格子。”他转头冲外头喊:“来人!”


    薛离恨走了进来:“二皇子,有事吩咐?”


    苍梧青野揉了揉眉心:“再请军医来看看,他怎么又昏过去了。”


    “呃……”薛离恨斟酌道:“应当是这几日没怎么吃饭,再加上受刑,所以太虚弱了。”


    “没怎么吃饭?”苍梧青野皱着眉,看样子不怎么痛快。


    “是啊,”薛离恨摸不清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不是您说给他喂口水,别让人死了不就成么,咱们的弟兄就是照着您的话做的。”


    这下子,苍梧青野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盯着薛离恨无奈半晌,最后沉着一张脸道:“派人在这儿看着,醒了就喂他吃东西,吃不下去就硬灌!回京之前此人不能死!听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薛离恨保证。


    苍梧青野起身,一脸不爽的出去了。


    许拂衣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短短的三天,整个人瘦了一圈不止,他心想着如果再不想法子逃离,怕是真的会死在苍梧青野手上。


    自己不过是看了一个文物展而已,结果跨越一千多年的时间,竟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来给对方送人头,实在是又冤枉又可笑。


    因此许拂衣吃过晚饭后,便蜷缩在床上想法子。


    凭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想要逃跑,压根儿是天方夜谭,若要活下去,只能指望苍梧青野别想一出是一出。


    如果明日他真的把自己绑在马后面拖着,约莫半刻钟的功夫,自己就能魂归天地了,所以得制止他这个念头才行。


    可要怎么办呢……许拂衣在心里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对看守自己的将士说:“有劳阁下去请你们二皇子过来。”


    对方显然不打算搭理他,许拂衣也明白,因此并未低声下气的恳求,而是威胁道:“不然我就一头撞死自己。”


    ……


    那士兵闻言实在是一言难尽,还是头一次见到用自己性命威胁别人的人。


    不过今日薛副将也发话了,此人绝对不能死,因此那士兵不敢疏忽,急忙去外头让人传话给苍梧青野,然后自己留在营帐中看着他。


    许拂衣虚弱的躺在床上,像一条脱水的鱼,要死不死。


    薛离恨找到苍梧青野的时候,他正在喂马。这人有个习惯,心中积郁难解的时候就跑来喂马,也不管马乐不乐意,反正就硬喂。


    “二皇子。”薛离恨喊了一声。


    苍梧青野头也没回:“什么事?”


    薛离恨尽量不把他给惹毛了:“那个许县令想见您。”


    苍梧青野停下手中的动作:“嗯?他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薛离恨干笑了两声:“他说如果您不去,他就一头撞死。”


    “跟我来这一套?呵,”苍梧青野才不在乎:“那就让他撞死吧。”


    “呃……”薛离恨摸不准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故而站在原地没动。


    苍梧青野继续喂马:“我不去,你回去跟他说,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噢……好。”苍梧青野行事总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向来不守规矩,别人让他往东,他可能会把东边的路堵死,当然,除了宸帝的命令之外,许拂衣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当薛离恨对他说苍梧青野不会来的时候,他稍稍的诧异了一瞬。


    “这么逆反?”许拂衣故意的说:“那下午我让他靠近些的时候,他倒是很听话。”


    “啊?”薛离恨敏锐的察觉到这里头好像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趁着正主不在,他打听着问:“什么靠近啊?听、听你的话?”


    “别问,知道太多对你不好。”许拂衣有点儿茶气在身上:“他不愿意来见我,那我去见他,成么?”


    “这……”薛离恨也摸不清苍梧青野的心思,因此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答,想了想,问道:“要不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吧,我转告给二皇子。”


    也成,许拂衣便开口:“你们二皇子说,明日拔营,要将我绑在马后拖着跑,若他真的这么丧心病狂,估计不出半日我就死了,因此请他来,是想跟他商议商议饶我一命,当然了,不白饶,我可以与他交换。”


    薛离恨问:“交换什么?”


    “这就得让他自己来跟我谈了,”许拂衣说两句话就要喘口气缓缓:“有劳你再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来见我,若是不愿,我可以过去。若他也不想让我过去,那……”许拂衣想了想,意味不明的说:“那你就问他一句,脖子还疼不疼。”


    啊?这句话云里雾里的,薛离恨没听懂,而且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此人毕竟是敌军内部的人,因此他不敢自作主张,转身就离开营帐,又去找苍梧青野了。


    苍梧青野还在喂马。


    马都不乐意了。


    “交换?”苍梧青野不耐烦的问:“他没说什么事?”


    “没有,”薛离恨实话实话:“他只肯与您谈。”


    “还摆上谱了……”苍梧青野才不惯他那些臭毛病:“明天我拖他二里地他就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噢……”薛离恨杵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没动。


    “还有事儿?”


    “呃……他……”薛离恨吞吞吐吐的:“他让我问您,脖子还疼不疼……”


    苍梧青野手一哆嗦,没控制住,捶了马脸一下。


    马窝窝囊囊的打了个鼻响:你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