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谈笑声、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淹没一切。他走到她们面前，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莉娅努力想听清，但周围的噪音太大了，她只看到他的嘴唇开合，看到他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紧张。


    她大声问：“什么？利奥，你说什么？”


    但他之后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又挤回了人群里。


    那未听清的话语，成了她心中一个持久的谜团。


    此刻坐在山坡上，看着湖对岸的家园，莉娅仿佛又感受到了舞会那晚的喧嚣，以及利奥向她走来时那份被声浪淹没的寂静。


    狗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把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遛狗回来，“鲈鱼喉”酒馆刚刚苏醒。


    清晨的静谧被厨房里隐约的炊具碰撞声打破，莉娅牵着船长走进后门，看到乔已经开始在巨大的煎锅前忙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煎培根的浓郁香气。


    酒馆的早餐通常开始得很晚，大概接近中午，样式也相当随性，完全取决于乔当天的心情和厨房里还剩下什么食材。今天看起来是煎蛋、培根、烤面包片和一大锅看起来粘稠滚烫的燕麦粥。


    老板娘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正对着一本厚厚的账本皱眉，手里拿着一支铅笔，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莉齐则头发蓬乱地打着哈欠，在水槽边洗着一堆隔夜的玻璃杯，显然还没从睡眠中完全清醒。


    “早，”莉娅轻声打招呼，把船长拴回它的角落。


    “早啊，我们的睡美人醒啦？”莉齐转过头，带着促狭的笑容，“头不疼吧？”


    “还好。”莉娅笑了笑，走到乔身边，“需要帮忙吗，乔？”


    乔头也没抬，用锅铲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面包篮和一小罐自制草莓酱。


    “面包……烤一下。”


    莉娅拿起几片厚切面包，放进老式的烤面包机里，拉下扳手。面包片渐渐变得焦黄酥脆后她小心地把烤好的面包片夹出来，放进垫着干净纱布的面包篮里。然后又拿起那罐草莓酱，打开盖子一股甜腻的果香飘了出来。


    酱体浓稠，里面能看到大块的草莓果肉，是安娜阿姨的手艺。


    “嘿，莉娅。帮我也抹点酱，我饿得手抖。”莉齐洗完了杯子，蹭了过来，把一片烤面包递到莉娅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片直接啃了起来，显然对早餐形式毫不讲究。


    老板娘从账本上抬起眼，哼了一声：“莉齐，你就不能像个正常姑娘一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还有，昨晚你们俩浪费的那点酒钱，我可记着呢。”


    莉齐满不在乎地嚼着面包：“老板娘那叫研发新产品，吸引年轻顾客。你看莉娅，莉娅也觉得昨天的酒好喝。”她朝莉娅挤挤眼。


    莉娅笑着把抹好果酱的面包递给莉齐，没有接话。


    她喜欢这种轻松、略带混乱的早晨氛围。


    吃完简单的早餐，莉娅回到了对岸。


    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热烈，小镇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先回了趟家，打开那个嗡嗡作响的老旧冰箱，里面除了几瓶调味料、几个鸡蛋和一小盒牛奶，几乎空空如也。她拿出便签本和铅笔，靠在厨房流理台边开始列出需要采购的物品。


    面粉、黄油、蔬菜、水果、咖啡豆、肉类……


    列好清单后她走到后院的小储物间，里面堆放着一些旧物，落满了灰。靠墙放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车把有些锈迹，车座也蒙了尘，但整体骨架还很完好。


    这辆车是利奥很多年前，用他姐姐淘汰下来的旧车翻新改造后给她的，她还记得当时他把车送到她手上的样子。


    莉娅打来一桶水，用旧毛巾仔细地擦拭掉车身上的灰尘和蜘蛛网。漆面渐渐显露出来，虽然有些划痕，但依然干净清爽。


    她给轮胎打了气，检查了一下刹车，似乎还能用。便骑着它去安娜阿姨的杂货铺，比走路方便多了。


    她骑着车上了路，自行车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但还能顺畅前行。微风拂过脸颊，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但刚骑过小镇中心的邮局，正要下一个缓坡时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脚下一空，链条脱落了。


    莉娅叹了口气，并不十分意外。这辆车闲置太久了，出点问题很正常。她捏紧刹车稳稳地停下车，然后下车查看。


    链条果然松垮垮地垂了下来，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


    她推着掉了链子的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这一条路要经过利奥的修理铺，铺子的卷帘门开着，里面传来金属敲击的声响，她忍不住放慢脚步，目光投向里面。


    利奥正背对着门口，弯腰对付一台看起来结构复杂的农机部件。


    他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扳手，手臂肌肉绷紧，用力拧着一个锈死的螺栓。敲击声停顿了一下，他换了一把锤子对准螺栓边缘，敲击了几下试图震松锈迹。


    然后他又换回扳手，这次螺栓终于松动了。


    整个过程中，他全神贯注。阳光从门口斜照进去，在他汗湿的背脊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


    莉娅将自行车轻轻倚靠在修理铺外墙边，没有立刻打扰他。她就在门口安静地等着，看着他把那个部件修好，用抹布擦干净手上的油污。


    直到他似乎告一段落，直起身子，去拿水壶喝水时莉娅才伸出手，轻轻拨动了一下自行车车把上的铃铛。


    利奥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门口的莉娅身上，然后下移到她身边那辆掉了链子的自行车。


    尽管他们已经冷战了一段时间，但他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放下水壶，走了过来，没看莉娅，直接蹲下身检查自行车的链条。手转动了一下脚踏，观察着链条和齿轮的状况，然后拿起放在墙边的工具。


    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工具和金属接触的细微声响。利奥熟练地将链条重新挂回齿轮上，调整了一下变速器的位置，又给链条上了点油。


    “昨晚喝醉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是随口问起，但目光依旧专注在手上的活儿上，没有看她。


    莉娅微微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老厄尔，”利奥简单地说出一个名字。


    是酒馆的常客之一，一个开破旧皮卡、总爱吹牛的老头，“他那辆破车的传动轴有问题，今天一早开来让我看，等着的时候说起昨晚酒馆的事。”


    他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用手转动脚踏，链条顺畅地运行起来。


    当时老厄尔就坐在修理铺里那张唯一的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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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椅子上，看着利奥钻在车底检查传动轴，嘴里喋喋不休：“……昨晚‘鲈鱼喉”可热闹了，莉齐和莉娅那两个丫头在那儿瞎调酒，哈哈，莉娅那姑娘没喝几杯就趴下了，还是莉齐把她扛上去的……说起来利奥，莉安这次回来好像不一样了哈？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


    利奥在车底下，听着老厄尔的话，手里的扳手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呢？


    这镇上的人，似乎早就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心照不宣的目光，将他与莉娅绑定在一起。仿佛她的一切动向，最终都应该传到他耳朵里。


    两人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利奥在心里问自己。


    邻居？儿时玩伴？他帮她修过无数次东西，然后呢？


    一种烦躁和莫名的涩意在他胸腔里蔓延。


    他没有接老厄尔的话茬，只是更加用力地拧紧了传动轴上的一个螺母。


    *


    莉娅明白了那未言明的部分。


    面对他们，小镇的人们总是带着某种善意的撮合。


    她看着利奥蹲在地上、专注地最后检查自行车轮胎气压的侧影，忽然清晰地想起了那次在品酒会上，与那个彬彬有礼的花花公子交谈时的感受。


    需要时刻绷紧神经，揣摩对方言外之意，


    而现在和利奥在一起即使是在沉默和冷战中，她也无需任何伪装和防备。


    他的沉默是诚实的，他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没有那些虚浮的社交辞令和难以捉摸的暗示。


    她缓缓地蹲下身，让自己与利奥保持在同一个视平线上。这个动作让利奥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他的眼神里带着疑问。


    莉娅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很轻，但却清晰地说道：“利奥。”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说：“我以后……能时常来找你吗？”


    她没有解释“来找你”做什么，可能是修东西，可能只是说说话，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只是待在一旁。


    修理铺里只剩下旧风扇转动时发出的嗡嗡声，以及远处街道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


    利奥没有立刻回答。


    他完成了对轮胎的检查，慢慢直起身，将工具放回墙上的挂架，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莉娅的问题就这么悬在空中。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一次看得更久一些。


    “找我？”他终于重复了一遍，“修东西？”


    莉娅依然蹲在那里，仰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不一定。”


    她轻声说，“也许只是……说说话，或者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目光坦诚而直接，没有躲闪，这反而让利奥有些无所适从。


    他习惯于解决问题，习惯于面对具体的、可触摸的故障，而不是这样模糊的请求。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望向门外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


    “镇上……有很多人可以说话。”他闷声说道。


    安娜阿姨的热情，莉齐的爽朗，甚至老厄尔的絮叨，似乎都比他的沉默更适合陪伴。


    “我知道。”


    莉娅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们是他们，他们不是你。”


    利奥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