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作品:《遗袖万年》 “锵——”
一声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声,在秦王府静谧的书房内响起。
赵玄手执一块柔软的鹿皮,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案上那柄常伴身边的佩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凛冽,映出他专注而立体的眉眼。
“殿下,”亲随林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白府那边传来消息,温家……退了白逸襄的婚事。温小姐,已许给了晋王麾下的陈武校尉。”
赵玄擦拭的动作,有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随即,他继续手中的动作。
“知道了。”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退下吧。”
“诺。”林放躬身告退,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鹿皮摩擦剑身的、细微的沙沙声。
赵玄的动作依旧沉稳,眼神却已变得锐利如锋。
这绝非一桩简单的婚事。
晋王赵辰这一手,目标直指东宫。
因温家是白家的姻亲,而白家,是太子最倚重的支柱。当众悔婚,再将温晴岚许给自己的部下,这无异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折辱了白家的颜面,又得到了温家的支持。
手段虽然粗暴,却也有效。
只是这其中有一点太过蹊跷,以他对温明的了解,这位刚直的秘书监,即便因白逸襄的名声而悔婚,也不至于会将女儿屈就一位不入流的武官。
他缓缓将长剑归鞘,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他对着前方的空气道:“玄影卫今日谁在?”
声音刚落,一黑影从房梁跃下,躬身道:“主人,墨痕在。”
赵玄看向那身着玄影卫标准配色的黑衣男人,他头发不似其他人一样束起,而是梳成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后,额间、两鬓、肩膀处都垂落着微卷的碎发。
他身形与影十三相近,但气质天差地别,虽然从皮肤上看他年纪不大,可他眉宇间透着一股忧郁苍凉之感,一看便是有许多故事的人物。
墨痕跟影十三最久,是第二个加入玄影卫的人,同时也是除了影十三外赵玄最熟悉的玄影卫。
“好久不见你了,你的事处理完了?”
之前曾听影十三提及,墨痕之前告假有私事处理,已经走了一年,如今突然回来,想来他的私事已经处理完毕了吧。
“都处理完了。”
“鸩羽呢?”
“他在城中待命。”
赵玄点点头,那个鸩羽跟木头似的,不放在自己身边挺好……
赵玄道:“你去查一件事。刚才你也听到了,温家女温晴岚被温明许给了晋王赵辰手下的一个武官。以温明的性格,断不会轻易受人要挟,将掌上明珠嫁与陈武那样的人物,你即刻去查明温明这样做的原因。”
“是!”
“慢着,影十三今日有信吗?”
“今日信还未到。”
“哦……”赵玄略作思考,“你走了,谁来接替你?”
“主人想要谁?”
“不是鸩羽就行。”
“……”墨痕略作沉吟,“他冒犯了殿下吗?”
“没有,你不要开罪于他,换个机灵点,好说话的就行。”
“是!”墨痕抱拳施礼,最后确认道:“主人还有何吩咐?”
“没了,你去吧。”
墨痕领命离开,赵玄端坐于案前,口中喃喃道:“白逸襄……”
不知被温家退婚,他会不会难过。
要不要写信安慰他一下?
赵玄下意识的提起笔,笔却悬在空中半晌,迟迟无法成言。
算了,等影十三来信,视情况而定。
赵玄收敛了思绪,从堆积如山的奏表中拿了一本,翻看起来。
少时,赵玄将几份奏表确认无误,分别盖上了监国大印。
门外传来林放的声音:“殿下,影十三有信传来。”
“进来,”赵玄放下大印,抬头见林放拿了一个黑色的布袋。
布袋里是三块竹片。
这次内容这么多?
赵玄连忙展开竹片,上面依旧用便于携带的碳条书写。
赵玄看了上面的内容后,脸部线条肉眼可见的由上扬变得下垂。
林放注意到了赵玄的变化,忙垂下了眼睑,看向自己的脚尖。
手持竹片的赵玄僵硬了好一会,最后突然把竹片往案几上一扔,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林放见赵玄脸色难看,也不敢出声,只听到赵玄道:“你先下去。”
林放立即躬身退出,赵玄见门已关好,又拿起竹片看了看,最后又将竹片摔到了案几上。
这父子二人竟然敢编排自己的婚姻大事!
还妄议自己的性向!
赵玄看了眼自己的佩剑,只片刻,冲了过去,抽出佩剑,砍向其中一块竹片,那竹片应声裂开,一分为二。剑气恰到好处,丝毫没有伤到案几。
待剑身借夕阳反射出冷冽的寒光,又刺入他的双眼,他才渐渐地冷静下来。
影十三并未听到那父子俩的耳语,但他们既然已经明示站队到秦王阵营,那倒不至于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安排。
实际上,对于娶妻之事,他并不十分抗拒,因为那是他必然要走的路。
只是,他希望那一天晚点来,所以迟迟没有婚配。
以前他不受宠的时候,还没人顾得上他是否婚配,可如今他风头日盛,就连父皇都已提及过选妃之事。
若想成功夺得储位,不娶一位名门望族的女郎,是绝无可能的。
赵玄将佩剑收起,缓缓坐于榻上,过了会,他才拿起书册翻看,却终是无法静心于上文字。
他眼角瞥到一卷皮革,探手将其展开,一张勾勒精细的大靖水系图铺散开来。
他望着那张图,又是一阵失神。
*
临海郡,运河之畔,别业之内,暖香氤氲。
韩王赵楷正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白狐裘的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博山炉里那几块价值千金的龙脑香。炉中金丝炭烧得正旺,将这初冬的寒气尽数隔绝在外,只余一室融融暖意。
然而,赵楷的心头,却窜着一股无名邪火。
“你们!一群庸才!”
“追了半月,连那龙四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摸着!本王养着你们,难道是让你们去运河上观赏风景的吗?!”
低头立于一旁的几名亲随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这位素来以“宽仁”闻名的主子鲜少发这么大的火。
随着他的声音,一名贴身的小内侍猫着腰,碎步挪了进来,静室之中,他那又尖又细、还带着几分讨好的嗓音,显得格外突兀。
“殿下……殿下息怒。外面天寒,您仔细身子,奴婢……奴婢刚得了桩趣闻,说与殿下听听,或可为您解解闷儿?”
赵楷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几人亲随如蒙大赦的跑了出去。
“讲。”赵楷道。
小内侍连忙凑上前去,将自己刚从会稽郡那边探听来的消息,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奴婢派去的人传话回来,说太子殿下和楚王殿下,一前一后进了会稽郡。太子爷这次可是学乖了,到了地儿连口热茶都没喝,就跟那扬州州牧李彦要兵,说是要查案。”
“可您猜怎么着?那李州牧竟是个硬骨头,当着满堂官吏的面,说什么‘无天子节钺,不敢擅调’,硬是把太子爷给顶了回去!奴婢听着都替太子爷脸热,那场面,真是……真是有辱皇家威严呐!”
赵楷挑了挑眉:“哦?李彦竟有这个胆子?”
小内侍: “这也难怪,扬州毕竟是李彦的地盘啊。太子爷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让楚王殿下去安抚士绅,自己则拿那些盐商开刀。奴婢听说,那大牢里的惨叫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没半天功夫,就审出了个‘罪证’,矛头直指江南大儒孔昭!”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太子爷前脚刚下令抓人,后脚整个会稽郡的读书人都涌到了州牧府门口,黑压压的一片,跟奔丧似的,坐那儿不言不语,就干耗着!”
赵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然后呢?我那六弟,该登场了吧?”
“殿下神机妙算!”小内侍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几分,“楚王殿下果真就站出来了!那叫一个义正辞严,说什么‘孔公乃国之大儒’,还愿以自己的王爵作保,请太子三思。那话说得,啧啧,把底下那些读书人感动得,就差当场给楚王殿下立生祠了!”
“可太子爷呢,本就憋着火,被楚王这么一激,反倒是上了头。当场就发了狠,说‘越是求情,越证明有鬼’,直接把孔老先生给押进了死牢!”
“哦,对了,还有一桩小事。太子爷这次南下,身边带了个新人,叫白岳枫,是白家那个麒麟儿的堂弟。楚王殿下还特意问了问,听说是白家的一个白丁,便没再理会了。”
赵楷听完,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他拿起麈尾扇,轻轻敲了敲小内侍的脑袋。
“你这小猴儿,倒是会说。”赵楷指了指桌子,“你马上把这趣闻,原原本本地写下来,送去京城给我二哥看,让他也乐呵乐呵。”
“是,奴婢这就写!”小内侍连忙拿起笔,开始书写。
赵楷从软榻上坐起,方才那股子邪火早已烟消云散,毕竟,总算有点好事发生。
他心道:我这位大哥,还真是……蠢得恰到好处。以为学了二哥在朔津那套雷霆手段,便能立竿见影,殊不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青州仅一州之地怎么跟江南六州比?这里是士族门阀经营了百年的安乐窝,盘根错节,同气连枝。他这一棍子下去,确实威风,可是,也把所有人都打成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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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至于我那位六弟,这一出好人戏码,唱得是炉火纯青。太子只管在前面得罪人,他便跟在后面收买人心,这一来一回,高下立判。
怕是等太子回过神来,扬州儒林,也会是他囊中之物了。
赵楷走过去,看着小内侍笔下的内容,不由得勾起嘴角,他十分期待接下来,他的二哥和那麒麟儿,会有什么应对之法。
*
两日后,一封详述江南风云变幻的密信,跨越千里,直抵京城秦王府。
赵玄读后,放下信纸。
他这位大哥,总能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将一手好棋下得稀烂。
江南之局,已然如一锅烧沸的滚水,只待一个时机,便能彻底掀开锅盖。
他正欲提笔给白逸襄修书一封,让他过府一叙,商议此事,帐外却传来侍卫的通传声。
“殿下,宫里来人了。”
赵玄忙收敛了思绪,迎了出去。
来人是宫中常侍,带来了皇帝赵渊的口谕,召秦王即刻入宫。
赵玄急急的准备了一下,跟随常侍入宫。
紫微宫偏殿之内,皇帝赵渊正凭几而坐,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面前几案上的一盆水仙,那水仙根茎如玉,叶片青翠,花开六瓣,于暖室中吐露着一丝清冽的雅香。
“儿臣参见父皇。”赵玄行至殿中,依礼下拜。
“起来吧。”赵渊并未回头,只是用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拨弄了一下水仙的叶片,“玄儿,你来看,这盆‘凌波仙子’,开得如何?”
赵玄起身,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恭声道:“叶如碧玉,花似银盘,暗香浮动,清雅脱俗,确是花中上品。”
“吾儿懂花?”
“儿臣时常打理母妃留下的花圃,四时鲜花不断,耳濡目染,倒是略懂一些。”
赵渊点了点头,略沉吟了一会,才缓缓转过头,细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这突如来来的一问,让赵玄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父皇,开春便满二十五了。”
赵渊放下玉如意,从一旁靳忠手中接过一卷轴,在手中掂了掂,“二十五,早已过了纳妃的年纪了,朕的几个成年儿子里,如今便只剩下你尚未有正妃。你看看,这是朝中几位大臣联名上的表奏,为你举荐了十几位名门贵女,个个都是家世清白,品貌端庄。”
他将卷轴递给赵玄,“你也该为自己,为我赵氏皇族开枝散叶之事,上上心了。”
赵玄接过那沉甸甸的卷轴,展开一看,只见其上罗列着一串名字:扶风苏氏、陈留谢氏、弘农杨氏……皆是当世顶级的门阀世家,他的目光在“苏氏锦瑟”四个字上,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这便是白家父子想出来的办法?
以天威来压我就范?
赵玄缓缓合上卷轴,躬身一揖,声音恳切:“父皇为儿臣终身大事操劳,儿臣感激不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今儿臣初掌监国之权,诸多政务尚不熟稔,不敢有半分懈怠。近来北境又有匈奴部落犯边,小股骚扰不断;江南盐案又致国库吃紧,军需粮草调拨,处处掣肘。儿臣……儿臣实不敢在此内忧外患之际,分心于个人婚嫁之事。”
赵玄抬起头,眼中满是为国分忧的赤诚,“恳请父皇恩准,待边关靖平,国库充盈之后,儿臣必当立刻选妃成婚,为皇家绵延子嗣。”
赵渊静静地听着,脸上不见喜怒。他只是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殿内一时只剩下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许久,他才淡淡地道:“也罢,此事暂且不提。”
他将茶盏放回几案,目光却落在了案头那盆水仙之上,状似随意地开口道:“玄儿,你看这水仙,生于水中,不染尘泥,清雅脱俗,朕甚是喜爱。只是……此花虽美,却只能孤芳自赏,终究是结不出果实的。”
赵玄心中猛地一凛,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些。
赵渊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水仙上,仿佛只是在品评花草,语气平缓地继续说道:“朕听闻,近来京中士林,颇为流行一种‘雅癖’。三五名士,聚于兰亭,不赏牡丹之雍容,偏爱秋菊之孤傲;不喜女乐之柔媚,反好男风之清越。此等风尚,于民间清谈助兴,倒也无伤大雅。毕竟,这世间的花,各有各的开法,各有各的看客。”
他的话语至此,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赵玄,“然,我赵氏皇家,非是寻常庭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皇家所植,必是能荫庇天下、开枝散叶的参天大树!那些只能孤芳自赏、结不出果实的奇花异草,纵然再风雅,再别致,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偶尔置于案头,做个点缀便罢了,若真当成了正经景致,不止是自误,更是……误了这整座园林的风水!”
“玄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