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作品:《遗袖万年

    父皇什么都知道!


    无论是清音阁的风波,还是京中关于他,关于白逸襄的流言,甚至是……他内心深处那份连自己都尚未完全勘破的心思,都已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赵玄心中已然泛起波涛,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辩解都只会显得欲盖弥彰,最好的应对,便是顺从。


    他再次跪倒在地,额头触及丝滑的地板,声音微颤:“父皇教诲,如醍醐灌顶,儿臣……明白了。”


    “儿臣日后,必当谨记父皇今日之言,以国事为重,以社稷为先,绝不因一时之‘雅癖’,而误了皇家之‘大体’。”


    赵渊看着伏于地上的儿子,那张总被皱纹与疲惫掩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起来吧,”赵渊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你一向聪明,懂得取舍,朕很放心。”


    他饮了口茶,话锋一转:“你监国这半月,朕看了你批阅的奏疏,有几件事,办得不错。”


    赵玄忙道:“儿臣愚钝,不过是拾父皇牙慧,不敢称功。”


    “玄儿不必过谦,”赵渊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赞许,“其一,你下令重开‘常平仓’,于京中设点,平抑粮价。在青黄不接之时,此举足以安定民心,使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无利可图,很好。”


    “其二,你整顿京营武备,将那些年久失修的军械尽数回炉,又命将作监依新式图样,打造‘破甲锥’与‘三弓床弩’。朕听闻,试射之日,一弩可洞穿七甲,威力惊人。以战养战,以器强兵,此策甚好。”


    “其三,你从国子监与太学之中,选拔了数十名虽出身寒门、然才学出众的学子,充入各部为‘观政郎’。虽无实权,却给了他们一个接触政务的机会。此举,既笼络了寒门士子之心,亦为朝廷储备了后备之才。玄儿,你这几步棋,都走在了点子上。”


    一番夸奖下来,赵玄却未有半分骄色,只是愈发恭谨:“皆赖父皇平日教诲,儿臣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儿臣监国日短,于朝政仍有诸多不解之处,正想请父皇指点一二。”


    “说来听听。”


    赵玄这才将自己心中思虑已久的想法缓缓道出:“儿臣以为,我大靖如今之困,根源有二:其一,兵民不分,军户之制已成沉疴,逃亡日多,战力锐减;其二,官无专职,文武混杂,地方州郡长官军政一把抓,久必生乱。儿臣斗胆,想请父皇恩准,于京畿之地,试行‘募兵’之法,养一支精锐之师,专司征战;另于地方,行‘文武分治’,设都督掌军,刺史理民,互为制衡……”


    他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将一个“强干弱枝,中央集权”的宏大构想,勾勒出了一个初步的轮廓。


    赵渊听得极为认真,时而颔首,时而沉吟。待赵玄说完,他并未立刻评判,只是道:“你的这些想法,很大胆,也很好。只是,积弊已深,非一日之功可改。此事,容朕再思量思量。”


    他又从案上拿起另一叠奏疏,递给赵玄,“你再看看这个。”


    赵玄忙上前一步接过奏疏,展开一看,正是江南御史弹劾太子与楚王在扬州“一抓一放”、“名为查案,实为党争”的密折。


    “此事,你怎么看?”赵渊问。


    赵玄将奏疏快速阅览一遍,合上后,躬身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大哥与六弟,皆是为国分忧。大哥行霹雳手段,意在速战速决,震慑宵小,其心可嘉;六弟行怀柔之术,意在安抚士族,稳定江南大局,其虑亦深。”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过刚易折,过柔则靡。大哥此举,或有激化矛盾之虞,恐令江南士族离心;而六弟之法,又恐姑息养奸,使真凶得以喘息。此二者,皆是隐患。”


    赵渊听完,不置可否。他朝赵玄招了招手,赵玄躬身过去,赵渊亲手为他理了理略有褶皱的衣领,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监国辛苦,朕都看在眼里。”赵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温情,“你也莫要太过劳累,身子要紧。”


    “多谢父皇关心,为父皇分忧,儿臣不累。”


    赵渊露出慈父的笑容,“好,是朕的好儿子。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赵玄施礼道:“儿臣告退。”


    赵玄躬身退出偏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里那令人窒息的暖香与威压。


    殿外的冷风迎面扑来,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后心,竟已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黏腻的薄汗。他抬起手,用手背缓缓擦去下颌沁出的一滴冷汗。


    与父皇的每一次对弈,都如履薄冰。


    他自以为足够了解这位君临天下的父亲,了解他的多疑,他的权术,他的制衡之道。可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窥破棋局时,却总会发现,自己依旧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子,对方的落子之处,永远隔着一层他捉摸不定的迷雾。


    父子情谊?


    他断然不信。


    若真有情,为何自母妃离世那日起,便对自己不闻不问?任由一个年幼的皇子,在偌大的紫微宫中,活得如同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连最底层的宫女内侍,都敢在他面前作威作福,克扣他的饮食,嘲笑他失了母妃庇护。


    若真有情,又怎会连他被刺客掳走,失踪数年,都懵然不知?直到多年后,他独自一人重返宫闱,父皇见到他时,眼中也只有片刻的惊诧,而非失而复得的狂喜。


    那些奴才为了推卸责任,自然会编造出无数谎言来掩盖。可这么长的时间,一个皇子的消失,竟能被掩盖得天衣无缝,无人上报,无人察觉……这本身,便已说明了一切。


    那份所谓的“父爱”,比殿外这阵秋风,还要凉薄。


    如今,自己长大了,能为他分忧了,能成为他手中一枚制衡朝局的棋子了,他便又记起了这份“父子之情”。


    今日偏殿内的温情关怀,与那隐晦却严厉的敲打警告,不过是帝王心术的一体两面罢了。


    先予恩宠,再施威压;既是拉拢,又是震慑。


    他这位父皇,早已将人心的算计,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赵玄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被宫墙割裂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不在乎那份迟来的“父爱”是真是假,也不在乎自己究竟是棋子还是利刃。


    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是靠谁的施舍与怜悯得来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他收回目光,已然恢复了深沉与平静,他甩开长袖,单手扶着腰带,大步流星的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


    自紫微宫出来,赵玄并未立刻回府,而是命车驾径直往城南的白府而去。


    白府门前,早已得了通报的太傅白敬德,携长子白逸襄,于正阶之上恭敬相迎。


    白敬德快步下阶,看着自车驾下来的秦王,心中暗叹。数月不见,秦王殿下眉宇间的英气更盛,果然如吾儿所说,有帝王之姿!


    白敬德躬身施礼,“老臣参见殿下。”


    “太傅快快请起。”赵玄连忙虚扶一把,目光却已越过白敬德,落在了他身后的白逸襄身上。


    今日白逸襄,穿了一身月白色的交领长袍,袍上并无繁复绣纹,只在领口袖缘处以银线密密地滚了一道边,于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外罩一件鸦青色的对襟半臂,腰间束着一根同色系的宫绦,垂下一枚方形的白玉环佩。他发髻高束,只以一根玉簪固定,白色巾帻飘带垂落肩膀,衬得那张脸愈发温润如玉,眉目清隽,宛如一幅笔墨洗练的水墨画。


    多日未见,白逸襄竟养出几分鲜活气,往日眉宇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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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抹挥之不去的淡倦,被清透气色压了去。赵玄望着那双亮得映了秋潭的凤眼,喉间微滚,原想好的寒暄卡在喉头,只觉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动翻涌不休。


    分明是寻常相见,偏像隔了三秋五载。


    四目相对,白逸襄的眼中亦是放出与以往不同的神采,应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造访。


    赵玄那原本因面圣而紧绷的心弦,也在这一瞥之下,倏然放松下来。


    他抬手对白逸襄施礼:“先生。”


    白逸襄微微一笑,恭敬回礼:“殿下。”


    春风一笑,天地寂然。


    那笑容,让赵玄痴看了一瞬,忙敛住了倾泻的情绪,转向白敬德一拱手,笑道:“太傅,本王今日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白敬德连忙还礼:“殿下言重了,但有所命,臣无不从。”


    “不敢当。”赵玄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求知若渴的谦逊之色,“本王近日监国,批阅奏疏之余,偶读前朝大儒郑玄所注之《礼记·月令》,其中关于‘天时、地利、人和’与治国之道的阐述,玄奥精深,有几处关节,百思不得其解。听闻太傅乃当世经学大家,故而特来登门,请太傅为我解惑一二。”


    白敬德何等人物,一听便知其意,他连忙侧身让出道路,恭敬地道:“殿下好学,乃我大靖之福。老臣才疏学浅,不敢称‘解惑’,与殿下共同探讨,倒是老臣的荣幸。殿下,请。”


    一行人步入正厅,分别落座,侍女奉上香茗瓜果。


    白敬德命人取来《礼记》注疏,与赵玄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来,两人从“孟春之月,盛德在木”谈到“仲秋之月,申严百刑”,引经据典,言辞风雅。


    白逸襄则静坐一旁,专心聆听,偶尔为二人续上茶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玄抚掌笑道:“得闻高论,如醉方醒,多谢太傅指点,本王茅塞顿开,心中疑虑尽消矣!”


    白敬德捋须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殿下天资聪颖,一点即透,老臣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他对着赵玄一拱手,“殿下难得来访,老臣理应作陪,只是老臣明日尚需远行,有些行装还需亲自打点,恐不能久侍在侧。便让犬子逸襄在此,代老臣陪殿下说说话吧。”


    “太傅请便。”赵玄亦起身还礼。


    待白敬德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厅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沉寂。


    赵玄胸有千言,却因今日被父皇召见,那翻攻心试探和点拨,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离开紫微宫后,为何第一时间来到白府。


    这确实太过唐突,既不符合他往日的行事风格,也不应该在此多事之秋突然造访。


    胸口那股冲动,这一路上渐渐平息,他也是刚下车,才想好托词。


    可当见到白逸襄那一刻,他心中泛起的那些异样感受,又让他不由得有些戒备。


    这种感觉,很奇妙,却又……不太妙。


    白逸襄见赵玄低着头不说话,观察他的面色,似乎有许多心事,便问道:“殿下何事烦心?”


    “哦,我……”赵玄回了回神,忙道:“只是方才被父皇召见,一番敲打,让我不免有些深思。”


    白逸襄只是了然的点点头,身为臣子他不好过问皇帝和皇子之间的对话。


    赵玄也并未继续在那个问题上打转,他很快整理了情绪,将方才在宫中与皇帝的对话,以及赵楷从江南传回的密报内容,拣其要者,向白逸襄简述了一遍。


    他并未提及皇帝让他选妃之事,即使他非常想将此事跟白逸襄挑明了说,可他仍然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不管怎样,他最终还是要娶亲,说了又有何用?


    况且,如果是白逸襄给他安排的,那必定,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