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老赵没醒,老王抽空去取钱,顺便买个饭。


    接到小武电话后,心里的石头踏实落地。


    老王回到病房,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床头:“老赵,给你买了份瘦肉粥。”


    老赵几乎是立刻就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了打点滴的手,手背上的胶布绷紧。


    双手接过那碗粥,讪笑着,故作轻松地小声说道:


    “我就是没顾上吃早饭,空着肚子太久了,才没站住。我身子骨自己清楚,硬朗着呢。”


    “我们都是自家人,踏实养病,其他的以后再说。”


    老王知道老赵在担心什么。


    可他心里也后怕,不敢做出承诺。


    平心而论,老赵除了年纪大,真没毛病可挑。


    话不多,老实肯干,脏的累的从不推诿。


    这次算是运气好,几千块钱能兜住。


    老王想到老赵被抬下楼时,煞白的脸,后背又是一阵发凉。


    一旁的小武接过盒饭便开吃。


    折腾一上午,神经紧绷着不觉得,这会儿松下来,饿劲儿就上来了。


    筷子喷到饭盒,发出规律的轻响。


    老赵心里七上八下。


    他见老王只是让他养病,不接其他话茬,心里不由地更急了。


    “我真没病,就是热着了。”


    老赵身体往前探了探,连忙表态,“医生都爱大惊小怪,多喝点水,准没事。”


    要是真这么死了还好,肯定能赔一大笔钱。


    别人想赖也赖不掉。


    可这不是没死吗?


    躺医院里最多赔几天工钱。


    等出了院,人家嫌他年纪大,嫌他出过事,不要他干活了,才是因小失大。


    “这里住着贵,没必要,回去躺两天就好了。”干巴巴的笑堆在老赵脸上。


    “等下,等下我就去找医生说出院的事,放心,老叔清楚自己的身体。”


    没办法,老赵只能拿出和老王父亲的交情说事。


    提醒老王,按辈分他还得叫自己一声叔,顾着点情面。


    老王没立刻应声,苦恼着低头。


    突然看到床单上那双布满深深浅浅裂口和老茧的手。


    忽然,想起家里老爷子那双同样粗糙,却只会在麻将牌上摩挲的手。


    想想老赵也就比家里的老头小几岁。


    老头整天没事干,净往牌馆里钻。


    赢钱,小酌几口庆祝。


    输钱,小酌几口疗伤。


    按情分,老王确实没理由不答应。


    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不为别的。


    “先把粥喝了,凉了伤胃。”老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下午看医生怎么说,该治还得治,治好了再谈别的。”


    “哎,听你的。”老赵眼神一亮,连连点头,捧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大姐,这房子怎么在转?”


    赵兰兰放下碗,一站起身。


    地板猛地向上一翘,天花板转了个圈。


    对面的丁春花,在她眼里分裂出好几个重影,晃来晃去。


    丁春花立刻用手贴上赵兰兰的额头。


    凉丝丝的,很舒服。


    “哎哟,这么烫!”


    这孩子怕是被吓到了,就说刚刚怎么就吃了两碗饭呢。


    “来,夹好。”丁春花从墙上的袋子里翻出一个体温计,是上次女儿来玩的时候买的,“唉~不用使这么大劲。”


    赵兰兰被安置在丁春花的床上。


    闭着眼。


    黑暗把那些乱转的光影和声音全部驱赶开来。


    “三十八度六,这么高。”丁春花在门口对着光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


    若是丁春花自己,定要裹紧被子,先悟出一身汗,硬扛过去。


    但对赵兰兰,她不敢掉以轻心。


    要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耽误了可不得了。


    阿洁刚刚在电话里也说了,上了三十八度,就要去看医生。


    小小的诊所,白炽灯亮得晃眼。


    赵兰兰迷迷糊糊地。


    一会觉得在天上飘,晃悠悠的;


    一会好像又被埋在土里,憋得很。


    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


    从绿油油的田野一路跑到光秃秃的山顶。


    那棵总是慷慨给她野果子的大树,叶子掉得一片不剩。


    燥热的空气乘着风,裹得她严严实实的。


    一股邪火从骨头缝里拼命往外钻。


    她浑身湿透,头发丝都黏在额角和脖子上。


    她在混沌里愤愤地想:这什么破天气!


    冰凉的药液顺着细细的管子,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血管。


    小诊所,下药猛。


    赵兰兰又是一副没有被西药污染过的满分身体。


    一瓶药下去,天旋地转的世界停了下来,黏腻的汗水带走了寒冷,也带走了燥热。


    身上轻快了不少。


    赵兰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顶上白亮亮的灯光。


    有些出神地想,神仙可真厉害,能把太阳锁在屋子里。


    不,应当是月亮。


    太阳会晒得人发晕,起疹子。但这光,照在身上清清凉凉的。


    上次在医院,也看到了好几个大月亮。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坐在赵兰兰旁边打吊针的老奶奶笑着说。


    赵兰兰支起身子一看。


    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木头椅子上,椅子又宽又长,另一头坐着刚刚说话的老太太。


    她和自己一样,手上都吊着水瓶。


    这个她在医院的时候见过,丁大姐说这是在治病。


    赵兰兰四周看了看,可这里不像医院啊。


    “找你阿姨呢?”老太太很热心,“她回去给你做饭了,这会应该快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丁春花从门口走了进来。


    “醒了,饿了吧?”


    从塑料袋里端出一大盆面,上面还窝了三个鸡蛋,“今天来不及买菜了,吃点面填填肚子。”


    “谢谢姐,我最喜欢吃你做的面了。”


    赵兰兰倒没说假话,相比于米饭,她更喜欢吃包子和面条。


    白米饭虽然也珍贵,但是在前几年收成好的时候,偶尔还是能吃到的。


    对于小孩来说,最馋的永远是平时不怎么吃得到的东西。


    包子面条之于赵兰兰,就像汉堡炸鸡之于现代小孩。


    一只手完全不影响赵兰兰的发挥。


    一口鸡蛋一口面条一口汤,吃的津津有味。


    旁边的老太太看饿了:“小姑娘胃口真不错。”


    “中午没胃口,没咋吃。”


    丁春花怕赵兰兰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


    “阿姨,你饿不饿?要不我帮你去外面买点?”


    老太太笑着摆手,又指了指吊瓶:“不用,这水马上就滴完了。”


    话音刚落,赵兰兰把碗递了过来:


    “你吃吧,还有一个鸡蛋。”


    这个蛋是赵兰兰艰难地控制自己,才没吃掉的。


    她不懂给人吃东西要先给,再自己吃的礼。


    只觉得老太太一直盯着自己的碗,应当也是饿了。


    病人要吃点好的。


    鸡蛋是个好东西。


    阿娘和二婶生小孩的时候都吃鸡蛋补身体。


    “我太饿了,只给你留了一个。”


    见老太太迟迟没动作,赵兰兰又把碗往前推了推。


    确认老太太稍微伸手就能够到:


    “大姐做的鸡蛋可好吃了。”


    可能是赵兰兰的眼睛太过纯真,也可能是鸡蛋看着实在诱人了。


    生活富足的老太太,鬼使神差地接过碗。


    赵兰兰露出满意的微笑。


    老太太:这下不吃也得吃了。


    细嚼慢咽把鸡蛋吃完,偶尔还喝口汤往下送一送。


    小姑娘说的一点都没夸张,确实挺香。


    丁春花:一个敢给,一个敢吃,还吃得挺香。


    “奶,这汤你还喝吗?”


    赵兰兰看着老太太把鸡蛋吃完,就把碗放桌上了。


    她耐心地等了会,确认老太太应当没有要继续吃的意思,才开口询问:


    “你不喝的话,可以给我吗?”


    眼里没有任何羞赧,只有对面汤的渴望。


    老太太掏出手帕,准备擦嘴: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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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要啊?”


    老太太活到七十多岁,第一次跟人抢东西吃。


    不过也说明了对面小姑娘的赤诚之心,自己这个老东西吃过的面汤也能喝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


    赵兰兰无聊地看着滴壶里的点滴慢慢往下滴,大夫说打完这瓶就可以回家了。


    “兰兰。”丁春花好不容易忍到老太太走了,才开口,“不能这么给人鸡蛋……”


    “为什么?”


    在大福村,能吃上鸡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这样不好。”


    丁春花绞尽脑汁想说得委婉点,转头看着赵兰兰圆噔噔的眼睛,连忙改口,


    “也不是不好,就是怕人家吃不饱。”


    “那我下次留点面。”赵兰兰懊恼地耷拉着眼皮解释道,“这次实在太饿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丁春花说不清楚,被来拔针的医生一打岔,干脆放弃。


    吊完水,赵兰兰就退烧了。


    但丁春花养过小孩,知道晚上最容易反复:“要不今晚就别回家了。”


    赵兰兰无所谓,反正咻一下就回家了。


    主要是她也没得选,在仙宫呆满六个时辰她就得自动回去。


    来不来仙宫倒是有得选,回去以后再过四个时辰就可以过来。


    这是老赵头经过统计,并且反复“实验”得出的结论。


    “要回去的,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


    赵兰兰摩挲着手背上的胶带若有所思。


    “大姐,”赵兰兰身体微微往前倾,“你听过一晒太阳就长疹子的病吗?这病该去哪里找大夫?”


    下班高峰期,丁春花认真地躲着车流,载着赵兰兰往家里赶:


    “一晒太阳就长?


    这倒是稀奇。


    你说的这病,听着挺不常见的,最好去大医院看看。”


    赵兰兰记住了,要去医院,找医生。


    医院,就是今天送老赵去的那个地方。


    医生,就是那个穿着白衣服,能治病的人。


    王叔和丁大姐都说,去医院看病,要花很多钱。


    赵兰兰摸了摸身上的腰包,不知道攒的钱够不够看病?


    听说老赵已经醒了,应当没事了吧?


    老赵躺久了腰痛,想下床走动。


    可一站起身,昨天抽筋过的肌肉,就一抽一抽的酸胀。


    只能靠着床头坐着。


    老赵住的病房是个三人间。


    他住在靠窗那头。


    中间那床昨天出院了,现在暂时空着。


    进门处住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


    医院环境比他住的地方好太多。


    这里有空调有热水,晚上没人吵吵闹闹地打牌。


    就是费钱,吃饭贵,打针贵。


    连收个床帘叠个被子一天也要收十来块,说是医院的护工费。


    虽说费的是老王的钱,他也不敢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不知道老王什么时候过来,昨天说了下了工会过来给他送饭。


    老赵托人买了四个馒头,就着病房的水吃了两个,再留两个中午吃。


    一边吃,一边想着等医生来查房,再问问出院的事。


    中暑就是热的,一次少搬点,就不会出事了。


    “爷爷,就你一个人吗?”是门口那床的小孙女。


    晚上儿子陪床,白天老伴带着孙女来照顾。


    老两口一看就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


    腰背挺拔,眼神平静而有力,头发银白却齐整,脖子上挂着老花镜。


    老爷子胯骨骨折,晚上在沙发上没坐稳,摔倒在地。


    当时家里只有五岁的小孙女和老爷子。


    老太太不在家。


    吃完晚饭就出去跳广场舞了。


    老爷子只能扶着东西,艰难站起,想走到房间,拿手机打电话。


    可右腿痛得完全使不上劲。


    在一旁玩玩具的小孙女,看到爷爷行动不便,连忙放下玩具,过来帮忙。


    小姑娘想法单纯,哪只脚抬不起就帮那只脚。


    双手抱住老爷子的右腿,想帮着他往前走。


    咔,骨裂变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