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已经被来帮厨的赵永健毛手毛脚打翻,四个鸡蛋就剩一个完好。


    赵老太的郁闷,并没有影响众人吃饭时的愉悦。


    “阿姐,肉包子真好吃。”


    钱松每天跟哥哥们在一起玩,变得开朗了不少。


    赵永福刚要出口的话,被钱松抢了先,不甘示弱地嚷道:


    “不止肉包子好吃,阿奶做的蛋花汤也好吃。”


    两个孩子的话,赵老太终于被哄的笑了起来。


    一旁的赵强脱口而出:


    “这日子比灾荒前还好过。村子里就咱一家,没人说闲话,要是他们能一直不回来就好了。”


    “混账话。”老赵头“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这话哪能乱说!”


    赵强自知失言,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老赵头知道,有这个想法的不止一个,他扫了一圈桌上的人:


    “灾年里要饿死多少人?自家吃饱了,就能盼着别人不回来?这种念头趁早给我收起来!”


    又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赵强:“明天你多翻一块地,不翻完不准歇息。”


    接着看向全家人,苦口婆心地告诫全家老少:


    “咱们不能总靠着赵兰兰养家。农家人的根本在于土地。地荒了,人心也就荒了。”


    这天,赵兰兰像往常一样上工。


    “这天气真的要命,闷的很。”


    老赵一边爬楼一边抱怨。


    旁边的工友,站在楼梯上缓口气应道:“今天说是有四十来度。”


    又闷又热,干起活来异常累。


    赵兰兰也觉得吃力,不知不觉放慢步伐,老老实实地跟在老赵身后。


    老赵挑着担子,侧身让路,喘着气:“小赵丫头……你,你先过。”


    赵兰兰本想慢点走,歇口气,见此赶紧快步超过去:


    “谢谢叔。”


    老赵很想说不用谢。


    可他实在没力气,耷拉着脑袋,咬牙往上一级走。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马上就到三楼了。


    等赵兰兰卸完砖往回的时候,老赵才艰难地走到二楼半的位置。


    赵兰兰瞥见老赵不对劲。


    脸上的汗跟开了水龙头一样往下流,腿还在发抖。


    这才第二车,不该累成这样啊。


    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老赵猛地晃悠了一下,连人带挑子的往后倒去。


    心生警惕的赵兰兰连跨三级台阶,用肩膀稳稳地顶住挑子,另一只手扶住往下栽的老赵。


    可危机还没有化解。


    最顶上的几块砖头失衡,从挑子里面滚了出来,直直地掉到了一楼。


    此刻的老赵彻底站不住。


    整个人脸色苍白,像一滩烂泥一样靠在赵兰兰身上,四肢开始剧烈抽搐。


    赵兰兰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连声大喊:


    “王叔,丁大姐,救人,快救人!”


    听到声音的工友,立马扔下挑子冲过来。


    经常在工地干活的人,一看就知道老赵是中暑了。


    “快,把人抱下去淋淋水。”


    两人接过老赵,一人抬头一人抬脚。


    赵兰兰连挑子都忘了放下,急匆匆地跟着下楼。


    “把他衣服解开。”


    老王用水管对着老赵的脖子和胸口冲水,周围的工友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浸透水,擦拭老赵的身体。


    赵兰兰站在人圈外,没往前凑,不敢去添乱。


    “送医院,我去借车,小武你来。”


    老王眼看情况不可控,立马把水管递给身旁的工友,跑去隔壁。


    隔壁工地有辆面包车,平时用来接送货。


    不到五分钟,老王就带着车和司机回来了。


    众人合力把车箱的杂物卸下,把老赵抬进车里。


    经过刚刚的紧急降温处理,老赵的状态有所好转,但是人还未清醒。


    老王带着另外两位工友,跟车去医院。


    丁春花载着赵兰兰,和其他几位工友,骑着电动车紧紧地跟着面包车的后面。


    工地上意外很多,谁都害怕自己是倒下的那个。


    可现在倒下的是一起流汗,一起吹牛的同伴,剩下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有人都替老赵卯着劲。


    新区的配套设施尚不完善,就近的医院还在建设当中。


    他们只能去十公里以外的医院。


    驶出新区以后,路上车流开始增多。


    是不是还有红绿灯拦路,去医院的路并不顺利。


    “还要多久?”老王一边用湿衣服给老赵降温,一边焦急地询问。


    “快走啊,停路上干什么?”司机烦躁地按着喇叭:“医院这边车太多了,走不动。”


    越靠近医院,在路边直接上下车的乘客就越多。


    两条道的马路没有一条顺畅,后面的车只能无奈地等。


    “老王,我们抬过去吧?”车上另外一个工友提议。


    老王看了看窗外,行人走的比车快,果断决定:“下车。”


    后方的电动车队一路跟着走走停停。


    见状,连忙从车流里钻过去接应。


    有人骑在前面开道,有人载上老赵在人行道上慢慢骑。


    还有两人在旁边扶着老赵,跟着电动车小跑。


    “医生,医生,快救人。”开道的工友率先到达大厅。


    紧张急切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大厅的医生护士。


    看着两人的着装能分辨是工地干活的农民工,连忙过去询问情况。


    也在这个时候,赵兰兰抱着老赵一股脑地冲了进来。


    她牢记老王说的,跟着小武(开路的工友之一)。


    小武连忙举手朝赵兰兰示意:“妹子,这边。”


    三人合力把老赵安放在旁边的病床让医生检查。


    赵兰兰一步不离地跟着两个工友。


    这地方太可怕了。


    红色大屏时不时发出难听的叫声;


    难闻的消毒水味充满鼻腔;


    冷风飕飕地往身上吹……


    “情况怎么样?”


    老王和丁春花他们来了。


    小武连忙答道:


    “是中暑,医生说情况可控,但是要住院观察。”


    老王松了口气,但是又因为住院二字,不由地紧张起来。


    农村人都惧怕医院。


    感冒发烧喝点热水撑一撑,实在不行就去村里的诊所开点药。


    得了大病才去医院找一找希望。


    当然得了大病也没必要去。


    要不治不了,要不没钱治。


    “单子开好了,去交钱办理住院。”


    刚给老赵做检查的吴医生拿着入院单子走过来,怕工友们担心又加了一句,“你们处理得很及时,不要太担心。”


    老王紧张地接过单子,连声道谢:


    “好的,谢谢医生。”


    老王带着挎包,里面有五千块钱,是准备发给大家的工钱。


    不知道够不够,不够就回家拿卡。


    人没事就好,老王安慰自己。


    底下的工人出事,包工头要负全责,赔到倾家荡产的都有。


    过往的人行色匆匆,走廊旁的长椅挤满了人。


    赵兰兰跟着丁春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他们身上脏,不好坐在椅子上。


    “大姐,你怎么了?”


    赵兰兰一挨近丁春花,就发现丁春花在发抖。


    丁春花甩了甩僵硬的双手:


    “没事,心里有点慌。”


    丁春花上一次来医院,还是三年前。


    那天晚上,她在家里给女儿做饭,突然就接上电话说男人出事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活生生的人,换回来三十万现金。


    葬礼刚结束,就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同村的,隔壁村的,都有。


    在村里,丧夫的女人挺有市场。


    何况丁春花没儿子,身上还有一大笔钱。


    图人也好,图钱也罢。


    丁春花通通打了出去。


    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事情应该过去了。


    可她一进医院就身体发软,心里发慌,眼前时不时地闪过男人浑身是血的样子。


    “你要是有灵,就好好保佑女儿,保佑她平安健康,考个好大学。”


    丁春花默念道,仿佛在跟死去的男人对话。


    这是她纪念男人的方法,顺便替女儿谋点小福利,万一灵了呢?


    “你冷吗?”


    赵兰兰伸手轻轻地抱住丁春花的微微发抖的肩膀,又怕不够紧,稍稍用力,“这样呢,有没有好点?”


    丁春花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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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肩膀生疼,眼前血红的画面被打断,身体逐渐回暖:“好多了,谢谢。”


    赵兰兰赚钱养家,她在老赵家心安理得吃得最多;


    在工地卖力搬砖,所以她应当拿该得的工钱;


    只有丁春花,全是丁春花单方面地帮助她,赵兰兰一直没有机会报答。


    阿爷说,这样的关系是不牢靠的。


    听到丁春花的话,赵兰兰仿佛得到了鼓励,手不自觉的收紧:


    “我阿奶说我身上可暖和了。”


    丁春花连忙揉了揉肩膀活血,再也没心思沉溺过往。


    看着恢复正常的丁春花,赵兰兰有很多问题想问。


    她想知道这里是何处,


    想知道老赵能不能好,


    想知道何为中暑,何为住院。


    但周围沉寂的氛围让她不敢开口。


    人多得跟镇上赶集一般,却分外安静。


    没人大声喧哗,没人高谈阔论,来往的人未见笑脸,甚至连哭泣都压抑得很小声。


    这是一个让人不开心的地方。


    “你们都回去吧,今天我和小武轮着来。”


    好不容易把老赵安置到病房,老王就催大家回去。


    他是工头,得留在这里守着。


    “我们等老赵醒来再走。”工友不放心。


    “五叔,等赵叔醒了,我通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老舅在这看着,明天你们再来。”


    小武劝道,


    “你看这么多人在这也没啥用不是?刚刚医生都说了,赵叔没有危险了,就是人还有点迷糊,住院是为了不留根。”


    年轻人思路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轻重说清楚了。


    连赵兰兰都听明白了,老赵叔人没事。


    但是怕留下病根,要住在这边几日。


    就像镇上的坐堂大夫,把留人在药房里,方便治疗一个道理。


    “老王,那我和兰兰先回去,明天再来。”


    丁春花率先说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都陆续离开。


    庆幸的是,在他们离开半个小时以后,老赵醒了过来。


    “赵叔,你觉得怎么样?”


    小武凑到床前细声问道。


    老赵倒下的时候还有意识,心想这次怕是完了。


    试着动了动身子。


    还知道痛,还好。


    “身上有点痛。”老赵哑着嗓子。


    “叔,你中暑抽筋了,痛是正常的,过两天就好了,放心。”小武倒了杯水递过去,“医生说多喝水,好得快。”


    “给你们添麻烦了。”老赵满脸愧歉,年纪大了。


    怕生病,怕出事,也怕没工地敢要他。


    “别这么说,你以后别这么拼,身体要紧。”


    老赵虚弱地笑了笑,紧接着又问道:“好多钱?”


    “这个不用你操心,好好养身体。”


    小武掏出手机准备给老王打电话。


    听到老赵的话,心里很不好受。


    老赵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全靠他这把老骨头撑着。


    老赵快六十了,还在工地干苦力,干的比谁都拼命,花钱比谁都省。


    两三百块一天的工资,只抽十几块一斤的纸卷烟。


    大儿媳妇连生两个女儿,精神崩溃,在月子里差点把小女儿活活掐死。


    赵婶只好把出生才十来天的小孙女带到自己身边。


    喝不到母乳,买不起奶粉,只能吃点便宜的米粉。


    小家伙缺营养,从小脸色就不好,一到晚上就爱闹腾。


    大儿媳妇时不时发病,严重时甚至跳河闹自杀。


    折磨得老两口心力交瘁。


    熬了两年,大儿媳妇终于摊在床上。


    消停了。


    大孙女那个时候才读初中,大儿子只能留在家照顾。


    老伴照顾小孙女,平时种点菜喂点猪。


    老赵早早给几个儿子分了家,手头没有多少田地。


    养孩子哪哪都要钱。


    吃药要钱,读书要钱,开销也要钱。又不能盼着其他儿子来补贴,大家都不宽裕。


    只能老赵出来干活。


    好不容易养大了大的,现在又要养小的。


    小孙女看着一年比一年大,老赵却一年比一年老。


    养到她读书嫁人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